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义 - 第 13 页/共 56 页
文王同文武马上听得歌声甚是奇异;内中必有大贤,命辛甲请贤者相见。辛甲领命,拍马前来;见一夥樵人言曰:“你们内中可有贤者?请出来与吾大王相见。”放下担儿,俱言内无贤者;不一时文王马至。辛甲回覆曰:“内无贤士。”文王曰:“听其歌韵清奇,内中岂无贤士。”中有一人曰:“此歌非吾所作,前边十里,地名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来,溪少歇,朝夕听唱此歌;众人聚得熟了,故此随口唱出。不知大王驾临,有失回避,乃子民之罪也。”王曰:“既无贤士,尔等暂退。”众人去了,文王在马上只管思念。又行了一路,与文武把盏,兴不能尽: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红绿交加,妆点春色。正行之间,只见一人挑着一担柴唱歌而来:“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鱼未遇隐溪;世人不识高贤志,只作溪边老钓矶。”
文王听得歌声,嗟叹曰:“此中必有大贤。”宜生在马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才作歌者,相似打死王相的武吉。”王曰:“大夫差矣!武吉已死万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数,岂有武吉还在之理?”宜生看的实了,随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来。”辛免走马向前,武吉见是文王驾至,回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尘埃。辛免看时,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见文王启曰:“果是武吉。”文王闻言,满面通红,大声喝曰:“匹夫!
怎敢欺孤太甚?“随对宜生曰:”大夫这等狡猾之民,须当加等勘问;杀伤人民,躲重投轻,罪与杀人等,今若被武吉逃躲,则「先天数」竟有差错,何以传世?“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误伤人命,前去问一老叟。离此间叁里,地名溪,此人乃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叫小人拜他为师傅,与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里面,用草盖在身上,头前点一盏灯,脚後点一盏灯,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面,睡到天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了。千岁爷!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只见宜生马上欠身贺曰:”恭喜大王!武古今言:「此人道号飞熊。」正应灵台之兆。昔日商高宗夜梦飞熊,而得傅说;今日大王梦飞熊,应得子牙。今大王行乐,正应求贤;望大王宣赦武吉无罪,令武吉往前林请贤士相见。“武吉叩头,飞奔杯中去了。且说文王君臣将至林前,不敢惊动贤士;离数箭之地,文王下马,同宜生步行入林。且说武吉赶进林来,不见帅父,心下着慌;又见文王进林,宜生问曰,”贤士在否?“武吉答曰:”方才在此,这会不见了。“文王曰:”贤士可有别居?“武吉道:”前边有一草舍。“武吉引文王驾至门首,文王以手抚门,犹恐造次;只见里面来一小童开门。文王笑脸问曰:”老师在否?“童曰:”不在,同道友闲行。“文王问曰:”甚时回来?“童子曰:”不定;或就来,或一二日,或叁五,萍踪靡定,逢山遇水,或师或友,便谈玄论道,故无定期。“宜生在傍曰:”臣启主公!求贤聘杰,礼当虔诚;今日来意未诚,宜其远避。昔上古神农拜长桑,轩辕拜老彭,黄帝拜风后,汤拜伊尹,须当沐裕斋戒,择吉日迎聘,方是敬贤之礼。主公且暂请驾回。“
