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文醇 - 第 2 页/共 26 页

好恶箴 无善而好不观其道无悖而恶不详其故前之所好今见其尤从也为比舍也为雠前之所恶今见其臧从也为愧舍也为狂维雠维比维狂维愧於身不祥於德不义不义不祥维恶之大几如是为而不颠沛齿之尚少庸有不思今其老矣不慎胡为 知名箴   内不足者急於人知霈焉有余厥闻四驰今日告汝知名之法勿病无闻病其晔晔昔者子路惟恐有闻赫然千载德誉愈尊矜汝文章负汝言语乘人不能掩以自取汝非其父汝非其师不请而教谁云不欺欺以贾憎掩以媒怨汝曾不寤以及於难小人在辱亦克知悔及其既宁终莫能戒既出汝心又铭汝前汝如不顾祸亦宜然 原编者评:自讼之深悔过之深其精神肆溢楮墨间犹若见其馈不食而寝不寐也诗曰: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小宛诗人如此则其时可知观韩愈五箴而德宗之世可知矣虽然悔箴言之行也无邪言也无颇死而不死汝悔而何则又坦坦荡荡而非有所恐惧疑惑而动其心也君子之心本如是欤 释言   元和元年六月十日愈自江陵法曹诏拜国子博士始进见今相国郑公公赐之坐且曰:吾见子某诗吾时在翰林职亲而地禁不敢相闻今为我写子诗书为一通以来愈再拜谢退录诗书若干篇择日时以献於后之数月有来谓愈者曰:子献相国诗书乎曰:然曰:有为谗於相国之座者曰韩愈曰:相国徵余文余不敢匿相国岂知我哉子其慎之愈应之曰:愈为御史得罪德宗朝同迁於南者凡三人独愈为先收用相国之赐大矣百官之进见相国者或立语以退而愈辱赐坐语相国之礼过矣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欲以其业彻相国左右者多矣皆惮而莫之敢独愈辱先索相国之知至矣赐之大礼之过知之至是三者於敌以下受之宜以何报况在天子之宰乎人莫不自知凡适於用之谓才堪其事之谓力愈於二者虽日勉焉而不逮束带执笏立士大夫之行不见斥以不肖幸矣其何敢敖於言乎夫敖虽凶德必有恃而敢行愈之族亲鲜少无攀联之势於今不善交人无相先相死之友於朝无宿资蓄货以钓声势弱於才而腐於力不能奔走乘机抵巇以要权利夫何恃而敖若夫狂惑丧心之人蹈河而入火妄言而骂詈者则有之矣而愈人知其无是疾也虽有谗者百人相国将不信之矣愈何惧而慎欤既累月又有来谓愈曰:有谗子於翰林舍人李公与裴公者子其慎欤愈曰:二公者吾君朝夕访焉以为政於天下而阶太平之治居则与天子为心膂出则与天子为股肱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其孰不愿忠而望赐愈也不狂不愚不蹈河而入火病风而妄骂不当有如谗者之说也虽有谗者百人二公将不信之矣愈何惧而慎既以语应客夜归私自尤曰:咄市有虎而曾参杀人谗者之效也诗曰: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伤於谗疾而甚之之辞也又曰:乱之初生僭始既涵乱之又生君子信谗始疑而终信之之谓也孔子曰:远佞人夫佞人不能远则有时而信之矣今我恃直而不戒祸其至哉徐又自解之曰:市有虎听者庸也曾参杀人以爱惑聪也巷伯之伤乱世是逢也今三贤方与天子谋所以施政於天下而阶太平之治听聪而视明公正而敦大夫聪明则听视不惑公正则不迩谗邪敦大则有以容而思彼谗人者孰敢进而为谗哉虽进而为之亦莫之听矣我何惧而慎既累月上命李公相客谓愈曰:子前被言於一相今李公又相子其危哉愈曰:前之谤我於宰相者翰林不知也后之谤我於翰林者宰相不知也今二公合处而会言若及愈必曰:韩愈亦人耳彼敖宰相又敖翰林其将何求必不然吾乃今知免矣既而谗言果不行   原编者评:朱子曰:此元和二年春作宰相郑纟因翰林学士李吉甫中书舍人裴土自也国语骊姬使奄楚以环释言注以言自解释也退之作释言取此又曰:同迁于南者凡三人谓公及张署李方叔也储欣曰:仕路险谗人罔极读之慨然伯夷颂士之特立独行适於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於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於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崒乎泰山不足为高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殷既灭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饿死而不顾繇是而言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则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虽然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於后世矣 原编者评:王安石谓伯夷叔齐扣马而谏采薇而食饿死首阳诸事皆无有者据孟子以驳史记亦具有见朱子云荆公之论与此颂正相反学者审之朱子之言或为引而不发或为疑事毋质皆未可知顾尝论之圣人人伦之至也而武周夷齐相反若是然后知天下之理无终穷各行其至是而无非者耳至是而无非者君子以同而异其同者根於天性止乎忠孝穷天地亘万世而不变也其异者时也位也如百越适京师则北行三韩适京师则南行始终相反而其至则一也唯其同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变故其为异可以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王安石曰:事有出於千世之前圣贤辩之甚详而明然后世不深考之因以偏见独识遂以为说既失其本而学士大夫共守之不为变者盖有之矣伯夷是已夫伯夷古之论有孔子孟子焉以孔孟之可信而又辩之反复不一、是愈益可信也孔子曰:不念旧恶求仁而得仁饿於首阳之下逸民也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不立恶人之朝避纣居北海之滨目不视恶色不事不肖百世之师也故孔孟皆以伯夷遭纣之恶不念以怨不忍事之以求其仁饿而避不自降辱以待天下之清而号为圣人耳然则司马迁以为武王伐纣伯夷叩马而谏天下宗周而耻之义不食周粟而为采薇之歌韩子因之亦为之颂以为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於后世是不大然也夫商衰而纣以不仁残天下天下孰不病纣而尤者伯夷也尝与太公闻西伯善养老则往归焉当是之时欲夷纣者二人之心岂有异邪及武王一奋太公相之遂出元元於涂炭之中伯夷乃不与何哉盖二老所谓天下之大老行年八十余而春秋固已高矣自海滨而趋文王之都计亦数千里之远文王之兴以至武王之世岁亦不下十数岂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於北海邪抑来而死於道路邪抑其至文王之都而不足以及武王之世而死邪如是而言伯夷其亦理有不存者也且武王倡大义於天下太公相而成之而独以为非岂伯夷乎天下之道二仁与不仁也纣之为君不仁也武王之为君仁也伯夷固不事不仁之纣以待仁而后出武王之仁焉又不事之则伯夷何处乎余故曰:圣贤辩之甚明而后世偏见独识者之失其本也呜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时其烈岂独太公哉 