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文选 - 第 45 页/共 45 页

“量中华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是岂所谓煌煌上谕之言乎!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也,割我同胞之土地,劫我同胞之财产,以买其一家一姓五百万家奴一日之安逸,此割台湾胶州之本心,所以感发五中矣!咄咄怪事,我同胞看者!我同胞听者! 吾读《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录》,吾未尽,吾几不知其涕之所自出也。吾为言以告我同胞曰: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是岂非当日贼满人残戮汉人一州一县之代表哉!夫二书之所纪,不过略举一二耳。而当日既纵焚掠之军,又严剃发之令,则贼满人铁骑所至,其屠杀掳掠,必有十倍于二地无可疑者。有一有名之扬州、嘉定,有千百无名之扬州、嘉定。吾忆之,吾恻恸于心,吾不忍,而又不能不为吾同胞告也。 《扬州十日记》有云:初二日传府道州县已置官吏,执安民牌,遍谕百姓,毋得惊惧。又谕各寺院僧人,焚化积尸,而寺院中藏匿妇女,亦复不少,亦有惊饿死者。查焚尸载籍,不过八日,共八十余万,其落井投河,闭门焚缢者,不与焉。 吾又为言以告我同胞曰:贼满人入关之时,被贼满人屠杀者,是非吾高曾祖之高曾祖乎?是非吾高曾祖之高曾祖之伯叔甥舅乎?被贼满人奸淫者,是非吾高曾祖之高曾祖之妻之女之姊妹乎?(《扬州十日记》云:卒常谓人曰,我辈征高丽掳妇女数万人,无一失节者,何堂堂中国无耻至此。读此言,可知当日奸淫的至极。)记曰:“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此三尺童子所知之义也。故子不能为父兄报仇,以托诸其子,子以托诸孙,孙又以托诸玄来礻乃。是高曾祖之仇,即吾今父兄之仇也。父兄之仇不报,而犹厚颜以事仇人,日日言孝弟,吾不知孝弟之果何在也?高曾祖有灵,必当不瞑目于九原。 中国之有孔子,无人不尊崇为大圣人者也。曲阜孔子庙,又人人知为礼乐之邦,教化之地,拜拟不置,如耶稣之耶路撒冷者也。乃贼人割胶州于德,而听德人毁我尧舜禹汤文武周公遗教之地,生民未有神圣不可侵犯之孔子之乡,使神州四万万众无复教化,而等伦于野蛮,是谁之罪欤?夫耶稣教新旧相争,犹不惜流血数百万人,我中国人何? 一般服从之奴隶,有上尊号崇谥法,尊谥为圣祖仁皇帝,高祖纯皇帝者,固在黑暗时代,所号为令主贤君者也。及观南巡录所载,实则淫掠无赖,鸟兽洪水,泛滥中国。(乾隆欲食黄角蜂,由张家口递至扬州,三日而至,于此可见其奢侈。)嗟夫!竭数省之民力,以供觉罗玄晔(即康熙),觉罗弘历(即乾隆),一民贼之行止,方之隋炀、明武为比例差,吾不知其相去几何!吾尝读《隋炀艳史》,吾安得其人再著一康熙乾隆南游史,揭其禽兽之行,暴著天下乎?某氏以法王路易十四比乾隆,吾又不禁拍手叫绝,喜得其酷肖也。 主人之转卖其奴也,犹且问其奴之愿否。今慨然以我之土地与人,并不一问及之,而私相授受,我同胞亦绝不与之计之较之,反从而听任之。若台湾,若香港,若大连湾,若旅顺,若胶州,若广州湾,于未割让之先,于既割让之后,从未闻有一纸公文,布告天下者。我同胞其自认为奴乎?吾不得而知之。此满洲人大忠臣刚毅,所以有“与其授家奴,不如赠邻友”之言也。 牧人之畜牛马也,牛马何以受治于人,必曰人为万物之灵耳。