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 第 131 页/共 207 页
或曰届时,徐议所以拒之,臣恐积弱之余,万难发愤。现值兵临城下,大臣犹曰衅不自我开,相率觍颜忍耻,况许于前而拒于后,则直在彼而曲在我,谁肯为国家出力耶?或番有要约,不待贼平,递入内地,布置周密,与长发贼隐为犄角。否则击贼自效,别有要求;否则夺贼之城邑,而有之以为非取诸我也。
种种棘手。
谋国者曰:不和则战。战果有把握耶?臣请诘之曰:然则和果有把握耶?夫和果有把握,从前反复,姑勿迫论。第自今岁北窜以来,我之委曲顺从,不为不至,何以猖獗日甚?可见讳战求和,和愈难成,成则祸且不测。谓战必无把握,何以前年李开芳、林凤翔等北犯,凶焰数倍于洋人,卒至片甲不返?
此无它,当时一意于战,故有进无退。今则一意于和,故反勇为怯也。现在僧格林沁兵威已壮,讲求战守,振作精神,洋人颇知畏惧。
近日天津人民争斗之事,该洋人亦避其锋。盐枭、海盗,有欲焚抢洋船者;有跪求钦差、总督,愿纠众打仗者。钦差总督不许,故未敢擅动耳。不得以偶经小挫,遂谓津民不足用也。
试饬桂良、花沙纳等,忽专议和,会同谭廷襄,鼓励兵民,于文武属吏绅士之中,得如谢子澄其人者,统率之,悬购重赏,随宜设施,并令附近州邑,广募壮勇,听候调遣。一面明降谕旨,大张挞伐。顺天、直隶京官有愿回籍团练者,命设法办理。
如此多方准备,一旦狡焉思逞,僧格林沁大兵扼之于前,各路乡勇蹑之于后,加以泄水塞土诸法,洋船欲进不能,欲退不得,而谓不足制其命者,吾不信也。闻英人谋主哩国呔,系广东嘉应州人,凶悍异常。每至桂良、花沙纳公馆,淩辱咆哮。臣不识桂良、花沙纳,坐拥兵卫,亦已不少,何至惧一哩国呔而不敢动?曾被津民擒住,钦差、总督,反为之解围,拟请饬令设法捕获,立即枭示,不必稽留讯解,以免疏虞。又闻广东九十六乡,民风骁勇,前年平红头贼,皆赖其力。洋人往搜军器,受伤而回。又纠南海、番禺两县,令乡民声言洋人入我界者,不论何人,登时杀死,遂不敢入。三月,罗悖衍、龙元僖、苏廷魁到彼团练,已有数万人,至今曾否打仗,有无捷报,意者朝廷未与主张耳。抑罗惇衍等恐如黄琮、窦弦之获咎耶?拟请优旨,出其锐气,克日大举。惟黄宗汉禀承执政主和之议,绕道迁延,请饬速往会剿,勿再徘徊观望,转掣绅民之肘,务使同心协力。天津洋船闻之,必有折回自救者,而我截其海口归路,虽未必聚而歼旃,要非孟浪以侥幸也。
谋国者曰:一战不胜,奈何?曰请添兵再战,战有胜有败,若和则有败无胜矣。曰胜之于此,而报复于他处,奈何?胜之于今,而报复于后日,奈何?曰始终不忘战而已矣。犬羊之性,但经惩创,往往不敢报复。观于道光年间台湾失利,惟有籍手耆英以报达洪阿等,而至今不敢垂涎台湾,其无能亦可见矣。
自古兵凶战危,原非得已,尽人事以待天,成败利钝,虽诸葛亮不能逆睹。谋国者动以事无把握,摇惑圣断,间执人口,沮丧士气,坐失事机,其意直以望风乞降为快。抑又何也?比年各省用兵,胜负无常,得失互见,诸臣何不以事无把握为虑,而亟欲橐弓截矢耶?伏愿皇上通筹大局,深顾后患,知番欲之难期餍足,念事势之尚可挽回。左右亲贵之言,未必尽是,大小臣工之策,非尽无稽。执政诸臣,请放洋船内驶者,何人?
