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 - 第 445 页/共 467 页
求媚素不工,抱恨将谁省。
譬彼瓶中水,安得还故井?
漠漠白云飞,不到我故乡。
悠悠黑水河,不流汉宫墙。
莽莽汉廷使,音书不我将。
翩翩南征雁,不与我同行。
生当长相思,死当终不忘。
青青墓上草,郁郁生游云。
草叶虽凋萎,根芽常清芬。
盥手爇炉烟,载拜宣祝文。
怆怆倚河侧,蔼蔼凝夕曛。
千秋万祀后,天地一孤坟。(本集)
句
吾楚两女子,肃肃入汉宫。
班姬云梦后,明妃巴峡东。
所遭皆不幸,零落亦俱同。
青冢寒沙漠,凭吊本希踪。(《访得班捷仔墓》,同上)
(国朝释)湛 泛(字蓬根,丹徒人。着有《双树堂诗钞》)
明妃冢
空恃朱颜惜饼金,独留遗恨到于今。
琵琶一曲和番泪,芳草千年望汉心。
自是美人多命薄,非关天子不恩深。
孤坟三尺丰碑在,环佩春风未易寻。(《京江耆旧集》)
(国朝)叶廷芳(字客尧,号松亭,溧水庠生。其先金陵人,上世客游汉口,遂家焉。以子继雯官封中宪大夫,后以曾孙名琛官大学士,赠光禄大夫。着有《花余亭诗存》。)
昭君墓和友人作
漠漠黄沙冢独青,何须篇简着芳型。
安刘直继苏卿节,自是穹庐胜掖庭。(本集)
(国朝)言启芳(字俣卿,阳湖人。道光辛巳举人,官邳州学正。着有《有竹居诗集》。)
句
洒泪难生青冢花,抽刀欲断黄河水。(《代从军行》)
(国朝)董文涣(字研樵,洪洞人。咸丰丙辰进士,由翰林院编修现官甘肃甘凉道。着有《砚樵山房诗集》。)
昭君墓
汉宫皆黄土,异城名不灭。
春草自年年,青冢吊塞月。(本集)
〖注:■⑴,广内吾。(无读音)■⑵,山+钦,(无读音),■⑵巇,危险貌。■⑶,上聿插入皕下皿。(无读音)■⑷,舟+仑,lún,船前桄也。■⑸,上竹下云。(无读音)〗
花国剧谈 清 淞北玉魫生 撰
自序
予辑《艳史丛钞》,凡得十种,皆着自名流,而声腾艺苑者。不足,因以旧所作《海陬冶游录》三卷附焉。嗣又以近今十余年来所传闻之绮情轶事,网罗荟萃,撰为附录三卷,余录一卷。而后备征海曲之烟花,足话沪滨之风月,顾有地非一处,人非一时,芳踪胜概,足以佐谈屑,述遗闻,为南部侈繁华,为北里表侠烈,其事则可惊可愕,其遇则可泣可歌,宜汇一编,以传于世。《花国剧谈》,即以此作。大抵采辑所及,剿撮居多,孟坚纪史,半袭子长,扬云作文,多同司马,斯固不足为病也。盖此不过为文章之外篇,游戏之极作,无关著述,何害钞胥。以渠笔底之波澜,供我行间之点缀,不亦快欤?况乎删其繁芜,乃能人彀,润以藻采,始可称工,本异巧偷,非同攘美。而是编命意所在,别有枨触,隐寓劝惩。慨自才媛薄福,易致飘零;名妓下捎,多嗟沦落。琼渚兰苕,徒艳同心之影;瑶台桃李,无非短命之花。或亦有将嫁而渝盟,已成而绝好者。妾徒有意,郎本无情。埋愁黄土,孤生前蝴蝶之魂;寄恨青磷,筑死后鸳鸯之冢。其可悲者一也。