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秘史 - 第 19 页/共 24 页

第四十四回唐明宗焚香祝圣 当日,嗣源乃入洛阳,止于私第,禁止焚掠,得庄宗之骨于灰烬之中,以帝王礼殡之。文武百官三上笺请嗣源监国,嗣源乃泣诉于庄宗柩前,遂即皇帝位,称号明宗皇帝,改元天成元年,立淑妃曹氏为皇后,立子李从厚为太子,封冯道为平章事,封婿石敬瑭为六都卫副使,封郭从谦为景州刺史。从谦既至景州,唐主遣使诛之,夷其三族,以从谦叛庄宗之故也。 却说唐主自即位以来,年已六十,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曰:“某本胡人,因天下扰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明宗初无为帝之心,遭时多艰,邂逅得国。莅政之初,内无声色,外无游畋,不任宦官,废藏库之财,赏廉吏,治赃蠹,虽不知书,而所行暗合于道,年谷屡登,兵革罕用,校于五代,名为小康。 是年长兴四年,秋八月,唐主染疾甚重,秦王从荣入内问疾,唐主低头不语。从荣见唐主病势已危,遂抽身出外,行不数步,只听得后面哭声震外,从荣疑是唐主殂了,恐不得为嗣。 次日遂称疾不朝,密与其党设谋,欲带兵入侍,先制服权臣。 乃遣都押牙马处钓,谓朱弘昭、冯斌曰:“吾欲率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二人曰:“主上万岁之后,大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妄行非为之事!”处钓将二人之言,回告从荣。从荣大怒。复遣处钓再往谓曰:“公辈殊不爱夷家灭族耶?何敢以言拒我!”二人患之,遂先入告王淑妃。淑妃大惊,急召孟汉琼、唐议诚商议拒王之计,议诚等面面相觑,竟无一策。 当日,从荣率步骑千人,陈于天津桥,先遣马处钓至冯斌私宅。谓之曰:“吾今日领兵决入,公等存亡祸福,只在须臾之间耳!”斌听之大惊,乃驰入右掖门,来见弘昭议诚、汉琼及三司使孙岳。冯斌谓议诚曰:“公勿以儿在秦府左右,顾望主上拔擢吾等,自布衣列至将相,非一旦之计得人,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门,置主上于何地?”议诚默然无语。数人正在商议,未及半晌,忽见监门将士来报:“秦王帅兵已至端门矣!”汉琼听言,拂衣便起,趋入殿门,弘昭与斌随之。议诚此时不得已亦随之。 汉琼见唐主曰:“今从荣作反,欲谋为帝,帅兵攻打端门,乞陛下圣裁,早为定计!”此时唐主昏晕在榻,不能言语。久之,乃以手指天,徐徐泣下。谓议诚曰:“卿自处置,勿惊百姓。”控鹤指挥使李重吉,从珂之子也,时侍于侧。唐主曰:“我与汝父,亲冒矢石,出万死于一生,以定天下。从荣辈有甚功劳,今乃为人所诱,为此悖逆之事乎!以今之计,当呼汝父,授以兵柄。”重吉听言,即率控鹤军守宫门。汉琼遂召马军指挥使朱洪宾,使五百骑将,共讨从荣。 从荣见内兵已动,其势浩大,不敢交战,即走回府,僚佐惊惧,尽皆逃遁,牙兵溃去。皇城使安从益,力斩从荣并其子,以献唐主。唐主骇然大叫一声,昏绝久之。左右急救,半晌方醒,宫人复进汤药,田是疾愈沉重。时从荣一子尚幼,养在宫中,诸将欲除之,并灭余党,以绝后患。唐主泣曰:“此子何罪?苦欲杀之!”诸将力赞,唐主不得已,竟至典刑。冯道曰:“从荣所亲者,高辇、刘陟、王说而已,今数人已死,自非与之同谋,岂得一切诛之。”于是遂止。 时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众臣会议,遣孟汉琼召之。唐主乃召冯道听诏,嘱以后事。唐主遂崩,年六十九岁。时长兴四年也。