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志传 - 第 11 页/共 15 页
次日,秦王带一班将士,列阵于东岸,旌旗齐整,队伍分明。遥见突厥二可汗,亦整点人马,于隔河相会。秦王出门旗下,谓之曰:“日(目)今讲和以后,吾与尔国犹如兄弟,急难相救。再毋得有侵中国。所赐金帛,亦不汝惜。如有违此盟誓,香火之所不容也。”二可汗齐曰:“大唐都于中国,夷狄界乎一隅,所爱者唯金宝子女而已。既与大王申前好,将士解兵甲之苦,关隘息烽火之警,天下幸矣。岂有复为边患耶?今日之言,必无违也。”世民大悦。突利因自托于世民,请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抚之。二可汗得金帛牛马之赐,将大队人马退回本国去了。
却说秦王听知突厥退去,与众将议曰:“二可汗受盟而去,胡虏贪心不足,若见中国多事,必复来矣。吾当以重兵守此,防其不测。”房玄龄曰:“大王所虑甚远,必虽(推)得一大将当此任,可保无事。”世民问曰:“谁可守此?”言未毕,帐前一将应声而出,众视之,乃右卫大将军张瑾也。世民喜,拨精兵六万,着温彦博、司马雄为副将,镇守豳州。自班师回长安,不在话下。
却说突厥回本国以后,所得金帛悉分与部落。撒礼黑因谓突利曰:“秦王大队人马班回京师,所遗粮食牛马,皆在豳州,不如乘其退去,部众掠之。彼若知来救应,则吾已夺之而归矣。”突利曰:“吾与秦王盟誓,沥血未干,今复以人马入寇,非安国之计。”礼黑曰:“前日侵犯中原,因霖雨不止,致人马损毙,又被唐军杀败,吾等受其耻辱。今有此机会,如何不复仇也?”颉利见部下志锐,即引胡兵数万,分三处入寇:撒礼黑引人马出潞州;塔察儿引胡骑出朔州;自统大队攻豳州。哨马报入豳州,张瑾听得,与温彦博议曰:“夷狄不可取信。日前议和而去,今日复来。吾与君整点人马,近前杀他一阵。彼不敢正视豳州也。”彦博曰:“夷人此来,欲利吾所积。将军正宜深沟高壑,婴城而守。一面差人往长安求救。候彼兵到,两下夹击,必胜之道也。”张瑾曰:“秦王班师未久,今以大任付吾,岂可坐视而不战?我即点起二万人马,开了南门出战。”彦博见张瑾出兵,只得披挂相随。
两阵对圆,颉利出马于门旗下。张瑾遥指骂之曰:“夷贼不量时势,有失信约!今日受吾开刀!”颉利笑曰:“尔城中所积粮食、金帛,好献出与我,我即退回。不然,打破城池,寸草不留!”张瑾大怒,舞刀直取颉利。颉利举鞭来迎。二人战上二十合,颉利败走。张瑾驱兵掩杀。彦博引兵继进。四下喊声大举,虏众佯输,走入太谷。唐军不舍,追袭。忽谷中火炮齐发,胡兵四下逆集,箭如雨落。且看下节如何分解?
第五十五节 建成画计邀元吉 叔宝拥盾救秦王
张瑾见胡兵势大,急挥军杀回,迎头正遇虏将吟麻里,手执铜刀,跨黄鬃马,大叫:“唐将下马投降!”张瑾更不打话,与麻里交锋。战杀数合,颉利人马两下夹攻,唐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张瑾勒马,刺斜杀出。遇温彦博一支军马到,彦博曰:“虏贼甚众,可往朔州奔走。”张瑾即引残兵,与彦博往朔州而走。未十里,忽前面征尘竞起,杀气冲天,唐兵大惊,乃胡将塔察儿也,当头拦住。张瑾奋激,冲开血路走出。彦博人马困乏,被察儿只一合,捉归本阵。余众尽被杀之。
是时司马雄守豳州,闻知唐师战没,亦坠城而死。突厥攻入豳州,部落执彦博请功。颉利以彦博职在内府,因问之曰:“唐主置都关中,粮草虚实何如?”彦博曰:“关中兵粮有十年之陈腐,兵甲侍卫,内外龙盘虎踞,非尔国所知。”颉利曰:“今若肯降,重封汝之官也。”彦博曰:“吾堂堂天朝之臣,岂肯降汝夷狄哉!若杀即杀,决不降也。”颉利怒,欲杀之。塔察儿曰:“大王留之勿遣则可。如即杀之,结仇于中国必深,诚非利矣。”颉利依其说,将彦博迁于阴山,使人监禁之。此时颉利将豳州粮食、库藏积聚,并民间女子,掠之一空而去。
消息传入长安,高祖知的大惊,谓侍臣曰:“突厥贪婪无厌,朕若不亲征之,是示弱于中国矣。”众臣皆奏,以为:“夷狄之地水草不生,大驾若启行,军民困弊,非所以重国体也。陛下正(止)须遣大将讨之足矣,何劳圣躬自冒锋镝?”秦王亦奏曰:“突厥无信义,臣必为陛下擒之。”高祖曰:“外患经年不止,非惟一突厥哉。今洛阳形胜之地,朕将择日令汝镇守,以御外夷。”秦王谢辞而退。建成闻此消息,遣人召元吉至,相议曰:“上欲以洛阳封秦王。若使得此地,是唐有二天子也。不如先谋之,以绝后患。”元吉曰:“吾有一计,使秦王死于顷刻之间。”建成曰:“弟有何策?愿闻之。”元吉曰:“太子可密差人递书与秦王,只说一向思想手足之情,欲在府中一叙。秦王见召,决然赴席。酒内下鸩,因而药死。却奏知皇上,只说秦王因饮酒中症薨逝。可以瞒过内外。除此一害,却说(一收)僚属,掌秦府军,则权势自重,太子之位难动摇矣。”建成曰:“此计甚妙。”随召亲信吏张学,将书去请秦王。
却说秦王正在府与众谋士议国计,忽报:“太子令人递书至。”秦王召入,张学呈进太子请书。秦王看毕大喜,即欲与来人赴席。忽一人进曰:“大王此去必有大灾。”众视之,乃行台郎中房玄龄也,进前曰:“昨闻大王有封洛阳之命,太子、齐王必怀不平。今请赴席,必有奸谋。”故使勿往。世民曰:“骨肉至亲,岂有陷害之事?汝不必多疑。”尉迟敬德曰:“仁智宫之谋,非大王预防,其有骨肉之亲乎?筵无好筵,不可遽往。”秦王曰:“不然。太子与吾乃手足弟兄。况今上是吾之父也,岂有谋害之意。如若不往,愈见疏矣。”遂不听众人之谏,迳随张学赴席。秦王去后,其部属相议曰:“主人有难,各人齐心保之。”秦叔宝曰:“吾以精壮随侍。如有反意,即诛太子,以除祸根。”玄龄曰:“公先往体虚实。吾又有人接应。”叔宝引壮军二百去讫。着程知节于太子府后潜伏,候有动静,从内抄出。秦府官属,各准备迎候,不在话下。
却说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分付甲士埋伏两廊,下令护军宇文宝行酒,以防秦王随侍。府中摆列筵席十分齐整,专候秦王来到。建成此谋,无人知之,惟元吉记室参军荣九思知的,为诗刺之曰:“册旨饰成庆,玉帛云礼诸。”元吉见之不悟。又有典签裴宣俨亦知此谋,力劝元吉莫行,元吉不听。恐宣俨事泄,鸩杀之。自是人莫敢言,任从齐王装下此计较矣。静轩周先生有诗断云:骨肉相残何太恶,君臣恩义总乖张。奸谋徒矣成祸阱,蹀(喋)血宫庭最可伤!忽报:“秦王已到。”太子降阶迎接,笑容可掬,乃曰:“吾弟膺兵戎之寄,经年在外,未尝叙手足一日之欢。今幸四方平定,正是兄弟团圞之时。今得即来,实慰渴想也。”秦王喜而称谢,进后堂与齐王一同相见毕,左右即抬进筵席,各依次序坐定。酒至数巡,齐王以目送情,令心腹近侍斟酒。先斟一杯进太子,次斟一杯与秦王。
秦王接过酒,杯中秽气冲逼,甚疑怪之,知酒中有毒,遂佯暴疾,咯血数升,曰:“弟不胜酒力,乞告归。”齐王击盏为号,令宇文宝近前杀之。时文宝亦醉,正待揽衣而进,忽府外秦叔宝带剑拥盾径入。把门军意要阻拦。怎当秦琼力大,将把门军士都撞倒,直进到后堂,披帷而入。见秦王颜容不常,即挟之而出。齐王等皆失色,呼甲士追捉,宇文宝乘醉持剑后袭,将及府门外,叔宝大喝一声,斩下首级,掷入府中。伏兵各面面相觑,不敢近前。比及元吉自出追之,程知节从后巷门跳出,劈开锁钥,与叔宝一齐保回秦府去了。建成见谋不就,懊悔无及。且看后来如何。
第六卷
起唐高祖武德九年丙戍岁,是岁秦王即天子位。尽唐太宗贞观六年壬辰岁。首尾七年实事。
按《唐书》实史节目。细推今古事堪愁,贵贱同归土一丘。汉武玉堂人岂在,石家金谷水空流。光阴自旦还将暮,草木从春又到秋。闲事与时俱不了,且将身暂醉乡游。
第五十六节 尉迟恭义辞建成 程知节忠劝世民
