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 - 第 247 页/共 467 页
巫娥志 明 佚名
蜀之眉山,去城一舍许,小市濒江,人烟数百家。有古庙一区,相传为花蕊夫人费氏之祠,颇着灵迹。庙左大姓钟声远者,富而好礼,喜延名师。声远女兄有子曰谢生琏者,亦鉅室,来舅家就学。生仪容秀整,风韵清高,群从咸喜之,相与奕棋饮酒谈笑赋诗,惟恐生之或去也。钟西塾后创一园,特盛。建碧猗堂,水月亭,醉春馆,翠屏轩于其内。生爱园幽雅,寓息其间,将近期月矣。
一日偶自外回,忽见四女郎年近初笄,聘婷窈窕,嬉戏于玩芳亭畔。生谓是诸表姊,遽前揖之,至则皆非也。女殊不羞避,笑语自若。生问之曰:“小姐辈误来此耶?”中一人应曰:“吾姊妹东邻花氏之女也。久闻芳园胜丽,奇卉纷敷,故相携就此一相玩耳。不料为郎所窥,幸无深讶。”生意其邻居女子相往还,亦不以为怪。至夜将睡,忽闻窗棂轧轧作声,若有人敲推者。起视,乃日间所见诸女之一,闯然入室,向生施礼。和颜悦色,款语低声,云:“奴等蒲柳丑姿,丹铅弱质。偶得一接光仪,翩然忽动其情,莫或自持,是不可忍。故冒禁而相就,遂犯礼以私奔。肃抱衾裯,愿荐枕席。”言讫即邀生入寝,相与欢乐。生戏问曰:“彼三人何在,安得独来?”女曰:“姑俟来宵分此乐与诸妹耳。”遂口占一诗曰:
翠翘金凤锁尘埃,懒画长娥对镜台。
谁束白茅求吉士,自题红叶托良媒。
兰釭未灭心先荡,莲步初移意已摧。
携手问郎何处好,绛帷深处玉山颓。
俄而兔魄将低,鸡声渐动。女揽衣起曰:“奴回也。”遂悄悄而去。
翌晚生爇韶焚兰,启窗相候。女果共一人至,笑抚生曰““今夕之欢,愿推小妹。”乃顾妹云:“汝善事郎君,好好做新人也。”缓步而出。其妹共生同衾并枕,亲昵绸缪,一如姊氏。性复慧黠,亦能吟诗。诗曰:
赤绳缘薄好音乖,姊妹相看共此怀。
偶伴姐娥辞月殿,忽逢僧孺拜云阶。
春生玉藻垂鸳帐,香喷金莲脱凤鞋。
鱼水交欢从此始,两情愿保百年谐。
吟罢,女迤逦告回。生嘱之再至,女曰:“勿多言。管不教郎独宿也。”是夕大姊又送三姨至,生欲俱留之,辞曰:“待郎为四度新郎之后,妾妹当分侍帏房,周而复始耳。”生即与三妹狎,且索其诗,答曰:“愧无七步之才,又非二姊之敌,安有此能乎?”生固求之,乃吟曰:
兰房悄悄夜迢迢,独对残灯恨寂寥。
潮信有期应自觉,花魂无主为谁销?