史官评曰:明宗美善颇多,过亦不至于甚。求诸汉唐之间,盖亦贤主也。观其内无声色,外无游畋,不任宦官,废内藏库,四方贡物,悉归之有司。褒赏廉吏,严治贪墨。虽四方未平,而中土绥靖,享屡丰之报。若辅佐得人,过举当又少矣!其焚香祝天之言,发于诚心,天既厌乱,遂生圣人。用是观之,武丁恭默思道,梦得傅说,周公纳策金滕,武王疾瘳。天人交感之理,不可诬矣! 凡在位天成四年,长兴四年,共八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人有诗赞曰:明宗五代羡贤君,诚意祈天产圣人,宋祖应期生甲马,天人交感理斯明。 逸狂有诗赞曰: 明宗御极本天成,泣诉庄灵发至诚, 外戒游观安社稷,内无声色肃宫庭, 亲贤惩蠹褒廉吏,寡过修身几太平, 五谷丰登民乐业,汉唐贤主不多称。 卓吾子评: 明宗不以位为乐,《纲目》于其得国无讥词。即位数年,善多可纪。五季之君,若明宗之贤者,抑寥寥矣! 第四十五回潞王夺位登天下 却说明宗既崩,平章事冯道秉政,迎立明宗次子从厚登基,称号闵帝,大赦,改元为应顺元年,葬明宗于微陵。时潞王从珂,知从厚即位,遂举兵反于风翔,兵势甚锐,人莫敢当。唐主遣兵讨之,官兵莫敢与敌,望风而降。潞王执西京留守王思同杀之,长驱至洛阳,闵帝开门出奔,未及数月,潞王即位。 从珂本姓王氏,明宗之养子也,少从明宗征伐有功,甚得众心,朝廷用事者每忌之。初,从珂镇风翔,闵帝命移镇河东,将佐以为移镇,必无全理,乃移檄邻道,起兵入清河去了。至是,从珂至陕,诸将佐康议诚等皆来投降。及入洛阳,宰相冯道率百官相迎,遂即帝位,称号废帝,改元清泰。此时,闵帝奔于卫州,废帝遣王峦赍送鸩酒,闵帝觉而不饮。王峦使将士缢死闵帝。当日,废帝与众臣商议备御之策。冯道奏曰:“三关重地,夷人出入之所,必须得人把守,方保无虞。”废帝曰:“朕封石敬瑭为六军诸卫副使,与桑维翰、刘知远、赵莹、柴研带领五万人马,前去把守。却说石敬瑭本是西夷枭捩鸡之子,隶于明宗帐下,号左射军,尝脱明宗于危急之中。因有异相,于是,明宗以女永宁公主嫁之。当日,敬瑭领旨,径入木樨宫,与公主辞别。次日,随带人马,径上三关把守去讫。 却说废帝正宫张皇后,乃勾拦之女,明宗长兴年间,废帝为潞王时,游于柳巷,见此女虽落风尘,美而且贤,可以奉箕帚,遂纳之。及帝即位,立为皇后。清泰三年,元旦之日,废帝大会文武于廷,朝贺已毕,赐群臣宴罢回宫。永宁公主至帝前,贺寿酒罢,公主奏曰:“今皇上接统御极,福布八荒,百姓讴歌,士民乐业。惟臣妾久留木樨宫,不得与石驸马相见,望皇兄垂念同胞之情,放妾归晋阳,与驸马一面,此隆恩也。”言罢,满眼流泪。帝因酒醉,乃曰:“在此宫中有甚亏你,只思归晋阳,欲与石郎同谋作反耶?”公主泣奏曰:“妾岂有此心,石驸马亦非反臣。”帝佯笑曰:“朕戏言耳!贤妹可往朝阳宫,见你嫂嫂,以尽人臣之礼。”公主领诺。 原来公主素轻张后出身微贱。当日领旨,无奈只得进宫。 宫人报知,果然张后又恃至尊,妄自尊大,乃佯为不知,无人迎接。公主立在宫前半日,不见动静,忿然发怒,抢门而入。 见张后端坐不动,公主正色责之曰:“汝乃何等人出身,敢如此无礼,失了国家礼体,吾立了半日,既无宫娥来接,进得宫来,复又端坐不动,是何礼也?”张后曰:“汝出言不逊,合得甚罪?以家法论之,吾嫂也,汝姑也;以国法论之,吾皇后也,汝臣也,入而不拜,自失其礼,尚敢责人失礼乎?”公主曰:“我乃明宗皇帝之女,当今之妹,玉叶金枝,汝是一介烟花之妓,以君后压我国姑乎?若非吾夫把守三关严紧,使外夷不敢侵犯,吾兄安得坐享太平,汝亦安得为皇后也?”张后曰:“汝不闻古人云,一岁为君百岁奴,汝夫虽有汗马之劳,受朝廷重禄,即朝廷之奴隶。汝虽皇妹,亦宫中使唤之人,焉敢在此夸口!”公主听罢大怒,即挺金笏向前欲打张后。张后忙陪笑脸喜气相迎。徐谓公主曰:“望国姑暂息雷威,念贱妾小可之辈,见识欠远,凡事望国姑容恕,前言特戏之耳!”