后汉三贤赞三首   王充者何会稽上虞本自元城爰来徙居师事班彪家贫无书阅书於肆市肆是游一见诵忆遂通众流闭门潜思论衡以修为州治中自免归欤同郡友人谢姓夷吾上书荐之待诏公车以病不行年七十余乃作养性一十六篇肃宗之时终於永元王符节信安定临泾好学有志为乡人所轻愤世著论潜夫是名述赦之篇以赦为贼良民之甚其旨甚明皇甫度辽闻至乃惊衣不及带屣履出迎岂若雁门问雁呼卿不仕终家吁嗟先生仲长统公理山阳高平谓高干有雄志而无雄才其后果败以此有声俶傥敢言语默无常人以为狂生州郡会召称疾不就著论见情初举尚书郎后参丞相军事卒不至於荣论说古今发愤著书昌言是名友人缪袭称其文章足继西京四十一终何其短邪呜呼先生 原编者评:后汉三贤皆不为时用著书垂后故本书三人者同传与愈所谓欲作唐之一经垂之於无穷诛奸谀於既死发潜德之幽光者其志同而愈为仕未达其行事亦骎骎相似故赞之以明己意也若夫不满百言之间而叙事略无遗者又其文章余事且唯别有意在言外故括其平生於数十字之内而韵之若果为三贤史赞则当别标立传之本意不徒促缩其词将传文覆举一过而已也是亦文体之宜考者 郓州谿堂诗   宪宗之十四年始定东平三分其地以华州刺史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扶风马公为郓曹濮节度观察等使镇其地既一年褒其军号曰天平军上即位之二年召公入且将用之以其人之安公也复归之镇上之三年公为政於郓曹濮也适四年矣治成制定众志大固恶绝於心仁形於色心一力以供国家之职於时沂密始分而残其帅其后幽镇魏不悦於政相扇继变复归于旧徐亦乘势逐帅自置同於三方惟郓也截然中居四邻望之若防之制水恃以无恐然而皆曰:郓为虏巢且六十年将强卒武曹濮於郓州大而近军所根柢皆骄以易怨而公承死亡之后掇拾之余剥肤椎髓公私扫地赤立新旧不相保持万目睽睽公於此时能安以治之其功为大若幽镇魏徐之乱不扇而变此功反小何也公之始至众未熟化以武则忿以憾以恩则横而肆一以为赤子一以为龙蛇惫心罢精磨以岁月然后致之难也及教之行众皆戴公为亲父母夫叛父母从仇雠非人之情故曰易於是天子以公为尚书右仆射封扶风县开国伯以褒嘉之公亦乐众之和知人之悦而侈上之赐也於是为堂於其居之西北隅号曰谿堂以飨士大夫通上下之志既飨其从事陈曾谓其众言公之畜此邦其勤不亦至乎此邦之人累公之化惟所令之不亦顺乎上勤下顺遂济登兹不亦休乎昔者人谓斯何今者人谓斯何虽然斯堂之作意其有谓而喑无诗歌是不考引公德而接邦人於道也乃使来请其诗曰:帝奠九有叶有年有荒不条河岱之间及我宪考一收正之视邦选侯以公来尸公来尸之人始未信公不饮食以训以徇孰饥无食孰呻孰叹孰冤不问不得分愿孰为邦蟊节根之螟羊狠狼贪以口覆城吹之喣之摩手拊之箴之石之膊而磔之凡公四封既富以强谓公吾父孰违公令可以帅征不宁守邦公作谿堂播播流水浅有蒲莲深有蒹苇公以宾燕其鼓骇骇公燕谿堂宾校醉饱流有跳鱼岸有集鸟既歌以舞其鼓考考公在谿堂公御琴瑟公暨宾赞稽经诹律施用不差人用不屈谿有有龟有鱼公在中流右诗左书无我斁遗此邦是庥 原编者评:朱子考异载长安薛氏家藏皇甫湜与昌黎手帖推重此文特至又按郓州石本凡公四封即富以强谓公吾父孰违公令可以帅征不宁守邦朱子曰:平淮西碑云屡兴师征作师为是石本或误未可知也今按帅率同义如大学帅天下之类故将帅之帅亦可作率可以帅征言可以帅之而征不庭也与平淮西碑屡兴师征不同应从石本 争臣论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於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於晋之鄙晋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於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不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於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於内尔乃顺之於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夫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於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於尧舜熙鸿号於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於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自知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於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於德而费於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於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於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原编者评:按欧阳修曰:退之讥阳城不能极谏城卒以谏显人皆谓城之不谏盖有待而然退之不识而妄识修独以为不然当退之作论时城为谏议已五年后二年始廷论陆贽及沮延龄作相欲裂其麻才两事耳当德宗时可谓多事付受失宜叛将强臣罗列天下又多猜忌信任小人於此之时岂无一事可言而需七年邪当时岂无急於延龄陆贽两事者而为谏官七年适遇其事一谏而罢以塞其责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迁司业是终无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修之为此言以警当时突梯脂韦自托於阳城待事后谏之徒也然所以訾城者得无未察其心欤夫君子之事君忍冀其君之有大过举以成我敢谏之名哉使城五年迁官而终无一言以去岂其以敢谏之名未成而有所不概於心邪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於色使城以谏为名则五年之间