其有绿珠风貌,碧玉华年,彰花月之新闻,占湖山之胜地,弹彻鼙婆,暗传心事,照来镜子,自惜容颜。方期订三生附茑之缘,谢十载飘蓬之苦,乃情缘易尽,好事多磨。嗔莺叱燕,忽乖杜父之慈云;打鸭惊鸳,尤愧召公之阴雨。娟娟此豸,渺渺余怀,谁以十万之金铃,护百千之红紫?其可悲者二也。又有鸾栖枳棘,凤锁葳蕤。藏娇无地,宿非玳瑁梁间;觅梦谁家,踏遍茱萸湾口。狱称香粉,迹溷风尘,已柳怨以桃愁,复蜂狂而蝶浪。或至流离自悼,老大徒伤,虽洞可迷香,而台难避债,杨柳楼边,问名日少,枇杷巷里,买笑谁来。因是忍参红蘖以逃禅,愿着黄絁而入道。其可悲者三也。别有柳枝已嫁,为大妇所不容;桃叶空迎,恨良人之见弃。贫户名姝,遽降青衣之列;豪家侍史,误为红拂之投。文君新寡,别抱琵琶;小玉多愁,难谐琴瑟。因辞金屋,遂下瑶台。其或长自侯门,生来丽质,爰求鸳偶,致误鸩媒。叹独处之无郎,令借端之有自,奸谋既售,末路谁依。因之逐水随波,落藩堕溷。其可悲者四也。呜呼!世并愁城,地多苦海,此花国中,悲玉容之无主,恨绮约之难完者,当不知凡几。今所记,时须弥界中一粒芥子耳。然则作艳游者,不当思及此而废然返欤?顾世有绳趋矩步之士,莫不呵嫱施为祸水,斥妍藻为淫辞,以陶情于醇酒妇人为非夫,以娱志于歌楼舞席为伧父,不知西曲繁华,无非元气,东山妓女亦是苍生。彼之记教坊而志曲院者,畴非唐代之名臣欤?仆身无艳福,而心郁古凄,仅品评名花于三寸之管,要亦空中色相而已。具大智慧者,何容征实,请事观空,则以《花国剧谈》为苦海之航也可,为愁城之筏也亦无不可。
光绪四年九月十有五日,时淞北玉魫生有罗浮之行,风雨满山,为阻游屐,吮墨濡豪,志于香峤旅斋。
卷上
李玉桂,蜀产也,不知何氏女。乱离转徙,落籍汉皋。姬长身玉立,丰韵娉婷,知书识字,工于酬应,以此有声于北里间。汉固孔道,贵介弟子,游冶少年,至狭邪者,辄誉不容口,皆愿缔欢于姬,而不可得。长沙李孝廉,风流谨愿士也,计偕赴礼部试,与二三知己,招邀见过,小宴其阁中。席间角彩寻欢,互相笑谑,顾无足以当姬意,秋波所注,独屡及李。或戏曰:“爱李郎耶?何不明告?果尔,当为若媒;是固将买妾而难其选者。”姬笑而不言,既而耳语李曰:“若言信乎?”李诚告之。则曰:“沦落天涯,当托以终身,孰如君者;肯出一朵青莲花于火坑中乎?顾脱籍非多金不可,橐中装不足,当自为谋。”李猝无以应,固强之,乃订以春闱捷后为约。逮李行,而枇杷巷里,深掩长门,杨柳楼头,不逢人面。或客至迫之见,愁敛双眉,非复畴昔。有操楚南音者,辄问李起居;或北去,乞致声李所。明年有从京师归,道李落第状,则惘惘如有所失,泪落樽前,见者凄恻。或为致书促践约,李心动,题诗扇端寄之。未至,而富商某必欲得姬,遽以千金篡取之去。事急,姬不知出,衣不解带,绝粒七日仰药死。李闻而悲之,绘图为记,征诗文焉。湘江黄翰仙为《烈妓传》以志之。夫巾帼中人,义不再适,割鼻截耳,良家犹难之,况以小女子,处卑贱之间哉?