却说叔宝、程知节一班将士,保得秦王回府,房玄龄、长孙无忌等贺曰:“大王知今日之危乎?”世民曰:“非叔宝与诸将持防,决死非命矣。”尉迟敬德曰:“今后尤宜慎之。齐王不害主公,其心未休也。”秦王深识之,遂退入寝室,夜卧不起。盖因鸩毒气盛,冲入五脏故也。早有近臣奏知高祖:“夜来秦王饮酒于太子府中,卧病不起。”高祖惊曰:“朕几日未召秦王,原来遽有疾也。”即差医官诊视回报。医官来秦府,看视秦王脉息,知中酒毒,回奏高祖。高祖心甚疑之,因敕建成曰:“秦王不能饮酒,今后朕无诏命,不许夜聚。”建成得旨,闷闷不悦,与元吉惟思图秦王之计。声息颇扬于外。人惧之,不敢告知。
秦王病愈,入朝谢恩,上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平定天下,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太子,而汝固辞。且建成立为东宫日久,吾不忍废也。观汝兄弟,似不相容,不可同处。今遣主居洛阳。自陕以东皆属主管。出入仍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汝即日便行,勿再延长安也。”秦王泣曰:“洛阳有行台尚书温大雅镇守,外夷无忧。臣若居此,非所愿也。不可远膝下。”帝曰:“我为天下之主,何地莫非吾臣。汝居洛阳,犹吾在也,何用悲耶?”秦王固辞,不许,乃谢而出。建成、元吉听得秦王将行,相与谋曰:“秦王若至洛阳,不可复制。不如留在长安,则是一匹夫,取之易矣。”乃密遣人以金宝贿赂宫妃,结好侍官封德彝,令谏止之。德彝因讽中台官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陛下有洛阳之命,无不喜跃,观其志趣,若与之行,正如放虎归山,捉禽脱网,恐不复来矣。”高祖沉吟不决。入宫又惑于妃嫔之谄,乃止。
元吉闻知高祖不着秦王赴洛阳,心中暗喜,来与建成议曰:“略施小计,遂使秦王留长安。可乘皇上有疑,来日太子入朝,奏世民有通夷狄之情,结连诸侯,欲危社稷。皇上若允,则明正其罪。不允,矫诏杀之甚易也。”建成大喜曰:“此计正合吾意。”次日,入奏高祖曰:“秦王世民亲密甚多,往往结连夷寇,欲起谋意。陛下不早图之,恐祸难测也。”高祖怒曰:“秦王豫建起义之谋,未有叛意。今天下已定,宁有异心?汝勿多言,自生衅端也!”建成惶恐而出。近臣报知,秦府中僚佐皆惊惧,不知所出。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等议曰:“今太子、齐王嫌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实乃社稷之忧也。不如劝大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国家。存亡之机,正在今日。”无忌曰:“公言甚善。然事不宜迟,恐后有变。”即邀众人入见秦王,告以建成谋害之状:“不如乘此行事,国家可定也。”秦王曰:“杜如晦见识深远,尔等且与商议。”因遣人召入问之,如晦亦劝之曰:“管、蔡不诛,朝堂之乱不息。今王若容忍之,则流言之祸日至矣。且王所行社稷计,非为祸阶者乎。”秦王曰:“诸君且退,容吾思之。”众人各出而议论纷纷。
然建成又以秦王牙爪骁勇,难以动手。与元吉商议,元吉曰:“秦王僚佐,惟尉迟敬德最勇。若得此人降服,其余不足虑也。今重以金帛结之,诱彼动心,世民无所恃矣。”建成大喜,即遣心腹人刘绪,密将金银器一车结识敬德。刘绪迳来见敬德,送上礼物,告以太子意,言:“君若弃秦王而为彼用,亦不失高爵。聊送些须之物,庶表相见情也。”敬德辞曰:“某因天下离乱,久陷逆地,蒙秦王收录,恩无以报。今于太子无功,岂敢当重赐?若私许,则怀二心。是为弃忠逐利人矣。纵事殿下,亦焉用之哉?”刘绪再欲言,敬德已退入帐中去了。刘绪只得回见太子,告知敬德不肯相从。建成怒曰:“吾先诛此辈,然后除秦王。元吉曰:“敬德一勇之夫,差一有胆量心腹人,当夜越墙入府刺之足矣。”建成曰:“谁人可往?”元吉曰:“弟家有一勇士,自来无姓名。人见其身长力健,以‘万金刚’呼之。着此人藏利刃,取敬德头,如探囊取物耳。”建成大喜,即召万金刚至,赐以酒食,令之来刺敬德。金刚慨然请行。
却说敬德自思有忤太子,夜尝防有不测。是夜大开外门,自安卧于堂中,左右不设一人。万金刚近二更入其府中,见灯烛微明,堂上并无动静。近前来,见敬德卧于堂中,声息如雷。金刚吃了一惊,不敢动手。良久乃叹曰:“敬德真英雄丈夫也。杀之无益,不如逃走他处,以绝太子之望。”言罢,遂抽身复出,走往他方去了。次日天明,建成与元吉候金刚回报,并不见消息。建成知计不成,乃入奏高祖曰:“秦王所以起谋逆,皆僚佐希图富贵之故。秦府智略之士,可惮者,独房玄龄、杜如晦、程知节、尉迟敬德数人耳。望陛下逐而出之,则秦王之祸自息矣。”高祖允奏,出房玄龄为并州刺史,杜如晦为洛阳安抚使,程知节为康州刺史。齐王复奏曰:“敬德初起据贼,陛下若封之于外,恐与秦王通谋,乞杀之。”高祖收敬德囚下,人报知秦王。秦王即入朝见高祖曰:“臣削平四海,敬德之功居多,陛下何以将杀之?”高祖曰:“人适奏敬德欲谋叛,急图富贵。朕收之,以除其患。”秦王顿首泣曰:“奏陛下者,欲陷臣于死地也。敬德起自贫贱,心如山岳,岂富贵所能移?主上必欲杀之,臣请纳职以赎其罪。”高祖见秦王恳切,遂赦之。众臣退出,裴寂、萧瑀、陈叔达等自相议曰:“朝廷自是有萧墙之忧矣。”裴寂曰:“太子用心险恶,宁能免于祸耶?不出一月,必应也。”言罢,各散去。
却说秦王至府中,杜如晦、房玄龄各来辞。玄龄曰:“主公之计,宜速为之。太子谄吾等出外,吾亦专候大王信息。若复迟缓,祸在近矣。”秦王曰:“君所言计,吾甚不忍。今且权出居外职,不久亦回。”如晦、玄龄怅怅而别。不移时,程知节入见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皆被太子所剪尽,身何能久?知节宁死君前,以报知遇之恩,不愿去矣。王早决计。”秦王良久乃曰:“容吾再思之。”时世民腹心,惟长孙无忌、将军侯君集、亲将尉迟敬德与其舅高士廉辈在幕下。知节与是数人,日夜劝世民决计。世民犹豫,终夜不寝。乃遣人召李靖、李世勣入宫中问之曰:“众人皆劝我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吾计屡日不决。二公试为我熟筹之。”李靖曰:“太子位居东宫,高祖命也。今王之功虽大,是亦臣子职矣。若必为相残计,吾安敢预于是哉!”世勣亦劝秦王:“当立法后世,无为天下议也。”世民曰:“二公之言诚确论,吾当遵之。”二李辞出,世民由是甚重二人。
忽边廷消息报入长安:“突厥大举入塞,潞、朔等州甚紧。高祖集文武商议谁可将兵讨之。建成恐秦王争功,出奏曰:“齐王元吉军马娴熟,陛下召征突厥,必成功也。”高祖召齐王曰:“夷寇犯边,尔部人马前往征讨。唯用心退敌,自有重赏。”元吉奏曰:“突厥之众,锋芒甚锐,长安军士恐未经战阵,难以拒敌。有秦府精兵,不下数万,臣将悉简阅出征,必能剿除胡贼也。”高祖允其请,即下诏将秦府骁勇军士,尽发遣出征,尉迟敬德亦在行伍。建成见世民侍从渐散,心甚欢喜,遣人请元吉来相议曰:“秦王心腹已离,可以行事矣。明日弟辞皇上出征,吾与秦王设饯送行于昆明池。尔吩咐壮士拉杀之。吾遣人佯说上让我以国,而立汝为太弟,共理天下,众人必无疑。君位不由斯而定乎?”元吉曰:“此计大妙。吾来日虽(准)杀秦王。”建成准备了当。且听下节分解。
第五十七节 玄武门秦王射建成 临湖殿敬德诛元吉