今以我同胞,日受治于贼满人鞭之下,而不自知是牛马之受治于牧人也。我同胞虽欲不自认为牛马,其如彼之实以牛马畜之何。何以言之?彼于各州府县,苟有催租劝捐之事,必有“受朝廷数百年豢养深恩,力图报效”之文,煌煌然榜之通衢,此识字者之所知也。夫曰豢养,即畜牧之谓也。吾同胞自食其力,彼满州人乃劫吾之财,攘吾之土,以食吾之力者,不自认为贼,而顾以牛马畜吾同胞乎?抑自居乎,抑不自居乎? 满洲人又有言曰:“二百年食毛践土,深仁厚泽,浃髓沦肌。”夫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非贼满人所得而固有也。谁食谁之毛,谁践谁之土,此不待辩而自知。彼贼满人之为此言也,其反言欤?抑实谓欤?尚请吾同胞一自道之。贼满人入关二百六十年,食吾同胞之毛,践吾同胞之土,吾同胞之深仁厚泽,沦其髓,浃其肌,此固满洲人所粉骨碎身吮痈舐痔,犹不足以报我豢养深恩于万一者也。乃此言也,不出诸我同胞之口,而反出诸于满洲人之口,丧心病狂,至于此极耶! 山海关外之一片地,曰满洲,曰黑龙江,曰吉林,曰盛京,是非贼满人,所谓发祥之地,游牧之乡,固贼满人所当竭力保守者乎?今乃再拜稽首,以之奉献于俄罗斯。有人焉,己不自保,而犹望其能保人焉,其可得乎?有人焉,不爱惜己物,而犹望其能爱惜人物焉,其又可得乎?拖辫发,着胡服,踯躅而行于伦敦之市,行人莫不曰Pig tail(猪尾)Snuso(译言野蛮)者,何为哉?又踯躅而行于东京之市,莫不曰A5(译意拖尾奴才)者何为哉?嗟夫!汉官威仪,扫地已尽,唐制衣冠,荡然无存。吾抚吾衣之衣,所顶之发,吾恻痛于心!吾见迎春时之春官衣饰。吾恻恸于心!吾见出殡时之孝子衣饰,吾见官吏出行时,荷刀之红绿衣,喝道之皂隶,吾恻痛于心。辫发乎!胡服乎!开气袍乎!花翎乎!红顶乎!朝珠乎!为我中国文物之冠裳乎!抑打牲游牧贼满人之恶衣服乎!我同胞自认!贼满人入关,所下剃发之令,其略曰: 向来剃发之制,不急姑听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事,朕已筹之熟矣。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若不归一,不几为异国人乎?自今布告之后,京城限旬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尽行剃发,争辩决不轻贷。 呜呼!此固我皇汉人种,为牛为马,为奴为隶,率汉唐之衣冠,去父母之发肤,以服从满洲人之一大纪念碑也!同胞,同胞,吾愿我同胞,日日一读之! 娼妓之于人也,人尽可以夫,谓其为缠头计也。至我之为贼满人之顺民,贼满人之臣妾,则从未见益我以多金者。即有一二入其禄利诱导之中,登至尚书总督之位者,要皆以同胞括蚀同胞,而贼满人仍一毛不拔自若也。呜呼!我同胞何娼妓之不若! 吾同胞今日之所朝廷,所谓政府,所谓皇帝者,非即吾畴昔之所谓曰,夷,曰蛮,曰戎,曰狄,曰匈奴,曰鞑靼,其部落居于山海关之外,本与我黄帝神明之子孙,不同种族者乎?其土则秽壤,其人则膻种,其心则兽心,其俗则毳俗,其文字不与我同,其语言不与我同,其衣服不与我同。逞其凶残淫杀之威,乘我中国流寇之乱,盘踞上国,驱策汉人二百余年,坐食其禄。故祸至则汉人受之,福至则满人享之。太平天国之立也,以汉攻汉,山尸海血,所保者满人。甲午战争之起也,以汉攻倭,偿款二百兆,割地一行省,所保者满人。拳民之乱也,以汉攻洋,血流津京,所保者满人。故今日强也,亦满人强耳,于我汉人无与焉。故今日富也,亦满人富耳,于我汉人无与焉。同胞,同胞,其甚毋引以为己类已。贼满人刚毅之言曰:“汉人强,满人亡。”