使当日者李竟多财,一舸载归,岂不甚快;不然得第而归,以践夙诺,亦不至如杜牧之愆期;或贾感其义,而遣之归,如于頔之还婢,姬亦可以不死。乃皆不可得,世无昆仑奴,谁夺红绡者。呜呼!余观古来名妓,或遇人不淑,或入宫见嫉,得其所者,盖亦寡矣。而如绿珠坠楼,桃叶渡江,卒悼其不终,如姬者,抑又遇之可悲己。虽然彼作章台柳枝,任人攀折,朝为秦云,暮为楚雨,以为固然无足怪,则姬之所羞也。从容七日,冀有怜而相救,卒不一遇,慷慨仰药以死,得不谓之烈哉!吁,是可传已。
小莲,名静仙,姓苏氏,吴趋人。襁褓丧母,育于外家。外家固寒微,邻媪为鸨母,艳其姿,谓:“此固君家摇钱树也,何忧不富?”乃教以歌曲,珠喉百啭,能创新声。逼之迎送,然非其素愿也。年十七,肤莹于玉,指削似笋,光采丽都,照映左右,即大家闺秀,且自以为弗如。而姬亦不以青楼自居也。同邑延陵子,丰标俊逸,目无余子,侧帽相逢,遂订知己。花放之晨,月圆之夕,辄呼酒对酌,啜茗清谈。姬中心许之,矢以白首。当双星渡河之期,指牵牛之将会,顾皓兔之未盈,辄怅望神仙,系情儿女,时为悲从中来。延陵子虽曲为之解,益复欷歔不胜。识者以是知其非风尘中人。姬性凝重,寡言笑,警悟非常,即与之相昵者,亦无能犯以非礼,虽中心以身许延陵子,亦不能夺其素操,相见时,惟把卷问字,倚栏玩花而已。故年已逾笄,尚是女儿清净身也。有某刺吏,素喜狎邪,衣冠华焕,善自修饰,百计悦姬,几为所惑。寻悟,自持益坚。中山狂士赠之诗云:“凌风么凤无凡羽,入世骊龙有异才。”而姬之志可相见矣。嗣后未知所终,或谓其杜门谢客,习静自娱,蒲团默坐,绣佛长斋,盖遁于禅云。
澹娟,广陵勾栏中翘楚也。媚眼流波,纤腰束素,冰肌玉骨,清绝罕伦。性落落,耽翰墨。虽贵介王孙,停车见访,苟虚有其表,辄加白眼,甚且以闭门羹待之。以故门前冷落,车马渐稀,而姬自若也。所著有《绿窗吟稿》,皆清雅可诵。有《惆怅词》八绝,藉以自悼。中一绝云:
雁阵惊寒又暮秋,闲凭朱槛不胜愁。
参横月落霜华重,惆怅无声掩画楼。
其寄情见志,有可知已。澹韵庐主人,年少而钟于情者也,以事赴邗江,耳姬名,过访焉。姬一见如旧识,遂留小宴,酒阑灯炧,缅诉衷曲,自恨不得遇文人才士而事之,因言愿供捧研役,苟得委身有所,虽衣布茹素,亦甚乐也。生自惭寒素,不能以巨金脱籍,未敢猝许也。十日勾留,遂放归棹,姬芳情依恋,不忍言离。既别,犹通雁札。嗣闻卒归金陵名孝廉某为簉室云。
王月琴,四明人。其父固渔者也,以贩冰鲜折阅,遂使女倚门献笑,冀博缠头,为偿债计。时月琴年仅十五,尚未破瓜。茅屋三椽,卜居城中小弄内,先延曲师教以歌曲,月琴聪颖过人,不数月已尽其技。于是征歌侑酒者,殆无虚夕,裘马少年,坐无月琴不乐也。月琴玉貌珠喉,风流秀曼,为甬上首屈一指,且善伺人意,工于酬应,歌声婉转,音遏行云,香名遂因之大噪。甬上勾栏,自小桂香红芙结子,绿叶成阴后,嬉春车马,冷落门前;自有月琴为后起之秀,而章台为之生色。