愁颦柳叶凝新黛,笑靥桃花映绛绡。
夙世因缘今日合,天教长伴董娇娆。
须臾雨散云收,河横斗落,敛袂而起,略整残妆,谓生曰:“今夕四姨与郎为耦,吾姊妹不可俱出,大姊当送之至耳。”次夜二鼓,四姨果盛饰,偕姊就生行夫妇之礼,设山海之盟,同诉幽情。亦成近体曰:
每到春时懒倍添,绿窗慵把绣针拈。
奇逢讵料谐鸳耦,吉卜宁期叶凤占。
鬓乱绿鬟云扰扰,手笼红袖玉纤纤。
明珠四颗皆无价,谁似郎君尽得兼。
由是之后,群女分番,每夕二人侍寝。
生以白面书生,获此奇耦,浓情媚意,眷恋日深。倚翠偎红,应酬不暇。但愿学鸳鸯之老,不欲听子规之啼矣。夫何好景难留,佳期易阻。将及月余,父母促生归娶。诸女闻之皆来就别,会宿书斋,生一一温存,式均其惠。将天晓,大姊谓生曰:“奴四人为堂姊妹,皆闺阁处子。昨偶窥园,遂沾多露。荷蒙不鄙,均辱深怜。方访伉俪,忽见低离。悠悠长恨,此何极也!然使终念旧欢,幸莫遐弃。成亲之后,求便重来。奴姊妹当企踵盱衡,候郎于翠屏轩下耳。”即拔金掩鬓一支致赠。三妹亦以银镯翠钿耳珰奉上曰:“归遗细君,少结殷勤之意。”各洒泪而别。生收拾于书笼中,抵家而婚期逼矣。燕尔新婚,宜家宜室。然四女之思,亦未尝置。
满月后妻归宁。生孤枕独宿,忽梦与四女相见,交会如常。三姨起曰:“与郎久别,无以为欢,请作回风之舞。”于是展翠衣,翻罗袖,虽飞燕之轻盈,公孙氏之神捷,未足以拟其奇妙也。舞罢,大姊乃作回风之曲,曰:“有淑人兮邦之媛,佩明月兮纫兰荃。飏轻躯兮掌上,翻长袖兮筵前。初鸿惊兮巧周旋,忽鸐举兮何蹁跹。云环坠兮玉珥,文席委兮珠钿。羗宛转兮,妖且妍。奇莫敌兮,妙莫传。倏低昂兮既罢,蹇良夜兮如年。”二姨因取玉箫付四姨曰:“妹深善于此,愿勿靳焉。姊倚歌而和,不亦可乎?”妹跃然曰:“有是哉。”逡巡三奏。其音清而和,婉而娇,幽愁而阒寂,似夕露之凄寒蜩,如秋云之乘鲜飚也。姊亦敛黛,讴而和焉,歌曰:
紫箫咽兮夜亡哗,宝篆香袅兮烛垂花。
河欲没兮夜欲阑,聊逍遥兮暂为欢。
脱花钿兮收明珰,舒衾裯兮归洞房,
齐交颈兮如鸳鸯,银漏短兮宵独长。
悲白日兮上扶桑。
正倾听间,忽角起谯楼,钟鸣其宇。推枕欠伸,乃是南柯一梦。而且具忆其词,因起而录之。即托以卒业往舅家。诸女幸生再至,眷顾倍加于昔。生与说梦中事,女曰:“此夫妇相念之深,故形诸梦寐,无足怪者。”
生女留连眷恋,凡半月余不与舅相见,舅疑之,一夕潜出窥生所为,见生共诸女玩月,谈笑方浓,遽入呼生,倏然惊散。舅加诘问,终不肯言其详。舅谓妗曰:“园圃宽阔,竹木繁多,宁无花月之妖,或有水石之怪。琏又英俊,岂不为其所惑!须遣归,恐久则致疾也。”乃令仆送生还。抵家不半载,以思女之故,果成重疾。神情恍惚,言语支难。伏枕淹淹,久而不愈。声远躬往视之,备以前事告生父母。生父询问再三,生乃吐实。且出所得诗词,及金掩鬓等物视之,皆泥捏成者。父知其被祟,乃偕舅访于园中,并无踪迹。因往花蕊庙卜签,过东廊一小室,帷幔蔽亏,人迹稀到。揭而观之,题曰:“巫山神女之位”,塑四美姬像于其中。东坐者失一掩鬓,右二人臂缺二镯,耳亡双珰,左一人而脱花钿一枚。其父大惊,取泥塑之物置于旧处,皆吻合。即碎其像,沉之江中而归。自此月余,生疾亦愈,怪魅遂绝。
辽阳海神传 明 蔡羽