文王曰:“大夫之言是也。命武吉随驾回朝。”文王行至溪边,见光景稀奇,林木幽旷。乃作诗曰:
“宰割山河布远猷,大贤抱负可同谋;此来不见垂竿钓,天下人愁几日休。”
又见绿阴之下,坐石之旁,鱼竿飘在水面,不见子牙,心中甚是悒快。复吟诗曰:
“求贤远出到溪头,不见贤人只见钓,一竹青丝垂绿柳,满江红日水空流。”
文王留恋不舍,宜生力请驾回。文王方随众文武回朝。抵暮进西岐,到殿廷,文王传旨:“令百官俱不必各归府第,都在殿廷斋宿叁日,同去迎请大贤。”内有大将军南宫进曰:“溪钓叟,恐是虚名;大王未知真实,而以隆礼迎请,倘言过其实,不过费主公一片真诚,竟为愚鄙夫所弄。依臣愚见,主公亦不必如此费心;待臣明日自去请来。如果才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礼加之未晚。如果虚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斋宿而後请见哉?”宜生在旁厉声言曰:“将军此事不是如此说,方今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贤人君子多隐於谷。今飞熊应兆,上天垂象,特赐大贤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也。此时自当学古人求贤,破资格拘牵之习,岂得如近日欲贤人之自售哉,将军切不可说如是之言,使诸臣懈怠。”文王闻言大悦曰:“大夫之言,正合孤意。”於是百官俱在献廷斋宿叁日,然後聘请子牙。後人有诗曰:
“西岐城中鼓乐喧,文王聘请太公贤;周家从此皇基固,九五为尊八百年。”
文王从散宜生之言,斋宿叁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极其精诚,文王端坐銮与,扛□(左提“手”,右“台”)聘礼,文王摆列车马成行,前往溪,来迎子牙。封武吉为武德将军。笙簧满道,竟出西岐,不知惊动多少人民,扶老携幼来看迎贤。但见:
屈分五采,戈戟锵锵,笙簧拂道,如鹤泪鸾鸣,画鼓咚咚一似雷声滚滚,对子马人人喜悦,金吾士个个欢欣。文在东宽袍大袖,武在西贯甲披坚。毛公遂、周公旦、召公、毕公、荣公,五贤佐主,伯达、伯、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随。城衙氤氲香满道,郭外瑞彩结成祥;圣主驾临西土地,不负五凤鸣岐山。万民齐享升平日,宇宙雍熙八百年;飞熊预兆兴周室,感得文王聘大贤。
文王带领文武出郭,迳往溪而来。行至叁十五里,早至林下。文王传旨:“士卒暂在林下札住,不必声杨,恐惊动贤士。”文王下马,同散宜生步行入得林来;只见子牙背坐溪边,文王悄悄的行至跟前,立於子牙之後,子牙明知驾临。故作歌曰:
“西风起兮自云飞,岁已暮兮将焉依?五凤鸣兮真主现,垂钩竿兮知我稀。”
子牙作毕,文王曰:“贤士快乐否?”子牙回头看见文王,忙弃竿一傍,俯伏叩地曰:“子民不知驾临,有失迎候,望贤王恕尚之罪。”文王忙扶住拜言曰:“久慕先生,前顾未遇;昌知不恭,今特斋戒,专诚拜谒。得睹先生尊颜,实昌之幸也。”命宜生扶贤士起来,子牙躬身而立;文王笑容携子牙至茅舍之中,子牙再拜,文王回拜。文王曰:“久仰高明,未得相见;今幸接丰标,聆教诲,昌实叁生之幸矣。”子牙拜而言曰:“尚乃老朽菲才,不堪顾问;文不足安邦,武不足定暾,荷蒙贤王枉顾,实辱銮舆,有负圣意。”宜生在傍曰:“先生不必过谦,吾君臣沐裕虔,特申微忱,专心聘请:今天下纷纷,定而又乱,当今天子