有叶生者,慈水富家子也,以妻患癫疾,束装至甬,欲在平康中选一丽姝,以充簉室。见月琴艳美罕伦,极加赏识,几于击碎唾壶,愿出千金,立为脱籍,而鸨母贪壑,殊未餍也。蛟门陈生,本素封家,坐拥巨赀,挥霍不吝,其来甬上,亦欲选色于歌舞场中。乍睹月琴,不禁倾倒曰:“此一朵能行白牡丹也。”愿出一千五百金,遂赋定情者三夕,而另酬鸨母白金三百,为折奁资。不料有杨生者,花丛之蠹也,与陈叶二生皆相识,时追随其间,因进说曰:“痴公子以三百金梳拢,千五百金纳聘,无乃太奢!独未闻叶君只许千金耶?君如信我,请嗣后绝迹不往,我当为君斡旋,只索千金,范大夫自能以一舸载西施矣。”陈生信之,作书往绝,裹足不至,招之不去,鸨母不知所出,因复招叶,杨又唆于叶曰:“已被陈生先探骊珠矣,君何取焉?”叶访之果然,遂绝。杨谓鸨母曰:“陈君不来矣,能贿我一宵之乐,当代招致,然身价止千金耳。”鸨母转告月琴,月琴嘿不一语,夜半,卧榻辗转有声,呼之不应,排闼入视,则已仰阿芙蓉膏,势已垂危,灌救无及,不须臾而名花谢矣。急觅陈,陈已闻风遁归,杨亦不知所往。呜呼!若杨者,真人头而畜鸣者也!自此燕去巢空,无复有问津者矣。
文秀,字惠卿,维扬人。初本良家女,兵燹后,父母鬻之同里刘姓。刘本大倡,挟之渡江,侨寓常州,赁庑曲街,一时艳名大噪。姬善歌舞,登场演剧,尽致极妍,坐客无不倾倒。性更潇洒,和煦如春风,秋波斜睨,几令人魂销。苏台豪客,以重金聘往,遂转徙于吴,山塘泛棹,舫灯开筵,座无姬不乐也。庚申三月,兵溃云阳,仓皇北渡,止于雉川,宝马香车,门庭如市。姬冶其容,淡其饰,珠喉一啭,百媚俱生,人望之,几如神仙中人。某茂才,如皋名下士也,与姬尤为莫逆,酒阑烛灺,斗转月斜,每凭曲槛,缅诉生平,至落籍事,则凄然泪下,鸨母方以为钱树子,若将终身焉。时姬年已二十许。噫!歌台行院,老尽红颜,谁能出一朵青莲花于火坑中哉?
雅卿,三吴画舫中翘楚也。不知其初何氏女,幼鬻于彭媪,因姓彭。态度翩翩,丰神秀曼,而性尤婉淑,工词曲,通字义,虽年二十许,而风致妍然。贵公子慕其名,尝欲纳为簉室,然终不当雅卿意。尝自叹曰:“吾观来狎邪游者,绝少志诚种,吾耦不在个中求也。”渐江某太史,以平章花月主人,一见姬,赏其艳绝人寰,非风尘中人,并以告诸某茂才。茂才固吴中名下士,时以无子,将纳媵,偕太史过姬家。姬一见如旧识,银灯影里,共话缠绵,愿委身于生。顾生以无力脱籍,蹉跎岁余,姬乃出赀自赎其身,寄书招生。时生室既有娠,及产,男也,事遂寝。姬愁悒竟日,向隅而泣,曰:“某郎有才,固可无我;我将谁托耶?”自此神情惆怅,异于往时,翠袖常蔫,玉容日悴。丙子秋间,猝遭家变,竟从六十老人而去。夫画舫中人,不以利动,不以势屈,于征逐嬉游之中,择人而从,已不多觏,况生足迹未尝至平康,而姬一见倾心,决意从之,岂非才智情谊,高出寻常一等哉。乃好事多磨,夙缘未缔,竟不获成其志,为可悲已。