程宰士贤者徽人也。正德初元,与兄某挟重货,商于辽阳。数年所向失利,展转耗尽。徽俗商者,率数岁一归。其妻孥宗党全视所获多少,为贤不肖,而爱憎焉。程兄弟既皆落寞,羞惭惨沮,乡井无望,遂受佣它商,为之掌计以糊口。二人联屋而居,抑郁愤意,殆不聊生。至戊寅秋,又数年矣。辽阳天气早寒,一夕风雨暴作,程已拥衾就枕,苦寒思家。揽衣起坐,悲歌浩叹。恨不速死。时灯烛已灭,又无月光。忽尽室明朗,殆同白日,室中什物,毫发可数。方疑惑间,又觉异香氤氲,莫知所自。风雨息声,寒威顿失。程益错愕,不知所为。亟启户出视,则风雨晦寒如故。闭户入室,即别一境界矣。疑鬼物所幻,高声呼怪,冀兄闻之。兄寝室才隔一土壁,连呼数十,寂然不应,愈惶急无计。遂引衾幂首,向壁而卧。少顷又闻空中车马喧闹,管弦金石之音,自东南来。初犹甚远,须臾已入室矣。回眸窃视,则三美人,皆朱颜绿鬓,明眸皓齿,约年二十许。冠帔盛饰,若世所图画后妃之状。遍体上下,金翠珠玉。光艳互发,莫可测识。容色风度,夺目惊心,真天人也。前后左右,侍女数百,亦皆韶丽。或提垆,或挥扇,或张盖,或带剑,或持节,或捧器币,或秉花烛,或挟图书,或列宝玩,或荷旌幢,或拥衾褥,或执巾帨,或捧盘匜,或擎如意,或举殽核,或陈屏障,或布几筵,或奏音乐。虽纷纭杂沓,而行列整齐,不少错乱。室才方丈,数百人各执其事,周旋进退,绰然有余,不见其隘。门窗皆扃,不知何自而入。俄顷冠帔者一人,前逼床,抚程微笑曰:“果熟寝耶!吾非祸人者,子有夙缘,故来相就,何见疑若是?且吾已至此,必无去理,子便高呼终夕,兄必不闻,徒自苦耳。速起速起。”程私度此物,灵变若斯,非仙则鬼。果欲祸我,虽卧不起,其可追乎。且彼既有夙缘语,亦或无害。遂推枕下榻,匍匐前拜曰:“下界愚夫,不知真仙降临,有失虔迓,诚合万死,伏乞哀怜。”美人引手掖程起,慰令无惧。遂与南面同坐。其二人者,东西相向,皆言今夕之会,数非偶尔,慎勿自生疑阻。遂命侍女行酒进馔,品物皆生平目所未睹。才一举箸,珍美异常,心胸顿爽。俄以红玉莲花卮进酒,卮亦绝大,约容酒升许。程素少饮,固辞不胜。美人笑曰:“郎惧醉耶?此非人间曲蘖所酝,奈何概以狂药见疑?”遂自举卮奉程,程不得已为之一吸。酒凝厚如饧,而爽滑异甚,略不粘齿。其甘香清冽,醴泉甘露弗及也。不觉一卮俱尽。美人又笑曰:“郎已信吾未?”遂连酌数卮,精神愈开,愈无醉意。酒每一行,必八音齐奏,声调清和,令人有超凡遗世之想。酒阑,东西二美人起曰:“夜已向深,郎夫妇可就寝矣。”遂为褰帷拂枕而去。其余侍女亦皆随散。凡百器物,瞥然不见。门亦尚扃,又不知何自而出?独留同坐美人,相与解衣登榻。则帷褥寝枕,皆极珍奇非向之故物矣。程虽骇异,殊亦心动。美人徐解发绾,发黑光可鉴,殆长丈余。肌肤滑莹,凝脂不若。侧身就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程于斯时神魂飘越,莫知所为矣。已而,交会才合,丹流浃藉。若喜若惊,若远若近,娇怯宛转,殆弗能胜,真处子也。程既喜出望外,美人亦眷程殊厚,因谓:“世间花月之妖,飞走之怪,往往害人,所以见恶。吾非若比,郎君勿疑。虽不能有大益于郎,亦可致郎身体康胜,资用稍足。倘有患难,亦可周旋,但不宜泄漏耳。自今而后,遂当恒奉枕席,不敢有废。兄虽至亲,亦慎勿言。言则大祸踵至,吾亦不能为子谋矣!”程闻言甚喜,合掌自誓云:“某本凡贱,猥蒙真仙厚德,恨粉骨碎身不能为报。伏承法旨,敢不铭心。倘违初言,九殒无悔!”誓毕,美人挟程项谓曰:“吾非仙也,实海神也。与子有夙缘,甚久,故相就耳。”
