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志传通俗演义 - 第 20 页/共 24 页
静轩先生有诗曰:扶植纲常志每坚,君臣情义两兼全。自来欲效唐虞治,不与贤能假数年。
却说太宗幸九成宫既回,未有赐命。至秋七月夕日,诏宴近臣于册霁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徵昔日仇雠,不量今日得同此宴也。”上曰:“徵、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徵每谏我,遇不从,待我与之言,即不应,何也?”魏徵对曰:“臣以事为不是故谏。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太宗曰:“卿就应而复谏何伤?”徵曰:“昔者舜帝戒群臣曰:‘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耶?”上大笑曰:“人言魏徵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谓此耳。”徵起拜谢曰:“陛下纳臣所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之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太宗是之,顾谓王珪曰:“玄龄以下,朕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时魏徵、房玄龄、李靖、温彦博、戴胄等俱在宴。珪乃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唯允,臣不如彦博;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耻君不及尧舜,以谏诤为己任,臣不如魏徵。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太宗深以为然。众人亦服其确论。
内官行酒至半,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莫只改移。苟换一榱,修整一瓦,践踏动摇,必有所损。若思奇变法度,不守其旧,劳扰实多。”群臣拜伏。是日宴罢,上命小黄门传烛,送各官出宫。
第六十八节 侯君集左骑破虏 李药师两路分兵
贞观六年秋九月,太宗巡行庆善宫,因宴群臣于宫中。诸镇之官,皆得预其列。太宗传命已罢,正值天气清朗,金紫辉映。上命赋臣歌诗,奏于管弦。因谓侍臣曰:“朕百战之余,而有天下。今四方平定,拟此乐名曰《功成庆善乐》,亦允当乎?”众臣皆曰:“陛下英武所及,戎马顿息。今名是乐,实相称矣。”上大悦。又使聪俊童子六十四人,各戴进贤冠,穿紫绔褶,长袖漆髻,着屣履而舞,号为《九功舞》。太宗曰:“朕于是宫所生,车驾未临此宫数年矣。今日得君臣之乐,亦良会也。尔众人自皇族以下,各依品从而坐,无得喧哗失礼。”众臣奉命,皆循序列坐。命黄门行酒。是日,歌声遏耳,彭瑟洋洋,宫中大吹大擂。
酒行一周,有任城王道宗,放肆不循礼法,欺傲下坐之位。他人不言,忽右列第三位逞出曰:“汝有何功,得坐上位,而欺压我等耶?”众人大惊,视之,乃善阳人氏,覆姓尉迟,名敬德也,见为同州刺史,是日亦在其列。道宗曰:“上命依论品爵,吾乃天子宗亲也,坐是位岂越分哉?汝远职之臣,敢来与我争上下乎?”敬德大怒,伸出一拳打来,正中道宗左目。众人各起身劝,时道宗目睛返转,左只几眇,先逃席而出。上不悦,乃罢。大小群臣皆散。次日视朝,太宗谓侍臣曰:“昨日君臣相乐,朕自以为一时良会。敬德有失人臣之礼,朕甚不乐。道宗实寡人贵族也,彼亦如是行凶,况同类者乎?朕之言甚非有私道宗也。”言未毕,忽奏:“敬德自缚请罪。”众臣怀惧,皆为之力请曰:“敬德武臣,本不习儒行。今无礼,有忤圣旨,乞陛下念其汗马之功,宽宥罪责。”太宗召入敬德,为释其缚,谓之曰:“朕欲与卿共保富贵,然卿居官数犯法,朕不以过而掩卿之功。乃知汉有韩、彭,一旦菹醢,非高祖之罪也。”敬德叩头谢罪。上曰:“卿再不宜如是。恐司法者不敢容私也。”敬德再拜而出。由是始惧,顿敛其暴矣。