公主于是掷笏在地,怒气稍息。日色已晚,二人各自退回。 却说废帝还宫,一班宫娥,皆来迎接,宫内侍宴,酒至数巡。只见张后泣而诉曰:“念妾身乃烟花之女,蒙陛下不鄙,使贱妾得侍巾栉。一旦位居正宫,兢兢业业,未尝敢行非礼之事,满朝文武,称得贤助。不想皇姑今日领旨朝贺,不行君臣之礼,反出不逊之言,秽骂百端,又欲持笏打妾。贱妾固不足惜,毁及至尊,岂人臣之礼乎?”废帝曰:“联妹自幼曾习经史,从来知礼,安有此悖逆之事乎?”张后曰:“陛下不信,现有宫人在此为证。若非妾陪笑脸,险被金笏所击,即其欺妾一事,即欺陛下也!”要知废帝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卓吾子评:潞王从珂本王氏,为明宗养子。盖至是而国姓三变焉。方其入洛,许赏军士百缗,及至洛,府库枵然,乃括民财给之,民心怨嗟,思乱者众。况弑闵帝,罪恶深重,而又促敬瑭之乱,欲不焚延得乎! 第四十六回石敬瑭反下三关 当日,废帝被张后花言巧语,冒奏一遍,心中大怒,便遣宫娥,去宣公主到来,不由分诉,即时送入冷宫,监禁一月,受了无限苦楚,不在话下。却说公主囚禁在冷宫中,悲啼自诉,饮食俱废,形容憔悴。只有一宫娥,原是冯丞相侍女,名李玉英,在冷宫伏侍,见公主忧愁,以好言宽解。公主道:“我夫石驸马镇守河东,怎知我受此磨折,若有人传此消息与他知道,统领人马到长安,将这贱人碎尸万段,方雪此恨!”道罢,忽见一双燕子飞到梁间。公主遂吟一诗云:夫君难见面,忽睹双飞燕,飞燕识人情,来此深宫院,谁知一种愁,缕结凄凉怨,传将边塞人,管取狼烟现。 公主吟毕,李玉英将此诗抄写,传送冯丞相。丞相一见大惊曰:“这几日,主上未曾设朝,那知有此事?”吩咐宫人,见公主拜上,待驾设朝之日,奏准迎还,勿用忧煎,回话去了不题。次日,废帝升殿,时当清明佳节,大会群臣夜宴,共议治平之事,见西北方一颗星,其大如斗,从天飞过东南,流光灿烂。又有一星,正照东南,其色煌煌,如欲坠地。废帝大惊,急问众臣,宰相冯道奏曰:“臣前者算,今年罡星在于洛阳,不利于国,又见太白星经天,过午不散,请陛下谨防之。”废帝慌问其故。冯道曰:“永宁公主乃陛下之妹也,只因小节,陛下不审虚实,忘了金枝玉叶,即便监禁冷宫,受尽苦楚,今驸马石敬瑭,把守三关,雄兵猛将极多,若知此事,领兵前来报仇,谁人可敌?今日此星,正应在此人身上,为祸不小,请陛下详之。”废帝曰:“何以解之?”道曰:“此事极易,万无一失。陛下即将公主苏放,称言前日之故,皆因酒失,仍赐金帛,特以至亲之情,虽怀忿恨,安能加害陛下?此安社稷之计也!”废帝曰:“卿所奏,诚金石之论也!” 当日,废帝悉从冯道之议,公主遂得苏放,归至木樨宫中,暗思:“主上信此贱妇之言,疏恩绝义,使我冷宫受苦,今虽见放,此恨怎消?谁肯往三关报知驸马?引兵来京报仇,吾之愿也!”言未尽,只见小卒应声出曰:“吾秦涉也,愿往三关,报与驸马。”公主曰:“但恐反误事。”涉曰:“吾自有计以报恨,公主不必挂虑。”于是,公主即修血书一封,付与秦涉。 秦涉领书,结束上马,径到河东三关之下,未敢擅入辕门,但见:兵雄马壮,石驸马正坐中军,左边列四十二员出征勇将,右边列三十六员参赞官僚。帐前戈戟森森,阶下三军整整。本官头顶束发紫金冠,身穿大红绣鸾袍,腰系金箱白玉带,脚揣粉底皂朝靴。正是威风凛凛,果然相貌堂堂。 有诗为证: 沙陀顿产栋梁材,紫气红光映玉台, 龙虎谋臣阶下立,貔貅战士帐前排, 三封诰敕分南省,两镇声名重九垓, 接授唐王为帝子,晋王兵马逼将来。 当日,石敬瑭正升帐中,与桑维翰、刘知远、赵莹、柴研众将,同守三关,操练人马,号令严肃。众将正在关上议事,忽报秦涉自都下来,敬瑭召入问之。涉答云:“公主因元旦朝贺被张后疏慢,二人面殴一番。不意张后阴献谗言,主上大怒,将公主监禁冷宫受苦,后得冯丞相奏过,方才得免,特遣小卒,奉书驰报,请将军察之!”