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汉演义 - 第 11 页/共 17 页
时有故槐里令朱云上书求见,众公卿同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者也。臣愿赐上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余。”上急问:“其人是准?”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簇云下,云牢攀殿槛,御史强拉之,力猛槛折,云大呼曰:“臣得下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叩头于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使其言是,不可诛;其言非,固当容之。臣敢以死净。”庆忌叩头,头破血流。上意解,然后得已。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但辑之。留以旌直臣。”
却说成帝性耽酒色,尝与侍中张放等宴饮禁中,又尝为微行,出入市井郊野,远至傍县,斗鸡走马,常自称富平侯家人。富平侯者,即侍中张放也,宠幸无比,朝野不敢谁何,故假称之,一日,微行过阳阿主家,见歌舞者赵飞燕,大悦之,以为倢伃。飞燕本姓冯,父名万金,貌绝美,善为几靡之乐,闻者心动,江都王有孙女姑苏主,嫁江都中尉赵曼,曼幸万金,食不同器不饱,万金遂通赵主。主有娠,曼性暴妒,且早有私病,不近妇人。主恐,乃称疾居王宫。主产二女,归之万金,长曰宜主,次曰合德,皆冒姓赵。宜主纤便轻细,举止翩然,人因谓之飞燕。合德嫩体膏滑,出浴不濡,而善音辞,轻缓可听,二人皆绝世色。万金死,冯氏家败。飞燕姊妹流转至长安,以组文刺绣,出入阳阿主家,至是入宫得幸,宠冠后宫,未久立为皇后。先是许皇后与班倢伃皆有宠,上尝游后庭,欲与倢伃同辇,倢伃辞曰:“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倢伃。”自飞燕入后,宠乃衰,复谮告许皇后、班倢伃,祝诅主上,遂废许后,而考问班倢伃,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上善其对,赦之。倢伃恐久终见危,乃求供养太后于长信宫,上许焉。班氏一女子,吐属安闲如此,且始不挟恩怙宠,后能知机引退,有怨歌一首,至今词人传诵,歌曰: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困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及上闻后女弟合德美,以百宝凤毛辇,迎入宫。帝幸之,大悦,以转属体,无所不靡,谓为“温柔乡”。曰:“吾老是乡矣!不能效武帝求白云乡也。”号为赵倢伃,帝无嗣,赵后多通侍郎宫奴多子者,捷仔倾心翊护之,后终无子。后宠少衰,合德益贵幸,为昭仪,居昭阳宫,皆以黄金白玉明珠翠羽饰之,自来后宫未尝有焉。时帝病缓弱,太医万方不能治,遍求奇药,得慎恤胶以遗昭仪,每进帝一丸,一幸昭仪。一日,醉后兴狂,乃进帝七丸,帝昏夜拥昭仪居九成帐,笑吃吃不休。抵明,宫中忽大哗,众宫奴内恃大惊,齐集宫门。未知何事?下回再为分解。
第四回 麒麟殿董贤固宠
却说帝素强无疾病,时楚王梁王来朝,明旦当辞去,又欲拜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昏夜平善入宫,次日晨早,忽闻宫中大乱。皇太后急自进宫,只见帝挺卧帐中,已不能言,阴精涌出不止,顷刻气绝。太后立诏大司马王莽,究问发病状。赵昭仪已自杀矣。
帝无嗣,早已立定定陶共王之子为太子,于是即位,即哀帝,以孔光为丞相,罢大司马王莽就第。帝欲收揽威柄,而很愎不明,初以师丹为大司吗,又策免大司空何武,遣就国,而以丹为大司空,以傅喜为大司马。后以共皇立庙京师事,下议,独师丹以为不可,不合上意,以细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免为庶人,复赐爵关内侯。又以朱博为丞相。孔光忤傅太后指,免为庶人。师丹亦免为庶人。大臣黜陟无定,又下尚书仆射郑崇狱,免司隶孙宝为庶人。
时侍中董贤,性和柔便佞少上三岁,美丽无双,得幸于上,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妻得通引籍殿中,女弟为昭仪,父恭为少府。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于北阙下,穷极技巧。又为贤起冢茔于义陵旁,周垣数里。于是郑崇极谏,上责崇曰:“君自门庭如市,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对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上怒,下崇狱。司隶孙宝上书曰:“崇狱覆治,榜掠将死,卒无一辞,道路称冤。疑昌与崇内有纤芥,浸润相陷,请治昌以解众心。”盖尚书令赵昌谀旨,奏崇与宗族通来往,疑有奸三。于是诏曰:“司隶主附下罔上,国之贼也,免为庶人。”而崇死狱中。
封董贤为高安侯,孙宠为方阳侯,息夫躬为宜陵侯。谏大夫鲍宣复上书谏曰:
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特权,独乱天下,奢泰无度,穷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覆剧于前乎?朝臣无有大儒骨鲠之士,论议通古今,忧国如饥渴者。敦外亲小童,幸臣董贤等在省户下。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难!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官非其人,而望天悦民服,岂不难哉!孙宠、息夫躬奸人之雄,惑世尤剧,宜以时罢退。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体,就外傅。急徵傅喜,使领外亲;何武、师丹、孔光、彭宣,龚胜可大委任。陛下尚容无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
上览奏不喜,以宣名儒,优容之。
明年,复益封董贤二千户。时王嘉为丞相,乃封还诏书,谏曰:“爵禄、土地,天之有也。王者代天爵人,不宜滥授。董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流闻四方,皆同怨疾。”云云。上大怒,召嘉诣尚书,以他事责问。孔光等遂奏嘉迷国罔上,不道,诏召丞相诣廷尉诏狱。嘉喟然仰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有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遂不食,呕血而死。
以孔光为丞相。上故令贤私过孔光家。光闻贤来,知上欲尊宠董贤,乃警戒衣冠出门以待,望见贤车,乃垂手却入,贤至中门,光入阁,既下车,乃趋出拜谒。迎送恭谨,不敢用宾主钧敌之礼。上喜,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
贤由是权与人主侔矣。上方珍宝,尽归董氏。尝共上昼寝,左右白事,上欲起,而贤偏籍上袖,恐惊贤寐,乃断袖而起,其宠爱如此。后置酒麒麟殿,上从容视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中常侍丁闳进曰:“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无穷,统业至重,天子无戏言。”上默然。左右遣闳出,闳遂上书曰:“昔文帝幸邓通,不过中大夫,武帝幸韩嫣,赏赐而已,皆不在大位。今贤无功封侯,列备鼎足,喧哗道路,不当天心。”上下从,亦不罪之。元寿二年五月,以董贤为大司马,孔光为大司徒,彭宣为大司空。六月,帝崩,时年二十五岁。在位六年。
太皇太后闻帝崩,立即驾往未央宫,收取玺绶。召大司马贤,问以丧事调度,贤忧惧不能对。太后曰:“新都侯莽,前奉送先帝大行,晓习故事,吾令莽佐君。”贤顿首曰:“宰甚。”太后遣使者驰召莽。莽至,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董贤,不亲医药,禁止不得入宫殿。贤免冠徒跳诣阙,莽又以太后有诏,即阙下册收贤印绶,罢归第。贤归、与妻即日皆自杀。家人惶恐,夜葬之。莽疑其诈死,发其棺至狱诊视,因埋于狱中。籍没其家财,得四十二万万。父恭与家属徙合浦。后人有诗叹曰:
云阳舍人貌自工,年才二十为三公。
法尧禅舜尚不惜,何况断褒枕席中。
孝武当年称好色,思患预防杀钩弋。
嬖一幸竖忘祖宗,欲绵汉祚何由得,
后人空骂新都贼。
太皇太后乃诏公卿举可为大司马者。太皇太后即天帝后王政君,莽之姑也。于是孔光以下皆举王莽,忽有两位大臣出班大声曰:“不可不可!”二公是谁?下文分解。
第五回 掘后坟群臣荷锸
