清朝秘史 - 第 146 页/共 207 页
继思罪臣业经降调,不得越职言事,且此何等事,此何等言,出之大臣、重臣、亲臣,则为深谋远虑;出之小臣、疏臣、远臣,则为轻议妄言。又思在廷诸臣忠直最著者,未必即以此事为可缓言亦无益而置之。故罪臣且留以有待,洎罪臣以查办废员内蒙恩圈出引见,奉旨以主事特用,仍复选授事部,迩来又已五六年矣。此五六年中,环顾在廷诸臣,仍未念及于此者。
今逢我大行皇帝永送奉安山陵,恐遂渐久渐忘,忘则罪臣昔日所留有待者,今则迫不及等矣。仰鼎湖之仙驾,瞻恋九重;望弓剑于桥山,魂依尺帛。谨以我先皇帝所赐余年,为我先皇帝上乞懿旨数行于我两宫皇太后之前。惟是临命之身,神志瞀乱。
折中词意,未克详明。引用率多遗忘,不及前此未上一折,缮写又不能正庄。罪臣本无古人学问,岂能似古人从容”昔有赴行死而不复成步者,人曰:“子惧乎?”
曰:“惧。”
曰:“既惧,何不归?”
曰:“惧,吾私也;死,吾公也。”
罪臣今日亦犹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岂敢比曾参之贤,即死,其言亦未必善。惟望我两宫皇太后、我皇上怜其哀鸣,勿以为无疾之呻吟,不祥之举动,则罪臣虽死无憾。宋臣有言:“凡事言于未然,诚为太过,及其已然,则又无所及,言之何益?可使朝廷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无及之悔。”
今罪臣诚愿异日臣言之不验,使天下后世笑臣愚;不愿异日臣言之或验,使天下后世谓臣明。等杜牧之罪言,虽逾职分;效忠鳅之尸谏,只尽愚忠。罪臣尤愿我两宫皇太后、我皇上,体圣祖、世宗之心,调剂宽猛,养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毋争外国之所独争,为中华留不尽;毋创祖宗之所未创,为子孙留有余。罪臣言毕于斯,愿毕于斯,命毕于斯。再罪臣曾任御史,故敢味死具折。又以今职不能专达,恳由臣部堂官代为上进。罪臣前以臣衙门所派随同行礼司员内,未经派及罪臣,是以罪臣再四面求臣部堂官大学士宝鋆,始添派而来。
罪死之臣,为宝鋆所不及料,想宝銮并无不应派而误派之咎。
时当盛世,岂容有疑于古来殉葬不情之事!特以我先皇帝龙驭永归天上,普天同泣,故不禁哀痛追切,谨以大统所系,贪陈缕缕,自称罪臣以闻。
吏部堂官见了可读遗折,不觉都惊惶失色。事关承继大统,又未便壅于上闻,没奈何,只得替他代奏。两宫太后相顾嗟叹。
慈安后道:“小臣中竟有此人,可见大行皇帝恩德感人之深。
”慈禧后道:“此人虽然忠正,心地究竟是糊涂。”
随命军机拟旨,把吴可读原折交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斡詹科道会议。军机遵旨拟上,慈禧后瞧时,只见上写着: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降旨,嗣后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此次吴可读年奏,前降旨时,即是此意。着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斡詹科道将吴可读原折会同妥议具奏,钦此。
慈禧后笑向慈安后道:“照此缮发下去行吗?”