远贤近佞,荒淫酒色,线虐生民,诸侯变乱,民不聊生。吾主昼夜思维,不安枕席;久慕先生大德,恻隐溪,特具小聘,先生不弃,共佐明主,吾主幸甚一生民幸甚日先生何苦隐胸中之奇谋,忍生民之涂炭日何不一展绪馀,哀此□(“萤”字将“虫”换成“几”),出水火而置之升平?此先生覆载之德,不世之仁也。“宜生将聘礼摆开,子牙看了,速命童儿收讫;宜生将銮舆推过,请子牙登舆。子牙跪而告曰:”老臣荷蒙洪恩,以礼相聘;尚已感激非浅,怎敢乘坐銮舆。越名僭分?这个断然不敢。“文王曰:”孤预先设此,特迓先生;必然乘坐,不负素心。“子牙再叁不敢,推阻数次,决不敢坐;宜生见子牙坚意不从,乃对文王曰:”贤者既不乘舆,望主公从贤者之请:可将大王逍遥马请乘,主公乘舆。“王曰:”若是如此,有失孤数日之虔诚也。“彼此又推让数番,文正乃乘舆,子牙乘马;欢声载道,士马轩昂。时值喜吉之辰,子牙来时,年已八十。有诗叹曰:
“渭水溪头一钓竿,鬓霜皎皎白于纨;胸横星斗冲霄汉,气吐虹霓扫日寒。养老来归西伯宇,避危拚弃旧王冠;自从梦入飞能後,八百馀年享奠安。”
话说文王聘子牙进了西岐,万民争看,无不欣悦;子牙至朝门下马,文王升殿,子牙朝贺毕,文王封子牙为右灵生丞相,子牙谢恩。偏殿设宴,百官相贺对饮;其时君臣有辅,龙虎有依。子牙相国有方,安民有法;件件有条,行行有款。西岐起造相府,此时有报传进五
关,泛水关首将韩荣,具疏往朝歌,言姜尚相周。不知子牙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苏坦己请妖赴宴
鹿台只望接神仙,岂料妖狐降绮筵?浊骨不能超浊世,凡心怎得出凡尘?希图弄巧欺明哲,孰意招尤翦秽毡?惟有昏君殷纣拙,反听苏氏杀忠贤。
话说韩荣知文王聘请子牙相周,忙修本差官往朝歌;非止一日,进城来差官文书房来下本。那日看本者,乃比干丞相,比干见此本姜尚相周一节,沉吟不语,仰天叹息曰:“姜尚素有大志,今佐西周其志不小,此本不可不奏。”比干抱本往摘星楼来候旨,纣王宣比干进见,王曰:“皇叔有何奏章?”比干奏曰:“汜水关总兵官韩荣上本,言:「姬昌礼聘姜尚为相,其志不小,东伯侯反於东鲁之乡,南伯侯屯兵叁山之地;西伯姬昌若有变乱,此时正是刀兵四起,百姓思乱。况水旱不时,共贫军乏,库藏空虚;而闻太师远征北地,胜败未分,真国事多艰,君臣交省之时,愿陛下圣意上裁,请旨定夺。”王曰:“俟朕临殿,与众卿共议。”君臣正论国事,只见当驾官奏曰:“北伯侯崇侯虎候旨。”命传旨宣侯虎上楼,王曰:“卿有何奏章?”侯虎奏曰:“奉旨监造鹿台,整造二年零四个月,今已工完,特来复命。”纣王大喜:“此台非卿之力,终不能如是之速。”侯虎曰:“臣昼夜督造,焉敢怠玩?故此成工之速。”王曰:“今姜尚相周,其志不小,汜水关总兵韩荣有本来奏。为今之计,如之奈何?卿有何谋,可除姬昌大患?”侯虎奏曰:“姬昌何能?姜尚何物?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火之光,其亮不远。名为相国,犹寒蝉之抱枯杨,不久俱尽。陛下若以兵加之,使天下诸侯耻笑。据臣观之,无能为也;愿陛下不必与之较量可也。”王曰:“卿言甚善。”纣王又问曰:“鹿台已完,朕当幸之。”侯虎奏曰:“特请圣驾观看。”纣王甚喜:“二卿可暂往台下,候朕与皇后同往。”王传旨排驾,往鹿台玩赏。有诗为证:
“鹿台高耸透云霄,断送成汤根与苗;土木工兴人失望,黎民怨气鬼应妖。食人无厌崇侯恶,献媚逢迎费仲枭;勾引狐狸歌夜月,商家一似水中飘。”
话说纣王与妲己同坐七香车,宫人随驾;侍女纷纷,到得鹿台,果然华丽。君后下车,两边扶持上台;真是瑶池紫府,玉阙珠楼,说甚麽蓬壶方丈,团团俱是白石砌就,周围俱是玛瑙妆成;楼阁重重,雕檐碧瓦,亭台叠叠,兽马金鸾。殿当中嵌几样明珠,夜放光华,空中照耀;左右铺设,俱是美玉良金,辉煌闪灼。比干随行在台观看,台上不知费几许钱粮,无限宝玩。可怜民膏民脂,弃之无用之地。想台中间不知陷害了多少冤魂屈鬼。又见纣王携妲己入内廷,比干看罢鹿台,不胜嗟叹。有赋为证:
“台高插汉,树耸凌云;九曲栏杆,饰玉雕金。光彩彩,千层楼阁;朝星映,月影溶溶。怪草奇花,香馥四时不卸;珍禽异兽,声扬十里传闻。游宴者恣情欢乐,供力者劳瘁艰辛;涂壁脂泥,俱是万民之膏血;花堂采色,尽收百姓之精神。绮罗锦绣,空尽纤女机杼;丝竹管弦,变作野夫啼哭。真是以天下奉一人,预信独夫残万姓!”