且说朝中文武何以都趋附王莽?盖王莽最为奸诈。成帝初即位,即委政王凤,王氏势极盛。刘向所谓“王氏与刘氏势不并立”也。时五侯诸子,惟知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独莽觊觎神器,心怀篡逆。见主无刚断,臣乏骨鲠,一时朝野所尊信儒臣,如谷永、孔光、杜钦、张禹之徒,惟知规免祸患,依凭宠禄,殊易牢笼,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内事诸父,外交英俊。及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振施宾客,家无所余,虚誉隆洽,倾其诸父。又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尝私买侍婢,昆弟怪之,莽因曰:“后将军朱子元无子,莽闻此儿种宜子,为买之。”即日以婢奉博。其慝情求名如此。王介甫有诗一首,足寒权奸之胆。诗曰: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哀帝渔色丧躯,及崩,无嗣,未议迎立。太皇太后先欲以大权归之王莽,于是诏公卿佥举可为大司马者。时宰相孔光,欲媚太后,以固宠荣,乃出班奏曰:“新都侯莽,才高管、晏,德并伊、周,允堪厥任。”于是光以下文武两班,同声应曰:“大司徒所举是也。”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以为惠昭之世,外戚持权,几危社稷,今此世无嗣,市当选立亲近幼主,不宜令外戚持权,言辞佩侃。太后竟置若罔闻,竟自用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时朝中议论迎立之事,纷纷下一,太皇太后一听王莽主裁。时中山王箕,子年方九岁,宗支亲近中最为年幼,故众大臣无一人议及。而王莽独利其年幼,与太后议定,遂遣车骑将军王舜,使持节迎之,立以为帝,即平帝也。莽以孔光名儒,曾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为侍中,劾奏何武、公孙禄互相称举,免官就国,红阳侯王立,虽不居位,莽畏之,令光奏立罪恶,请遣就国。于是附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以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秀典文章,孙建为爪牙,百官总已以听,莽色厉而言方,欲有所为,微现风采,党与即承其指意而显奏之。莽则稽首悌泣,固固推让,上以惑太后,下以示信于众庶焉。此时内外都己布置,而心急行篡,终碍太后精明,一日,忽然得一妙计,孔光尝称我功德比周公,周公之时,有越裳氏重译来朝故事,此时正好借用。即暗遣心腹,前往益州,如此如此。
一日,忽有塞外蛮夷,自称越裳氏重译来献白雉一对。于是王莽启太后以为越裳氏不通中国者,千有今年,今德教远敷,重译来贡,允宜以荐宗庙。群臣乃共奏曰:“幼主初嗣,此大司马莽之功德也,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太后即诏尚书照此办理。莽乃上书言:“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策,今愿独叙光等之功,置臣莽于勿议。”固让数四,称疾不起。太后乃诏光为太师,舜为太保,丰为少傅,邯封承阳侯。王莽尚未起,群臣复上言,宜以时加赏元功。太后乃以莽为太傅,斡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益封二万八千户,于是莽故为惶恐,不得已受太傅、安汉公号,让还益封事。复建言褒赏宗室群臣,下至庶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又讽公卿奏言:太后春秋高,不宜亲省小事;令太后下诏曰:”自今以后,唯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平决。”于是权尽归莽,势与人主侔矣。
时大司空彭宣乃上印绶,乞骸骨归乡里。光禄大夫楚国龚胜,太中大夫琅邪邴汉,以王莽专政,皆乞骸骨。莽令太后皆优礼遣之。又有故南昌尉梅福,字子真,知莽必篡汉,一朝弃妻子去,不知所之。福九江寿春人,博学通经,成帝时见权戚用事,便弃职居家,修身乐道。成帝永始三年王凤已死,莽复弄权,福看不过意,尝因县道上书,直指时事,婉切极谏,上不纳。至是弃家而去。人传以为仙。其后有人见福于会稽者,变姓名为吴市门卒云。却说平帝乃中山王兴之子,既立,莽恐帝外家卫氏夺其权,白太后曰:“前者哀帝立,皆太后恩义,自贵外家,几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宜明一统之义,以成前事,为后代法。”乃遣使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宝、玄爵关内侯,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莽长子名宇,见莽隔绝平帝母子,心非其行,又恐久后受祸,私自通书与卫宝,教卫后上书谢恩,因而陈说丁、傅旧恶,庶几得至京师。先是元帝昭仪傅氏,甚有宠,生一子为定陶恭王。及恭王毙,子欣代为王。会成帝无嗣,傅太后乃多以珍宝赂遗赵昭仪。及成帝舅骠骑将军王根,求以王为汉嗣,诸人更相称誉定陶王欣贤,遂徵入,立为太子。哀帝立,乃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帝母丁氏为皇太后,博氏侯者,凡六人,大司马二人,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十余人,丁氏侯者,凡二人,大司马一人,将军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亦十余人。丁、傅一二年间暴兴尤盛,然哀帝下甚假以权势,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傅太后元寿元年崩,丁太后建平二年崩。及哀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举奏丁、傅罪恶,乃贬傅太后为定陶恭王母,丁太后号曰丁姬。哀帝后乃定陶太后从弟之女也,哀帝为定陶王时,傅太后欲重亲,取以配王,王即帝位,为皇后,至是令退就桂宫,后月余,复与孝成赵皇后俱废为庶人,就其园逼令自杀。赵皇后即飞燕也。哀帝时,虽有王太后在内,而莽无权,故恨之入骨。及卫后书上,顺其指,遂益以七千户,为后汤沐邑。时更立宗室桃乡侯子成都为中山王,以奉孝王之后,亦赐黄金百斤,而不令至京师,卫后日夜啼泣,思见帝一面而不可得,悲痛万状。宇复教令上书,但益户邑而已。宇乃与其师吴章及妇兄吕宽商议。章以为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可为变怪以惊惧之,然后说令归政。会事发觉,莽执宇送狱,饮药死。字妻怀子亦系狱,候产子后杀之。莽奏言:“宇为吕宽等诖误,流言惑众,恶与管、蔡同罪,臣不敢隐其诛。”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
夫唐尧有丹朱,周文王有管、蔡,此皆上圣无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公居周公之位,辅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昔周公诛四国之后,乃至于刑措,公其专意翼国,期于致平。
莽因是诛灭卫氏,卫宝女为中山王后,亦黜其后位,而徙置合浦。唯卫后在,后亦废为家人。乃穷治吕宽之狱,连引郡国豪杰,平素非议已者,内及敬武公主,红阳侯立,平阿侯仁,使者迫守,皆自杀。忠直不附莽者,何武、鲍宣及王商、辛庆忌诸子,皆坐死。凡数百人,海内震焉。吴章特腰斩。初章为当世名儒,教授千余人。莽以为恶人党,皆当禁铜不得仕宦,门人尽更名他师。有平陵人云敞,时为大司徒椽,自劾是吴章弟子,愿弃官抱章尸归棺殓葬之。时北海逢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身。”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带家属浮海客于辽东。
时有大司马护军王褒奏曰:“安汉公遭子宇陷于管、蔡之辜,子爱至深,为帝室故,不敢顾私,惟宇遭罪,喟然愤发,作书八篇,以戒子孙,此宜颁于郡国,令学官用为教授。”事下公卿议,群公乃请今天下能诵公此戒者,著官簿用之,得这举,比《孝经》焉。莽欲以虚名悦太后,白言亲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后,百姓未瞻者多,太后宜且衣缯练,颇减膳以示天下,莽因上书,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付大司农助给贫民,每有水旱、莽辄素食。左右以白太后,乃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孰,公勤于职,宜以时食肉,爱身为国也。”莽既耀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诸人,方故万端,不可胜纪。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长秋宫未建,液廷媵未充。乃者国家之难,本从无嗣,配取不正也。请考论《五经》,定娶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适子女。”事下,有司上众女名王氏女多在选中者。莽恐其与已女争,即上言:“身无德,女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太后以为至诚,乃下诏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而庶民、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余人,公卿大夫或诣廷中,或伏省户下,咸言:“明诏圣德,巍巍若彼,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今当立后,独奈何废公女,天下安所归命?愿得公女为天下母。”莽遣长史以下诸人,分部谕止公卿及诸生,而上书愈甚,太后不得己。听公卿,采莽女。莽复自白宜博选众女。公卿争曰:“不宜采诸女,以贰正纯。”莽白:“愿见女。”太后遂遣长乐少府、宗正尚书,纳采见女,还奏言:“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大序,奉祭祀。”有诏遗大司徒大司空策告宗庙,杂加卜筮,皆曰:“兆吉。”于是公卿大夫同奏曰:“古者天子封后父百里,尊而不臣,所以重宗庙,孝之至也。请以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益封莽满百里。”莽谢曰:“臣莽子女,诚不足以配至尊,复听众议益封,臣莽伏自思念,得托肺腑,获爵土如使子女,诚能奉称圣德,臣莽国邑足以供朝贡,不须复加益地之宠,愿归还所益之田。”太后许之,有司又奏:“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莽辞让,受四千万,而以三千三百万予十一媵家。群臣复言:“今皇后受聘,逾于群妾无几。”有诏复益二千三百万,合为三千万。莽复以其千万分予九族贫者。陈崇时为大司徒司直,与张竦相善。竦者,博通士也,为崇草奏称莽功德。崇奏之曰:
窃见安汉公自初束修,值世俗隆奢丽之时,蒙两宫厚骨肉之宠,被诸父赫赫之尤,财侥势足,无所悟意。然而折节行仁,克心履礼,拂世矫俗,确然特立,恶衣恶食,陋车驾马,妃匹无二,闺门之内,孝友之德,众莫不闻,清静乐道,温良下士,惠于故旧,笃于师友。孔子曰:“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公之谓矣。及为侍中,故定陵侯淳于长有大逆罪,不之敢私,建白诛讨,周公诛管、蔡,季子鸩叔牙,公之谓矣。是以孝成皇帝命公大司马,委以国统。孝哀即位,高昌、董宏,希指求美,造作二统,公手劾之,以定大纲。建白定陶太后,不宜在乘舆幄坐,以明国体。《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圉。”公之谓矣。深执谦退,推诚让位。定陶太后欲立僭号,惮彼面刺幄坐之义,佞惑之雄,朱博之畴,惩此长、宏手劾之事,上下一心,谗贼交乱,诡辟制度,遂成篡号,斥逐仁贤,诛残戚属,而公被胥、原之诉,远去就国,朝政崩坏,纲纪废弛,危亡之祸,不坠如发。《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公之谓矣。当此之时,宫无储主,董贤据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皆自知得罪天下,结仇中山,则必同忧,断金相翼,藉假遗诏,频用赏诛,先除所惮,急引所附,遂诬往冤,更徵远属,事势张见,其不难矣!赖公立入,即时退贤,及其党亲。当此之时,公运独见之明,奋无前之威,盱衡厉色,振扬武怒,乘其未坚,厌其未发,震起机动,敌人摧折,虽有贲育,不及持刺,虽有樗里,不及回智,虽有鬼谷,不及造次,是故董贤丧其魂魄,遂自绞杀。人不旋踵,日不移晷,霍然四除,更为宁朝,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祸。《诗》云:“惟师尚父,时惟鹰扬,亮彼武王。”孔子曰:“敏则有功。”公之谓矣。于是公乃白内故泗水相丰、令邯,与大司徒光、车骑将军舜,建定社稷,奉节东迎,皆以功德,受封益土,为国名臣。《书》曰:“知人则哲。”公之谓也。公卿咸叹公德,同盛公勋,皆以周公为比,宜赐号安汉公,益封二县,公皆不受。《传》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报,晏平仲不受辅齐之封。”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公之谓也。将为皇帝定主妃后,有司上名,公女为首,公深辞让,迫不得已,然后受诏,父子之亲,天性自然,欲其荣贵,甚于为身,皇后之尊,侔于天子,当时之会,千载希有,而公惟国家之统,揖大福之恩,事事谦退,动而固辞。《书》曰:“舜让于德不嗣。”公之谓矣。自公受策,以至于今,亹亹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国,■俭隆约,以矫世俗,割财损家,以帅群下,弭躬执平,以逮公卿,教子尊学,以隆国化。僮奴衣布,马不秣谷,食饮之用,不过凡庶,《诗》云:“温温恭人,如集于木。”孔子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公之谓矣。克身自约,籴食逮给,物物卬市,日阕无储,又上书归孝哀皇帝所益封邑,入钱献田,殚尽旧业,为众倡始。于是大小乡和,承风从化,外则王公列侯,内则帷幄侍御,翕然同时,各竭所有,或入金钱,或献田亩,以振贫穷收赡不足者。昔令尹子文朝不及夕,鲁公仪子不茹园葵,公之谓矣,开门延士,下及白屋,屡省朝政,综管众治,亲见牧守以下,考迹雅素,审知白黑。《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易》曰“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公之谓矣。比三世为三公,再奉送大行,秉冢宰职,填安国家,四海辐凑。靡不得所。《书》曰:“纳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公之谓矣。是上世之所鲜,禹、稷之所难,而公包其终始,一以贯之,可谓备矣。是以三年之间,化行如神,嘉瑞叠累,岂非陛下知人之效,得贤之致哉!故非独君之受命也,臣之生亦不虚矣。是以伯禹锡元圭,周公受郊祀,盖以达天之使,不敢擅天之功也。揆公德行,为天下纪,观公功勋,为了世基,基成而赏不配,纪立而褒不副,诚非所以厚国家,顺天心也。高皇帝褒赏元功,相国萧何邑户既倍,又蒙殊礼,奏事不名,入殿不趋,封其亲属十有余人,乐善无厌,班赏无遴,苟有一策,即必爵之,是故公孙戎位在充郎,选由旄头,壹明樊哙,封二千户,孝文皇帝褒赏绛侯,益封万户,赐黄金五千斤。孝武皇帝恤录军功,裂三万户以封卫青,青子三人,或在襁褓,皆为通侯。孝宣皇帝显著霍光,增户命畴,封者三人,延及兄孙。夫绛侯即因汉藩之固,杖朱虚之鲠,依诸将之递,据相扶之势,其事虽丑,要不能遂。霍光即席常任之重,乘大胜之威,未尝遭时不行,陷假离朝,朝之执事,无非同类,割断历久,统政旷世,虽曰有功,所因亦易,然犹有计策不审过徵之累。及至青、戎摽末之功,一言之劳,然犹皆蒙邱山之赏。课功绛、霍,造之与因也,比于青戎,地之与天也。而公又有宰治之效,乃当上与伯禹、周公等盛齐隆,兼其褒赏,岂特与若云者同曰而论哉!然特不得蒙青等之厚,臣诚惑之,臣闻功无原者赏不限,德无首者褒不检,是故成王之与周公也,度百里之限,越九锡之检,开七百里之宇,兼商奄之民,赐以附庸殷民六族,大路大旗,封父之繁弱,夏后之璜,祝宗卜史,各物典策,官司彝器,白牡之牲,郊望之礼。王曰:“叔父,建尔元子。”子父俱延拜而受之,可谓不检无原者矣!非特止此,六子皆封。《诗》曰:“亡言不雠,亡德不报。”报当如之不如非报也。近观行事,高祖之约,非刘氏不王,然而番君得王长沙,下诏称忠,定等于令,明有大信不拘于制也。春秋晋悼公用魏绛之策,诸夏服从,郑伯献乐,悼公于是以半赐之,绛深辞让,晋侯曰:“微子,寡人不能济河。夫赏,国之典,不可废也。子其受之。”魏绛于是有金石之乐。《春秋》善之,取其臣竭忠以辞功,君知臣以遂赏也。今陛下既知公有周公功德,不行成王之褒赏,遂听公之固辞,不顾《春秋》之时义,则民臣何称,万世何述,诚非所以为国也。臣愚以为宜恢公国,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赐之品,亦皆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即群下较然输忠,黎庶昭然感德,臣诚输忠,民诚感德,则于王事何有。唯陛下深惟祖宗之重,敬畏上天之戒,仪刑虞周之盛,敕尽伯禽之赐,无遴周公之报,令天法有设,后世有祖,天下幸甚。
书上,太后以示群公,遂请还前所益二县,及黄邮、新野田,采伊尹、周公侯封父之大弓,繁弱,大弓之名。夏后之璜,相传夏后氏之玉壁。白牡之牲,指用白牡祀周公于太庙。郊望之礼,指周公可同天子一样望山川而祭之。
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掾史秩六百石,三公言事,称“敢言之”,群吏毋得与公同名,出从期门二十人,羽林三十人,前后大车十乘。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食邑二千户,黄金印,赤韨。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加后聘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太后临前殿,亲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辞让,出拜封事,愿独受母号,还安、临印韨及号位户邑。事下,太师光等皆曰:“赏未足以当功,谦约退让,公之常节,终不可听。”莽复求见,固让,太后下诏曰:“公每见,叩头流涕固辞,今移病,固当听其让,令视事。将当遂行其赏,遗归就第也。”孔光等曰:“安、临亲受印韨,策号通天,其义昭昭。黄邮、召陵、新野之田,为入尤多,皆止于公。公欲自损以成国化,宜可听许,治平之化,当以时成,宰衡之官,不可世及,至纳征钱,乃以尊皇后,非为公也。功显君户,宜身不传。褒新、赏都两国,合三千户,甚少矣,忠臣之节,亦宜自屈而伸主上之义,宜遣大司徒大司空,时节承制,诏公亟入视事,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太后即准奏,莽乃起视事。
元始四年,群臣奏莽功德,灿然唐虞举发,成周造业,诚无以加。诏议九锡之法。时大风吹长安城东门,屋瓦且尽。五年正月,拾祭明堂,征诸侯王、列侯、宗室子助祭、礼毕,封赏有差。时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六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列侯、宗室见太后者,皆叩头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于是莽上书曰:
臣以外属,越次各位,未能奉称。伏念圣德统茂,承天当古,制礼以治民,作乐以移风,四海奔走,百蛮并臻,辞去之日,莫不陨涕,非有款诚,岂可虚致。自诸侯王以下,至于吏民,咸知臣莽上与陛下有葭莩之故,又得典职,每归功列,德者辄以臣莽为余言,臣见诸侯面言事于前者,未尝不流汗而惭愧也。虽性愚鄙至诚,自知德薄位尊,力小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圣朝。今天下治平,风俗齐同,百蛮率服,皆陛下圣德所自躬亲,太师光、太保舜等辅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间,至致此焉。臣莽实无奇策异谋,奉承太后圣诏宣之于下,不能得什一,受群臣之筹画而上以闻,不能得什五,当被无益之辜,所以敢且保首领须臾者,诚上休陛下余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陛下不忍众言,辄下其章于议者,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今大礼已行,助祭者毕辞,不胜至愿,愿诸章下议者,皆寝勿上,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事成以传示天下,与海内平之,即有所问非,则臣莽当被诖上误朝之罪。如无他谴,得全命赐骸骨,归家避贤者路,是臣之私愿也。惟陛下哀怜裁幸。