忽邻舍鸡鸣至再。美人揽衣起曰:“吾今去矣,夜当复来,郎宜自爱。”言毕,昨夕二美人及诸侍女齐到,各致贺词。盥洗严妆,捧拥而出。美人执程手,嘱令勿泄。叮咛数四,去复回顾,不忍暂舍,爱厚之意,不可言状。程益倾喜发狂,不能自禁。转盼间,已失所在。缔观门扉,犹昨夕所扃也。回视室中,则土炕布衾,荆筐芦席依然如旧。向之瑰异无有矣。程茫然自失曰:“岂其梦耶?”然念饮食笑语,交合盟誓之类,皆历历明甚,非梦境也。且惑且喜,顷之曙色辨物,出就兄室。兄大骇曰:“今晨汝神彩发越,顿异昨日,何也?”程恐见疑,谬言:“年来失志,乡井无期;昨夕慕想,愁思殊切;展转悲叹,竟夕不寝。兄必闻之,有何快心,而神彩发越耶!”兄言:“我亦苦寒,思家不寐。静听汝室,始终閴然。何尝闻有悲叹声耶!”已而商伙群至,见程容色,皆大骇异,言与兄合。程但唯唯谦晦而已。然程亦自觉神思精明,肌体润腻,倍加于前,心窃喜之,惟恐其不复至也。是日频视暑影,恨不速移,才至日晡,托言腹痛,入室扃户,虔想以伺。及更鼓初动,则室中忽然复明,宛如昨夕。俄顷双炉前导,美人至矣。侍女数人耳,仪从不复畴昔之盛。彼二人者亦不复来。美人笑曰:“郎果有心若是,但当终始如一耳。”即命侍女行酒荐馔,珍腆如昨。欢谑谐笑,则有加焉。须臾彻席就寝,侍女复散。顾视床褥,又锦绣重叠矣,然不见其铺设也。程私念:“吾且诈跌床下,试其所为。”方欲转身,则室中全衬锦裀,地无寸隙矣。是夕绸缪好合,愈加亲狎。晨鸡再鸣,复起妆沐而去。自后人定则来,鸡鸣则去,率以为常,殆无虚夕。虽言语喧闹,音乐迭奏,兄室虽迩,终不闻知,莫知其何术也。程每心有所慕,即举目便是,极其神速。一夕偶思鲜荔枝,即有带叶百余颗,香味色皆绝珍美。它夕又念杨梅,即有白色一枝,长三四尺,二百余颗,甘美异常,叶殊鲜嫩,食余忽不见。时已深冬,不知何自而得。况二物者,皆非此地所产也。又夕言及鹦鹉,程言:“闻有白者,恨未之见。”转盼间,已见数鹦鹉,飞舞于前,白者五色者相半。或诵佛经,或歌诗赋,皆汉音也。
一日市有大贾,售宝石二颗,所谓硬红者,色若桃蕊,大于拇指,价索百金。程偶见之,是夜言及。美人抚掌曰:“夏虫不可语冰,信哉!”言绝,即异宝满室,珊瑚有高丈许者,明珠有如鹅卵者,五色宝石,有如栲栳者,光艳烁目,不可正视。转睫间,又忽空室矣。
是后相狎既久,言及往年贸易耗折事,不觉磋叹。美人又抚掌曰:“方尔欢适,便以俗事婴心,何不洒脱若是耶!虽然,郎本业也,亦无足异。”言绝即金银满前,从地至栋,莫知其数,指谓程曰:“子欲是乎?”程歆艳之极,欲有所取。美人引箸夹食前肉一脔掷程面曰:“此肉可黏君面否?”程言:“此是他肉,何可黏吾面也?”美人笑指金银曰:“此是他物,何可为君有耶?君欲取之,亦无不可。但非分之物,不足为福,适取祸耳!吾安忍祸君也。君欲此物,可自经营,吾当相助耳。”