贞观七年春正月朝会,太宗以王珪求罢,加魏徵为侍中。一日,与侍臣论安危之本,温彦博曰:“愿陛下所为,常如贞观初年,则善矣。”帝曰:“朕近来怠于为政乎?”魏徵曰:“贞观之初,陛下节俭,求谏不倦。近来工作微多,谏者颇有逆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欣然纳之。秋九月,赦死囚三百九十人。先是,太宗亲录系囚,见该死者,怜念之,放其归家。约其来年秋复来就狱。仍敕天下:“但有死囚,皆放遣,使其依期来长安。”死囚既归,是年天下死囚,果是皆如期自至朝堂请死。上皆赦之。
静轩先生有诗云:太宗仁德春天下,卓卓巍巍万古钦。四百罪囚俱释宥,从来尧舜本同心。
贞观八年冬十月,太宗在朝堂,每日只是与侍臣讲论治道。魏徵、房玄龄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是君臣相得,而致贞观之治焉。是年吐谷浑可汗伏允老耋,国中皆其臣天柱王用事,屡入塞侵扰。边廷飞报:“天柱王大起虏兵数十万犯境。即目占了凉州、西海一带。声势甚紧。”太宗聚群臣商议,欲亲驾征之。中书令温彦博出班奏曰:“突厥初平,关中将士解甲休息者未久,吐谷浑绝域胡寇,大军无所屯止。陛下君临天下,而自欲远征,非所宜也。若伏允虿心不息,只须遣大将以讨之,必然成功。”太宗曰:“朕不亲行,唯李靖可以付此任。只恐年老,朕不忍再重劳之。”言未毕,李靖厉声进曰:“臣虽年迈,尚有廉颇之勇,马援之雄。何故不遣用?臣今职列中官,未尝不思临阵破敌。大丈夫得死沙场,幸也!吾何恨焉。乞为前锋,征讨吐谷浑而回,庶报陛下之万一也。”太宗大悦,以靖为西海道行军总管,李大亮为副,同领兵前去。
是日,李靖辞太宗出师,上亲谕之妙算而去。三军离了长安,迤逦望伏俟城进发,但见:旌旗蔽野,剑戟如银。胡骑报入吐谷浑,伏允与其臣天柱王部下一班胡将高牙尉、丑豹军、都力思哈等,在营中议事,听得大唐遣李靖为将,部领精兵二十万来到,天柱王曰:“唐兵远来,人马疲弊。乘其立营未定,点起我吐谷浑骑兵,与他大战一场,先挫其锐气,着他不敢正视吾辈也。”伏允依其言,即日领胡兵十数万,摇旗呐喊,卷地而来。唐兵前至大非川,正遇胡兵杀来。李靖下了军令,射住阵脚,亲出马,立于门旗下,左有侯君集,右有薛万均。对面吐谷浑大将天住柱王出马,使一柄大刀,上手高牙尉,下手都力思哈,背后卷毛环耳丑汉不计其数。李靖马上指虏将骂曰:“反国之贼,敢侵吾境!今日天兵已到,尚不纳降,兀自来拒抗,特寻快刀也?”天柱王不顾,拍坐下黄鬃马,手舞大刀,直劈过来。唐阵中一将飞出,乃候军集也,挺枪迎敌。两下金鼓齐鸣,杀气冲天。二将战上数合,胡兵那里顾先后,一涌杀进,弓弩齐发,箭如雨落。李靖一条枪,神出鬼没,勒马挥兵迎截。怎当得唐军长枪利刃,早杀死胡骑数十人。天柱王见唐兵势大,拨回马便走。李靖两下夹击,胡寇大败,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唐兵喊声大举,一直赶杀三十里,方且收军。李靖立营于大非川界口。众将上功,斩得有环胡首四百级,掠其羊驼、兵器无数。靖曰:“吐谷浑夷戎之辈,勇而无谋,今输了一阵,明日复来。你众人各谨慎塞垒,严其烽火。不出两月之中,吾与诸君剿绝此类而回也。”诸军依令准备,不在话下。
却说吐谷浑大败一阵,走回旧营,计点胡兵,死者无数。国主伏允曰:“唐兵势大,李靖神机不测。倘一并而来,何以当之?”谷浑部将丑豹军颇有见识,进言:“李靖大军在前,馈饷必在后。兵书云:‘师行万里,兵不宿饱。’今深入吾地,大半欲资我国之食。又值炎热天气,人必生瘟。不如尽驱部落,将积聚野草烧除之,轻骑走入砂碛,深沟高垒,与众人紧守。不过数月,唐兵自退也。”伏允曰:“此计甚高。”即将外属部落尽驱入碛北,将四下野草皆烧了而去。
却说李靖军中,听得吐谷浑人马走回北碛,野草积聚悉烧毁。李大亮曰:“胡虏生性气习,与中国不同。得其地不可居,得其人,不足使。今彼战败在碛北,而为坚壁清野之计。目下马无草食。况吾等逾越关山而来,必失地利。若复追之,虚费岁月矣。不如罢战回师,以全民命为上也。”侯军集曰:“不然。大军一动,今复回之,虏势必复振矣。今一战而挫其众,窜走碛北,取之易于拾芥矣。乘此而不除之,后必有悔。”李靖从其议,乃中分其军为两路。侯君集与道宗引精兵一十万,由南道袭其后;自与薛万均、李大亮,引兵十万,由北道攻其前。分拨已定,各引兵去了。
且说李靖一路人马,出得北道来,前望伏允大营不远,立寨于牛心堆。是时五月,天气正热,北地平空一望,并无树木遮阴。李靖命军士于远处取杂苇,结成大蓬,于中军遮日,与薛万均分作二营,吩咐众人各于凉处避暑,多设鹿角,为久住之计。每日军中令将士歌乐饮酒。有细作报入吐谷浑营里来。天柱王自引五十骑兵,出营外牛心堆上窥望,见唐兵东西立营,李靖于帐中露顶解甲避暑。众人大吹大擂而饮。回至营中,与众部落议曰:“唐军远来,值此炎天,彼众各于散地避暑饮酒。乘今夜出营劫寨,靖军可破矣。”丑豹军曰:“李靖有谋,莫非用赚我之计?不如只是莫出。值此炎天,他岂能久留?候在退而击之,无不胜矣。”天柱王曰:“你众人不去,我自去。”丑豹军曰:“既天王要去,亦须分左右翼而出,以防不测。”天柱王依其说,准备劫寨不题。