甄邯等乃白太后,诏曰:
可。唯公功德光于天下,是以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诸生吏民,翕然同谓,连守阙庭,故下其章。诸侯宗室辞去之日,复见前重陈,虽晓喻罢遣,犹不肯去,告以孟夏将行厥赏,莫不欢悦,称万岁而退。今公每见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赏即加,不敢当位。方制作未定,事须公而决,故且听公制作毕成。
群公以闻,究于前议,其九锡礼仪亟奏。五月,遂赐莽九锡。
先是遣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览观风俗,至是还言天下风俗齐同,为市无二价,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又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于是封刘歆、陈崇等十二人为列侯。莽又思北方匈奴,东方海外,南国黄支,俱以重赂买其通贡。惟西域隔绝,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待金币诱塞外羌,使献诚内属。
莽忽想得平日所为,止劾傅太后一事,最为合礼,且因此致怨被遣就国。前虽贬傅太后为共王母,丁太后为了姬,而逼死傅皇后,犹未足快意。于是复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至葬渭陵冢,高与元帝山齐,又棺中有帝太后、皇太太后玺绶,不合礼,礼有改葬,请发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玺绶消灭之,而徙归定陶,葬共王冢次。太后以为既往之事不须复发,莽必欲掘其冢,固争之。不知掘否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摄君位宗室兴戈
却说王莽要掘哀帝母及祖母傅后冢墓,太后不忍,莽固争要掘,遂遣将作大匠,前往渭陵。时在位公卿大臣阿莽之指,皆争入钱帛,遣子弟及诸生、四夷,凡十余万人,持具前往助掘。先发傅太后冢,冢崩,压杀数百人。及开丁姬椁,椁户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灭,乃得入椁中。器物皆烧燔,原棺皆名梓宫,衣珠玉之衣,莽命换以木棺,搏去珠玉衣。既开傅太后棺,臭闻数里。时又有群燕数千,衔土投丁姬圹中,一时有此数异焉。
且说平帝年十三矣,颇有知识,见莽所为诈伪,惨毒日甚,党羽遍朝野,虽居帝位,举目无亲,如坐樊笼,常是忧形于色。莽早已看在心中,于十二月腊日。莽亲上椒酒,遂置毒酒中,帝才饮入腹,顿觉焦热如火,五脏欲裂,大呼曰:“王莽弑君也。”莽急以他辞乱其语,令左街扶入宫中,自却奔至泰畤请命。泰畤者,元鼎中立大乙及帝词坛于甘泉,是为泰畤也。莽至泰畤,戴壁秉圭,怀中取出所作愿以身代策文,藏之金滕,置于前殿,敕诸公不得漏言。不一时间,宫中传言,帝已崩矣,时元帝世系己绝,而宣帝曾孙现在为王者有五人,列侯广戚侯显等有四十八人,莽皆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选元孙中最幼者广戚侯子婴,年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是月,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盂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莽使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谓太后曰:“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他,但欲称摄以重其权,镇服天下耳。”太后听许,于是莽居摄践祚,服天于韨冕,南面朝群臣,听政事,车服出入警跸,民臣称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其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民臣谓之“摄皇帝”,自称曰“予”,平决朝事,常以皇帝之沼称“制”。明年改元,曰居摄元年。正月,莽祀上帝于南郊,迎春于东郊,行大射礼于明堂,养三老五更,成礼而去。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太子,号曰孺子,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弼,甄邯为太保后承。
却说汉朝初得天下,惩秦孤立之祸,大封同姓子弟,以镇抚四海,藩卫王室,至景帝时,七国变起,后主父偃复劝武帝行推恩之说,以弱诸侯,诸侯寝以衰息矣。哀平之际,王莽专柄,宗室竞尚阿附取容,故莽肆无忌惮,得以盗窃神器。此时却恼了一位宗室,乃安众侯刘崇,愤曰:”篡逆之迹已著,而犹以周公待之,岂天下皆聋聩耶。”因与相张绍谋曰:“安汉公莽专制朝政,必危刘氏,天下非之,乃莫敢先举,此宗室之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绍曰:“人孰无死,为社稷死,荣于卑污图存也。况为忠义倡首,虽事不成,为后起者鼓其气亦善矣。”遂与从者百余人,进攻宛,不得人而败,张绍者,张竦之从兄也,竦遂与刘崇族父刘嘉,诣阙自归,莽赦弗罪,竦因为嘉作奏曰:
建平元寿之间,大统几绝,宗室几弃。赖蒙陛下圣德,扶服振救,遮扦匡卫,国命复延,宗室明目。临朝统政,发号施令,动以宗室为始,登用九族为先,并录支亲,建立王侯南面之孤,计以百数,收复绝属,存亡续废,得比肩首,复为人者,嫔然成行,所以藩汉国辅汉宗也。建辟雍,立明堂,班天法,流圣化,朝群后,昭文德,宗室诸侯,咸益土地,天下喁喁,引领而叹,颂声洋洋,满耳而入。国家所以服此美,膺此名,飨此福,受此荣者,岂非太皇太后日昃之思,陛下夕惕之念哉!何谓?乱则统其理,危则致其安,祸则引其福,绝则继其统,幼则代其任。晨夜屑屑,寒暑勤勤,无时休息,孽孽不已者,凡以为天下,厚刘氏也。臣无愚智,民无男女,皆谕至意。而安众侯崇乃独怀悖惑之心,操畔逆之虑,兴兵动众,欲危宗庙,恶不忍闻,罪不容诛,诚臣子之仇,宗室之仇,国家之贼,天下之害也。是故亲属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溃畔而弃其兵,进不跬步,退伏其殃,百岁之母,孩提之子,伺时断斩,悬头竿抄,珠珥在耳,首饰犹存,为计若此,岂不悖哉,臣闻古老畔逆之国,既已诛讨,而豬其宫室,以为污池,纳垢浊焉,名曰凶墟。虽生莱茹而人不食。四墙其社,覆上栈下,示不得通,辨社诸侯,出门见之,著以为戒,方今天下,闻崇之反也,咸欲骞衣手剑而叱之,其先至者,则拂其颈,冲其匈,刃其躯,切其肌,后至者欲拨其门,仆其墙,夷其屋,焚其器,应声涤地,即时成创:而宗室尤甚,言必切齿焉,何则?以其背畔恩义,而不知重德之所在也。宗室所居或远,嘉幸得先闻,不胜愤愤之愿,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豬崇宫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毫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愿下四辅公卿大夫议,以明好恶,示四方。
于是莽大悦,以杜衍户千封嘉为师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又封张竦为淑德侯,长安谓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伯松,竦之字也,时人无不唾骂窃笑之,竦固诩诩然自以为得意。
竦祖张敞为宣帝时名臣,数治剧郡,有声,为政以经术自辅。又尝为妇画眉,有司以奏,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其时王太后数出游猎,敞以书谏,后遂不复出。霍氏贵盛,敞时为山阳太守,闻之,即上封事,以为辅臣专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使就第。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时存问召见,天下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云云。上甚善其计,而不能用。使用敞言,则霍氏无族灭之祸矣。然霍光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忠盖世,惜不学无术,不能敛抑妻子,使千载后徒悲惜。汉宣前不能从敞计,早为之所,后不能存一二孤幼,以奉功忠之祠,则敞之一疏足以昭鉴后世,顾不重欤。使元、成、哀、平之际有敞,凤且不能专权,何有于莽之醇盗虚声者哉!竦之无耻,沾辱乃祖矣。竦死无子,遂绝敞后云。
却说莽得竦奏,狂喜之极,既封嘉、竦,又封王舜之子匡为同心侯,林为悦德侯。时孔光已老死,乃封其孙寿为合意侯,甄丰、孙匡为并力侯,益甄邯、孙建各三千户。正在封赏诸臣,忽见一宦者,捧羽书仓惶奔入,奏曰:“今有东郡太守翟义造反,雄兵十万,所向风靡,将入长安,各郡县文书,雪片般飞来。”莽大惊,急取羽书观看,莽未看毕,已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不知申报何等利害,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颁大诰群雄举义