却说秦府僚佐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闻此消息,入告知秦王曰:“元吉出师,欲因其兵作乱。愿大王先事图之。”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旦夕,欲待其事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谁不贪生怕死?今众人誓死从王,乃天授也。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敢留于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无忌亦当相辞而去。不能服事大王矣。”世民曰:“寡人之谋,未可全弃。公等再思之。”敬德曰:“处事有疑,非智;临难不决,非勇。大王素所蓄养勇士八百余人,今悉入宫,披甲执刀矣。事势已成,大王安能稳坐乎?”世民怀疑,复访之府僚。府僚皆曰:“齐王凶戾,终不肯事其兄。尝谓其护军薛实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今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害太子之心,足见齐王乱心无厌,何所不至。若使二人得志,天下非复唐有。大王以舜为何如人?”世民曰:“舜乃圣人也。”众曰:“昔舜之弟象欲谋杀兄,使舜穿井。舜既入,瞽瞍令人下土寒井,舜乃从井孔旁而出。象见其谋未成,又使舜上涂仓廪。舜既上,瞽瞍从下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得免。使舜当时穿井而不出,涂廪而不下,则舜为井中之泥、廪上之灰耳,安能泽被天下,法垂后世乎?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也。”
世民见众议恳切,乃命卜其吉凶。忽幕僚张公谨自外来见之,取龟壳投于地曰:“凡卜所以决疑。今事在不疑,何用卜哉!使卜而不吉,其可已乎?”世民意乃决。司天台官傅奕密奏:“太白再经天见于秦分,应秦王当有天下。”时武德九年夏六月也。次日,秦王入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且曰:“二人专欲杀臣,以为世充、建德复仇,使臣虽死亦耻见诸贼于地下。”言罢,伏而恸哭。高祖惊曰:“朕不知太子欲危社稷。明日当鞠问。汝宜早入证之。”世民乃退出府中,与长孙无忌等相议。无忌曰:“先发者制人,大王随集甲士预备,以防不测。”世民即召程知节、秦叔宝、尉迟敬德部甲士埋伏于玄武门,候有动静即出。程知节等各领诺去了。
却说高祖欲鞠太子,消息闻入宫中。张婕好遣人告知建成。建成惊惧,召元吉谋之曰:“事已亟矣!秦王令部下假以讨我等为名,实欲夺关中而僭帝位。吾今令薛万彻监兵自守,不入朝,以观形势。尔为何为?”元吉曰:“兵备已严,当俱入朝,自问消息。世民之众如顺者,太子以言抚之,而纳为心腹;如不顺者,即杀之以警其余。如此则人心恐惧,而不与敌,则天下自定矣。”建成从之,乃俱入至临湖殿。只听阙下摇旗呐喊,兵甲之声达于内外。建成见势头不好,勒回马便走。秦王拈弓在手,望后追赶,一矢射中,建成坠马,即杀之于禁宫。死年三十八岁。秦王复追元吉。元吉走上数步,将取弓回矢射之,忽掖门边一将怒气冲天,咬牙切齿,乃尉迟敬德也,元吉见他来的势恶,复抽身而走。敬德大呼,挽弓射之,元吉坠马,敬德近前枭下首级。死年二十四岁。
是时,东宫、齐府将帅薛万彻等,听得宫中厮杀,率众大至,攻玄武门。秦叔宝、程知节引骑兵冲突而入,与建成甲士鏖战不止,宫中震动,死及无辜者不计其数。敬德闻宫外喊声不绝,即将建成、元吉首级从门掖中掷下。薛万彻众人见了首级,各散去。世民出临湖殿,与长孙无忌合兵一处。众人见诛了建成、元吉,乃拱手称贺曰:“吾所患者,惟是二人。大王并除之,天下自此定矣。”世民曰:“非吾之能,乃兄弟罪恶贯盈,致诸君赞助之力也。”言未罢,忽有人来报:“皇上方泛舟于海池,闻王诛太子及齐王,惊惶无措,欲自为计。”世民大惊,即使敬德入侍禁卫。
敬德乃披甲持矛。直入宫中来。内臣奏知,高祖惧,欲起身避之,敬德至上所奏曰:“太子、齐王作乱,秦王兵已除之矣。恐惊动陛下,遣臣特来宿卫。”高祖心始安,顾谓裴寂等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萧瑀、陈叔达曰:“建成、元吉本欠拨乱之才,又无功于天下,妒秦王功高名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以国务,再无事矣。”上曰:“此吾之初心也。”乃召秦王至,慰抚之曰:“朕无远虑,不能处汝兄弟,致今日而有相残之祸,所不忍闻。吾今立汝为皇太子。凡军国庶务,悉委汝处决,然后奏闻。”世民伏地号泣,不能止。高祖再三勉谕之,乃退。
司马温公曰: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德。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隙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太王之明德,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哉?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至喋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夫创业垂统之君,子孙之所仪刑也。彼中明肃代之传继,得非有所指疑以为口实乎?
静轩周先生读史至此,有感作诗曰:亲亲恩义总乖违,太子缘何苦执迷?惟识奸贪危社稷,遂忘祸患起宫闱。全谋决策由无忌,枭首监兵有尉迟。掩卷追思前代事,不胜哀感泪沾衣。
却说世民已受东宫之位,即命纵放禁苑鹰犬,罢四方贡献,听百官各陈治道。自是政令简肃,中外大悦。召台司傅奕,谓之曰:“汝前所奏,几为吾祸。凡有休祥大变,卿宜尽言。勿以前事为戒也。”傅奕顿首称谢。近臣请收建成、元吉诸子,皆坐诛。世民曰:“二人之恶虽甚,以皇上视之,皆同气也。岂可尽夷灭之?有伤国体。吾当奏上赦之。”诸将又欲尽诛东宫、齐府左、右百余人,敬德曰:“为恶者二人,今已诛矣。若又收其支党,非所以求安也。”世民曰:“敬德之言是也。”即下令东宫、齐府左、右悉赦之不究。由是中外乃安。敬德曰:“建成僚佐,魏徵、王珪最贤,太子可召之共理国事。”世民曰:“公不言,吾几忘之!”即遣人召魏徵。
魏徵来见,世民谓之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徵举止自若,对曰:“太子建成早从徵言,必无今日之祸。”太子世民改容谢曰:“卿之忠义,吾所素闻矣。”甚礼重之,引为詹事主簿。取回王珪、韦挺于*州,皆以为谏议大夫。亦召房玄龄、杜如晦等。自是齐王潜逐出者,悉归京师。
范氏有断魏徵云:闻之程子,齐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又相桓公以霸。而孔子取之,何载?桓公子纠,皆以公子出奔,子纠未尝为世子也。桓公先入而得齐,非取诸子纠也。桓公既入而杀子纠。恶则恶矣,然纳桓公者齐也。《春秋》书公伐齐纳纠,不称子,不当立者也。齐小白入于齐,以小白系之齐,当立者也。是以,管仲不得仇桓公,而得以之为君。建成为太子,且兄也。秦王为藩王,又弟也。王、魏受命为东宫之臣,则建成其君也。岂有人杀其君而可北面为之臣乎?以弟杀兄,以藩王杀太子,而夺其位,太宗亦非可事之君矣。食君之禄,而不死其难,朝以为仇,暮以为君,于其不可事而事之,皆有罪焉。臣之事君,如妇之从夫也,其义不可以不明。苟不明于义,而委质于人,虽曰不利吾不信也。