时己卯初夏,有贩药材者,诸药已尽,独余黄蘖大黄,各千余斤,不售,殆欲委之而去。美人谓程曰:“是可居也,不久大售矣。”程有佣值银十余两,遂尽易而归。其兄谓弟失心病风,谇骂不已。数日疫病盛作。二药他肆尽缺,即时涌贵,果得五百余金。又有荆商贩彩段者,途间遭湿蒸热,发斑过半,日夕涕泣。美人谓程:“是亦可居也。”遂以五百金,获四百余匹。兄又顿足不已,谓弟福薄,得此非分之财随亦丧去,为之悲泣。商伙中无不相咎窃笑者。月余,逆藩宸濠反于江西,朝廷急调辽兵南讨。师期促甚,戎装衣帜,限在朝夕,帛价腾踊,程所居者遂三倍而售。庚辰秋有苏人贩布三万余匹,已售什八矣,尚存麄者什二。忽闻母死,急欲奔丧。美人又谓程:“是亦可居也。”程往商价,苏人获利已厚,归计又急,止取原值而去。盖以千金易六千余匹云。明年辛巳三月,武宗崩,天下服丧。辽既绝远,布非土产,价遂顿高,又获利三倍。如是屡屡,不能悉纪,四五年间,展转数万,殆过昔年所丧十倍矣。
宸濠之变也,人心危骇,流言屡至。或谓据南都即位矣,或谓兵渡淮矣,或谓过临清近德州矣。一日数报,莫知诚伪。程心念乡邑,殊不能安。私叩美人,美人晒曰:“真天子自在湖湘间,彼何为者?止速死耳,行且就擒矣,何以虑为!”时七月下旬也。月余报至,逆徒果以是月二十六日兵败。程初闻真天子在湖湘之说,恐江南复遭他变,愈疑惧。美人摇首曰:“无事,无事,国家庆祚灵长,天下方享太平之福,近在一二年耳。”更叩其详,曰:“期已近矣,何必预知。”再期年,今上中兴,海宇于变,悉如美人之言。其明验之大者如此。余细弗录。
他夕,程问:“天堂地狱,因果报应之说。有诸?”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心所感召,各以类应,物理自然。”“若谓冥冥之中,必有主者,铢铢两两,而较其重轻,以行诛赏,为神祗者,不亦劳乎!轮回之说有诸?”曰:“释以为有,诬也。儒以为无,亦诬也。人有真元完固者,形骸虽毙,而灵性犹存。投胎夺舍,间亦有之,千亿中之一二也。”“人死而为厉,有诸?”曰:“精神未散,无所依归,往往凭物为厉,所谓游魂为变耳。”“人间祭祀,鬼神歆飨,有诸?”曰:“精诚所至,一气感通,自然来格,非鬼而祭,徒自謟耳。所谓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也。”“人有化为异类者,何也?”曰:“人之心术,既与禽兽无异。积之至久,外貌犹人,而五内先化,一旦改形,无足深讶。”“异类亦有化人者,何也?”曰:“是与人化异类同一理耳。”“人有为神仙者何也?”曰:“异物犹有化人者,况人与仙,本一阶耳,又何足异。”“雷神巧异,往往有迹,何也?”曰:“阳能变化,理所自然,人得几何,而智巧若是,况雷是至阳,其为神变,何足怪乎。”“龙能变化,大小不常,何也?”曰:“龙亦至阳,故能屈身变化,无足问也。”“蜃气能为山川城郭,楼台人物之形,何也?”曰:“天地精明之气,游变无常,两间所有,时或自现,此可验天地生物之机,所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也。蜃何能为。”程平生所疑,皆为剖析,词旨明婉,如指诸掌。