笑青,不知其姓,右浦人。时逢歉岁,父母鬻之于勾栏,年十五六,丰姿艳绝一时,香名大噪,远近文人才士,咸以一解缠头为快。雪肤花貌,玉管珠喉,乐籍中无不退避三舍,兼以举止温柔,语言娴雅,琵琶数弄,直可服曲圣而服善才,工刺绣,擅针神之誉。所交多贵显,庸夫俗子,不得一见其面,以是声价益增,居市廛中四五年,而车马盈门,履舄交错,未尝少减。镇有陈姓者,虎而冠者也,武断一乡,人莫敢忤,与姬有一面识,艳羡已久,至是以姬齿稍长,谓姬曰:“嫁则为浔阳卖茶妇耳。曷不从我为小星,犹胜门前冷落也。”姬方衔之,而陈某竟为沙咤利,篡取之去。市中某甲,与陈有隙,而与姬有旧盟,投状县中,提集质讯。堂_上公凝眸久之曰:“尔笑青耶?”曰“然。”因释之。归来将重理琴弦,而徐娘已老,风韵无多,不得已插标作烟馆,数年竟沦落而死。或惜笑青盛时不择人而事,以至为浪蝶游蜂所劫,讼结三年,香消一旦,亦殊可嗟已。
影娘,吴门名校书也。丰度娉婷,举止娴雅,香肌贴玉,润脸羞花,非常品也。喜读诗,每有会意,辄忘眠食。居傍虎邱,筑小楼数椽,结构精雅,碗茗炉香,萧然有出尘之致,入其中者,几忘其风流渊薮时世梳妆也。兰陵梦生侨寓于吴,工诗古文辞,于香奁体尤有夙慧。偶偕二三知己,放棹于七里山塘,适与影娘遇,见其柳眉掩月,棠颊羞霞,不觉倾倒。回舟过访,各道姓名,影娘喜曰:“倾慕已久,乃幸遇耶!”即命开筵,备极款洽。梦生即席赠以集唐三律,既脱稿,写以金笺,粘之粉壁,影娘得诗,讽咏不去口,且日:“得君此作,足为李端端解嘲矣。”生曰:“卿亦工诗耶?”曰:“虽嗜之,惜未解音律。”生曰:“暇当为卿指示。”嗣后生日往教之,并肩栏侧,携手花间,执卷吟哦,曼声相和,影娘心领神会,如有夙悟,不半载,居然能拥髻微吟矣。其赠生一绝云:
几树垂杨对绮疏,当年犹忆坠鞭初。
门前如市心如水,只索萧郎尺幅书。
读其诗,想其见丰韵幽闲,不似庸脂俗粉专博缠头锦者。无何,生有关陇之行,置酒与影娘别,相对汍澜,不能道一语。问别几时?以一年对。则曰:“欢场泡幻耳,炉箑已更,恐无主名花,易遭攀折,奈何?”生亦无可为计,珍重而已。嗣后未知其所终。呜呼!青楼中人,若影娘者,非莲出污泥而不染者乎!舞罢歌余,犹耽吟咏,苏小薛涛,又何多让。梦生既赋痴情,乃不善为之所,征人塞外,思妇闺中,坐使才人自伤薄命,岂情缘未结,好事多磨耶?是足感已。
福蟢,江右人。吴城镇章台中巨擘也。年近破瓜,貌逾娇杏,双翘纤削,锐如结锥,真觉一握凌波,愈饶丰韵也。工弦索,善歌曲,虽樊素小红不能过。古沪蕊珊氏,因事至吴镇,觏姬于客邸。同人以旅馆无聊,为设六博戏,时招福蟢入座。夜深平视,如烛映海棠,益增妍媚。每至街鼓紞如,或不能归,假宿生榻,然不及于乱,但觉爱之甚而不忍扰之也。金溪王氏子,固翩翩