第五十八节 李世民南面登基 孙伏伽禁中献玺
却说高祖自立秦王为太子后,国家政事并不亲理,乃召裴寂、封德彝、萧瑀、陈叔达等入宫中谕之曰:“吾今忄昏乱,不堪为君。将颁诏传示中外,让天位与太子。寡人退养深宫,以保余年也。”裴寂曰:“太子有天日之表,有帝王之德,仁孝宽厚,内外遵服。若立为君,足可以继陛下之业,而衍无疆之休矣。”众大臣齐应声曰:“若让太子君位,上顺天理下合人心,邦家由是大定也。”高祖大悦,即遣侍官召太子入宫议之。世民随侍官进宫中,见高祖谕以让位意。世民固辞曰:“前因太子之恶,擅弄国柄,恣肆大逆,今且夷灭。大事已定,岂可即以宝位与臣?如臣无德,纵使登帝位,宗庙不歆,天下不服,何以安社稷而衍鸿休耶?”言罢,顿首出血。陈叔达等曰:“此非让天下之所,太子暂退。来日于朝堂公议。”众臣各散去。
次日,秦王于东宫集众臣僚议之。长孙无忌曰:“夫隋失其鹿,天下豪杰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天命有在,所以率归李氏有,天也。且唐业巩固,四海宴安。高祖因天下之心,欲让位太子,皆公议所出,非有私也。太子当自决断之。不可执匹夫之见,而失此机会也。”世民曰:“建成、元吉,才因肆逆而诛,吾即受位为君,难塞天下之议矣。”尉迟敬德曰:“吾众人弃乡里,随大王于矢石之间,固欲图显耀宗亲,垂名竹帛,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既定,而大王犹不即帝位,诚恐众人无望,纷然散去。那时难复合矣,则谁与相扶持乎?愿大王思之。”世民见众人劝言甚切,乃许之。忽报:“高祖亲臣裴寂、萧瑀、陈叔达等,具天子玺符,欲以上献。”世民曰:“宫禁之中,非授受之地。待出朝会议。”
次日世民引一班僚佐趋朝堂。只见苏世长、宇文士及、韦云起、孙伏伽、张玄素、陈叔达等一干文武大臣,俱在禁门迎候。太子曰:“受皇上君位,天下之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当之。愿请皇族中有最贤者立焉。”苏世长进曰:“大王乃唐主嫡子,宜为高祖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以为天地、宗社、神民之主。”陈叔达亦曰:“臣等熟计已久,今皇上退养深宫,而以太子登大位,诚为允当。王请勿疑也。”太子世民乃曰:“卿将相各以寡人宜受君位,寡人不敢辞。”乃于八月甲子日,群臣捧天子玺符,再拜上献。太子接玺符,升显德殿,即皇帝位,是为太宗文皇帝。遣裴寂告于南郊。其文曰:
维年月日,朕以隋政不纲,运祚永终,士卒苦于奔命,苍生困于流离。今者豪杰云集,天下归心,登大宝长安之南,面示天命。关外之东隅,凡尔诸侯,各摅厥志,共仗忠义,守封疆而勿贰,庸供乃职;遵王化而莫违。报功厚爵,朕不吝焉。如有梗于声教,法所不私。其各体之。
裴寂宣文以罢,大小文武群臣,各上表,行朝贺,礼毕。次日,奉高皇法驾,入养老宫,封大臣苏世长等爵,邑万户;陈叔达、裴寂邑各三千户。侍中高士廉、中书令房玄龄、宇文士及、仆射萧瑀、封德彝以下,各居原职。凡大小文武群臣,俱有赏赉。
发诏传示天下,立妃长孙氏为皇后。后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法。上为秦王,后奉事高祖,承顺妃嫔,甚有内助。及为后,务崇节俭,服御取给而已。上深重之。尝与之议赏罚,后辞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妾妇人,安敢预闻政事?”固问之,终不对。太宗甚重之。
却说边廷飞报入突厥,言:“秦王世民已即天子位。见有诏书,发于各国知道。”颉利可汗闻此消息,遣人召突利可汗相议曰:“今秦王初登大宝,何不因其国中未安,起二国之兵,攻入长安,可以雪前耻矣。”突利曰:“高祖以天下让与秦王,秦王必兢谨以保其国。若只起本国人马,急难取胜。惟必遣使往高丽,见国君建武王,献送金帛,以赂其心,令其起辽东人马,从海西攻长安之南;吾起本国骑兵,出雁门,攻长安之北。令唐主首尾不能救应,方可以成功矣。”颉利大喜曰:“君之计甚妙。”即日合十万余骑,离突厥,从泾州入寇。但闻鼙鼓连催,笳声悲切,胡骑卷地而来。人马至渭水,屯于便桥。
颉利先遣心腹将执失思力入见唐主,以观虚实。飞骑报入长安,近臣奏知:“突厥二可汗合兵入寇,即日人马屯扎便桥,声势甚紧。”太宗集文武议之。中书令房玄龄奏曰:“胡寇结连高丽,为中国患。陛下新立,军士解甲未久。虽遣人再与之议和,免动干戈,亦良策也。”言未毕,忽一人于班部中走出曰:“不因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朔州善阳人也,覆姓尉迟,名敬德,见为殿左亲军。敬德进言曰:“心不顾仁义,若复与之和,则彼念轻中国,非所以驭夷狄之道。今部众深入吾地,必不能保全而回。乞陛下假臣一万骑,斩颉利二可汗之首,致于阙下。”太宗曰:“和与战,二者皆利。且看突厥来意若何。”忽报:“颉利遣使人朝见。”太宗召入,思力进拜山呼毕,即奏:“二可汗将兵百万,见屯便桥之北,弓强刃利,请陛下定夺。”太宗怒责之曰:“吾与汝可汗在沟水之岸,面结和亲,赠之礼物无算。今可汗背盟入寇,扰我军民。汝虽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犹自夸兵马强盛。今先斩汝头号令,然后发兵问二可汗之罪!”思力惊惧,再三哀告曰:“非臣之过。本二可汗失信之罪。臣特来通命也。”群臣咸为力劝,太宗乃令监囚于帅府。即遣高士廉、房玄龄引壮勇数千,于长安北道先发。又遣敬德、程知节引兵为合后:“朕将亲见二可汗。”诏令已下,高士廉、房玄龄各引兵去了,敬德等亦准备军马后应。不在话下。
却说太宗车驾出得北门,径至渭水上,遥望见突厥人马,如叶聚蜂屯一般,金鼓之声不绝。颉利、突利二可汗,看见长安有人马出城,亦自摆开阵势。不移时,旌旗拥出,黄罗伞下,盖着唐太宗车驾,左有房玄龄,右有高士廉,背后随骑,各金盔银甲,红锦战袍。端的人雄马壮,秦王之兵矣!突利二可汗看定,认得是太宗御驾亲出,大惊,相谓曰:“思力入朝不回,唐主轻骑而来,必无好语也。”言未毕,太宗遣人出军前扬叫:“唐天子请颉利二可汗出马打话!”胡骑听得,报入军中。二可汗亦并马出,立于门旗之下。太宗隔水责之曰:“日前与君盟约,誓书战辞,何独忘之乎?”颉利无语可应,唯曰:“因陛下新立,特来定岁贡之礼。非专为入寇也。”太宗怒曰:“既议岁贡,何必结连他国,合兵大举而来?狄夷之心,贪婪不足。曾谓我中国无杀人之剑耶?”颉利听罢,各面面相觑。忽长安城北一声炮响,尉迟敬德部领精兵来到,旌甲蔽野,杀气冲天。
颉利二可汗见唐兵势大,皆下马罗拜于地,扬声曰:“如今愿与陛下实心讲和。再不敢背约也。”太宗闻可汗之言,乃下令:“后军且退十里布阵,吾独留在此,候与颉利议和。”于是两下皆退。仆射萧瑀叩马谏曰:“戎狄之心不测,今日议和,明日又反。陛下以大军皆退,而车驾独留,倘胡兵一有他变,非所以重国体也。”太宗曰:“今突厥取以部下倾国而来者,以我国内有诛建成、元吉之难,听得朕新即位,谓我不能迎敌也。我若不出兵,示之以弱,虏必放兵大惊,不可复制。故朕轻骑独出,以疑其众。然后纵大队出城,震曜军容。彼知必战,且虏贼既深入,自有惧心。与战则胜,与和则固。制服突厥,在此一举矣。”众再不复言。忽报:“颉利遣达官来请和。”太宗许之。