比干在台上,忽见纣王传旨奏乐饮宴,赐比干、侯虎筵席;二臣饮罢数杯,谢酒下台不表。且说妲己与纣王酣歌,王曰:“爱卿曾言:「鹿台造完後,自有神仙仙子仙姬俱来行乐。」今台已造完成,不识神仙仙子何日下降乎?”这一句话,原是当时妲己要与玉石琵琶精报雠,将此鹿台图献纣王,要害子牙,故将邪言惑诱纣王;岂知作耍成真,不期今日完工。纣王欲想神仙,故问妲己;妲己只得朦胧应曰:“神仙仙子,乃清虚有道德之士;须待月色圆满,光华皎洁,碧天无翳,方肯至此。”纣王曰:“今乃初十日,料定十四五夜,月华圆满,必定光辉,使朕会一会神仙仙子何如?”妲己不敢强辩,随口应承。比时纣王在台上贪欢取乐,淫佚无休;从来有福者福德自生,无福者妖孽广积。奢侈淫佚,乃丧身之乐。
纣王日夜纵淫,全无忌惮。且说妲己自纣王要见神仙仙子,着实挂心,日夜不安,其日乃是九月十叁日,叁更时分,妲己俟纣王睡熟,将原形出窍,一阵风声,来至朝歌南门外,离城叁十五里轩辕坟内。妲己原形至此,众狐狸齐来迎接;又见九头雉鸡精出来相见,雉鸡精道:“姐姐为何到此?你在深院皇宫,受享无穷之福,何尝思念我等在此凄凉?”妲己道:“妹妹!我虽别你们,朝朝侍天子,夜夜伴君王,未尝不思念你等;如今天子造完鹿台,要会仙姬仙子。我思一计,想起妹妹与众孩儿们,有会变者,或变神仙,或变仙子仙姬,去鹿台受享天子九龙宴席;不会变者,自安其命,在家看守。俟那日妹妹与众孩儿们来。”雉鸡精答道:“我有些需事,不能领席;算将来只得叁十九名会变的,”妲己吩咐停当,风声响处,依旧回宫,人还本窍。纣王大醉,那知妖精出入。一宿天明,次日,纣王问妲己曰:“明日是十五夜,正是月满之辰,不识神仙可能至否?”妲己奏曰:“明日治宴叁十九席,排叁层,摆在鹿台,候神仙降临;陛下若会仙家,寿添无算。”纣王大喜,问曰:“神仙降临,可命一臣斟酒暗宴。”妲己曰:“须得一大量大臣,方可陪席。”王曰:“合朝文武之内,止有比干量洪。”传旨宣亚相比干,不一时比干至台下;朝见,纣王曰:“明日命皇叔陪神仙筵宴,至月上台下候旨。”比干领旨,不知怎样陪神仙,糊涂不明;仰天叹曰:“昏君!社稷这等狼狈,国事日见颠倒;今又痴心妄想,要会神仙,似此又是妖言,岂是国家吉兆?”比干回府,总不知所出。且说纣王次日传旨,打点筵宴,安排叁层台上,叁十九席;一层摆列十叁席。纣王吩咐布列停妥,恨不得将太阳速送西山,皎月忙升东上。九月十五日抵暮,比干朝服往台下候旨。且说纣王见日已西沉,月光东上;纣王大喜,如得了万斛珠玉一般。携妲已於台上看九龙筵席;真乃是烹龙炮凤珍羞味,酒海肴山色色新。席已完备,纣王、妲己入内欢饮,候神仙前来;妲己奏曰:“但神仙至此,陛下不可出见;如泄了天机,恐後诸仙不肯再降。”王曰:“御妻之言是也。”话犹未了,将交一更时近,只听得四下里风响。怎见得?有诗为证:
“妖云四起罩乾坤,冷雾阴霾天地昏;纣王台前心胆战,苏妃目下子孙尊。只知饮宴多生福,孰料贪杯惹灭门?怪气已随王气散,至今遗笑鹿台魂?