第六十九节 侯君集冒雪驱兵 任成王飞骑斩虏
却说李靖一连十数日不出战,西营薛万均入禀曰:“总管屯兵不出,意欲如何?”靖曰:“我预算定已十数日矣。前夕露坐帐外,见贼星入于我度。本日干支相克,今夜必有贼敌临营。君以西营人马各准备埋伏于牛心堆路口,候胡骑出营,亦不须动,看中军信炮响,你可乘势杀入,夺其大营。”万均应诺,领计去了。靖又吩咐将士,各披挂结束,远远埋伏,举火为号,四下抄进。众军得令,各摩拳擦掌,伺候交锋。靖分拨已定,止立一个空营在此。是时二更左侧,天柱王乘月黑,部五千精兵,先出营。胡骑口各衔枚,悄悄径奔唐寨。遥望李靖大明灯烛,正在帐中坐定。天柱王大喊一声,都力思哈在后为助,直杀入中军,但见主将端坐不动。天柱王骤马近前,一枪刺倒。原来是个草人,身穿主将衣甲,头上缚着金盔。天柱王见是个草人,急勒马出帐外,叫:“后兵莫进,坠其计也!”言未毕,帐后连珠炮起,寨中一老将当先拦住去路,姿貌魁秀,声若巨钟,乃京兆三原人李药师也,挺枪跃马,直取天柱王。两下骑兵各自拒定,二人在火光之中交锋。都力思哈见中唐军计策,先自跑马走了。天柱王只望旧营人马来救,原来已被薛万均精兵斩营而入,杀死部将无数,就势夺了大营。天柱王与靖死战唐寨中,放起火来,苇蓬皆着。是夜南风微动,一时间,火起风威,满营通红。天柱王夺围走回旧营,已被唐军占了。勒马乘夜望赤太原而走。李靖赶了一程,收军回入旧营。原来此旧营,乃是吐谷浑门户,极是险固。当被唐军占了,靖谓万均曰:“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胡寇穷走绝域,乘其巢穴已破,勒兵追袭,全虏可擒矣。”万均曰:“总管一面追袭,先差人会侯君集截其去路,使虏前后受敌,则功可成也。”靖然之,一面进发人马,随即差人报知侯君集,令出兵截虏去路。
却说侯君集与道宗人马出南道,行无人之境,有二千余里。三军遇盛夏,逾险深入,伤疲甚众。行及乌海,不想北地风俗与中国不同,六月天气,海风凛冽,人马冻不堪行。一半日间,霜雪大降。是时三军正病暑,遇霜雪,人各口含冰,马啖雪而行。哨马军报:“唐军已袭破旧营,吐谷浑人马走入赤太原。今来约总兵引军绝其去路。”侯君集与道宗议曰:“吐谷浑被前军赶得无所投依,何不以胜就而破之?”道宗问:“如何?”君集曰:“虏势力已竭,必蜂屯猥集一处,以全微喘。我明日当先锋去,汝却引精兵在后。出其不意,彼必慌乱,望山谷而走。吾于几处都着人埋伏,用车数十乘,各带柴草,用火烧着。吾乘势擒天柱王。”道宗得了计,次日侯君集遣哨骑沿路打探,自引军前进。遥望赤太原,平空一匝草地,见虏兵旗帜交加,胡骑来往。君集令人马摆开,一声炮响,三军一涌而进。吐谷浑正不知何处人马,惊乱各四散逃走。天柱王披挂来迎,正遇侯君集。两马交锋,战上数合,都力思哈、丑豹军、高牙尉俺(掩)杀将来。君集诈败。都力思哈引步兵后赶,原路口一支人马涌出,为首一员大将,乃任城王道宗,喝曰:“虏将慢来!”一枪刺于马下。步兵皆走,君集合兵杀回,胡骑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天柱王见势不支,与国王伏允保妻子望山峪而走。被四下伏兵放火烧着柴车沿及山头,芦草皆着,烟迷其径。君集引兵复追。天柱王四下无路,与部落弃了马,与伏允奔长蛇岭,攀藤附葛而走。
时唐兵大胜,前来与李靖会齐。靖遣人打探吐谷浑走于何处,游骑回报:“天柱王保伏允,收聚败兵,走入积石河源,坚守不出。”靖曰:“正好合兵追之。看吐谷浑何所依栖!”传令离赤太原,拔寨而进。
却说天柱王走入石河源,与部落商议曰:“此处乃绝源之地。虽古今之英雄,不曾有人到也。中条路后通蓬海,水势险恶,谁人可渡?路侧两边,尽是石壁,无一寸着脚之地。今大王稳居于此,但叠断我等来路,倘有唐兵追来,于路无水,亦必自退矣。”伏允然其议,即着人以铁蒺藜已将路口断绝了。又在于积石山多设鹿角,令兵守之。李靖人马赶到积石河源,吐谷浑走入其中,路口尽皆叠断。山险岭峻,不能前进。总管高甑生进曰:“今两胜吐谷浑部落,既已胆丧,安敢再出?天气甚势,军马疲乏,取之无益。不如班师。”靖曰:“据汝之言,正中天柱王之计也。吾兵一退,彼必随后追袭。既到此地,安有复回之理?如有再言者,立斩。”于是无敢言者。靖召本处向导问之,皆言:“此间只有前后一条路,前面乃是大军经由之路,后面泊蓬海绝源之处,两边积石山,人不能行。去西南二百里,便是吐蕃别部,曾降了大唐,往年亦去进贡。其外无有所在矣。”李靖闻土人之言,以手加额曰:“天教我在此人身上成功也。”众将问其计,靖曰:“兵机事不可预知。恐走透消息未便。不过数日,诸君便见也。”众人皆怀疑,靖即修下书一封,预备中国玩好之物,及金帛二车,密遣三四人,吩咐:“从东路迳至吐蕃处下书,彼见书中意,自有消息。尔却疾速回来。”军人带了书,将金帛之物,漏夜前至吐蕃,不在话下。