请允西首要胁者,何人?清夜思维,或亦自知狂谬,只缘畏罪怙非,阳作执迷不悟。皇上不忍遽诛,应请面加训示。俾各改心易虑,收效桑榆,否则难逃常宪。严谕桂良、花沙纳、谭廷襄等,非分要求,不得妄奏,事至则战,无所依违。他如突山之以黑龙江外五千余里,借称闲旷,不候谕旨,拱手授人,此尤寸磔不容蔽辜。臣知皇上之必有以处之也。讦谋既定,涣汗斯颁,薄海憬然,碱知上意所在。庶臣民之志固,而蛮夷之风慑。天讨聿新,操纵在我。或战或抚,再行临机应变。臣非不知今所言者,皇上巳厌闻之,特以势属忧危,情深迫切,濡泪渎陈。伏乞圣明洞鉴。谨奏。
欲知廷臣愤激上书,能否挽回大局,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四钦差奉令承教 七先生立异标奇
却说众廷臣上折之后,静候朱批,候了多日,不见动静。
御史殷兆镛、侍郎匡源、内阁学士文样、尚书柏竣尚书翁心存,会议联衔力争。殷兆镛道:“这一回的和战,关系着中国存亡,怎么上头倒把洋人瞧的很轻?”
柏俊道:“大家全副精神,注在长毛身上,自然不把洋人放在心上了。”
翁心存道:“我看长毛的祸小,洋人的患大。想到国初龙兴,其时北部之尼堪外兰及扈伦四部,方二于明,世为仇敌。太祖、太宗,叠次征讨,才得无患。到圣祖平定噶尔丹,于是从黑龙江以西,尽喀尔喀四部之地,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蒙古游牧之区,皆归一统。又派大臣与俄罗斯勘定边界,归我昔年侵地,黑龙江南岸,尽属中国,定市于喀尔喀东部之库伦。江石勒会议七条,刑牲为誓,于是东北数千里化外不毛之地,悉隶版图。
高宗荡平准部,戢定回疆,西北穷塞之域,极于天山、葱岭,都变成中国疆土。总计前后大小用兵数百战,饷需万万,拓地之广,超轶前代。这就是所谓刷数世之侵辱,遗后嗣之安强呢。
现在主张抚局的,不道说是息兵安民,汉高祖白登一蹶,遽议和亲,抚之不为不速,怎么高后、惠、文、景四世,都受匈奴莫大之患呢?”
相俊道:“这就是了。和亲之议,倡自娄敬。
彼时樊哙请得十万人,横行匈奴,大臣以为可斩。乃孝武抗其英特之气,选徒习骑,择将命师,先后而昌诔之。师行十年,斩刈殆尽,名王、贵人,俘获数百单于穷遁漠北,究竟用了樊哙之计,才得一劳永逸。”
文祥道:“诸位通今博古,议谕风生。据我的糊涂主见,咱们旗人,都是军籍,打仗原本职。洋人在中国地方上耀武扬威,咱们旗人的脸,已经是丢尽了。”
当下众人斟酌尽善,联衔上了个公折,石沉大海,依旧杳无音信。你道为何?原来文宗初时,原要以抚为剿,拊髀择将,意在僧王。后见耆英抵津,洋人不礼,才怃然失望。又因炮台未经修好,海防猝难整顿,一切战守机宜,诸形棘手,不得不忍痛屈从。所以廷臣奏折,悉行留中。过不多几天,准和的旨意,已经降下,并饬令洋艘,起碇回上海,一面派遣钦使,驰驿至江苏,商定税则事宜。于是四国洋人欢忭歌舞,先后起碇南下。
不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广总督接到钦差咨会,知道抚局已定,赶忙晓谕军民,戢兵俟命。广东的百姓,不比别地方,勇悍善斗,没事犹且寻事,现在见和事已定,省城不返,那股愤怒之气,真是指发抉□。在驻粤城的领事,偏又不知趣,把天津和议款子,大张晓谕,揭示人民,派了四五名洋人,各地各城,分头赶去张贴。
贴到新安乡,却被众乡勇鸣锣聚众,团团围住,告示撕得稀碎。
贴示的洋人,斫了三刀,也早送掉性命。从人奔回省城,报知领事,领事大怒,立即起兵,攻扑新安。一面是节制之师,一面是合乌之众;一面是火炮洋枪,一面是竹矛石块。何消半日,新安早已攻陷,佛山大震。在籍侍郎罗惇衍,见番祸未艾,遂借巡缉土匪为名,声请缓撤佛山团练局。
铜山西倾,洛钟东应。广东这么一闹,上海洋人也顿时掀起波浪来。原来大学土桂良、尚书花沙纳、侍郎基溥、武备院卿明善,奉旨到江苏会议税则。此时南京、苏州,太平军世界,只有上海租界,还算是一片干净土。四位钦差,便都赶到上海来。一换码头,就行文照会,与四国订期商议。不意照复前来,声称“两广总督黄宗汉暨绅士罗龙苏二人,办事欠妥,于天津定和之后,仍行招勇。且遍出赏帖,谓为能送到领事巴某之首者,赏银三万两,甚至开炮伤毙我国兵丁,以致不得已攻陷新安,请问是何意见”等语。桂良皱眉道:“事情这么难办,偏还要生出这么的波浪,那不艰死了人吗?”