且说翟义字文仲,汝南上蔡人也,乃故相方进之子。方进幼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迟顿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求相,因问当从何术可以上达。蔡父奇其形貌,告曰:“小史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方进既厌为小史,闻蔡父言,心喜,因归家辞其后母,欲西至京师受经。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履以给衣食。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诸儒称之。以射策中甲科,为郎。二三岁举明经,迁议郎。河平中,转为博士。数年,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甚有威名。再三奏事,迁为丞相司直。十余年间,擢为丞相,封高陵侯。方进智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津,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无不当意。又善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而持法刻深,举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诋,中伤者尤多,后以灾变,上赐册,乃自杀。长子宣,嗣侯位。宣亦明经笃行,君子人也。义其幼子,年二十为南阳都尉,吏民不敢动,威振南阳。后为宏农太守,迁河南太守,青州牧。所居著名,有父风烈,徙为东郡太守,数岁,闻平帝崩,王莽居摄,大怒,谓姊子上蔡陈丰曰:“新都侯莽,公行篡试矣,平帝晨起临朝,饮莽酒不终目,七孔流血而崩,是以鸠弑君也。公然践祚,服天子韨冕,南面朝群臣,出警入跸,是己篡位也。汉家亲王列侯,犹有百数,乃择二岁之幼稚,以为孺子,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天下人心耳。方今元帝亲支已绝,王太后实灭汉之罪魁,朝臣尽助贼之奸党,而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扦国难。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惭于先帝。今欲发事,汝肯从我乎?”丰年十八,甚是勇壮,慨然许诺。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于是以九月九日,众官会都课试之时,义对众宣言举义之事,无不踊跃愿从,独观县令畏莽威权不附,义遂斩之。因勒其车骑,村官士,再募郡中勇敢青,得数千人,举兵并东平地,立刘信为天子。信东平王云于也,云诛死,信兄开明嗣为王,薨,无子,而信子匡,复立为王。义立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以东平上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移檄郡国,言莽鸠杀孝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恭行天罚。此檄一出,郡国日震,响应者日众,比至山阳,众已十余万。
莽得报大惧,无所措手足,其党亲孙建、王邑等曰:“翟义一郡守耳!兵虽众,乌合无纪律。方今雄兵皆在京师,臣等掌之;藩镇宗室,皆虚名无权,何足惧哉!但陛下初登宝位,义以一郡守,振臂一呼,众至十余万,足见民心犹未忘汉。设有继起,绥抚诚难。今当命将益兵,镇守关隘,以防窃发而固人心;再以重兵东向,义为齑粉矣。”莽大喜,乃拜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建成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凡七人,令自择关西健汉为校尉军吏,挑选关东甲卒三十万东征。一面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太保后承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
却说孙建等带领雄兵往东进发,一日,探听义兵屯扎陈留,相去不远,建即传令扎下大寨。次日,命强弩将军王骏带三万人马,前去攻打头阵;奋威将军窦况引兵一万接应,骏等欣然领军前进。时翟义已打听莽兵到来,与刘宇等商议曰:“建等兵多将勇,今初至,其锋诚不可当,须用奇以挫其锐。令陈丰领兵二万,前去应敌;义与都尉各引兵五千,左右抄出其后,必取胜也。”王骏到来,只见义阵整齐,旗门开处,一将出马,年才弱冠,开口便骂:”篡贼之走狗!”骏大怒,举枪便刺。却说骏本轻义兵少,且非素练,今见陈丰肤白态弱,所执乃短兵钢锤一对,殊不在意。丰年虽幼,却身躯矫捷,力有千斤,见骏枪到,单锤一格,一锤早已飞到,王骏大惊,急忙招架,用尽平生之力。战有二十回合,忽见阵后大乱,王骏借势败回,陈丰挥军掩杀。且说窦况接应之兵,相去五六里,正往前行,忽听得金鼓齐鸣,山凹中翟义、刘宇两枝伏兵冲出,况兵大乱。况虽老将,难敌二面,杀得人马四散。义等随转身来助陈丰,丰正驱兵掩杀,三人并力,大获全胜。夺得旗幡金鼓马匹无数。王骏死战身得脱。归到大营,查点四万人马,折去一半。
次日翟义领一枝兵逼近大营挑战,孙建大怒,自同震羌侯窦况领中营出阵,命王骏、刘宏、王况、王昌分左右翼,只留王邑守营,全军尽出,如山崩潮起,翟义只带三千,却是胆雄气壮,突出以连弩逼射,建阵大乱却退,及两翼兵到,义已掣回。建等掩杀,转过林子,义兵一个不见,只听得四面金鼓之声,殷殷如雷,建急传令扎住阵脚,不得乱动,前进之兵随随退回。才整队伍,忽然轰天震响,义兵四面杀到,不知多少人马,建等惊魂不定,无处应敌,只得混战。及天色将晚,义阵鸣金收军,建亦不敢追赶,缓缓结阵而退,止遇王邑接应。却说王邑初恐翟义又如前次,分兵抄后,故未敢擅动,后闻军声忽远忽近,恐建有失,始领兵前来。计两次交锋,折兵数万矣。且说王莽自遣将之后,闻各郡传说,初因孔光、杨雄、刘歆等一班儒臣称颂王莽德比周公,又闻屡次辞赏赐、辞爵邑,又出钱助给贫民,光等之言,将毋可信。但所行事,亦多悖谬,如董贤已死,尸犹入狱,傅太后实元帝之昭仪,丁太后为哀帝之亲母,皆已葬而掘其冢,开棺以露其躯,为盗跖之已甚,岂周公而至此?况赵、傅两皇后,生遭逼死;平帝身为帝主,年仅九龄;慈母别居不得侔面,莽子宇为之书策,诚天理之良,亦伦常之正,而莽不知愧悔,反兴大狱。则今者翟义移檄,言莽毒杀平帝,欲绝汉室为诚然矣。纷纷传说,其抱不平。莽知诡诈之谋已露,惶俱不能食,昼夜抱孺子告祷郊庙。又思世间终是愚人多,乃仿周公《大诰》之文,作策一篇,遣大夫桓谭等颁于天下,谕以摄位当反政孺子之意,其文曰:
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熙我念孺子,若涉涧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云云。
长篇累牍,深文曲义,皆依《书经》口气,佶屈聱牙。
诰文颁到之处,士民传诵。浅读者不能成句,多有老学究为之吟诵解说。诵至“天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及“帝不违卜,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乌乎!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予遭天役,遗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而天下大服。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等语,无不连连点首,曰:“原来如此。”及读至“天毖劳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辅诚辞,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等语,尤极摇头顿足,拖声哦诵,扬眉戟手曰:“翟义、刘信逆贼,独不念汉朝累世天恩,反敢流言惑众耶!”桓谭回朝,将此情形奏莽,莽大悦,乃封谭为明告里附城。明告者,莽特制名,以其出使能明告谕于外也,附城者,如古之附庸也。莽魂相定,自觉觳觫之状为丑,乃谓群臣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一日忽得王骏败报,又闻近京各处起兵,莽大惊,急命分头探听。
却说王莽《大浩》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赞颂,而骂翟义为反贼,槐里地方最大,人物辐辏。有一好汉姓赵名明,见一簇人拥着观看地方官誊示《大诰》,不知何事,乃分开众人看毕,大怒曰:“好贼已篡大位,犹敢舞文愚弄天下耶!”声如霹雳。众人大惊,急就问曰:“篡贼为谁?”明曰:“孝元皇后之侄王莽也。”忽有儒服者数人进曰:“此言取族灭矣。鸠毒之事,夫谁见之?复子明辟之文,炳炳朗朗,小子无妄言也。”明曰:“误天下事而酿祸患者,大抵皆公等迂腐庸俗之徒也!不知事势,罔达机宜,在朝则附和以固宠荣,在里则逡巡而惜身命,君父之难可忍,污秽之事又胡不可为乎!天下大权,尽归王氏已四世矣。今明据天子之位而称皇帝,犹以为非篡非弑,不知汝辈是何肺腑也。宁必待孺子已冠而不反政,迟十数年尝试之,而后攻之乎?抑近而待其复如平帝,而后诛之乎?平帝鸩死有迹,犹以未见为解说;若孺子只须绝其乳哺,更无迹可见矣。再择一襁褓中儿而立之,其立与不立,权在王氏乎?在刘氏乎?在庸庸碌碌之人之手乎?不待辨而明也。君等全无血性,枉有须眉。我高皇帝诛强暴之秦,百战而有天下。前后相承二百余年,深仁厚泽,遍于寰宇,被一王太后锄灭忠良而亲母党,潜移国祚而绝夫嗣,然坐视此贼肆然而为帝,则明有赴东海而死耳,不忍为诈伪贼之民也。”言未毕,见一大汉叫跳如雷曰:“不必多言,与迂腐子谈,徒丧人神气,挥之速退。某愿与公同赴国难,万死无悔。”明大喜拍手,问其姓名,答曰:“小弟姓霍名鸿,家离城不远,蒙不弃,乞同至舍一叙何如?”时众人除闻二人大言遁去者,尚聚百余人,同声哗曰:“某等亦何能作诈伪之贼之民?亦愿同死耳!”遂一哄同至霍鸿家来。