原来吐蕃乃吐谷浑西南别种,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浴,不言姓氏。王族皆曰“论”,称官族皆曰“尚”。贞观五年,遣使入贡。听得大唐遣使将金帛到国,赞普浴聚部落拆书观看,见书内令起兵袭吐谷浑之后。与帐前尚里吉商议。尚里吉曰:“往年大王入贡中国,天子厚意接纳。今大军深入绝漠,求救内应,安得不从?大王若擒吐谷浑以献唐主,必重待我等也。”赞普浴依其言,即起本国骑兵三万,就着尚里吉统领,密密出蓬海,以应唐军。尚里吉领兵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吐谷浑知的唐兵已屯积石界口,只是不能攻打,天柱王与众部落议曰:“李靖便有神机妙算,亦进不得此来矣。今我等守此,足可报二败之耻。”言未毕,忽报:“唐兵已占了石积左隘,杀了守兵,鹿角尽被烧毁。”伏允大惊曰:“唐军何神异也?若杀入来,吾妻子亦休矣!”天柱王曰:“事急矣!只得与唐兵决一死战。岂能束手受缚?”是日,宰马杀牛,大赏部落,候与唐兵交战。游骑报:“蓬海一彪人马,尽打吐蕃旗号,杀气冲天,从海东而来,不知何处军马。”天柱王正待遣人打探,尚里吉引三万兵径入营中,早有人认得邻国人马,报入帐中,众皆迎接。尚里吉曰:“闻君辈被唐兵所困,本国遣吾来助战。”天王大喜曰:“邻国助我,战必胜矣。”即安排筵席,管待尚里吉人马。
酒至半酣,尚里吉大喝一声,左右二十骑健虏近前,把天柱王捉住。高牙尉却待要走,被尚里吉一枪搠死,营中一时发作起来,谁敢近前?里吉扬言曰:“同降在唐者免诛戮。”众部落皆曰:“情愿纳降。”里吉入帐中,即将伏允妻子监在一边,惟有伏允见势不好,早与数十骑走出积石山去了。天柱王愤怒曰:“免死狐悲,物伤其类。吾与汝等无仇,何故相擒而助外人也?”尚里吉曰:“吾国主感唐天子之恩,无可以报。汝今是反臣,故当献之。”于是开了路口,放唐兵入石河源。李靖诸将已取了虏营,升帐坐定,尚里吉解吐谷浑妻子共三十余人,及其臣天柱王、丑豹军等入拜,具言:“某等得总管书来,着引兵袭吐谷浑之后,为内应。不敢忘中国恩泽,今航蓬海径入敌人巢穴,故擒其部落以献。只走脱吐谷浑主伏允,逃奔荆蛮去了。”李靖劳而遣之,不在话下。
第七十节 高甑生计诬李靖 唐太宗分任诸王
靖却令驱其子顺与天柱王等入,责之曰:“吾大唐天下无一处不来庭者,何独尔国自专一隅,驱犬羊之众,戕我良民。今日擒来麾下,复望生乎?”顺叩头而泣曰:“吾虽化外之民,颇知礼义。吾父伏允尝起叛中国之心,某因苦谏不从,凡事皆出于天柱王,致天兵来讨。今巢破势亡,捉于军前,生死由于总管也。”言甚悲切。靖曰:“吾今饶汝等之命,各人心肯伏乎?”顺等泣而谢曰:“子子孙孙,皆感生成之恩。安得不伏也?”靖请顺上帐,设宴作贺。就令顺永远为吐谷浑之主。所得土地,尽皆还之。诸将皆谓远夷难以征服,今于盛夏,劳师屡月,而致其部落。若复纵之,恐久后滋蔓,又将叛也。靖曰:“戎狄亦人也。岂不惜命哉?今既降而诛之,是伤天子好生德也。今复纵之,使为一隅之主。亦中国盛事矣。何必尽戮之哉?”众将请之不已,乃令将天柱王推出枭首号令。其余皆免诛。后来李靖班师,国人立顺为可汗。唐太宗诏以为西平郡王。静轩先生有《古风》一篇,赞李靖之功曰:
师药仪容秀且奇,声如钟韵彻云衢。喜来起作《唐霖雨》,怒后便把周戈挥。职列中官心每激,突厥初平烽火息。忽朝绝域鼓频催,扰乱中原成祸孽。九重震怒诏平夷,厉应前驱义弗辞。勇敢岂居廉颇下,骁雄可与马援齐。羽书递急临衙府,指挥猛士驱貔虎。胡沙猎猎寒凄凄,年迈寸心惟报主。风吹画角出山溪,电闪旌旗白日低。队伍严明胡胆落,披开黑雾运神机。蠢彼戎蛮何足介,势如破竹亟危殆。腥臊血溅污征衣,滚滚黄尘迷野塞。海风竟作朔风威,须臾霜雪降其时。将军冀建功勋业,穴中蝼蚁岂能支?蜂屯部落穷无倚,义士忠臣心不死。弯弓晨入石源中,扫尽妖氛咸北指。愁云茫茫塞草寒,月轮斜挂白狼山。一朝挽却天河水,自是征人洗甲还。出将入相居皓首,万丈虹光射斗牛。功勋赫赫庄皇威,整顿乾坤济时了。万里疆场白骨枯,近来残照夕阳孤。玉关回首当年恨,曾有渔樵访问无?