这些在轩辕坟内狐狸,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或一二百年者,或叁五百年者。
今并此作仙子仙姬神仙体象而来,那些妖气,霎时间把一轮明月雾了,风声大作,犹如虎吼一般。只听得台上飘飘的落下人来,那月光渐渐的现出;妲己悄悄启曰:“仙子来了。”慌的纣王隔一望;内中袍分五色,各穿青黄赤白黑。内有带鱼尾冠者,九扬巾者,一字巾者,陀头打扮者,双丫髻者;又有盘龙云髻,如仙子仙姬者。纣王在内观之,龙心大悦;只转有一仙人言曰:“众位道友稽首了。”众仙答礼曰:“今蒙纣王设席,宴吾辈於鹿台,诚为厚赐;但愿国祚千年永,皇基万万秋。”妲己在里面传旨:“宣陪宴官上台。”比干上台;月光下一看,果然如此;个个有仙风道骨,人人像不老长生。自思此事实难解也!人像两真,我比干只得向前行礼。内有一道人曰:“先生何人?”比干答曰:“卑职亚相比干奉旨陪宴。”道人曰:“既是有缘来此会,赐寿一千秋。”比干听说,心下着疑;内传旨斟酒,比干执金杯酌酒,叁十九席已完。身居相位,不识妖气,怀抱金壶,侍於侧畔。这些狐狸骚臭变不得,比干正闻狐骚臭,自思:“神仙乃六根清净之体,为何气秽冲人?”比干叹息:“当今天子无道,妖生怪出,为国不祥。”正沉思之间,妲己命陪宴官奉大盏;比干依次奉叁十九席,每席奉一杯陪一杯,比干有百斗之量,随奉过一回;妲己又曰:“陪宴官再奉一
杯。“比干每一席又是一杯;诸妖连饮二林,此杯乃是劝杯。诸妖自不曾吃过这皇封御酒;狐狸量大者,还招架得住,量小的招架不住,都醉了,把尾把都拖下来。只是妲己不知好歹,只是要他的子孙吃;但不知此酒发作起来,禁持不住,都要现出原形来。比干奉第二层酒,头一层都挂下尾把,都是狐狸尾把。此时月照正中,比干着实留神看明白,已是追悔不及,暗暗叫苦。想我身居相位,反见妖怪叩头,羞杀我也!比干闻狐骚臭难当,暗暗切齿。
且说妲己在子内看陪宴官奉了叁杯,见小狐狸醉将来了;若现出原身来,不好看相。妲己传旨陪宴官暂下台去,不必奉酒,任从众仙各归洞府。比干领旨下台,郁郁不乐;出了内廷,过了分宫楼显庆殿,嘉善殿,九间殿,殿内有宿夜官员,出了武门上马;前面有一对红纱灯引导。未及行了二里,前面火把灯笼,一队士马;原来是武成王黄飞虎巡督皇城。比干上前,武成王下马惊问比干曰:“丞相有甚紧急事,这时节出午门?”比干顿足道:“老大人!柄乱邦倾,纷纷妖怪,浊乱朝廷,如何是好?昨夜天子宣我陪仙子仙姬,一更月上,奉旨上台;果然有一起道人,各穿青黄赤白黑衣,也有些仙风道骨之像。孰知原来是一夥狐狸精,那精连饮两叁大杯,把尾把挂将下来;月下明明的看得是实。如此光景,怎生奈何?”