可以为名者亦多矣而五年之后亦必不能为是二事炳炳火良火良照耀千古诚之不可掩如是也德宗之朝洵多故矣叛臣强将洵罗列天下矣其措置付托洵失宜矣然其时势犹如痼疾然攻之不可达之不及去其疾则命亦随之故转以病为命而贞疾恒不死非有大圣大贤为之君与相别造有唐之命徒区区补苴罅漏於温凉燥湿之间此节愈则彼节病无益也城诚自度无伊尹周公之才而亦度德宗非武丁祖甲之君五年不言城盖自知其言不能损其疾使遄有喜而又不忍恝然去其君以自高初不计天下后世谓其无敢谏之名而姑为哓哓以塞其责也至於纳延龄之谮逐陆贽且以延龄为相则诚所谓乐其所以亡者城安得不被发缨冠而救之垂涕泣而道之德宗失国陆贽规画密勿言中乎经动中乎宜激天下忠臣义士之心沮天下乱臣贼子之气安九庙於既倾引千钧以一发乃疮痍犹痛诏墨未乾先自坏其心膂股肱使乱臣贼子笑之齿冷义士忠臣痛之心伤大事去矣德宗之时土地甲兵半为叛臣强将之所有延龄又将为敲骨取髓之谋使已叛者不返未叛者胥叛夫言利之臣之丧人家国也虽贞观之治一相延龄其为贞元不难况贞元之时其为昭僖易如反掌耳城为谏议七年德宗失政虽多安有更急於此二事者修乃曰:岂无之诚未论其世也德宗虽终逐陆贽而国日益不振然延龄亦卒不相叛臣强将知朝廷之犹有人士志民心知天理之不可灭唐之不亡於德宗之手孰谓非城之力哉迨顺宗初年城已死愈为实录其中特立传者三人陆贽阳城张万福详书其谏德宗事是愈於其时已晓然有以知城之心后人又何必伸愈而绌城哉若林少颖又曰:退之讥阳城固善矣及退之为史官不敢褒贬而柳子厚作书以责之子厚之责退之亦犹退之之责阳城目见泰山不见眉睫其是之谓乎以此绌阳城并绌韩愈则更为好议论之过也记有之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是故泥迹而求未有不大谬夫明见其迹犹或以不知其心而是非大谬况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且不得见其迹而欲断其心以为天下万世之褒诛是唯孔子之圣乃能知微知彰而不爽累黍耳退之之不敢以孔子自任而不为史也亦犹阳城之不敢以伊周自任而不妄谏也可轻议之哉柳子厚之学不可与退之絜也明矣而退之作争臣论时犹未若为史官时之明达也虽然退之责谏臣子厚责史官砥砺臣节而羞素餐之徒岂非直谅多闻古之益友哉尚友古人者胥当三复其言不必索瑕求瘢好为虐古之论也 张中丞传后叙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於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处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恶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邪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於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於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愈尝从事於汴徐二府屡道於两府间亲祭於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於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氏浮图矢著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历中於和州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於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於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原编者评:储欣曰:雷万春茅鹿门谓当作南霁云而黄梨州非之黄近是盖所谓不载首尾者如唐书云雷万春者不详所从来前人不载后人自不得详也睢阳战阀南雷略同张公任雷与南无二又偕公同日死节而首尾不载不详此子韩子所以恨其阙也春秋之法传著传疑阙者已矣惟往来汴徐之间耳闻目见得南将军事而具书之著以传著史法固然何必前提后应哉按唐书南霁云者魏州顿丘人少微贱为人操舟末云子承嗣历涪州刺史则南将军固首尾历碌而犹恨阙如无是理矣 爱直赠李君房别   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欲其身之不正恶可得邪吾观李生在南阳公之侧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为之思有所不疑疑之未尝不为之言勇不动於气义不陈乎色南阳公举措施为不失其宜天下之所窥观称道洋洋者抑亦左右前后有其人乎凡在此趋公之庭议公之事者吾既从而游矣言而公信之者谋而公从之者四方之人则既闻而知之矣李生南阳公之甥也人不知者将曰:李生之托婚於富贵之家将以充其所求而止耳故吾乐为天下道其为人焉今之从事於彼也吾为南阳公爱之又未知人之举李生於彼者何辞彼之所以待李生者何道举不失辞待不失道虽失之此足爱惜而得之彼为欢欣於李生道犹若也举之不以吾所称待之不以吾所期李生之言不可出诸其口矣吾重为天下惜之 原编者评:子路去鲁与颜子别颜子曰:何以处我子路曰:何以赠我赠别以言旧矣题曰爱直所以明立言之大旨也纡徐委折以扶友於直善辞哉 圬者王承福传   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听其言约而尽问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为京兆长安农夫天宝之乱发人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勋弃之来归丧其土田手镘衣食余三十年舍於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佣以偿之有余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与帛必蚕绩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赖之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难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择其易为而无愧者取焉嘻吾操镘以入贵富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问