年少也,其父为县令,王生挟赀入都赴试,以事迂道至镇,作狎邪游,遇姬昵之,啮臂为盟,欲为脱籍。假母欲壑甚奢,莫副其半。王生谋与姬遁,烟波一舸,偕至汉阳。舟中对月言情,望云寄兴,闺闱乐事,甚于画眉,即姬亦自以为得所。不意王令闻之,怒,使人檄逐之出境。东鹣西鲽,自此分离,单鹉孤鸳,易胜愁悒!姬遂附客舟抵皖,复以他事被逮,大遭谴辱,某贾以数十金赎归执箕帚。嗟夫!如姬者,宫临磨蝎,歌唱惊鸾,卒至委身贩竖,亦可谓命薄而遇穷者矣。
莲喜,江右抚州人。虽出自小家,而碧玉多情,绿珠有貌,见者皆以为绰约好女子。而明眸善睐,自具一种韵致。既入平康,身价颇高,游冶子辄以不得一见为恨事,十丈软红尘里,车马盈阗,无不愿争先快觌。蕊珊以辛未之冬,道过抚郡,入城流览,时暮城闭,有友识姬者,导生设宴其家。银烛高烧,云鬟益艳,把酒劝酬,秋波频睇。宵阑拂榻留宾,叩其姓,曰:“婿家邬氏”生肃然起曰:“然则卿固罗敷有夫!何遂作迎人桃柳哉?”喜腼颜告曰:“妾年十六归邬,婿肢体不仁,翁姥以妾少艾多姿,多博缠头以糊口,迫令为之,非素愿也。”生代为悲惋,濒行口占一绝句赠之,云:
起剔兰釭曙色稀,奇香浓染阮郎衣。
生憎江上归帆急,惊散鸳鸯两背飞。
张少卿,毗陵人。流寓吴门,居于干将坊巷。风情月貌,蕙质兰心,洵足以倾倒一时。弦歌之外,又工吟咏,近日吴下名姝,殆无其匹。门前车马,巷里笙歌,过者必谓此中有人。有某鉅公,赠以楹联云:“少之时不亦乐乎,卿以下何足算也。”其名重教坊如此。玉峰樵客,为近今名士中巨擘,偶过苏台,薄游北里,一见姬,以为神仙中人不啻也。欢生却扇,韵度绕梁,既深艳其丰姿,复倍嘉其谈吐,名士倾城,互相慕悦,遂缔同心之结,爰成啮臂之盟,姬亦自以为身有所属矣。乃有金陵某观察,筮仕滇池,羁身沪读,以奉催军糈,解橐吴间,问柳章台,品花吴市,既遇,以为尤物,而姬亦依依如旧识郎。既阅一面而缘深,女亦订三生而心许,微波达意,比冀有心,因倩蹇修,委禽奠雁,为行副室之礼,合卺于曹家巷寓庐,红毹交拜,金盏同倾。梦芜庵主为赋花烛词八绝句,当时以为红玉之归韩元帅,关盼之适张尚书,不是过矣。无何姬重游虎阜,题诗寺壁,意甚凄惋,一时传诵人口。或以为姬身虽跨凤,而犹未能忘情于野鸳鸯,钟情者固应如是耶?玉峰樵客旋复见而和之,音节悲凉,多情者为之拂拭新题,同深惆怅。然闻观察与姬仍未能白首相偕。彼怜薄幸,此叹负心,一寸眉峰,更不知添愁几许。秋草长门,怨深宫女,春风杜曲,梦醒樊川,识姬者,无不爱其才而悲其遇已。姬诗及和诗附后。姬诗云:
风逼篷窗秋杪天,连宵支枕不成眠。
阿侬已作征人妇,谢却歌衫舞扇缘。
稽首慈云大士前,桃花命薄愿垂怜。
难忘旧日情如海,濡墨留题泉石边。
诗写荒祠墨未浓,船头津鼓促行踪。
孙郎若问真消息,己隔云山一万重。
迢迢驿路意凄惶,旧事回思暗断肠。
缘结玉箫期百世,好将鸿雪证山塘。
和诗云:
瑟瑟西风欲暮天,夕阳衰柳恼人眠。
何堪更读秋娘句,许结来生未了缘。
何事留题古寺前,万千情绪亦堪怜。
行云踪迹原无定,欲寄相思何处边?