次日,引文武前至便桥之上,对面颉利二可汗,两下各屯住人马。太宗出于军前曰:“既今再和,勿复有生异心。寡人以兵革危事,不忍使军民死于锋镝。此约不信,征讨之兵有所不免也。”言罢,令高士廉以白马一匹斩于桥上为盟。颉利见太宗亲结盟誓,皆罗拜于马下,受命曰:“突厥自此不复反矣。”太宗仍令将金帛、牛马送于突厥。突厥亦献名马二千匹,羊万口。太宗皆不受。
第五十九节 唐太宗论功封爵 孔颖达陈义讲经
次日,率胡骑退还本国去了。萧瑀等入贺曰:“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欲战。陛下不许,而虏自退。其策安在?”上曰:“突厥之众虽多,号令不整,惟将求吾金帛而已。昨日达官皆来见我,我若醉而缚之,因击其众,埋伏骑兵阻其前,大军袭其后,破之如反掌耳。然吾即位未久,国家未安,一与虏战,结怨日深。彼或恐惧,回与众虏积糇粮,修战具,则吾未可以得志也。故卷甲藏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志在骄惰,然后养威俟衅,一举可灭也。兵法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也。”瑀等皆拜伏曰:“陛下神算,臣所不及也。”于是下诏,鸾驾回长安。大小三军各鼓吹而入,但闻:马敲金凳响,人唱凯歌声。
太宗已归朝,用改年号,是为贞观元年。追封故太子为息隐王,齐王为海陵,刺(敕)改葬之。春正月,太宗以突厥既退,天下且安,诏宴群臣于显德殿,群臣乃奏《秦王破阵东》以献。上谕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虽非文德之雍容,然功业所由,不敢忘也。”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内,文德岂足比乎?”上曰:“定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卿谓文不及武,此言过矣。”德彝拜伏。是日,各尽欢而退。
先是,太宗尝谓:“太平不可忘武备。”自引诸卫将卒数百人,习射于殿庭,谕之曰:“朕不使汝众人穿池筑苑,以图骄乐,专令习射矣。若遇居闲无事之时,朕则为汝之射师。一有突厥入寇,则为汝帅。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群臣多谏曰:“律法:‘以兵刃至御前者绞。’今陛下使将卒习射殿庭,万一狂夫窃发,出于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上曰:“王者视四海为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诸卫将卒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之射矣。上尝言:“吾自幼年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观敌阵,即知来兵之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出其不意击之,无不服矣。”范氏断曰:有国家者,虽不可忘战,然教习士卒,乃有司之事,殿庭非其所也。将帅得人,何忘士之不勇,技之不精乎?且以万乘之主,而为卒伍之师,既非所以示德,即位之初,不以教化为先务,而急于习射,志则陋矣。虽士励兵强,征伐四克,非帝王之盛节,亦不足贵也。
却说太宗于殿廷亲定功臣爵邑名,陈叔达唱名示之,乃下诏:“朕所定未允当,许各人自言。”于是诸将争功,纷纷不止。淮安王神通进前曰:“臣举兵关西,先应义旌,而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有不服。”上曰:“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陷没。刘黑闼再合余贼,叔父望风奔走。玄龄等虽未经战阵,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国之至亲,高爵诚无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功臣同赏耳。”神通再不复言。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淮安王尚无所私,吾等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悦服。房玄龄进曰:“秦府旧人未升官者,皆嗟怨,乞陛下封之。”太宗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可以新旧为先后哉?”玄龄乃退。
次日早朝,群臣俱列殿前。是时,上欲开心论治道,因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文辞深奥,亦知尧、舜为贤君,桀、纣为恶王。然行事何其相反也?”魏徵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言。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炀帝自恃其俊才,骄矜自用,虽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亦不自知。所以至于灭亡也。”上曰:“炀帝之事不远,吾当深鉴之。”廷臣进讲《论语》,上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颖达具释其义以对,且曰:“非独匹夫如是,帝王犹宜慎之。若居尊位,自作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下情不能上达,取亡之道也。”上曰:“卿言吾当谨佩。”上复谕侍臣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恐为民害。是以不多言。”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下之言有失,臣必书之。岂惟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太宗深然之。时太宗略重佛教,因谓傅奕曰:“佛教妙法可师,卿何不悟其理?”奕对曰:“佛乃胡中桀黠,诳耀彼土。中国邪僻之人,取庄、老玄谈,饰以妖幻之语,用聋(欺)于俗,无益于民,有害于国。臣非不悟,实轻之不学也。”上颇然之。后因谓侍臣曰:梁武帝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元帝为魏军所围,犹讲《老子》,百官皆戎服以听。此深足为戒。朕所学者,惟尧、舜、周公之道。如鸟之有翼,鱼之有水,不可一时无耳。”侍臣皆曰:“诚如陛下所论也。”
群臣多有上书言事者,太宗悉粘于屋壁,谓裴寂曰:“比日多上书,朕粘之屋壁,得出入有览,数思治道,至于夜分乃寝。公辈亦当勤于职事。副朕此意。”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对曰:“愿陛下与群臣言,或诈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太宗曰:“吾乃水之源也。臣为水之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之策虽善,朕不取也。”上书者惭退。