之其邻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或曰:死而归之官也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邪将贵富难守薄功而厚飨之者邪抑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悯焉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於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与子皆养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谓劳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不可能也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贤者也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讥焉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其学杨朱之道者邪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不肯一动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虽然其贤於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为之传而自鉴焉 原编者评:史有二记事记言左传记事也国语记言也韩集私传二何蕃传记事也王承福传记言也其言有足警鄙夫之事君明天之不假易而民生之不可以偷则不可以无传也然而国史之所不得载则义得私立传也 太学生何蕃传   太学生何蕃入太学者廿余年矣岁举进士学成行尊自太学诸生推颂不敢与蕃齿相与言於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状申於司业祭酒司业祭酒撰次蕃之群行焯焯者数十余事以之升於礼部而以闻於天子京师诸生以荐蕃名文说者不可选纪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立莫为礼部为礼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无成功蕃淮南人父母具全初入太学岁率一归父母止之其后间一二岁乃一归又止之不归者五岁矣蕃纯孝人也闵亲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诸生归养於和州诸生不能止乃闭蕃空舍中於是太学六馆之士百余人又以蕃之义行言於司业阳先生城请谕留蕃於是太学阙祭酒会阳先生出道州不果留欧阳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学诸生不为非义葬死者之无归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复斯其所谓仁欤蕃之力不任其体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欧阳詹生曰:朱泚之乱太学诸生举将从之来请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馆之士不从乱兹非其勇欤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於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为泽不为川乎川者高泽者卑高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义充诸心行诸太学积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将雨水气上无择於川泽涧谿之高下然则泽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於彼者欤故凡贫贱之士必有待然后能有所立独何蕃欤吾是以言之无亦使其无传焉   原编者评:首句至兹非其勇欤传也惜乎至末赞也赞语最得先圣先师修道立教之深意盖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者圣贤在上位居高建瓴顺风而呼用能锡庶民於汝极其义显而易见也若夫入孝出弟守先而待后者圣贤在下位如天地纟因缊万物化醇有以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其义隐而难知也积者多施者不遐位下者如是虽然其显者然其隐者不皆然也积之诚多则忠孝之耿光昭昭然揭日月以行其感人之深沦肌浃髓正如天将雨水气上不期然而然莫之致而至其施之遐有非耳目心思之所及计者岂系位之高与卑哉君子之道费而隐其斯之谓欤虽然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则所谓必有待然后能有所立也爰於卒章告万世以立言之意焉或乃谓冀斯文之行而蕃或得一用於世亦浅之乎读斯传矣 卷三   昌黎韩愈文三书   答窦秀才书   愈白愈少驽怯於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专於文学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於空言而不适於实用又重以自废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於朝廷远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侵加惴惴焉无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高可以钓爵位循次而进亦不失万一於甲科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从问文章为事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德遁其光而不曜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倾囷罗列而进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爱於左右哉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稛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   