又问:“美人姓氏为何?”曰:“吾既海神,有何姓氏?多则天下人皆吾同姓,否则一姓亦无也。”“有父母亲戚乎?”曰:“既无姓氏,岂有亲戚?多则天下人尽吾同胞,少则全无瓜葛也。”“年几何矣?”曰:“既无所生,有何年岁?多则千岁不止,少则一岁全无。”言多类此。
迨嘉靖甲申,首尾七年,每夜必至,气候悉如江南二三月,琪花宝树,仙音法曲,变幻无常,耳目接应不暇。有时或自吹笙,鼓琴,浩歌击筑,必高彻云表,非复人世之音。盖凡可以娱程者,无不至也。两情缱绻愈固。一夕程忽念及乡井,谓美人曰:“仆离家二十年矣。向因耗折,不敢言旋。今蒙大造,丰饶过望。欲暂与兄归省坟墓,一见妻子,便当复来,永奉欢好,期在周岁。幸可否之?”美人欷歔叹曰:“数年之好,果尽此乎?郎宜自爱,勉图后福!”言讫,悲不自胜。程大骇曰:“某告假归省,必当速来,以图后会,何敢有负恩私,而夫人乃遽弃捐若是耶!”美人泣曰:“大数当然,非关彼此。郎适所言,自是数当永诀耳!”言犹未已,前者同来二美人,及诸侍女仪从,一时皆集。箫韶迭奏,会宴如初。美人自起酌酒劝程,追叙往昔。每吐一言,必汍澜哽咽。程亦为之长恸,自悔失言。两情依依,至于子夜,诸女前启:“大数已终,法驾备矣。速请登途,无庸自戚。”美人犹执程手泣曰:“子有三大难近矣,时宜警省,至期吾自相援。过此以后,终身清吉,永无悔吝。寿至九九,当候子于蓬莱三岛,以续前盟。子亦自宜宅心清净,力行善事,以副吾望。身虽与子相远,子之动作,吾必知之。万一堕落,自干天律,吾亦无如之何矣,后会迢遥,勉之,勉之!”丁宁频复,至于十数。程斯时神志俱丧,一辞莫措,但零涕耳。既而邻鸡群唱,促行愈急,乃执手泣诀而去,犹复回盼再四,方始瞥然而去。
于时蟋蟀悲鸣,孤灯半灭,顷刻之间,恍如隔世。亟启户出观,见曙星东升,银河西转,悲风萧飒,铁马叮当而已。情发于中,不觉哀恸,才号一声,兄则惊呼问故,盖不复昔之若聋矣。兄细诘不已,度弗能隐,乃具述其会合始末,乃所以丰裕之由。兄始骇悟,相与南望瞻拜。至明,而城之内外,传皆遍矣。程由是终日郁郁,若居伉俪之丧。遂束装南归,俾兄先部货贿,自潞河入舟。而自以轻骑由京师出居庸,至大同,省其从父,留连累日未发。
忽夕,梦美人催去甚急曰:“祸将至矣,犹盘桓耶。”程忆前言,即晨告别。而从父殷勤留饯,抵暮出城,时已曛黑,乃寓宿旅馆,是夜三鼓,又梦美人,连催速发云:“大难将至,稍迟不得脱矣!”程惊起策骑东奔四五里。忽闻炮声连发,回望城外,则火炬四出,照天如昼矣。盖叛军杀都御史张文锦,胁城内外壮丁同逆也。及抵居庸,夜宿关外。又梦美人速促过关云:“稍迟,必有狴犴忧矣!”程又惊起,叩关候门启先入。行数里,而宣府檄至,凡自大同入关者,非公差吏人,皆桎梏下狱诘验,恐有奸细入京故也。是夜与程偕宿者,无一得免。有禁至半年而释者,有瘐死于狱者。程入舟为兄备言得脱之故,感念不已。及过高邮湖,天云骤黑,狂风怒号,舟孤荡如簸。须臾二桅皆折,柁零落如粉,倾在瞬息矣。忽闻异香满舟,风即顿息。俄而黑雾四散,中有彩云一片,正当船上,则美人在焉。自腰以上,毫发分明;以下则霞光拥蔽,莫可辨也。程悲感之极,涕泗交下,遥瞻稽首。美人亦于云端举答礼,容色犹恋恋如故也。舟人皆不之见,良久而隐。从是遂绝矣。