太宗尝与群臣论止盗术,臣僚或请用重法以禁之,上曰:“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耶?”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民间外户不闭,商旅行途者野宿焉。上尝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矣。然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盖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而国危矣。朕常以此思之,不敢纵欲也。”一日,上谓公卿曰:“昔禹王凿山治水,而民无怨谤者,与人同利故也。秦始王造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夫美丽珍奇,皆人之所欲,若求之不已,则危亡立至。朕欲创一殿,材用俱备,因始皇为鉴。自今王公以下,宜体朕此意。”群臣皆谕旨。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又谓侍臣曰:“吾闻西域国有名贾胡者,得一美珠,无藏处。剖开身肉以藏之。果有此事乎?”诸侍臣曰:“以臣所闻,实有之。”太宗曰:“若果有此事,则人皆笑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今有吏受赃罔法,与帝王纵奢欲而至亡国者,何以异于贾胡之可笑耶?”魏徵曰:“昔春秋有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记者,一日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此者,桀纠乃忘其身。’亦由是也。”上曰:“然。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几免为人笑也。”近臣奏:“有司令史受人赃绢一匹。”太宗下诏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大悦,告群臣曰:“裴矩能当廷力诤,不为面从。倘事事皆如是肯言,何忧不治!”裴矩又奏:“边民遭突厥残暴,不复聊生,乞每户给绢一匹。”上曰:“卿言虽善,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实惠。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下诏令有司计口为率。太宗每日只是与群臣厉精求治,讲求国体。遇退朝,常引魏徵入卧房,访以得失。徵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近臣奏:“军卫不充乞陛下裁处。”太宗问群臣裁处之宜。封德彝奏曰:“民间中男虽未十八,其壮大者,亦可并点,则军伍可实。”上从之。
第六十节 冯酋长扰乱岭南 崔仁师鞠狱青州
太宗敕将出,魏徵固执曰:“国依于民。使良家尽入军伍,则何以堪?”上曰:“且待来年。”复点兵矣,魏徵复谏,以为不可。上怒责之,徵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耳,何以多取细弱以增虚数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御天下。’今即位未久,失信者屡矣。”上愕然曰:“何以失信也?”徵曰:“陛下初诏悉免负逋官物。及有司奏负秦府国司者,陛下以此非是官物,令催督如故。且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复给一年。既而复有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散还之。俟后再征。’百姓闻之,不能无疑。今复点兵。何谓来〔年〕为始乎?又陛下所与共治天下,在于守宰。至于点兵,独疑其诈,岂所谓诚信为治乎?”上悦从之。
时有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来朝,上闻其名,召见殿前,问以政道。玄素对曰:“隋主自专国务,不任群臣,不亡何待?陛下诚能择群臣而分任之,迟其岁月,而唯考功绩,何忧不治?”太宗悦曰:“卿言甚合孤意。”以为侍御史。又以张蕴古为大理丞。按:张蕴古,洹水人,为幽州记室时,上《太宝箴》以教人君。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又曰:“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又曰:“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黄主纩塞耳,而听于无声。”
太宗设朝,边臣奏曰:“陛下以选人袭封者,多有诈冒资荫,乞诏禁之。”太宗下诏曰:“仍有诈冒资荫,许自首。不首杀,处以死罪。”未几时,有诈冒事觉,奏闻于太宗。太宗下诏杀之。侍臣张胃奏曰:“诈冒之罪,依法问拟,止应该流。陛下何遽杀之?”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胃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怒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既而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改容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与胡寅同为大理少卿。时胡寅侍朝,有奏:“将军长孙顺德私受人馈绢。”上叹曰:“朕以廉耻风教于内外,近臣不能焉,何况远者乎?”乃召顺德入于殿庭,赐绢数十匹。胡寅以为不可,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是一禽兽耳,杀之何益。”顺德闻之,羞退其职。太宗知得,亦不复问矣。