原编者评:朱子曰:公以言事黜为阳山令故云远宰蛮县贞元二十年作也答尉迟生书愈白尉迟生足下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本深而未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余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愈之所闻者如是有问於愈者亦以是对今吾子所为皆善矣谦谦然若不足而以徵於愈愈又敢有爱於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於今吾子何其爱之异也贤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进之贤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问焉皆可学也若独有爱於是而非仕之谓则愈也尝学之矣请继今以言 原编者评:文之为文也以其体言之在易为离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天地之文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人之文也正也者善也善也者含於人心之明而丽於万物之文者也以其用言之在易为贲宣人心之明而著万物之文非文无以为也纵之横之不知其几千万里也上之下之不知其几千万年也言语不通嗜欲不同同其文则五方可一家焉万年可一念焉贲之功也虽然贲无饰也贲之六爻贲趾贲须皆言自然而不可强也皤如濡如戋戋白贲皆言贵乎其质而非贵乎其贲也致饰然后亨则尽矣孔子所戒也昌黎未尝言易而深得乎易之义其云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可为探本穷源矣诚慎乎其实及其至也即仲尼所得统於文武周公而文在兹之文也其未至者虽曰有冽氵九泉不可语海然与断港绝潢固不同也 上宰相书   正月二十七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伏光范门下再拜献书相公阁下诗之序曰: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其诗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说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长育人材若大陵之长育微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云者天下美之之辞也其三章曰: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说者曰:百朋多之之辞也言君子既长育人材又当爵命之赐之厚禄以宠贵之云尔其卒章曰:泛泛杨舟载沈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说者曰:载载也沈浮者物也言君子之於人材无所不取若舟之於物浮沈皆载之云尔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云者言若此则天下之心美之也君子之於人也既长育之又当爵命宠贵之而於其才无所遗焉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其一曰乐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圣人贤士之所极言至论古今之所宜法者也然则熟能长育天下之人材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才将非吾君与吾相乎幸今天下无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职钱谷甲兵之问不至於庙堂论道经邦之暇舍此宜无大者焉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於农工商贾之版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鸡鸣而起孜孜焉亦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於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兴正辨时俗之所惑居穷守约亦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以求知於天下亦不悖於教化妖淫谀佞讠寿张之说无所出於其中四举於礼部乃一得三选於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滨於死而益固得其所者争笑之忽将弃其旧而新是图求老农老圃而为师悼本志之变化中夜涕泗交颐虽不足当诗人孟子之谓抑长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抑又闻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一夫不获其所若己推而内之沟中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积二十年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获其所矣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於自弃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宁往告焉若不得志则命也其亦行矣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是皆与善之辞也抑又闻古之人有自进者而君子不逆之矣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之谓也抑又闻上之设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苟慕其才而富贵其身也盖将