慈安后点点头。于是立刻颁发了去。欲知众王大臣如何议复,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张之洞上书论继统 崇皇帝奉旨镇热河
话说众王大臣等奉到此旨,都到内阁会议。礼亲王世铎道:“此乃奉旨交议事情,众位有意见,不妨说出来,大家斟酌斟酌。”
众人都道:“我等伺候王爷,正要请王爷的示下。”
世锋道:“继统的事情,与建储有什么分别?本朝家法,从不曾建过储,雍正七年,世宗宪皇帝明降渝旨,内有‘建储关系宗社民生’的可易言。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有先正青宫,而后践天位。乃开万寿无疆之基业,是我朝之国本。有至深厚者,愚人固不能知也,等语。继统与建储,如果不甚分别,兹事体大,似非做臣子的所应参议。”
众人听了,唯唯称是。于是众人公拟了一张奏稿,复奏上去,无非都是“我皇上缵承大位,天眷诞膺,以文宗之统为重,自必以穆宗之统为心。将来神器所归,必能斟酌尽善。守列圣之成宪,奉天下以无私。此固海内所共钦,而非此时所得预拟者也”等模棱语。散会回家,抚心自问,觉着今儿这一议,真有点子对吴可读不起,于是各抒意见,各用心思,你也上一折,我也上一折,反倒热闹起来。徐桐、翁同和、潘祖荫、张之洞、黄体芳、李瑞棻都有奏撸却是张之洞的,最说得透避,其辞道:窃谓穆宗毅皇帝立嗣,继嗣即是继统。此出于两宫皇太后之意,合乎天下臣民之心,而即为我皇上所深愿也,乃万古不磨之义,将来必践之言。臣敬吴可读至忠至烈,犹谓其于不必虑者而过虑,于所当虑者而未及至虑也。恭查为穆宗继嗣之语,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光绪元年正月十七日及本年闰三月十七日,三奉懿旨,炳如日星。从来人君子孙,凡言继嗣者,即指缵承大统而言,天子诸侯,并同一理。盖人君以国为体,诸侯不得祖天予,公庙不设于私家。苟不承统,何以嗣为?下至三代之世卿大夫,汉魏以至本朝之世爵世职,但云以某为嗣,即是绍封袭荫,故继嗣、继统毫无分别。遍稽群经诸史,从无异说。其分继统、继嗣为两事者,乃明代张璁桂萼之怪妄谬之说。高宗纯皇帝钦定《仪礼义疏》,早已辞而辟之矣。
今懿旨申命,至于再三,金匮宝录,何待他求。设有迷妄小人,舞文翻案,则廷臣中凡读书识字者,皆得执简而争,所谓不必虑者一也。前代人君授受之际,事变诚多,然就该主事所举二事论之:宋太宗背太祖而害其侄沂德王昭,非太宗子也;明景帝背英宗而废其侄太子见深,非景帝子也。若皇上以皇子嗣穆宗,名曰先朝之继体,实即今日之麟振,有何嫌疑?有何吝惜?以皇上仁孝之圣质,受两宫皇太后高厚之殊恩,起自宗支,付之神器,必不忍负皇太后,必不忍负穆宗!且夫遵慈命,孝也;笃天显,友也;使皇子广孝思于不匮,慈也;躬膺宝祚,而使大统名分归之于先帝,让也。无损于实,而四美具焉。中主亦能勉为之,况圣主乎?所谓不必虑者二也。该主事所虑赵普、黄(王厷)之辈,诚难保其必无。然忠佞不齐,数年前曾有请颁铁券之广安矣。大小臣王,岂遂绝无激发?明世宗紊大统而昵私亲者,以兴献王已没,故得藉亲恩,恣为赵礼,群臣不能抗也。假使兴献王在,必尚能以礼自处,少加裁制。今醇亲王天性最厚,忠直恪恭,该主事既知其贤,万一果如所虑,他日有人妄进异言,醇亲王受累朝之厚恩,必能出一言以救正,所谓不必虑者三也。然竟如该主事所谓明降懿旨,将来大统仍归穆宗之嗣子,意则无可易矣,词则未尽善也。
缘前奉懿旨,谓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为嗣。若参以该主事之说,是一生而已定为后之义,即一生而已定大宝之传,合并为一,将类建储。我朝家法,以立储为大戒,高宗九降纶音,万分剀切。今若建之,有违家法,所谓未及虑者一也。前代储贰,谗构夺嫡,流弊已多,今被以绍统之高名,重以承继之形迹,较之寻常主器,尤易生嫌,所谓未及虑者二也。然此尚非其弊之最甚者也,天位授受,简在帝心,所以慎重付托,为宗社计也。帝尧多男,非止一索。圣意所属,知在何人。此时早定,岂不太骤?所谓未及虑者三也。今者奉命集议,伏读此次懿旨,‘即是此意’四字,言简意赅,至坚至确,天下万世,谁敢不遵?无可移易者也。独圣意宜尊,家法亦宜守。