戊子初夏,余在京师,闻其事,犹疑信间。适某佥宪某总戎自辽入京,言之详甚。然犹未闻大同以后事。今年丙午在南院,客有言程来游雨花台者,遂令邀与偕至,询其始末。程故儒家子,少尝读书,其言历历具有原委。且年已六秩,容色只如四十许人。足微其遇异人之无疑。而昔之所闻不谬也。作《辽阳海神传》。
志许生奇遇 唐 佚名
汝阴男子姓许,少孤。为人白晳,有姿调,好鲜衣良马,游骋无度。常牵黄犬逐兽荒涧中,倦息大树下。树高百余尺,大数十围,高柯旁挺,垂阴连数亩。仰视间,悬一五色彩囊,以为误有遗者,乃取归,而结不可解,甚爱异之,置巾箱中。向暮化成一女子,手把名纸直前云:“王女郎令相闻。”致名讫遂去。有顷,异香满室,渐闻车马之声。许出户,望见列烛成行,有一少年乘公马,从十余骑在前,直来诣许曰:“小妹粗恶,窃慕盛德,欲托良媛于君子,如何?”许以其神不敢苦辞。少年即命左右洒扫净室。须臾,女车至,光香满路,侍女乘马数十人,皆有美色。持步障拥女郎下车,延入别室。帏帐茵席毕具。家人大惊,视之皆见。少年促许沐浴,进新衣。侍女扶入女室。女郎年十六七,艳丽无双。着青袿■,珠翠璀错。下阶答拜,共行礼讫,少年乃去。房中施云母屏风,芙蓉翠帐。以鹿瑞锦幛映四壁。大设珍肴,多诸异果,甘美鲜香,非人间所食。器有七子螺,九枝盘,红螺杯,蕖叶椀,皆黄金隐起,错以玫瑰。金罍贮车师菊酒,芬馨酷烈。座上置连心蜡烛,悉以紫玉为盘。光明如昼。
许素轻薄无检,又为物色夸眩,意甚悦之。坐定问曰:“鄙夫固陋,蓬室湫隘,不意乃能见顾之深。欢惧交并,未知所措。”女答曰:“大人为中乐南部将军,不以儿之幽贱,欲使托身君子,躬奉砥砺。幸遇良会,欣愿诚深。”又问:“南部将军何官也?”曰:“是嵩君别部所治,若古之四镇将军也。”酒酣叹曰:“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词韵清媚,非所见闻。”又援笔作飞鸿目送之曲,宛颈而歌,为许送酒。清声哀畅,容态荡越,殆不自持。许不胜其情,遽前拥之。仍微睨而笑曰:“既为吉士感帨之机,又玷上客挂缨之笑。如何?”因顾令撤筵去烛,就帐,恣其欢狎。丰肌弱骨,柔滑如饴。明日遍召家人,大申妇礼,赐与甚厚。
积三日,前少年又来曰:“大人感愧良甚,愿得相见,使某奉迎。”乃与俱去。至前猎处,无复大树矣,但见朱门素壁,若今大官府中。左右列兵卫,皆迎拜。少年引入,见府君冠平天帻,绛纱衣,坐高殿上,庭中排戟设纛。许拜谒,府君为起,揖之升阶。劳慰曰:“少女幼失所恃,幸得把奉高明,感庆无量。然此亦冥期神契,非至情相感,何能及此!”许谢乃与入内。门宇严邃,环廊曲阁,连亘相通。中堂高会,酣饮正欢。因命设乐,丝竹繁错,曲度新奇。歌妓数十人,皆妍冶上色。既罢,乃以金帛厚遣之,并资仆马,家遂赡给。仍为起宅于里中,皆极丰丽。女郎雅善玄素养生之术,许体力精爽,倍于常矣。以此知其审神人也。后时一省岳,皆女郎相随。府君辄馈送甚厚。数十年有子五人,而姿色无损。后许卒,乃携归去,不知所在也。
〖注:■,衤+属,音蜀,连腰衣也。〗
志舒生遇异 唐 佚名