彼族之明此理久矣。愿我同胞,当蹈其言,毋食其言。 以言夫满洲人之对待吾者,固如此。以言夫我同胞之受害也,又如彼。同胞,同胞,知所感乎!知所择乎!夫犬羊啮骨,犹嫌鲠喉,我同胞之受此种种不平之感,殆有若铜驼石马者焉。然则贼满人之奴隶我者,尚不止此。吾心之所欲言者,而口不能达之,口之所能言者,而笔又不能宣之。吾今发一大誓以告人曰:有举满人对待我同胞之问题,以难于吾者,吾能杂搜博引,细说详辨,揭其隐衷微意,以著于天下。吾愿我身化为恒河沙数,一一身中出一一舌中发一一音,以演说贼满人驱策我,屠杀我,奸淫我,笼络我,虐待我之惨状于我同胞前。吾愿我身化为无量恒河沙数名优巨伶,以演出贼满人驱策我,屠杀我,奸淫我,笼络我之活剧,于我同胞前。 且夫我中国固具有囊括宇内,震耀全球,无视万国,凌轹五洲之资格者也。有二万方里之土地,有四百万兆灵明之国民,有五千余年之历史,有二帝三王之政治,而又地处温带,人性聪明,物产丰饶,江河源富,举地球各国所无者,我中国独擅之。倘使不受奴尔哈齐皇太极福临诸盗贼之蹂躏,而脱离满洲人之羁缚,吾恐英吉利也,俄罗斯也,德意志也,法兰西也,今日之张牙舞爪,以蚕食瓜分于我者,亦将屏气敛息,以惮我之威权,怵我之势力。吾恐印度也,波兰也,埃及也,土耳其也,亡之灭之者,不在英俄诸国,而在我中国,亦题中应有之目耳。今乃不出于此,而为地球上数重之奴隶,使不得等伦于印度之红巾(租界用印度人为巡捕),非洲之黑奴,吁可惨也!嘻可悲也!夫亦大可丑也!夫亦大可耻也!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满洲人之亡我乎?抑我之自亡乎?语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昨日之中国,譬犹昨日死,今日之中国,譬犹今日生。过此以往,其光复中国乎?其为数重奴隶乎?天下事,不兴则亡,不进则退,不自立,则自杀。徘徊中立,万无能存于世界之理。愿我同胞速择焉!我同胞处今之世,生今之日,内受满洲之压制,外受列国之驱迫,内患外侮,两相刺激,十年灭国,百年灭种,其信然乎!然吾闻达人有言曰:欲御外侮,先清内患。如是如是,则贼满人为我同胞之公敌,为我同胞之公仇。二百五十余时之奴隶犹能脱,数十年之奴隶勿沦已。吾今与同胞约曰:张九世复仇主义,作十所血战之期。磨吾刃,建吾旗,各出其九死一生之魄力,以驱逐凌辱我之贼满人,压制我之贼满人,屠杀我之贼满人,奸淫我之贼满人,以恢复我声明文物之祖国,以收回我天赋之权利,以挽回我有生以来之自由,以购取人人平等之幸福。 噫吁嘻!我中国其革命!我中国其革命!法人三次,美洲七年。是故中国革命亦革命,不革命亦革命。吾愿日日执鞭,以从我同胞革命,吾祝我同胞革命! “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卒中原豪杰,还我山河。”我同胞,其有是志也夫! ○论复仇主义 顷者金山各新闻,载有自英属域多利之转来电,言去岁广东党人举事,该出首害事之人,得赏金千圆。不数日即为党人刺杀,割去两耳,肢体糜烂,所得之千金尚存之而未用,所保之生命即去矣而莫留。害人自害,杀人自杀。死而有知,应亦自悔生前之下愚,而莫能补救也。然而天下最痛快最得意之事,亦无过于此彼会党人而能演此大活剧,又何其壮耶!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称之。礼曰: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盖复仇者,天下之公理,古今之通义也。