秋八月,李靖班师,与诸将会议曰:“今大寇既平,吾与诸君将人马仍分为两路:副总管高甑生与侯君集、任城王道宗,从赤太原出盐泽道,安抚未顺余寇;我一军出大非川,复从伏城而回,皆于关中取齐。”甑生等依其议,传令拔寨,离了吐谷浑。顺等赍送羊马共二百口,金宝之类二十车。靖皆不受,顺再请以为饷军之资,靖乃命典书簿官吏,每受其三分之一。顺与众人只送出旧营遣回。靖三军出得旧营,径望伏城而回。果是得胜军兵雄似虎,回鞭敲凳马如龙。大军行了数日,已近伏城。捷音早报入长安。太宗差黄门官迎接。靖三军屯扎关中,侯高甑生人马会齐朝见。甑生一连失期五日。太宗闻靖军已到关中,诏屡下促朝。靖次日只得先朝见,具奏:“吐谷浑全兵被俘,臣以陛下之德谕遣之。惟戮首恶者一人天柱王。”太宗大悦,谓曰:“卿南平吴,北破突厥,今西走吐谷浑,而大定其国。卿之劳,谁不知之!久后论功受赏,自有公处也。”靖曰:“仗陛下之威而成此功,何敢望赏。”
靖又奏:“副总管高甑生与臣分路班师,今犹未到,必有扰劳于民,乞陛下递诏促之。”太宗允其言,辄下敕书,沿路递送,以催甑生回军。又过四日,甑生之兵始到关外。闻李靖已入长安十日,甑生惧罪,漏夜入长安朝见。太宗怒曰:“卿乃吾之初识,与李靖同日班师,何如后期?沿路应给官军之民,不胜疲劳,公安坐曾不为意!”甑生失次,唯顿首请罪。上命之退。及出,汗沾浃背。甑生归第,心中深恨于李靖曰:“吾与汝同事之人,何得在帝前奏我哉?此必报之!”令人请殿中侍御史刘程文来府,与之谋曰:“李靖自恃功高,比来得宠于上。日前奏我后期之过,致圣上嗔怒,此仇岂肯干休!”程文曰:“公察靖曾有私处,吾当协力谄之,上必听信。去靖之位,亦非难事。”甑生曰:“他无所知,比征吐谷浑,受顺可汗七车金宝,唯此可以证之。”程文曰:“来日公先奏,吾亦助言。”二人商议散去。
次日,甑生入奏曰:“李靖承王命出征,仗陛下之威,竭诸将之力,平伏吐谷浑。大军班师之日,伏允子顺赍送金宝七车,靖受之而付书簿,密与顺私语始别。臣观李靖,外为陛下诈忠,内实有通谋之情。乞推勘以抑其不轨。”太宗默然。御史刘程文谄之曰:“李靖自以有不世之功,欺弱朝廷,因与外夷通谋欲叛。此事或有之也。”太宗顾谓房玄龄曰:“公等推有此事否?”玄龄曰:“臣不敢以私意料人。日前陛下征吐谷浑,以李靖老迈。靖至臣家,谓吾曰:‘吾虽老,尚堪一行。’今果成功。以此言证之,足明靖有忠于朝廷也。”太宗曰:“靖果有叛,不在于老年。朕不令人按之,恐无以报群下;按之无状,然后治诬者之罪,则公论自定矣。”高甑生怀惧而出。
上遣中书舍人温彦博按靖反状。彦博承诏,察录靖征讨事迹,皆其经历。出兵交战俱有文簿可验,并所得粮饷金银,支给军士,一一明白,并无叛状。彦博录之上闻。太宗大怒曰:“高甑生自有罪过,何得离间我君臣哉!”诏问以诬告,论减死罪一等,罢职徙边外为民。御史刘程文附亲逆,削其官职。群臣言:“甑生秦府功臣,宜宽其罪。”帝曰:“国家功臣多矣,若甑生得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不听。李靖为甑生之诬,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亦不得见耳。
贞观十年二月,太宗以吐谷浑既平,设太平宴,重赏将士。宴罢退居便殿。顾侍臣房玄龄、魏徵在立,上因谓之曰:“朕往年与公等议封建之计,虽著为令,尚未及行。今外夷多事,宜即颁诏。令中书省拟藩镇上闻,朕将亲遣之行。”魏徵曰:“陛下经营远虑,愚臣之所不及。中书省拟议藩镇而授之,恐诸王有争上下。陛下须当廷佥升,命中官喝名唱之,诸王亦无异议也。”上从之,召荆王元景等十四人,当朝廷,帝亲点授藩镇之所,俱为都督。各王得镇所,皆谢恩而出。元景授河南都督,过数日入朝辞太宗。太宗问之曰:“御弟犹未出长安乎?”元景曰:“臣受命已后,心亦不安。但于陛下有恋恋不舍,所以迁延未行。即今辞出,一二日就临任也。”太宗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其处耶?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出而分理之。朕之诸子尚可复有,独汝兄弟,不可再得。”言罢,因流涕呜咽不能止。诸王亦各洒泪而别。次日,皆离长安,走马上任去了。
独有魏王泰为相州都督,不肯赴官。近臣奏闻,太宗曰:“泰好文学,既不肯赴官,朝廷岂无事理乎?”即命于泰府中别置文学馆,召引天下俊秀,日与讨论时政奏闻。魏王虽是得太宗宠爱,诸大臣多轻视之。上颇知其事,召诸大臣责之曰:“隋文帝时,大臣皆被诸王挫辱。今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等耶?魏王泰,朕所爱者也,尔众臣何得轻慢之?”房玄龄等皆伏谢。魏徵正色曰:“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今遇圣明在上,魏王必无折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卒皆夷灭。陛下安足学?”太宗悦曰:“朕以私爱忘公义。及闻公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王珪曰:“臣尝奏三品以上之官,途中若遇亲王,即下乘以执人臣之礼,甚非礼体。陛下曾不之听。是言岂易发哉?”太宗曰:“卿辈轻我子耶?”魏徵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官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上曰:“人(天)命难期。万一太子不肖,安知诸王不为公辈之主乎?”徵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上乃从徵之奏。