今日之事,约有二说:浅之为穆宗计者,则但如诸臣之议,并请一浑涵懿旨,略谓屡次懿旨,俱已概括。皇上孝友性成,必能处置尽善,似乎无所妨矣。然而生即承继,‘即是此意’一语,字字当遵,托诸文辞,则可避建储之名。见诸实事,则俨成一建储之局。他日诞皇子,命承继,廷臣中为公为私不可知,皆必将援祖训以争之。则承继之事中止。此日以恐类建储,而承统之旨不能宣,是令皇上转多难处矣。
然则深之为穆宗计,而即为宗社计,惟有因承统者以为承嗣一法。皇子众多,不必遽指定何人承继。将来继承大统者,即承继穆宗为嗣,此则本乎圣意,合乎家法,而皇上处此,亦不至于碍难。伏请两宫圣裁,即以此意明降懿旨。
皇上亲政之初,循览慈训,感恻天壤,自必仰体圣意。再颁谕旨,只告郊庙,宣示万方,则固已昭于天壤,坚于金石矣。
如此约有五利:守彝训,一也;待宸断,二也;无嫌疑,三也;无更变,四也;精择贤,五也。至于精择贤而利宏焉在两宫慈爱之念,惟期于继嗣继统,久远遵行,岂必急急焉指定一承继之人而后慰?即穆宗在天之灵,当亦愿后嗣圣德,永绥洪祚,又岂必斤斤焉早标一嗣子之目而后安?此固为我国家仇万年之至计。即使专为穆宗嗣子策之,似亦无善于此者矣。或谓礼制精深,动关名义,由此以承统为承嗣之说,安保日后无泥古聚讼者。
臣请得条举其说而预辨之:一曰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三代人君,凡继先君之统者,即为先君之后。虽无父子之名,而用父子之礼。皇了承继文宗之统矣,何以又别立后,不知父子之说,汉唐来久已不行,且皇上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已有明文,文宗有子,则穆宗无子矣。岂有御宇十三年、功德溥四海之先帝,而不为立后者?其不足辨一也。一曰礼嫡子则不得后大宗,不知此为臣庶言之,非为天家言之也。古来择取亲属入承大统,则本宗不敢私其嫡予,尊尊也。若后君为先君立嗣,则嗣君亦不得私其嫡子。
盖嗣君与先君,当日固有君臣之分者,亦尊尊也。然入承大统者,既承累朝之大宗,则本支应自为继别之宗,并不得以小宗论,于理于法,当别立嗣者也。嗣君既为大宗,则虽以子为先君后,于礼于法,不能别立嗣者也。然则就今日事势论之,将来皇子虽为穆宗之嗣子,仍无妨为皇上之嫡子,尊尊亦亲亲也。皇朝律令,对承继之文,则曰本生父母,他日称谓区别,圣心自有权衡。两宫以圣而行权,皇上以圣而制礼。一举而忠孝慈友之人伦备焉,尊尊亲亲之礼意赅焉。义协而礼起,何为不可?其不足辨二也。一曰《春秋传》云:“君子大居正,故兄弟叔侄,辗转授受,每难帖然,不知从父从子,乃生衅隙。
”若皇子承继先明,但存名义,岂判亲疏?其不足辨三也。凡此皆群经之精言,而实不切于今日之情事,设有迂儒引之以挠夫国是,佞夫藉以文其莠言,大智聪明,岂能惑哉?
今者往事已矣,惠陵永閟,帝后同归,既无委裘遗腹之男,复无慰情胜无之女,伤心千古,夫复何言?承继承统之说,不过于礼制典册之中存此数位空文,俾穆宗在天之灵爽,虽远而不远,几忘而不忘,庶可稍慰两宫鬻闵之思,且伸皇上友于之爱。
夫吴可读区区一贬谪小臣耳,尚且昌言以发其端,致命以期其许,何况子道、弟道兼尽之圣主哉?昔汉景帝欲悦窦太后之意,至有千秋万岁后传梁王之语。梁王非有应嗣之分者也。
宋高宗乙太宗之后,乃闵太祖子孙零落,而以太祖七世孙为嗣,孝宗非有承统之约者也。皇上圣明,远在二君之上。窃谓今日者,惟在责成毓庆宫侍学诸臣,尽心辅导,培养天心,开陈至道。皇上孝悌之心,油然而自生,尊尊亲亲之等秩然而不紊。