怀中取出书呈上。敬瑭接了,拆开视之,却是一纸血书,大惊!念其书云:妾李氏公主,书达夫君石驸马将军麾下。爰从适配,实为万幸,一旦分离,忧愁并积。虽宫中膏粱轻暖,难禁情有所思。 适今正月,值皇兄寿诞,称觞已罢,奏归晋阳,以谐琴瑟。不意皇兄,顿生多疑,恐妾回晋阳,与夫君谋异,不允所奏,发归后宫。遭张后之谗,蛊惑皇兄,将妾幽禁冷宫四十余日,饮食俱废,更欲置妾于死地。幸得丞相冯道力救,方免其祸。妾今度日如年,每遇穷檐夜雨,衰革凄风,但有凝望眼穿肠断。 壁灯半灭,泪尽眼枯,血书到几,早作良图,倘若来迟,则妾为阳台不归之云也。临岐凄断,不知所云。妾李氏再拜。 敬瑭看罢公主来书,顿足大怒曰:“昏君贱妇,敢如此无礼,誓必杀之!以雪吾耻。汝且回避,待吾商议起兵!”秦涉自去营中安歇。敬瑭与刘知远议曰:“公主无辜受苦,此仇如何可报?”知远曰:“明公久得士卒之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兴兵传檄,帝业可成。岂可坐视而忍辱乎?”敬瑭曰:“汝言深合吾意,但恐谋事不成,反招祸害。”桑维翰曰:“主上即位之初,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耶! 然卒以河东三关令明公把守,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也。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庶蘖伐之,群情不附,况公乃明宗之爱婿。今主上逆情见待,此非首谢可免,但力为自全之计。契丹主素与明宗约为兄弟,公诚能推心屈节以事之,朝呼夕至,何患不成!”敬瑭之意遂决。即令桑维翰写表,称臣于契丹,且请以父礼事之,如事成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刘知远曰:“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贿之,便足以致其兵,不必许以土地。今契丹引兵相助,得暂解目下之急,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无及矣!”敬瑭终不肯从。先儒读史至此,有诗曰:中国须教中国治,卢龙岂可属夷人? 尺一只因轻约誓,诸州从此入沉沦。 却将礼乐冠裳地,货作侏亻禽鴂舌伦。 读史至今遗怅恨,令人切齿怒庸臣。 却说使臣赍表至契丹,契丹主见表大喜,即遣慕容韬为元帅,领兵五万前来相助。当日敬瑭与众商议:“今我约会起兵,其势甚大,报仇必矣!倘废帝探知,先将公主害了,如何是好?”赵莹曰:“且宜按兵勿动,先遣一人,密地前去,将公主取出宫中,离了东京方好行事。”桑维翰曰:“吾帐下一人,堪任此事。”敬瑭曰:“此人是谁?”维翰曰:“此人少不负囊,长而有勇,身长八尺,乃赵州人也,复姓宇文名涣。”敬瑭大喜曰:“吾闻此人之名久矣!得彼前去,大遂吾愿。”即修书一纸封好,便遣宇文涣前去。 涣领军令,星夜驰奔东京,径入木樨宫,来见永宁公主。 侍妾报曰:“三关有使来见,公主唤入,细问其故。涣告曰:“某乃小卒宇文涣也!驸马欲报公主冷宫之恨,起兵十万,离了三关,杀奔京城,恐公主遭难,差某先来报知,早为脱身之计,今晚结束,便好上马,迟则误事!今有密书呈上。”公主拆开视之。书云:拙夫驸马石敬瑭,致书于公主贤妻知道,即日兵临潼关口外,指日便到长安,诚恐不利于公主,不敢遽进,先遣宇文涣报知,速作脱身,离了长安城。吾随后领兵前来迎接到营,然后举事,方保万全。善觑方便,伏乞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