夏六月,魏徵屡以目疾不能趋朝,上表固辞退位。上不得已,以为特进知门下省事,参议得失。房玄龄亦因求退,上近来颇疏玄龄,允其退职。是时长孙皇后得疾在宫,太子侍立榻前。见后呻吟不安,奏曰:“臣请皇上赦天下罪人,度僧道,入法门,祈禳娘娘。”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能移。赦者国之大事,不可屡下。道释异端之教,蠹国害民,皆皇上平素不为。奈何因吾一妇人,使皇上为平昔不为之事乎?”太子因是不言。
第七十一节 马周上章陈王道 魏徵进疏法唐虞
后病势未见减退,日渐沉重,自知不可起也,遂请太宗入寝榻嘱之曰:“臣妾疾甚危殆,料不能起。但陛下宜保圣躬,以安天下。房玄龄事陛下已久,小心慎密。苟无大故,不可弃也。妾之家族,因缘以致禄位,非其才德可称,是辈易致颠危,赖陛下保全之,慎勿与之权要。妾生无益于人,死后勿高丘垄而葬,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可也。更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辟邪佞;省作役,止游畋,则妾死无恨矣。”又顾太子曰:“尔宜竭尽心力,以报陛下付托之重。”太子拜曰:“敢不遵娘娘之命!”后嘱罢遂崩于长乐宫,年三十六岁。
后长孙氏,河南洛阳人。隋右骁卫将军晟之女。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尝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抚视庶孽,逾于所生。妃嫔以下,无不爱戴。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太子乳母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后不许,曰:“太子患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耶?”尝采古昔妇人得失事,为《女法》三十卷。皇后既崩,次日宫司以后所著集奏之。太宗览之悲痛,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乃遣黄门召玄龄,使复其位。上念后之死,无日不哀。群臣多劝之,不听。冬十一月,诏葬皇后于昭陵,帝亲为文,命有司刻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不藏金玉。当使子孙奉以为法。”上与从臣登坟竖碑,四顾寥寥,徘徊不忍遽离。及黄昏,车驾始发献陵,迟迟而回,至南卫日已黑矣。帝命从官侍宿南营。
原来南卫乃将军段志贤、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帝先遣宫官至二人卫所报知。士及听知天子銮驾来,即将出迎。志贤曰:“戎马在外之时,军门不敢夜开。足下只好安内莫出。”士及持疑间,使者叱之曰:“此有手敕在此,圣驾露宿于外,尔等不纳之,明日天子见罪,将军何所分剖耶?”志贤曰:“夜半不辨真伪。来日见天子自有定论。”即留使者在卫,至天明,与士及开军门,诣天子前谢罪。”太宗曰:“公乃能严军令,真将军也。朕将赏之不暇,何罪之有?”乃劳而遣之。上车驾入宫,众百官各朝见而退。上以后死,怀念不已,于苑中起立重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徵同登,使视之。徵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也。”上用手指示曰:“直望竖新碑处,后之陵也。”徵曰:“臣以陛下望献陵,则昏眊不见。若昭陵,臣固见之矣。”上感泣,为毁其观。群臣以上为后之故,少有视朝,魏徵率众臣入宫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陛下且宜保重圣躬,以临天下,庶慰万民之望也。”上乃从其谏。
次日设朝,仍与侍臣议论时政得失。忽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奏曰:“宣饶之地银大发,陛下遣人采之,岁可得数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为御史之职,未尝进一贤才,而专言银利。昔尧、舜弃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待我耶?”是日,罢黜万纪官职,使还乡里。
贞观十一年春正月,太宗将幸洛阳。车驾至显仁宫,上以官吏阙少储偫,皆被责。魏徵谏曰:“陛下以阙储偫,重责官吏。臣恐承风相效,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昔隋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陛下所亲见也。奈何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曰:“朕幼年过此,曾买饭而食,租舍而宿。今供烦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无忌曰:“陛下体此,足可止冗费也。”车驾至洛阳,与侍臣载舡泛积翠池游观,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以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侍臣以为然。
秋七月,车驾未回长安。值大雨,连三日不止,平地水深四尺。自谷、洛溢入洛阳,荡坏官寺、民居无数,溺死者六千余人。侍臣奏知,上乃诏被水所毁宫室少加修整,恐劳百姓;命废明德宫、玄圃院,以其村给与遭水民家。令百官上封事,极言过失。明日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过。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但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魏徵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苟其言无取,亦无所损,乃皆劳而遣之。”上是其言。侍御史马周上疏以闻。疏曰:
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余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营缮不休,器服华侈。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百姓愁怨,国未有不亡者。人主当修之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余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蓄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凉府库,亦为国家之固,至今未尽。夫当积贮,不可无。要当人有余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夫俭以息人(民),贞观之初,陛下所亲行也。岂今日而难之乎?欲为长久之计,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又陛下宠遇诸王过厚,亦不可不深思也。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遂遭囚禁。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地。又百姓所以治安,惟在刺史、县令。今重内官而轻州县,刺史多用武臣,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出《通鉴纲目》)
疏上,太宗览而称善久之,谓侍臣曰:“刺史之职,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以上,各举一人,中书省奉旨而行。”是时魏徵亦上疏以奏,疏曰:
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樽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则可以无为而治矣。又曰: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在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致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众约,亲忠远佞,以今之无事,行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矣。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又曰:“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出《通鉴纲目》)
太宗览疏罢大悦,亲赐手诏褒美曰:“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为朝夕便视。”贞观十二年二月,太宗车驾离洛阳,至蒲州,刺史赵元楷整饰楼观,丰盛储偫,上怒曰:“此亡隋之弊俗也,安用哉?”悉令毁去之。闰月,帝还宫,设宴于东宫,赐五品以上之官。是时魏徵、王珪、房玄龄等俱在席。使中官行酒,至数巡,上曰:“贞观之初,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忠言直谏,使朕不蹈过失,魏徵之功也。皆赐之佩刀上殿。”玄龄、魏徵起拜谢恩,上谓之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徵对曰:“威德所加,比往年则远矣。人心悦服,则不及也。”上曰:“何也?”徵曰:“陛下尝以未治为忧,故日新其德;今以既治为安,故不及。”上曰:“今日所为,亦何以异于往年耶?”徵曰:“陛下初年,恐人不谏,尝导人使言;中间,悦而从之;〔今则勉强从之〕,而犹有难色也。”上曰:“其事可得闻欤?”徵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谏以为不当死,陛下赐伏伽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钱。或云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此,导之使言也。’司户柳雄妄诉隋朝资级,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是悦而从之也。近有皇甫德参,上书谏止修洛阳宫,陛下怒之,虽以臣言而罢,实勉强从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是日宴罢而散。
第七十二节 唐太宗大兴文学 侯君集兴师讨罪