夫今日党人之运动,汲汲然以谋自强者,为外人之侵权夺利,由我国而对于人国,仇当复也。个人之自由不伸,于是振国民之精神,绞国民之脑髓,皇皇然争之,前仆后起,杀头流血而不顾以个人而对于政府仇当复也。优胜劣败,而始于竞争,恶莠害苗,而锄其非种。我国与他国之交涉如是,个人与政府之交涉如是。然则我所实存之主义,有反对我者,有陷害我者,其报复又当奚若耶!且不宁唯是而已。彼外人之刑律,固有自卫杀人,虽杀勿论之说矣。况乎此等出首害事之人,媚官场之一走狗耳,其于人格,固已久缺,而不得谓之人。杀一物而天下安者,物物皆安焉,而宁得谓之非耶!夫会党之进步,党人之所企祝者也。人以横逆来,吾以顺受往,则非会员裹足,而为党人者,寒心运动之襄,胁之以发挥其主义,以光大其目的,又何为也哉!然则不能复仇者,非会党也。碧血无光,痛长宏之已死;白虹贯日,祝荆卿之复生。盖自有此举,而彼之因以为利者,当知所警矣!我尊复仇,我爱复仇,我信仰复仇。 庚子之岁,伪政府用神权以攘外人,又大捕党人。刘学询奔走于粤,先以别案电报总办,经某党人愤之,于粤之沙基,发两枪以击伤,刘伤重而不死。然而昔日之凶焰甚张者,至是而沉埋隐匿不敢复现人形,作人语矣。则复仇之功也。 汉阳事起,有富有山堂大领袖朱楚香者,湘人也,避难至粤。武员杨某浑号大霸道者,购线获之卒就戮。过数日,杨过粤城华宁里,遇四人手枪而环之。杨遂死,肢体解焉。而粤之领党捕党人诸奸恶皆为寒心,则复仇之功也。 泰西有古神像,左手持衡,右手执剑,彼其意盖以卫此权者,势力而已。然则今日不讲复仇之义,彼所谓权力者安在耶!瞰枳深之井,窥豫让之桥,抚剑光芒,雄心犹在。 凡我国之党人,凡我党之有心人,盍亦自勉而自省之。不然者,受大辱以生,毋宁死,且何党之足云。 ○汉奸辨 中国汉初,始防边患。北鄙诸胡,日渐交逼。或与之和亲,或与之构兵。由是汉人之名,汉奸之号创焉。汉人为汉奸者有之,外人称汉人为汉奸者,亦有人之。积自二千年来,传至今日,汉奸名号,未有定评。故往往有视爱同类为汉奸者,泾渭不分,殊甚痛叹! 所谓真汉奸者,助异种害同种之谓也。教单于进兵之管敢,劝石勒灭晋之张托,以父事契丹之石敬塘,率犬羊残同类之赵延寿,为元灭宋之张宏范,扶清灭明之吴三桂、耿继茂、尚可喜,助满洲歼灭太平王之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今日之死汉奸也。如谄媚那拉氏枉杀中国义士之张之洞,为满清阻止游学生进步之蔡钧,助满清官吏搜括中国货财孝敬满洲月抽各行之巨商劣绅等,今之生汉奸也。 至满洲人之所谓汉奸者,乃汉族中之伟人硕士,即为爱同类故,甘心戎首,虽牺牲其身而不顾,如汉武帝时誓杀匈奴之霍去病、卫青辈,宋朝之岳飞,近代之太平王洪秀全,烈士唐才常、林述唐等,乃如之人,诚汉奸中之卓卓者矣。惜乎不及今日满人之所谓满忠者,既遮且多,既廷且硕耳。然烈士唐林等,其脑想则敬天爱人,自由平等,其倡议则革命独立,种种布置无一非为倾覆暴虐政府起见。一可当百,而后起者犹复无量。呜呼!岂非上帝终不欲中国三千余万方里锦绣山河为犬羊盗据,然后于二十世纪初叶,生出正色汉奸,如恒河沙数,使异族之民贼,料不及料,防不胜防,如项羽之闻楚歌四面哉!吾敢决之曰:二年之内,胡虏朝廷必亡于汉奸之手!敬告汉人,慎毋为害己之汉奸,当为爱己之汉奸。更愿今日之为汉奸者,各尽其才智力量,勇往向前,剿灭丑类,恢复三千余万方里之山河,更新四百兆人之魂胆,立新中国于环球之上,汉奸之名不将流芳于万世乎?不将传扬于地球乎?今日汉奸,尚其勉之不以异族人之目我为汉奸,遂畏汉奸之名而为之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