数日间,聚至万余人。乃相与谋曰:“闻得翟义兵势甚盛,莽贼欲一鼓而擒,以威天下,故诸将精兵,尽往山东,京师空虚。我等戮力直攻长安,若得入城,捉住王莽,缚至太后之前,同一班阿谀谄佞无耻贼臣,间莽有何功,而有何德,敢假冒周公,而无惭怍?问群臣腰金衣紫,附贼忘君,只图一时宠荣,不顾千年遗臭,富贵安在,徒玷祖宗?再问太后,汉朝后妃之家,如吕、霍、上官,几危社稷皆就灭亡,太后知之乎?然奢僭比之王氏,百不及一,满门尽贵,弟曼蚤死,犹怜念追封,而用其子莽,一门十侯五将。其有素抱忠真,不阿吕老太后母家者,诛戮净尽,狐心雄胆,布满朝廷,吕后虽毒,朝中犹有旧臣忠正也。今亲见夫嗣灭却,社稷倾危,所以为刘氏者若此者,为王氏则富贵尊荣,而至于为皇帝南面朝诸侯。以一妇人纵未如此,诚自古所未有也。设非安众侯建大义于前,翟太守奋孤忠于后,则汉家烈烈轰轰之天下,遂没没忽忽而失之,使后世以周公为迷众之旌旗,《尚书》为窃国之秘谱矣。高祖之创此大业也,披坚执锐,履险蹈危,频死者数矣。子孙得太后如此贤妇,引用如此贤侄,假元圣之徽号,套《尚书》之旧文,不费张弓只箭,垂手而得天下,岂不痛哉!然太后春秋高,亦尝自计升遐后梓宫当作王氏之新陵乎?抑归元帝之渭陵乎?人死而无灵,人死如有灵,则太后亦何颜以入高祖之太庙乎?”言辞未毕,众军鼓掌称快,勇气百倍,遂建旗讨贼,闻风相附者益多。不半月,众至十万,乃鼓行而东,所向披靡。
报入京中,莽大恐,急召太保甄邯为大将军,领兵屯城外;令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遣将军王奇、王级将兵西出,以拒赵、霍。莽犹战栗不安,复以安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成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备。
再说孙建等东征,两次大败,因其相商议制胜之策。王邑曰:“义军虽非素练,其气甚壮,先声足以夺人,我军未免倚众而轻敌,此所以败也。今当结营固守,以骄其志。俟彼军心稍懈,然后以全军精锐压之。又先发奔命一千,抄其后以夺城。一军逐北,则全军继之;两路而逃,则分军逐之。务以一战而收全功。”建等大喜。
翟义等连日挑战,王邑兵坚壁不出。义躁极曰:“似此何日得达长安,以诛逆贼。”苏隆曰:“此以前者两次挫其锐,欲反劳为逸,且以骄我兵也。”义曰:“然则如何?”隆曰:“贼兵势大,欲以数倍之众压我耳。此时只恨孔光、刘歆、杨雄等班谄佞贼臣,以伊、周颂莽,迷痼天下耳目者已久,不然岂无一二豪杰兴举义兵以相应哉!此时京师空虚,若振一旅之师以入长安,则大事济矣。今惟有舍死拒敌,胜则长驱,败则东走,弹丸之城不足以守,直弃之以图后举可也。”忽报孙建领兵杀来,义令陈丰出阵,两马相交十数回合,孙建看看抵敌不往,王邑一马冲出,这边刘璜接住厮杀,才五七个照面,那边五将齐出,刘璜一时着慌,刀略松一松,被王邑一枪刺落下马,借势挥军掩杀,陈丰等不敢恋战,且战且走,直追至菑,严乡侯刘信,都尉刘宇领二万生力军正到。陈丰性起,换了马翻身复杀回来,双锤入阵。只见金光迸裂,逢着便倒。这边军士看得兴气勃勃,刘信将旗一招,挥军齐进。邑阵大乱退走,反将刘宏、王况等接追人马冲动,自相践踏,死伤无数。陈丰等见前面兵多,亦不敢再追。王邑等大军遂屯陈留城。
翟义此次大败,折去刘璜,军士死伤大半,只存三四万人。忽闻得三辅大乱,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刀兵并发,义等大喜曰:“人心相近,天下岂无豪杰!”乃率众人圉城以观其变。建等亦未敢追袭。后闻赵明、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令,劫略吏民,义等跌足叹曰:“无能为矣!奈何不声讨其罪,直入京师,而乃近盗贼之所为!殆汉祚当绝,奸贼乃得天助耶!”
却说孙建等得胜捷书报到京师,莽喜,因大赦天下。下诏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国统三绝,绝辄复续,恩莫厚焉,信莫立焉。孝平皇帝短命早崩,幼嗣孺冲,诏予居摄,予承明诏,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养六尺之托,受天子之寄,战战兢兢,不敢安息。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王道离散,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兴典制,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王道粲然,基业既著,千载之废,百世之遗,于今乃成,道德庶几于唐虞,功烈比齐于殷周。今翟义、刘信等谋反大逆,流言惑众,欲以篡位,贼害我孺子,罪深于管蔡,恶甚于禽兽。信父故东平王云,不孝不谨,亲毒杀其父思王,名曰钜鼠,后云竟坐大逆诛死。义父故丞相方进,险诐阴贼,兄宣,静言令色,外巧内嫉,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今积恶二家,迷惑相得,此时命当殄,天所灭也。已捕斩断信二子谷乡候章,德广侯鲔,义母练,兄宣,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市四通之衢。当其斩时,观者重叠,天气清和,可谓当矣。命遣大将军恭行皇天之罚,讨海内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司马法》不云乎,赏不逾时,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今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户邑之数别下。
遣使者持黄金印,赤韨縌,朱轮车即军中拜授。诏书到日,欢动三军,遂复攻义,围往国城三匝,义等昼夜轮班守御,城卒不下。
困至月余,粮草将尽,义会众议曰:“自古无纯盗虚声,尧名桀行而不败者,况莽恶已盈,岂能久乎!恨义力微时钝,不能生抉莽首。义死固甘心,严乡侯已建名号,不可辱也,当速改庸装,合陈丰相辅,明日义开城决战,可借势逃出。”信大哭,不愿独生,陈丰曰:“势已如此,何暇作儿女态。但母舅当护驾出亡,令丰决死战,丰愿多杀贼而死,不愿隐忍以生也。”义曰:“我已筹之熟矣,贼固愿得我首而甘心,我一死则捕获缓矣。”次日,各饱餐结束,怀干粮,午后开西城门,大喊杀出。建等围久,出乎不意,义军皆死命,无不以一当百。孙建下令曰:“翟义罪魁,务须生获,不可令渠逃轶。”挥众急追,离城十里许,义夏奋勇死战。天色已晚,被其走脱否,下回分解。
第八回 去号位太后生悲
却说翟义拼命杀出重围,王邑等不肯舍,紧紧追赶。看看赶上,义又翻身斗杀,终是死命,邑军虽众,不能围住,反多杀伤。会日已西沉,乃收兵进城,搜捕余党,一无所获。刘信、陈丰早同众百姓混出城去矣。邑等商议分头追捕,时司威陈崇为监军使,乃曰:“追捕自不必说,但此时大功已建,摄皇帝好大喜夸,当先上一本,以取其欢心,若义、信等釜中之鱼,尚安所逃哉。”众人大赞所见极是。共请陈崇修稿,其略曰:
陛下奉天洪范,心合宝龟,膺受元命,豫知成败,咸应兆占,是谓配天。配天之主,虑则移气,言则动物,施则成化。臣崇伏读诏书下日。窃计其时,圣思始发,而反虏仍破;论文始书,反虏大败;制书始下,反虏毕斩。众将未及齐其锋芒,臣崇未及尽其愚虑,而事已决矣。孙建等读毕,击节叹赏,以为得淑德侯张伯松之神髓。书上,莽果大悦。
再说翟义次日对军士曰:“义食君之禄,世受国恩,志切讨贼,愤不顾家,事不成,死其分耳。诸君相从至此,尚何能为乎?趁追兵未至,各自逃生,义舍一死以绝大索之累。”时手下不足二百人,同声曰:“诚如公言,但我等且走,幸得脱,则隐伏以俟时,若追至,则舍死命以杀贼。奸莽行篡弑,则凡莽所指挥者,皆贪利忘君之逆党,多杀一人亦足以称快!”言未毕,只见尘头大起,义急挥众速走,众下听,义只得部勒分作四队迎敌,人人奋勇,入阵横冲直撞,如恶尤搅海。王邑那边反嫌人众碍事,自相冲击,死伤无算。晌午后,义众渐渐相聚,得百亲人,杀条大路而去。至固始地界,义令军士尽弃盔甲,易装自逃,众军士抵死不肯相舍,义乃绐开分目,急拔剑自刎而死,众军大哭而终弗掩埋之者,令邑等得之以媚莽,免大索累天下,从义之志也,邑等乃将义尸碟于陈都市。广捕卒不能得信,遂班师回朝。莽乃尽坏义第宅,汙池之,发父方进乃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及五毒并葬之。时居摄三年正月也,于是复命。
王邑引兵西,王骏以无功免,刘歆归故宫,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城门将军赵恢为疆弩将军,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同与王级等合击赵明、霍鸿。二月,明等殄灭,诸县悉平。莽乃置酒未央宫白虎殿,劳飨将帅,大封拜。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塞外羌,怨莽乃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莽遂诛永。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二年春,窦况等击破西羌。至是乃并录其功,以大小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珍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太后复诏进莽子褒新侯安为新举公,赏都侯临为褒新公,封莽侄光为衍功侯,孙宗为新都侯。
莽既灭翟义,自谓威德日盛,大得天人之助,遂稍示意谋即真之事矣。九月,莽母死,无哀意。群臣察得其指,少阿羲和刘歆与博士诸儒七十八人曰:
居摄之义,所以统立天功,兴崇帝道,成就法度,安辑海内也。昔殷成汤既没,而太子早天,其子太甲幼少不明,伊尹放诸桐宫而居摄,以兴殷道。周武王既没,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摄,以成周道,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周有刑错之功。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委任安汉公宰尹群僚,衡平天下,遭孺子幼少,未能其上下,皇天降瑞,出丹石之符,是以太皇太后则天明命,诏安汉公居摄践祚,将以成圣汉之业,与唐虞三代比隆也,摄皇帝遂开秘府,会群儒,制礼作乐,卒定庶官,茂成天功,圣心周悉,卓尔独见,发得周礼,以明因监,则天稽古,而损益焉。犹仲尼之闻《韶》,日月之不可阶,非圣哲之至,孰能若兹!纲纪咸张,成在一匮,此其所以保佑圣汉,安靖元元之效也。今功显君薨,《礼》:“庶子为后,为其母缌。”《传》曰:“与尊者为体,下敢服其私亲也。”摄皇帝以圣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诏,居摄践祚,奉汉大宗之后,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万机之忧,不得顾其私亲。故太皇太后建厥元孙,俾侯新都,为哀侯后,明摄皇帝与尊者为体,承宗庙之祭,奉共养太皇太后,不得服其私亲也。《周礼》曰:“王为诸侯缌缞”,“弁而加环绖”,同姓则麻,异姓则葛,摄皇帝当为功显君缌缞,弁而加麻环绖,如天子吊诸候之服,以应圣制。