贞观十三年春正月,上以房玄龄为太子少师。太子欲执师生礼待之,玄龄恐太子拜,不敢谒见而归国,人美其有让。玄龄以度支粮谷之官,系天下利害,尝有阙职,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上尝问侍臣:“创业与守成,二者孰难?”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必须较其才力,而后臣之,是创业难矣。”魏徵进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上曰:“二公之论皆是。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事既往矣。魏徵以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谨慎。”玄龄等拜曰:“陛下之言及此,四海之福也。”静轩先生有诗曰:不易兴王守业难,君臣相与吐衷肝。唐朝三百传来位,犹忆当年保治间。是月,永宁公王珪卒。上闻之伤悼不已。既退便殿,见武臣尉迟敬德尚未出,太宗召问之曰:“人或言卿有叛,何也?”敬德曰:“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钱九陇、公孙武达、李安远、樊兴、屈突通等,尽已物故。今之存者,皆锋镝之余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以示太宗。太宗见之流泣,抚之曰:“卿之心,寡人足知矣。寝室赠金之言,朕尝不忘。今将反言以试卿耳。”敬德叩首曰:“臣虽年迈,报陛下之心,绻绻于怀。自不知出于何日也,敢有过望哉。”太宗厚慰而退。他日复召敬德入宫中曰:“朕欲将公主嫁卿,何如?”对曰:“臣妻虽陋相,与共贫贱久矣。臣虽不学书,闻古人云:‘富不易妻。’今陛下以公主妻臣,此非臣之所愿也。”上悦其至诚,以为鄜州都督。仍诏宗室功臣,得袭刺史职。
中书舍人马周奏曰:“尧、舜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倘有孩童袭职,万一骄愚,百姓被殃,国家受败,则与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矣。是则向所谓爱之者,乃所以伤之也。臣请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乃长计也。”长孙无忌亦奏曰:“纵使陛下封臣,臣亦不愿之。国(因)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乎?”太宗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朕欲令公子孙世为有土之君,而公不愿。朕岂强公以茅土耶?”乃诏停之。
话分两头。却说高昌王麹文泰部下,有牙将赤健阿、天汉军二人,皆有万夫之勇,部落约数万。文泰自恃居西域冲要,人马精雄,欲起叛谋。是时西路进贡,皆由高昌而过,年年被文泰遏绝。遇中国有通使者,即拘留之。边廷屡次报入京师。诏令入朝又不至。自是为恶尤盛。附近之民,被其侵掠,不得宁居。声势颇张。太宗乃御书遣使问状,使命领得敕旨,径诣高昌,来见文泰,正遇文泰与众部落在帐中商议,听的中国遣使人到,召入问之。使人将圣旨宣读,文泰众跪听罢,问使者曰:“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耶?何用圣旨恼吾辈乎?”即令:“将使者临下,看大唐奈我何否?”左将赤健阿进曰:“今上威风咸仰,中国谋臣勇将如云。大王不闻征突厥、吐谷浑之事乎?今监一使而惹天兵来到,吾辈岂得安生?不如以温言遣之,斯可保后虑矣。”文泰从其言,始放使者还国。
使命得脱高昌,漏夜奔回长安,朝见太宗,以文泰言奏知。太宗怒曰:“蛮鬼敢纵言以侮朝廷哉!”即下诏发兵讨之。会薛延陀可汗遣使请为向导,上意决行。众臣皆谏,以为:“西域不服王化,人习顽性,陛下以诏抚安之,虽未得利,亦无所损。如大军一动,劳费不资,甚非利便也。”上意亦望文泰悔过,复下玺书以示祸福,召之入朝。使者仍赍敕书至西域安抚。文泰部落报入帐中:“天朝复差使命来此。”文泰召入,使者以玺书呈进,拆读玺书曰:
朕以君临天下,皇风所披,四夷宾服。奚尔高昌不遵声教,徒恃犬羊之众,有犯中原之意。即将发兵遣将,芟除恶孽,以靖边界。朕念禽兽亦贪生而惧死,何况略近于人性。是以征讨之诏,止而不下,朕今以往者不追,来者宜鉴,敕尔文泰轻骑入朝,拱手称臣。非惟可以免罪,犹或有所颁赐。如仍然以天子之牒,视如故纸,天兵一临,玉石不分。文泰其自谅之。
文泰看玺书毕,以示部将赤健阿等曰:“天子召我来朝,可行否?”众皆劝之曰:“朝廷屡次诏下,今不往,恐得罪反重。不如入朝谢罪,或可以保洗前愆。”文泰惧罪,乃曰:“若去必无还理。只且自守其地,唐兵便能擒我耶?”由是竟称疾不住,使人回奏曰:“文泰专肆其志,称疾不来。”太宗大怒曰:“不诛麹文泰,何以服四夷?”乃遣总管侯君集及薛万均,发精兵十二万,征讨高昌。”君集等领旨,辞帝出师,不在话下。
太宗以君集兵马既行,与魏徵、房玄龄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颖达讲《孝经》,赐诸生有差。因谓魏徵曰:“治道不明,由《五经》未备。朕将以国子生讲明圣人之道,以著为经。卿等试为区处。”徵曰:“欲使圣经灿然如星日,必在硕儒才学者能之。陛下可召天下明儒入国子监,授以学官职,得与儒臣互相参详,日与讲解。不出期年,无患治不若古,道弗明也。”上悦曰:“卿之言,金石论也。”乃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经以上,皆得补官。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余人。他日上谓魏徵曰:“用公之策,果致治平。是知好学之心,人皆所向慕者也。”徵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然。理固如此也。”忽报:“太史令傅奕卒。”上闻之,顾谓侍臣曰:“临湖之变,傅奕常以星变告我。朕当时疑其有附会之说。及事定,始知其不妄也。今闻其死,朕甚伤焉。”魏徵曰:“天人一理也。陛下德符上天,而先著其兆,岂偶然哉?今后犹当以天变为惧,日新其德,妖孽自成祯祥矣。”帝深然之,命有司给官钱,与奕丧礼。傅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