黄飞虎曰:“丞相请回,未将明日自有理会。”比干回府,黄飞虎命黄明、周纪、龙环、吴谦,你四人各带二十名健卒,散在东南西北地方,若那些道人出那一门,务踪其巢穴,定要真实回报。“四将领命去讫。武成王回府。且说众狐狸酒在腹内,醉将起来,架不得妖风,起不得朦雾:勉强架出午门,一个个都落下来,拖拖拽拽,挤挤挨挨,叁叁五五,簇拥而来。到南门将至五更,南门开了,周纪远远的黑影之中,明明看见;随後哨探,离城叁十五
里轩辕坟傍,有一石洞。那些道人仙子都爬进去了。次日黄飞虎升殿,四将回令;周纪曰:“昨在南门探得道人有叁四十名,进轩辕坟石洞内去了。探的是实,请令定夺。”黄飞虎即命周纪领二百家将,尽带柴薪,塞住洞口;将柴架起来,烧到下午来回令。周纪去讫,门官报道:“亚相到了。”飞虎迎请到庭上行礼,分宾主坐下,茶罢,飞虎将周纪一事说明,比干大喜,称谢。二人彼比谈论国家事务,武成王置酒,与比干丞相传杯相叙?不觉就至午後,周纪来见:“奉令放火,烧到午时,特来回令。”飞虎曰:“末将同丞相一往如何?”
比干曰:“愿随车驾。”二人带引家将前去不题。且说这些狐狸吃了酒,死了也甘心,还有不会变的,无辜俱死於一穴。有诗为证:
“欢饮传杯在鹿台,狐狸何事化仙来?只因秽气人看破,惹下焦身粉骨灾。”
众家将不一时,将些狐狸扒出,俱是焦毛烂肉,臭不可闻。比干对武成王曰:“这许多狐狸还有未焦者;拣选好的将皮剥下来,造一袍袄,献与当今,以感妲己之心。使妖魅不安於君前,必至内乱,使天子醒悟;或加贬谪妲己,也见我等忠诚。”二臣共议大悦,各归府第,欢饮尽醉而散。古语云:“不管闲事终无事,只怕你谋里招殃祸及身。”但不知後来凶吉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坦己设计害比干
朔风一夜碎琼瑶,丞相乘机进锦貂;只望同心除恶孽,孰知触忌伴君妖。刳心已定千秋业,宠妲难羞万载谣;可惜成汤贤圣业,化为流水逐春潮!
话说比干将狐狸皮硝熟,造成一件袍袄,只候严冬进袍。此时九月,瞬息光阴,一如弹指,不觉时近仲冬;纣王同妲己宴乐於鹿台之上。那日只见彤云密布,凛烈朔风,乱舞梨花,乾坤银砌;纷纷瑞雪,通满朝歌。怎见得好雪?
空中银珠乱洒,半天柳絮交加;行人拂袖舞梨花,满树是千枝银压。公子围酌酒,仙翁扫雪烹茶;夜来朔风透窗纱,不知是雪花梅花。飕冷气侵人,片片六花盖地;瓦楞鸳鸯轻拂粉,炉焚兰麝可添锦。云迷四野催妆晚,阁红炉玉影偏。此雪似梨花,似杨花,似梅花,似琼花;似梨花白,似杨花细,似梅花无香,似琼花珍贵。此雪乃有声有色,有气有味;有声者如蚕食叶,有气者冷侵心骨,有色者比美玉无瑕,有味者能识来年禾稼。团团如滚珠,霏霏如玉屑;一片似凤羽,两片似鹅毛。叁片攒叁,四片攒四;五片似梅花,六片如花萼。此雪下到稠密处,只见江湖一道青;此雪有富有贵,有贫有贱。富实者,红炉添兽炭,阁饮羊羔。贫贱者,厨中无米,灶下无柴,非是老天传敕旨,分明降下杀人刀。
凛凛寒威雾气棼,国家祥瑞落纷纭;须臾四野难分界,头望千山尽是云。道上往来人迹绝,空中隐跃自为群;此雪若到叁更後,尽道丰年已十分。