粉香虽淡墨香浓,遥想伊人去后踪。
我已忏除情旖旎,为卿翻惹恨千重。
兰思蕙怨两凄惶,念及当时欲断肠。
诗和涛笺留艳笔,从今深怕过山塘。
月珍,右浦人。体骨妍媚,眉目如画,声价与笑青相埒。往来者多贵游子弟,浪蝶游蜂,莫能入也。工于度曲,每一按拍,发声婉媚动人,白首歌郎,亦自叹弗如,而一种娇憨之态,几令人魂销心醉。曾令画师绘拈花微笑图,情景逼真,见者以为天女摩登散花维摩丈室也。有某公子与之情好最密,缠头之外,多所赠遗,姬几欲倚之以终身。不意公子旋赴玉楼,姬哭之恸,将殡,亲为执绋。自此愁悒无聊,乃日藉阿芙蓉膏为消闲排闷计。然风韵渐减,踵门者日稀,姬绣佛长斋,每晨静诵金经,余则悼逝悲离,伤秋感景而已。有某客者,好名士也,纳为偕老,伴行有日矣,以姬母未葬,为之出金营办,双拜母墓去。吁!天涯沦落,无非不遇之人,使姬当日预自为计,何少一翩翩佳公子哉?而卒至于此,可哀也已。
翠翠,阿四之养女也。阿四少本为倚门生活,色衰退为房老,每日无事,则以阿芙蓉为消遣。粤寇乱后,得一苏籍女,年五六岁,眉目秀慧,出橐中金鬻之。既长,俊逸多姿,肤若凝脂,面如莹玉,且复媚态深情,善解人意,因名之曰翠翠,令抱琵琶以延客,送旧迎新,非素愿也。时年十五,尚未破瓜,某富商素拥巨赀,挥霍颇豪,啖母以重金,为之梳拢。姬亦久与商狎,意中目中,惟知有商而已。顾其一种缠绵之致,非余人所能领略也。自此艳名颇噪于廛市间,远近争以一见为幸。洛阳半樵生,曾与姬有数夕之缘,称其短长适中,纤浓合度,洵《洛神赋》中所谓“凌波微步,翾风欲仙”者也,别三年,犹未能忘。则姬之所以倾动人者,可知已。
娥娥,亦阿四之养女,翠翠姊妹行也。面润如玉,肤莹于脂,妩媚多姿,巧笑善睐,足下双翘,仅三寸许,凌波微步,婀娜动人。翠不在侧,堪称双美,及并立偕行,则觉不如翠远甚矣。翠性情清淑,专交文雅士,而娥所往来者,半皆市井富人。善歌曲,珠喉乍啭,脆如裂帛,而婉咐若柳外莺声,云间凤唳,有时翠鼓琵琶,则娥以箫和之,聆者黯然魂销,娥亦声价自高,庸夫俗子,不得入焉。惟数年来,名为翠翠所掩,专房之宠,未免为翠所潜夺,而娥处之无怨色云。
桂金,苏州下里人。貌妍而肤白,不事傅粉,娇若海棠之含晨露,艳如桃杏之映朝霞,俊骨轻躯,能于掌上立,双弯纤小,其行如杨柳之迎风,殆有舞裙留仙之态。落籍平康,时思择人而事,母欲居为奇货,冀索重聘。有某富人,以无子纳姬为小星。既入门,一家怜其美,大妇亦待之善。荏苒三年,梦兰信杳,有卖婆,专售胎药,姬以二十金市之,期月许,仍无影响。某嗣续心殷,时于床头絮絮指姬为石田,由是宠爱渐替,而姬亦自此冷落矣。少年某甲,时出入富人家,艳姬之色,隐挑之,作文君求凤计,啮臂为盟,不意绮约甫成,而春光已泄,禁锢之于别院,非有事,毋许出阃外。一日夫偕大妇外出,仅留守门媪,姬因私窥于门,适少年从门外过,姬立三指示之,目成眉语,各自会心。及夜三更,逾窗而遁,少年适伏墙下,遂偕去,守门媪尚不知也。及某夫妇归,侦骑四出,踪迹杳然。逾数年,闻犹在甬上,有人曾见之,倚门流盼,不减旧日丰姿。噫!如桂金者,其自溺苦海中而不悟哉。
马小素,金陵人,王兰君,扬州人,皆名月英,一江相隔,本不相知,乃不期而遇。先家苏台,后因避乱,同徙雉皋居焉。小素工丹青,尝写兰以贻所知,露叶风条,生香活色,着纸欲飞,人皆以为湘兰复生。兰君幼习歌舞,扮穆素徽演《西楼记》,歌《楚江情》一曲,长言永叹,曲尽缠绵,闻者靡不击节。时才士名流,多避居江北,耳两姬名,辄往造访,花晨月夕,张宴其阁中,置酒征歌,殆无虚日。两姬亦喜与士大夫周旋。张君翰飞,为作《双照图》,题二绝句于其上云:
桃根桃叶总情牵,绝代佳人有比肩。
悟到前身原一样,料应顾影便生怜。
记得花阴并坐时,三生缘法两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