一日,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得良弓十数张,自谓无以加。近日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盖谓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自以弓矢定四方,识之尚未能尽,况天下之务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与寡人得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六月,封德彝卒。初,太宗令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德彝惭而退。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目检校。”上以问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如淹所言,大为烦碎。”淹默然。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对曰:“德彝所言,真为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太宗闻德彝卒,因问侍臣萧瑀曰:“德彝何为人?”瑀曰:“在朝傥立,亦敦厚君子也。”太宗曰:“诚如卿言。惜其不得留辅朕矣。”君臣二人议论间,问及周、秦修短,瑀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得失虽同,立心则异。”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增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短之所以异也。盖取之,或可以逆;若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瑀谢曰:“陛下之见,臣所不及也。”范氏断曰: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此周秦之所以异也。太宗以汤武之征伐为逆取,而不知征伐顺天应人,所以为仁义也。其曰取之或可以逆,亦非也。既谓之逆,则无时而可矣。
是时,太宗以长孙无忌有布衣之交,加以外戚,有安命功,欲托以腹心之任。入宫与皇后商议。皇后长孙氏固请曰:“妾备位椒房,贵宠极矣。诚不愿兄弟执国政。前朝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太宗曰:“无忌朕之幼相识也,宁有是事哉?吾必欲任之。”遂不听后言,以为右仆射。
冬十月,忽边廷报入:“岭南酋长冯盎与诸酋长自相攻击,将欲谋反。”太宗闻奏,集群臣议曰:“岭南连年不靖,今诸州告急,朕将发兵讨之。”武臣皆请击之为利。魏徵出班谏曰:“岭南瘴厉险远,不可以宿大兵。且告急者已数年,而盎兵未尝出境。此其不反明矣。若遣信臣,示以至诚,抚以恩德,可不烦兵而服。何必动干戈哉。”太宗依其奏,即遣殿中侍御史崔仁师为使,前往岭南安抚冯盎。仁师领敕命,径至岭南,见诸酋曰:“唐天子以远臣不沾德化,自相残戮,边廷疑有反意,奏入京师。今上特赍敕书,安抚尔众人。各宜自保其位,不得越分,而取夷〔灭〕祸矣。”诸酋长听得有安抚诏书来到,大悦,各息斗兵。冯盎遣其子戴智随天使入朝谢罪。崔仁师回长安奏知:“诸酋各遵谕旨,无复叛乱。岭南悉平。见有盎子戴智随臣诣阙下请罪。”太宗大悦,诏戴智面抚慰之,遣回。顾谓魏徵曰:“卿一言胜十万之师,不可不赏。”赐绢五百匹。魏徵固辞曰:“此陛下天威所及,非臣之能。”太宗由是甚重之。
忽阁门太使奏知:“青州贼相聚为乱。守臣捕捉满狱,乞候圣裁。”太宗与群臣议曰:“侍御史崔仁师明敏有见,日前抚安岭南,甚称朕意。今诏之按狱于青州,必得其明。”众臣皆举仁师可任。于是太宗召入问之。曰:“青州所系于狱者实多。然而未有谋反者亦不少。朕诚不忍刑及无辜。卿莫惜一行,与朕公决之。”仁师曰:“君命召,行不俟驾。臣食君之禄,未有补报,今陛下遣臣,宁有辞哉。”太宗大悦。即日诏旨已下,仁师承诏径至青州而来。不则数日,将近青州界。守臣各迎接入城。进府中坐定,仁师令取出有罪人于阶下,逐一覆按之。仁师审其招辞,叹曰:“良民亦拘为谋反者,其冤何伸!”即令悉出木丑械,与之饮食,汤沐。吩咐监者:“不许禁逼之。”次日,仁师录其当死魁首十余人上奏,太宗诏依拟。孙伏伽退见仁师,私议曰:“足下承王命,按青州之狱。今惟坐罪十余人,恐得免者或有为恶,则受刑之徒,未肯甘心矣。”仁师曰:“凡治狱,当以仁恕为本。岂可滥及无罪。今按之,知其冤而不为伸,是失朝廷之心矣。万一误有所放,以一身代十囚之罪,亦所愿也。”伏伽唯唯而退。及太宗复差使至青州,更讯审之,诸囚皆曰:“崔公平恕无枉,请速就死。”无一人异辞者。孙伏伽乃奏曰:“陛下之臣崔仁师,体国公恕,臣等之所不如。”因谓之曰:“卿等可效仁师,以朕心为心,何忧国不治哉。”伏伽顿首曰:“近日闻陛下好骑射,臣实不愿陛下如此。”太宗曰:“朕骑射亦安不忘危之意。卿何过虑乎?”伏伽曰:“天子居则九重,行则警跸。非欲苟自尊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夫走马射的,乃少年诸王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既非所以安养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世矣。”上大悦,乃曰:“朕所不及处,卿等惟正言之。”伏伽复奏曰:“陛下遇视朝,神采英毅,群臣进见,皆失举措。乞圣容宽悦,则臣下得以尽言。”上深然之。
自是,每假以辞色。尝谓公卿曰:“人要自见其形,必用明镜照之。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规谏。苟其君自恃为贤,其臣阿谀顺旨,必致失国。君既失国,臣岂独能全?如隋炀帝、虞世基者,亦足以鉴矣。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无惜尽言也。”伏伽等称谢。
唐书志传 下 金陵薛居士藏本;鳌峰熊钟谷编辑
第六十一节 李百药奏出宫女 唐太宗分任廷臣
贞观二年三月,海内旱饥,民多卖子者。近臣奏知,太宗下诏,将御府金帛赎所卖子,以还其人。大赦天下。因谓侍臣曰:“古语有云:‘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无所诉,犹田之养根秀者,害嘉谷;赦有罪者,害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正恐小人恃之,轻犯宪法故也。”群臣齐曰:“陛下再赦,无非爱民之盛德也。其如小人之所轻,诚如圣谕。”上曰:“使年丰谷熟,天下太平,犹移灾朕身,是所愿也。”史评云:太宗是时,君德清明,勤恤民隐,每有饥旱,辄书于册。去夏尝诏山东赈恤蠲租,今又特降赦令。其爱民之心,可谓切矣。静轩先生读史至此,感太宗饥人卖子将金赎之事,有诗云:饥人卖子将金赎,一点仁台恻隐生。中外黎民无失所,邦家安得不隆兴!是年夏四月,因谓侍臣曰:“朕幼在戎马之间,甚知战士之苦。遇王命出征,冒锋镝,犯矢石而死者,吾甚不忍。隋炀帝自恃国富,毒武万民,兵革连年不息,致死者枕藉道路。朕将下诏,令所在官司给衣帛与附近边民,将暴露骸骨,悉收葬之,庶体朕之念也。”魏徵等谢曰:“陛下恩及枯骨,天下无有弗悦。由是国家何患不安。”
静轩先生有诗云:亡卒遗骸散帛收,洪恩奚用复他求。绵延国祚无为治,应是当年一念投。
却说太宗恩赦屡下,祥瑞叠见,群臣各上表称贺。上曰:“近日尔群臣屡贺瑞祥,朕甚不悦。夫使百姓富给而无瑞,不失为尧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失为桀纣。后魏之世,吏焚连理木,煮白雉而食之,岂足为至治乎?”乃诏:“自今大瑞听表闻,其小事,止申所司而已。”时有白鹊巢于寝殿槐树上,两巢相连如腰鼓样。左右称贺,太宗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至于灭国。朕好瑞在得贤,此何足贺?”因命毁其巢。由是祯祥虽见,群臣莫敢上闻矣。是岁京师无雨,中书舍人李百药进奏曰:“往年陛下虽放出宫人,今宫中无用者尚多,阴气郁积,亦足致旱。乞再出之,必应天意也。太宗依其奏,下诏再简出之。前后凡三千余人。