舒大才,云间之逸士也。聪慧能文,尤长于诗。麟德二年春,因驾舟访友,抵中途,天已薄暮。时闻大鱼跳掷于波间,宿鸟飞鸣于岸际。云散月明,花香柳舞。忽兰麝风透,环佩铿锵,大才异之,舣舟谛视。一美人姿容妍丽,偕二婢嬉游于林下。生乃登岸揖曰:“娘子高居何处?夜行至此。”美人笑曰:“敝居僻陋,离此咫尺,君如不鄙,枉驾一顾。”大才情动于中,心不自主,遂与美人先后而行。不半里许,遥见竹户荆扉,花木掩映,明窗净几,亦甚整洁。美人逊生上坐,命侍婢献茶,继以酒馔。杯盘精致,非世所有。壁间挂四时回文诗四绝,美人自制也。其一曰:
花艳吐枝红倚雨,柳烟垂线绿迎风。
霞生远汉东升日,月落闲窗北近松。
其二曰:
凉生静阁虚帘冷,齿嚼冰丝雪藕寒。
香散榴花红灼灼,露倾荷叶翠团团。
其三曰:
芦覆岸深秋水碧,木凋霜凛晓天苍。
孤眠夜永愁空馆,独立朝长望远乡。
其四曰:
天堕雪花冰满户,雨飞风冽冻凝城。
鲜鲜蕊绽梅容瘦,滴滴香倾酒味清。”美人遽曰:“效颦鄙句,愧无好词,君无晒焉。”大才称赞不容口,询以姓名居址。美人曰:“妾姓花,成都人,蕊其小字也。”大才淫兴勃然,求与之合。美人变色曰:“男女配合,人之大伦。纵欲私通,谓之悖礼。与君萍水相逢,遽起穿窬之意,可乎?不可乎?”大才跪而言曰:“律昭大法,礼顺人情。趯趯之螽斯传声,喓喓之草虫即应。何以入而不如微物乎?”美人始改容曰:“君能赓此四时词,是乃中雀之目牵幕之丝也。”大才乃援笔而和之。其一曰:
花吐乱红初着雨,絮飘轻白似迎风。
霞舒锦练光凝岭,月上圆盘影挂松。
其二曰:
凉风扇透朝肌冷,骤雨盆倾夜帐寒。
香栋出飞新燕小,翠池盈贴嫩荷团。
其三曰:
芦岸宿鸿秋寂寂,桂庭飞蝶晚苍苍。
孤灯剪尽捱长夜,独枕愁思梦远乡。
其四曰:
天冷夜清霜满野,月寒风凛雪迷城。
鲜红烛影深闺静,淡白梅香暗阁清。
大才和讫,美人赞曰:“两韵并赓,真难得也!”是夜就寝,极讲幽欢。天明起视,乃一古祠,中塑一美人身,左右列侍两婢,案上朱书木牌,题曰:“花蕊夫人。”大才惊讶失色,举身流汗,促舟还家,遂得痴疾。梦中尝见美人与之同处,联诗数篇,不及备载。
集美人名诗 清 如皋冒襄辟疆 着
序
唐人比红儿诗百章,以一美人而形之以百美人也。想红儿,因想见似红儿者。辟疆无所想,即见美人于千载一堂上,为诗歌,被之丝竹肉,无不可。美人中有遇者,有不遇者;有忌者,有不忌者,见辟疆而皆屈膝,快知遇,道万福。辟疆胡以邀宠于美人哉!辟疆再赓美人诗,为美人侑,美人各报以瑶草璚芝。或贻以当年含情未逗之思。盖为美人洗出百千年面目,觉髯眉人喷珠泻魄,不及美人冰绡一痕,香泽至今。辟疆得此,非幸也。予里廿四桥头,生美人最着。金陵王气已尽,邗江四碧,结为粉黛之乡,尚不逮苎萝村一西子,足令千古无颜色。予居相近,恨不得为见知。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宁独西方美人一辈为然哉!社弟包壮行题。
集美人名诗
广陵明月夜,荡舟二十四桥之间,问玉箫声何处?小倦方眠,忽得浣纱江上木兰桡之句。二美人寓焉。f亟起续成,集为廿绝。得美人名百有奇。敢曰多情,殊惭唐突。但良夜画船,幽人清梦,实未能负此一时也。偶然付梓,名附于后。
一
浣纱江上木兰桡,轻拂莲花动细腰。那得轻鸿倩妙女,莺莺燕燕共逍遥。
浣纱 木兰 莲花 细腰 轻鸿 妙女 莺莺 燕燕 逍遥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