纣王与妲己正饮宴赏雪,当驾官启奏:“比干候旨。”王曰:“宣比干上台。”比干行礼毕,王曰:“六花杂出,舞雪纷纭,皇叔不在府第酌酒御寒,有何奏章冒雪至比?”比干奏曰:“鹿台高接霄汉,风雪严冬;臣忧陛下龙体生寒,特献袍袄与陛下御冷驱寒,少尽臣微悃。”王曰:“皇叔年高,当留自用;今进与孤,足徵忠爱。”命取来。比干下台,将朱盘高捧;面是大红,里是毛色。比干亲手抖开,与纣王穿,纣王笑曰:“朕为天子,富有明海,实缺此袍御寒;今皇叔之功,世莫大也。”纣王传旨赐酒,共乐鹿台。话说妲己在绣内观看,都是他子孙的皮;不觉一时间刀剜肺腑,火烧肝肠,此苦可对谁言?暗骂:“比干老贼!吾子孙就享了当今酒席,与老贼何干?你明明欺我,把皮毛感吾之心,我不把你这老贼剜出你的心来,也不算中官之后。”泪如雨下。不表妲已深恨比干。且说纣王与比干把盏,比干辞酒,谢恩下台;纣王着袍进内,妲己接住。王曰:“鹿台寒冬,比干进袍,甚称朕怀。”妲己奏曰:“妾有愚言,不识陛下可容纳否?陛下乃龙体,怎披此狐狸皮毛;不当稳便,甚为亵尊。”王曰:“御妻之言是也。”遂脱将下来库。此乃是妲己见物伤情,其心不忍,故为此语。因自沉思曰:“昔日欲造鹿台,为报琵琶妹子之仇,岂知惹出这场是非,连子孙俱灭殆尽。”心中甚是痛恨,一心要害比干,无计可施。话说时光易度,一日,妲己在鹿台陪宴,陡生一计,将面上妖容撤去;比平常娇媚不过十分中一二,大抵往日如牡丹初绽,芍药迎风,梨花带雨,海棠醉日,冶非常。纣王正饮酒问,谛视良久,见妲己容貌大不相同,不住盼睐,妲己曰:“陛下频顾贱妾残妆何也?”纣王笑而不言,妲己强之,纣王曰:“朕看爱卿容貌,真如娇花美玉;令人把玩,不忍释手。”妲己曰:“妾有何容颜?不过蒙圣恩宠爱,故如此耳,妾有一结义妹,姓胡名喜媚,如今在紫霄宫出家;妾之颜色,百不及一。”纣王原是爱酒色,听得如此容貌,不觉心中欣悦。乃笑而问曰:“爱卿既有令妹,可能令朕一见否?”妲己曰:“喜媚乃是闺女,自幼出家,拜师学道,在洞府名山,紫宵宫内修行,一刻焉能得至?”王曰:“托爱卿福庇,如何委曲,使朕一见?亦不负卿所举。”妲己曰:“当时同妾在冀州时,同妾针线,喜媚出家,与妾作别,妾洒泪泣曰:”今别妹妹:永不能相见矣!“喜媚曰:”但拜师之後,若得五行之术,我送信香与你姐姐;若要相见,焚此信香,吾当即至。“後来去了一年,果送信香一块,未及二月,蒙圣恩取上朝歌,侍陛下左右,一向忘却。方陛下不言,妾亦不敢奏闻。”纣王大喜曰:“爱卿何不速取信香焚之!”妲己曰:“尚早,喜媚乃是仙家,非同凡俗;待明日月下,陈设茶□(上”草“字头,下”果“),妾身沐浴焚香相迎方可。”王曰:“卿言甚是,不可亵渎。”纣王与妲己宴乐安寝。却说妲己至叁更时分,现出原形,竟到轩辕坟中。只见雉鸡精接着泣诉曰:“姐姐因为你一席酒,断送了你的子孙尽灭,将皮都剥了去,你可知道?”妲己亦泣悲道:“妹妹!因我子孙受此沉冤,无处申报;寻思一计,须如比如此,可将老贼取心,方遂吾愿。今仗妹扶持,彼此各相护卫,我思你独自守此巢穴,也是寂寥,何不乘此机会,享皇家血食?朝暮相聚,何不为美?”雉鸡精深谢妲己曰:“既蒙姐姐□(左提”手“,右”台“)举,敢不如命!明日即来。”妲己计较已定,依旧隐形;回宫入窍,与纣王共寝。
天明起来,纣王好不欢欣,专候今晚喜媚降临;恨不得把金乌赶下西山去,捧出东迪玉兔来。至晚纣玉见月华初升,一天如洗,作诗曰:
“金运蝉光出海东,清幽宇宙彻长空;玉盘悬在碧天上,展放光华散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