静轩先生有诗云:怨女三千放出宫,历代民主少奇逢。推将已欲同天下,唐德巍巍世已隆。
近臣奏知:“今有交址,因与日本不和,连年动兵革,祸延藩镇,边延声势甚紧。”报入长安,太宗聚群臣商议。魏徵奏曰:“陛下仍遣大臣锁抚之,则交址之乱自息矣。”上以卢祖尚廉平公直,可充此任,乃遣之。祖尚领命而出,归至府中,复悔曰:“交址夷狄之性,其人险恶,且又地方辽远,吾何以镇守?”次日,遣人上表,以疾辞。太宗览表乃曰:“祖尚既谢恩而去,今日辄以疾辞。寡人复遣他臣,非所以示信也。”乃命杜如晦等至祖尚府中谕旨。如晦领命,至见祖尚曰:“君上有交址之命,足下何以固辞?今遣吾等谕旨回奏。公意若何?”祖尚曰:“君之命,敢有违逆!吾今昏乱有余,恐不足以当此任。望公等善为我辞焉。”如晦以祖尚之言复命。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为政?”命召之斩于朝堂。不移时,金瓜武士枭了首级回报。太宗既斩了祖尚,却有悔心。只是不肯正言。他日与侍臣论齐文宣帝之为人,魏徵对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亦从之。曾有青州长史魏恺,为使梁国而还。文宣除之为光州长史,不肯行。文宣怒而责之,恺曰:‘臣先任大州,有功劳而无过失。今得小州,所以不行。’文宣赦之。此文宣所长也。”上曰:“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因命复其官荫。
魏徵,容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上怒甚,亦为之止。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徵来,即藏匿于怀中。徵奏事故久,鹞竟死怀中。尝谒告上冢,徵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不敢行耳。”十一月,太宗以国事分任其政。大事则令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更使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之。至是,上谓侍臣王珪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正以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近来有或护己短者,遂成怨隙,或避私怨,是以知人之不是处,亦不肯正言,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隋炀帝之世如此也。当时群臣如此,必皆自谓:‘我有智识,祸患不及我身。’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其幸有脱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卿等各当依公忘私,勿雷同也。”又谓房玄龄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比来惟赌顺从,不闻有违异。若但行文书,则谁不能为,何必择才也?”王珪、房玄龄等皆顿首称谢。
次日,朝臣已退,太宗见王珪犹在侍,乃问曰:“卿欲奏事否?”珪对曰:“皇风清穆,无事可奏也。”上笑曰:“天下至广,民间疾苦有不胜言者。卿谓无事可奏,斯言过矣。”因引入宫中,议论治道,问珪曰:“近世治不及古,何也?”珪曰:“汉世尚经术,宰相多用儒士,故风俗淳厚。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时有美人侍太宗之侧,上指谓珪曰:“此庐江王瑗之姬也。瑗杀其夫而纳为姬。”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王纳此姬为是耶?非耶?”太宗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何问是非哉?”对曰:“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何也?盖由其有善人而不用。管仲,齐桓公之臣,见桓公亦弃善人之言,以为无异于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为圣心是之也。”太宗悦,即出之。王珪亦退。
初,上皇命祖孝孙定雅乐。孝孙以为梁陈之音,多于吴、楚、周、齐之音,多于胡、夷。乃考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至是,上奏于太宗。太宗曰:“礼乐者,圣人缘物以设教。治之兴衰,岂由于此?”御史大夫奏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闻者悲泣,岂可谓治不在乐乎?”上曰:“悲喜在心,非由乐也。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政闻乐而悲耳。今三曲俱存,为卿等奏之,卿岂悲乎?”魏徵曰:“乐在人和,不在声音也。”他日太宗使祖孝孙教宫人乐,不称旨,怒责之。王珪与温彦博谏曰:“孝孙敦雅之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上怒曰:“卿等当竭忠直以事我,乃为孝孙游说耶?”彦博惧旨拜谢,珪不拜,复奏曰:“陛下责臣以忠直,今臣所言岂私曲耶?”上为改容而罢。明日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纳谏诚难,朕昨责二公,至今悔之。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玄龄拜谢。
贞观三年正月,裴寂卒。太宗以房玄龄、杜如晦为仆射,魏徵守秘书监,参预朝政。谓玄龄、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任用。近闻卿因听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惟大事当奏者乃关仆射。他日,上谓玄龄等曰:“为政莫若至公。昔蜀主之臣,诸葛亮窜廖立、李严于南夷,及亮卒而二人哭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近有高颎相隋,颎为人公平,识治体。颎存则隋兴,颎没隋亦亡。朕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学前世之贤臣也。”玄龄顿首拜谢。玄龄明达吏事,辅以文学,夙夜尽心,唯恐一物失所。用法宽平。闻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与如晦引拔士类常如不及。上每与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及如晦至论之,竟用玄龄之策。盖玄龄善谋,如晦善断也。二人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推房、杜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