莽心悦,遂行焉。凡壹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
十一月甲子,莽上奏太后:
陛下至圣,遭家不造,遇此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受孺子之托,任天下之寄,臣莽兢兢业业,惧于不称。今宗室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长曰:摄皇帝当为真,如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享长晨起视亭中,诚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未央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骑都尉崔发等视说。《尚书·康诰》:“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此周公居摄称王之文也。《春秋》隐公不言即位,摄也。此二经,周公孔子所定,盖为后法。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请共事神祝宗庙,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其号今天下,天下奏言事,毋得言摄。以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令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成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复子明辟,如周公故事。
奏可,众知莽欲奉符命即真,群臣乃博议别奏,以成其事。
梓潼人哀章即作铜匮为两检,其一署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行玺邦传予黄帝金策书。”书言王莽为真天子。又书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兴、王盛及自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章闻齐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仆射以闻。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禅。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诏书曰:
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未属。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国金策之书,予甚祗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
却说王莽本武帝时绣衣御史王贺之后,其本系久已迷失。莽好夸诞,自起意图天下时,始自谓为黄帝之后云。初汉高祖入咸阳,至霸上,秦王子婴降于轵道,奉上始皇玺,盖和氏壁,李斯所篆刻也,及高祖诛项籍,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传国玺。时以孺子未立,玺藏长乐宫。莽即篡位,乃请玺,太后不肯授。莽使安阳侯舜谕指。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舜既见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汝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辄夺取其国玺,全不思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余,天下岂有汝兄弟耶!且彼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眼制,亦当即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而欲求之?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太后涕泣言此,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然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耶?”太后闻舜语切,恐莽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知汝兄弟终族灭也。”舜即得玺,奏之,莽大悦。于是莽以建国元年正月朔,御正殿,受诸臣朝贺。群臣舞蹈山呼毕,莽乃下诏,命群公诸侯卿士,奉太皇太后玺韨,命去汉号焉。
初莽欲改太后汉家旧号,易其玺绶,恐不见听,沉吟微示其意。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乃上书言:“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当随汉废,以奏天命。”莽乃车驾至东宫,亲以其书白太后。太后自思:“当日为弟兄子侄,费尽心思,三世擅权,五将秉政,以致上干天象,亦惟有诛戮忠良,以庇护之。及哀帝崩,莽已免就国,是我遣使者驰召来京,又违忠臣何武、公孙禄之正论,亲授莽以大司马之权柄,以至唾手得天下。今日尚不能容我一老朽之妇,犹欲废去之,岂不痛心!”因恚怼而言曰:“王谏之言是也。”莽见太后喉中哽咽,泪流满面,因曰:“此悖德之臣也,其罪当诛。”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太后听言。莽遂命公卿大夫奉太后新室玺绶,鸩杀王谏而封张永为贡符子。莽既去太后汉号,乃立妻王氏为皇后,幼子临为皇太子,安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为公。按莽四子,长宇,次获,次安,幼临。宇、获皆前诛死,安颇荒忽,乃以临为太子。大赦天下。乃策命孺子曰:
咨尔婴,昔皇天佑乃太祖,历世十二,享国二百一十载,历数在于予躬。《诗》不云乎,“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封尔为定安公,永为新室宾。于戏!敬天之休,往践乃位,毋废予命。
又曰:
其以平原、安德、漯阴、隔重邱,凡户万,地方百里,为安定公国。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世世以事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历代之祀焉,以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
读策毕,莽亲执孺子手,流涕嘘欷曰:“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子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叹良久。中傅将孺子下殿,北面而称臣。
又按金匮,辅臣皆封拜,以太傅左辅骠骑将军安阳侯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大司徒就德侯平晏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京兆尹红休侯刘歆为国师,嘉新公;广汉梓潼哀章为国将,美新公;是为四辅,位上公。太保后承承阳侯甄邯为大司马,承新公;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将军成都侯王邑为大司空,隆新公;是为三公。大阿右弼大司空卫将军广阳侯甄丰为更始将军,广新公;京兆王兴为卫将军,奉新公;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立国将军,成新公;京兆王盛为前将军,崇新公;是为四将,凡十一公,王兴者,故城门令史;王盛者,卖饼儿;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余人,两人容貌应卜相,径从布衣登用,以示神焉,余皆拜为郎。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书官凡数百人。诸刘为郡守,皆徙为谏大夫。改明光宫为定安馆,定安太后居之。以故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皆置门卫使者监领。敕阿乳母不得与语,常在四壁中,至于长大,不能名六畜。
莽更改官名地名,纷纷不一。为太子置师友,秩以大夫,唐林为胥附,李充为奔走,赵襄为先后,廉丹为御侮。又遣谒者持安车印绶,就拜楚国龚胜为太子师友癸酒。胜辄推不受,曰:“吾受汉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谊岂以一身事二姓?”语毕,遂不复饮食,积十四日,卒。又召陈咸为掌寇大夫,咸谢病不肯应。三子参、丰、钦皆在位,咸悉令解官归乡里,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腊,人问其故,咸曰:“我先人岂知王氏腊乎?”