花沙纳默然不答。
基溥见两正使愁眉锁眼,自己名位卑下,更不敢多所议论。倒是明善谋多足智,献计道:“这一个照会,论理倒不能不复。
”桂良道:“如何措辞呢?”
明善道:“只消推说粤中因江西、两赣等处,均有贼踪,道途梗阻,以致天津知会没有达利,也未可知。这么照复前去,自然没有话讲了。”
桂良道:“此计甚妙。”
如法泡制行了去。
不过一日工夫,洋人又来照会,声言必欲刻期商定税则,须先奏请撤回黄制台,及罢掉粤中绅士团练之兵。桂良摇头道:“洋人真难相与,他们办的事,都是根牢果实,截铁斩钉,一点子不肯通融的。”
花沙纳道:“中堂高见,如何办理?”
桂良道:“有甚如何?洋人的事不依他总不得成功。”
随即行文照复,内中措辞,无非是“谨遵台命”一句话。于是两面定期会议,英国所开条款,大半是哩国呔的意思,共是十条,名叫《通商税则》。其余三国,大略相同。议了一个多月,诸事妥当,英使臣额罗金才来上海。钦差大臣与四国使臣画过押,四国使臣各把英约赍回,守候国书,但等国书颁到,就至天津,呈请换约。桂良、花沙纳等,随把办管情形,据实奏闻。上谕下来,无非是“照所请钦此”五个字。
这时光,英人为约内有增设长江海口一条,要先到沿江一带察看形势,以定贸易口岸,立遣水师统领,驶驾火轮、兵船,由海入江,溯流直上,随处游弋,随处测量,直到湖北汉口镇,往返一个多月。法国的传教人员,也纷纷驶赴各省,测地建堂,谈经传道,悉赁内地民舶,悉由内河行走,地方官哪里还敢诘问一字半语。几个识时俊杰,像浙江抚院胡兴仁等,闻报洋教士来谒,赶忙鼓吹升炮,迎入署中,设了盛筵款待呢。比了乾隆时光,洋官谒见关吏,例须伏地叩头,真有不胜今昔盛衰之慨。桂良见诸事都已妥洽,随叫花尚书等,北行回京复命,自己留居上海,督办善后事宜。
此时江路阻梗,遍地伏莽,花沙纳等虽是赫奕钦宪,颇难驰驱如意。没奈何,埋名隐姓,易服改装,杂在商民队里赶路。
行入山东地界,就见许多异言异服的人,往来行走,心里不免奇诧。一落客店,店主人询问客官可是往黄崖山张圣人那里去的?花沙纳含糊答应,店主人顿时大献殷勤,问茶问水,送菜送酒,忙一个不了。并道:“本店资本,也是山上的。凡是投奔张圣人张七先生的,食宿一切,概不取资。”
明善智机灵动,随笑道:“我们也不过是闻风乡慕,七先生究竟如何,倒也不很仔细。”
店主人道:“原来客官没有知道,这张圣人张七先生,真是我们这里的活神仙!”
当下就把张圣人的始末缘由,备细讲述了一遍。花沙纳等听得目定口呆。原来这张圣人,名积中,字石琴,江南仪征人氏。他的哥哥积功,官至临清州知州。咸丰三年,奥匪之乱,合门殉难,积中就把儿子绍陵字道生的,嗣与乃兄为后。积中少时,也曾读过诗书,应过科举,怎奈命途多舛,时运不济,考去考来,终是不售。道光时候,扬州风物繁盛,买贸带粥。有一个术士周星垣,号称太谷先生,善能练气辟谷,明于阴阳奇赅之数,符图罡咒,役鬼隐形。又教人取精元牝,容成秘戏,遨游士商大夫间。士商大夫多心乐而口讳之。积中于是折节受业,悉心听讲,五六年工夫,尽得其术。太谷门徒寝盛,大江南北,无不有其徒足迹。两江督院百龄,最是嫉恶如仇,听到太谷左道惑人,怒得要不的,立饬府县,拿捕到衙,问成死罪,正法示众。此时太谷门徒,尽都避匿,只有积中益修师术,力行不倦,寝馈于《参同契》、《道藏大全》、《仙灵宝录》、《云霄指掌》诸书,向众倡言:“太谷先生因浊俗相嬲求仙,所以自触法网,受了兵解。惟有坚持愿力,可以证道。”
人家问他坚持愿力,究竟如何?积中道:“不必绝人逃世,不废饮食男女,现身住世,自能与天地同寿。