任贤去佞,内修外攘,则所以仰体两宫,上慰穆宗者,固不仅在继嗣承统一端而已也。即此一端而论,其沃心正本之方,亦在彼而不在此。伏惟皇太后与皇上,名分已定,恩谊日笃。皇太后观皇上所生皇子,无论承继穆宗与否,同为己子。君臣一德,共济艰难,此宗社之福,而臣民之愿也。臣恭绎懿旨中即是此意,妥议具奏,二语文义,是者,是其将大统宜归嗣子之意;议者,议夫继嗣继统并行不悖之方。臣工应命陈言,岂敢依违两可之游词。贻庙堂他日之筹虑,乃诸臣心知其意,而苦于恐涉建储,不敢发挥。故不便述此四字之文,而专驳吴可读之请,以为如此,便可不类建储矣。岂知圣意已经宣播,若不善为会通,乘此时画一长策,究其时势,转恐终必类于建储而后已。且懿旨上言预定下言,即是语意相连,今不为之疏解分明,以妥议具奏,始以无庸设置议,终传之四方。四海闻听,虽其所谓无诵者,系指原折而言,诚恐迂儒以文害辞,误疑两宫有游称之意,更恐他日谗佞附会,正藉此议为翻案之端。一言之微,语病甚大。窃谓此事关系至重,伏望两宫圣裁熟思,权衡至当,再降懿旨。臣愚,不胜大愿。谨奏。
西宫太后瞧见此奏,不胜叹赏。慈禧后道:“究竟念书的人,讲出话来,句句都有理。”
慈安后道:“被他这么一说,到不能不另降一道旨了。”
慈禧后道:“那是不能少的。”
随传军机拟旨。一时拟就,两宫太后瞧时,上面写着:前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嗣大行皇帝为嗣。原以将来继绪有人,可慰天下臣民之望,第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明定储位。彝训昭垂,允宜岁世遵守。
是以前降谕旨,未将继统一节宣示,具有深意。吴可读所请颁定大统之归,实与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将来诞生皇子,自能慎选元良,缵承统绪,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宪,示天下以无私,皇帝亦必能善体此意也。所有吴可读原奏及王大臣等会议折,林桐、翁同和、潘祖荫联衔折,宝廷、张之洞各一折,并闰三月十七日及本日谕旨,均着另录一份,存毓庆宫。至吴可读此死建言,孤忠可悯,着交部照五品官例议恤。钦此。
满汉文武见了这道谕旨,纷纷议论,都说吴可读一条性命,换得这么一道旨意,总算不曾吃亏。一人道:“可读遗命葬在蓟州,他说出蓟州一步,即非死所,眷眷毅庙,耿耿惠陵,烈魄忠魂,自能千古。”
一人道:“可读还有一封给他儿子的信。
内称:‘先皇殡天时,即拟就一疏,欲由都察院呈进。彼时已以此身置之度外,嗣因一契友见之,劝余不必以被罪之臣,又复冒昧上言。且疏中援引近是情事,未尽确实,姑留以有待。
今不及待矣,甘心以死,自践前日心中所言,以全毕生忠爱之忱。我所以迟至今日者,以国家正有大事,岂可以小臣扰乱宸听,故不遽引决,正为候朝廷大事竣耳。’可见他慷慨捐躯,不是朝夕之间粹定的,安排了好久好久了。”
正说着话,忽见一人匆匆奔入道:“不好了!日本国起兵攻打琉球,琉球人无力抵拒,一瞬间就灭亡了。现在日本把琉球夷为冲绳县了。总理衙门王大臣得着消息,就向日本使臣争论:咱们的属国,贵国何得恃强硬占?日本使臣并不回答。这件事可弄大了,现在王大臣都入朝请旨去了。估量去,怕要跟日本开仗呢。”
众人瞧时,发话的不是别个,就是总理衙门七品章京谢同寿。众人道:“此话确吗?”
谢同寿道:“瞧今儿的旨意,十分中就能料到八九。前任福建巡抚丁日昌,奉旨以总督衔专驻南洋,会同沈葆桢筹办海防,节制沿海水师。倘然不开仗,要办这海防做什么?”
众人都道:“这一用兵,又不知要造化多少人呢。
新疆事情,左宗棠俘获帛夏妻女并金相印父子,就得着二等侯的封爵,连他的部将刘锦棠,都得了个二等勇。”
谢同寿道:“日本国力,可不比从前了,吞得琉球,他总有恃无恐,不然决不会这么轻举妄动。”
众人听了,都不很信,当下无话。
流光如水,已届端阳。清朝制度,每逢佳节,懿亲国戚,都要入宫叩贺的。一等公崇绮,列在国戚里。孝哲毅皇后虽已崩掉,贺节的仪注,是不能免掉的,崇绮夫妇少不得备了几色贡品,入宫应一个景儿。宫中规矩,凡有品物入贡,无论国戚懿亲,投递职名贡单时,须先缴纳小费于守宫门内监名叫宫门费。崇绮当日照例送了二十两银子的宫门费。宫门上内监,不很如意。开言道:“公爷,你老人家是两宫太后的亲家呀,就多赏几两,太后脸上,也得光辉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