莽以汉氏诸庙在京师者,皆罢之。诸刘为诸侯者,以户多少,就五等之差;其为吏者,皆罢黜其职,待除于家。而曰:“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虏,厥功茂焉。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惟国师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
初莽为安汉公时,谄太后,奏尊元帝庙为高宗,太后晏驾后当以礼配食云。及莽改太后号为新室文母,绝之于汉,不合得体元帝,乃毁坏孝元庙,更为文母起庙,独置元庙故殿,以为文母篡食堂,既成,名曰长寿宫。莽以太后好出游观,乃车驾置酒长寿宫,请太后。既至,见孝元庙废彻涂地,太后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有何罪过而坏之,且使鬼神无知,又何用庙焉?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饮酒不乐而罢。自莽篡位后,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者,无所不为,然愈不悦。至建国五年二月癸丑,太后崩,享年八十四。三月,葬渭陵,与元帝合,而作沟以绝之。以长寿宫为文母庙,元帝配食坐于床下。亦可叹矣!后十年,汉兵诛莽,下文分解。
第九回 作符命大启边兵
却说王莽始初折节要名,诸儒臣颂之为周公。莽遂刻意效仿,初秉政,即暗遗心腹,假妆越裳氏重译来朝。后弑平帝,立孺子婴,乃效周公辅成王故事。及翟义讨罪,又仿《大诰》之文。迨翟义、赵鸿等兵败,自谓得天人之助而即真位,似周公为不足法,又改称大舜,曰:“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禅于唐,汉氏初祖唐帝,世有传国之象,予复亲受金策于汉高皇帝之灵。”令以汉高庙为文祖庙,欲法舜受终于文祖也,又曰:“予前在大麓,以至于摄假,深惟汉氏三七之厄,赤德气尽,思索广求,所以辅刘延期之术,靡所不用。然自孔子作《春秋》以为后王法,至于哀之十四而一代毕,协之于今,亦哀之十四也。赤世计尽,终不可强济。皇天明威,黄德当兴,隆显大命,属予以天下。”大麓者,谓为大司马宰衡时,妄引舜纳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也。
是时长安有女子名碧者,素姣好,忽发狂,叫呼道中,曰:“高皇帝大怒,速还我国,不者九月必杀汝。”奔呼不已,哄倾城市。莽闻,急令收捕杀之。四月,徐乡侯刘快起兵于其国,至即墨,攻城不克,败走,至长广死。莽恐天下豪杰举义兴诛,乃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颂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其文尔雅,依托古义而为之说。大约言莽当代汉而有天下,曰:
帝王受命,必有德祥之符瑞,协成五命,申以福应,然后能立巍巍之功,传于子孙,永享无穷之祚。故新室之兴也,德祥发于汉三七九世之后,肇命于新都,受瑞于黄支,开王于武功,定命于子同,成命于巴宕,申福于十二应。天所以保祐新室者,深矣,固矣。武功丹石出于汉氏平帝未年,火德销尽,土德当代,皇天眷然,去汉与新,以丹石始命于皇帝。皇帝谦让,以摄居之,未当天意,故其秋七月,天重以三能文马。皇帝复谦让,未即位,故三以铁契,四以石龟,五以虞符,六以文圭,七以玄印,八以茂陵石书,九以玄龙石,十以神井,十一以大神石,十二以铜符帛图。申命之瑞,浸以显著,至于十二,以昭告新皇帝。皇帝深惟上天之成不可不畏,故去摄号,犹尚称假,改元为初始,欲以承塞天命,克厌上帝之心,然非皇天所以郑重降符命之意,故是日天复决以龟书,丙寅暮汉氏高庙有金匮图策:“高帝承天命,以国传新皇帝。”明旦宗伯忠孝候刘宏以闻,乃召公卿议,未决,而大神石人谈曰“趣新皇帝之高庙受命,母留。”于是新皇帝立登车,之汉氏高庙受命。受命之日,丁卯也。丁,火,汉氏之德也,卯,刘姓所以为字也,明汉刘火德尽,而传于新室也。皇帝谦谦,既各固让,十二符应迫著,命不可辞,惧然祗畏,苇然闵汉氏之终不可济,亹亹在左右之不得从意,为之三夜不御寝,三日不御食,延问公侯卿大夫,佥曰:“宜奉如上天威命。”于是乃改元定号,海内更始。新室既定,神祗欢喜,申以福应,吉瑞累仍。《诗》曰:“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此之谓也。
五威将奉符命,赍印绶,王侯以下,及吏官更名者,及匈奴,西域、徼外蛮夷,皆即授新室印绶,因收故汉印绶,赐吏爵人二级,民爵人一级,女子百户,羊酒,蛮夷币帛各有差。大赦天下,五威将乘乾文车,驾坤六马,背负■鸟之毛,饰甚伟,每一将各置左右前后中帅,凡五帅,衣冠车服驾马,各如其方面色数。将持节,称太一之使,帅持幢,称五帝之使。
莽又欲复古井田法曰:
古者,设庐井八家,一夫一妇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秦为无道,厚赋税以自供奉,罢民力以极欲,坏圣制,废井田,是以兼并起,贪鄙生,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制于民臣,颛断其命,奸虐之人因缘为利,至略卖人妻子,逆天心,悖人伦,缪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书》曰:“予则奴戮女”,唯不用命者,然后被此辜矣。汉氏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常有更赋,疲癃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税一,实什税五也。父子夫妇终年耕耘,所得不足以自存。故富者犬马余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奸,俱陷于辜,刑用不错。予前在大麓,今天下公田口井,时则有嘉禾之祥,遭反虏逆贼且止。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卖买。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圣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莽初居摄造货,错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钱一直五十,与五铢钱并行,是时更作小钱,径六分,重一铢,文曰小钱直一,与前大钱五十者并行。欲防民命铸,乃禁不得挟铜炭。百姓便安汉五铢钱,以莽钱大小两行难知,又屡更改不信,皆私以五铢钱市买,讹言大钱当罢,莽患之,复下书:“诸挟五铢钱,言大钱当罢者,比非井田例,投四裔。”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人至涕泣于市道,及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者,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抵罪者不可胜数。又设六管之令,命县官酤酒、卖盐、铁器、铸钱诸采取名出大泽众物者,税之。又令市官收贱卖贵,赊贷与民,收月息,自是四夷皆乱,天下骚动矣。
且说五威将帅共七十二人,分行天下,东出者至玄菟、乐浪、高句骊、夫余,南出者逾徼外,历益州,西出者至西域,尽改其王为侯。其北出至匈奴者,乃王骏率甄阜、王飒、陈饶、帛敞、丁业六人,多资金帛,重遗单于,晓谕以莽受命代汉之状,因易单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单于玺”,莽改玺为章,而加莽国号,曰“新匈奴单于章”。将帅既至,授单于印绂,诏令上故印绂。单于再拜受诏,译前,欲解取故印,单于举腋授之。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单于曰:“印有何变更?”遂解奉上,将帅授单于新印,亦不解视,饮食至夜乃罢。右帅陈饶谓诸将帅曰:“向者姑夕侯疑印文,几令单于不与人。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也。既得而复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将帅犹豫莫有应者。饶燕士,果悍,即取斧椎坏之。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帅曰:“汉赐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诸王以下乃言章,有汉字,今印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愿得故印。”将帅示以故印,谓曰:“新室顺天制作,故印随已破坏。单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当还白,单于知已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乃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帅入谢,因上书求故印。莽不与,单于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也皆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以护送乌桓为名,勒兵朔方塞下。
会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谋降匈奴,都护但钦斩之。置离足狐兰支将人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西域在玉门阳关外,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其河有两原,一出葱岭山,在西域近西,其山高大,上悉生葱,故以名焉;一出于阗,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蒲昌海一名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裘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源云。亦有三十六国,哀平之际稍分至五十余国,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故皆服役匈奴。汉兴,至武帝事征四夷以广威德,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其后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今日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四郡,据两关焉。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于是自敦煌西至盐译,往往起亭、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营田,以给使外国者。至宜帝时,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后匈奴西边日逐王畏汉不自安,遂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乃置都护。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都犹总也,使总护南北诸道,督察乌孙、康居诸外国也。都护怡乌垒城,去阳关二千六百三十八里,与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为西域之中,故都护怡焉。至元帝时,复置戊己校尉,屯田乍师前王庭。自宣、元后,单于称藩臣,西域服从,其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详实矣。及莽遗五威将至西域,陈说符命,尽改其王为候,乃畔,入匈奴,单于受之,与狐兰支共入寇,击车帅,杀后城长,伤都护司马,复还入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