”众人听了,无不欢喜。积中也很有点子小本领,风角占候,赐雨颇验,被惑的人,很是不少。他却偏会拿腔做势,住在城市中,不很跟人家交际。慕道的人,踵门伏地,叩颡流血,依旧坚拒不纳,只说来人没有善根,非造福济世不可。先叫那人放生施食,造作种种善事,却领门徒暗中侦察。待那人再来时,就说他某事吝财,某事惜力,道心不坚,太谷不愿收录,所讲的话,纤细必符,毫厘不爽。那人大惧求录,忌请益诚,积中坚执不许。又恐那人果然回去,阴令徒党恫吓怂恿,总令那人死心塌地才已。有时暗令党徒,扮作求道的人,辇金累千,献送到门。积中偏说他没有道根,不肯接受。再把绝色女奴,装扮得天人一般,珠翠辉煌,麝兰馥郁,送入膜拜。又说他尘障未除,偏令引出,却偏把市上的丐夫陋妇,积恶不过的人,招到里头,与之美食,一室趺坐。有时招入虬髯伧父,键户促膝,倾谈竟日。因此高门甲族的秀男美女,师事积中,错处房闼,没一个引为嫌疑的。
道光末年,淮南盐务变法,天下奇诡之士,都聚在扬州一地,如阳州周韬甫、长洲马远林、武进阙恭季之属。韬甫口如悬河,词倒三峡,公卿屣履到门,声势颇盛。积中虑为所毁,与游客栈。东平杨蕉隐、吴雪江等,怀刺往拜,曲意结纳。不意韬甫、恭季,依旧直言诋诃,斥积中为旁门左道。积中并不争论,发箧陈论《孟子》、《大学衍义》、《近思录》诸书,及闸徒诵习讲贯。以媚韬甫。韬甫果然上他的当,逢人说项,到处游扬积中了。积中乃榷参同契》,附入圣贤绪论,从者益众。
咸丰六年,江表大乱,积中徙家北行,卜居于山东之博山县。知县吴某,恰是他的中表弟兄,相得益彰。于是积中势力,渐入山东地界。肥城县西北六十里,有一座山,名叫黄崖山。
山麓有庄,名叫南黄崖,迤北里许名叫北黄崖,恰与长清接界。
山形三面环拱,南北两峰对峙,淩霄插汉,怪险不可名状。中间平阳一片,约有百亩广阔,积中往测形势,随向众人道:“北方将乱,惟此间可以避兵。”
遂在:山上筑室建屋,率领徒众居之。事有凑巧,东省南境,捻冠屡警,避难的人,稍稍迁往,黄崖日就兴盛。他的表兄吴某,恰又调了历城县知县,上台企重,骤升首府,吹枯嘘生,咳睡可怖。偏生的推崇积中,誉不容口,从此官僚中也渐有信从积中的了。
积中托言防备捻匪,垒石为寨,引水环山,创设武备房,购办兵火弓弩甲仗,发号施令,俨然敌国。积中以神自诩,轻易不肯见人。凡自远方初来的人,安顿在文学房里,叫高弟吴某、赵伟堂、刘耀东等,转相授受。授读所判指南箴,五日一听讲,乡农不能诵习,任其去留。从归的人,悉袒右臂,比屋不准相过。每逢朝晡,餐馈丰腆,知宾执礼,端恭异常。而终日语默,不发一言。积中有两个女弟子,一名素馨,一名蓉裳,专屋列居,庄严得要不的,进谒的人,顿首九拜。如见积中,二女高坐不答。吴某等虽一般是弟子,也不敢跟二女分庭抗礼。
据说素馨原是太谷孙妇,蓉裳嫁过姓吴的,都是少年寡妇。积中在山中建一所祭祀堂,以礼神明,每祭总在深夜,参拜升降,礼节繁缛。素馨、蓉裳,盛装挟剑而侍。旃檀燎烛,蕉赫霄汉,数十里外,光亮照耀如火。乡人都称为张圣人夜祭,不是教中人,不能入窥也。黄崖地方,原很荒僻,近因从教的人,日增月盛,竟然变成大市,置田筑室,栋宇鳞次。积中资计日温,自肥城之孝里铺起,济南会城内外,东阿之滑口,利津之铁门关,海丰之埕子口,直到安邰潍县诸处,都开有市肆,字型大小的名儿,都冠有“泰”字,如泰运、通泰来、祥泰亨之类。千里间指麾使令,奉若神明,远近都称张七先生。如吴某耀东等,并不举其姓,相说以七先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