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己立诚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苟没於利而荣於名也盖将推己之所余以济其不足者耳然则上之於求人下之於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苟以是而为心则上之道不必难其下下之道不必难其上可举而举焉不必让其自举也可进而进焉不必廉於自进也抑又闻上之化下得其道则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也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进者几希矣主上感伤山林之士有逸遗者屡诏内外之臣旁求於四海而其至者盖阙焉岂其无人乎哉亦见国家不以非常之道礼之而不来耳彼之处隐就闲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乐其体之所安岂有异於人乎哉今所以恶衣食穷体肤麋鹿之与处猿瓝之与居固自以其身不能与时从顺俯仰故甘心自绝而不悔焉而方闻国家之仕进者必举於州县然后升於礼部吏部试之以绣绘雕琢之文考之以声势之逆顺章句之短长中其程式者然后得从下士之列虽有化俗之方安边之画不由是而稍进万不有一得焉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其影响昧昧惟恐闻於人也今若闻有以书进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荐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书於四方枯槁沈溺魁闳宽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动其心峨峨焉缨其冠于于焉而来矣此所谓劝赏不必遍加乎天下而天下从焉者也因人之所欲为而遂推之之谓者也伏惟览诗书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锡福之所以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进自举之罪思设官制禄之故以诱致山林逸遗之士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归焉小子不敢自幸其尝所著文辄采其可者若干首录在异卷冀辱赐观焉干黩尊严伏地待罪愈再拜 原编者评:唐时士子不耻自荐斯文固是昌黎少作然说诗义极湛深其道先王兴贤育才之意甚明切宰相而能如是可谓举职矣传所为其自为谋也则过矣其为人谋则忠故不与他书并删焉 答崔立之书   斯立足下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足下犹复以为可教贬损道德乃至手笔以问之攀援古昔辞义高远且进且劝足下之於故旧之道得矣虽仆亦固望於吾子不敢望於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晓者非故欲发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默默聊复自明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於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及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或出礼部所试赋诗策等以相示仆以为可无学而能因诣州县求举有司者好恶出於其心四举而后有成亦未即得仕闻吏部有以博学宏辞选者人尤谓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术或出所试文章亦礼部之类私怪其故然犹乐其名因又诣州府求举凡二试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书虽不得仕人或谓之能焉退自取所试读之乃类於俳优者之辞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既已为之则欲有所成就书所谓耻过作非者也因复求举亦无幸焉乃复自疑以为所试与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观之余亦无甚愧焉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夫所谓宏辞者岂今之所谓者乎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於是选必知其怀惭乃不自进而已耳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於蒙昧之中仆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今之世其道虽不显於天下其自负何如哉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於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故凡仆之汲汲於进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养穷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乐於人耳其他可否自计已熟诚不待人而后知今足下乃复比之献玉者以为必俟工人之剖然后见知於天下虽两刖足不为病且无使勍者再尅诚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进者岂舍此而无门哉足下谓我必待是而后进者尤非相悉之辞也仆之玉固未尝献而足固未尝刖足下无为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风俗尚有未及於古者边境尚有被甲执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为忧仆虽不贤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荐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犹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犹将耕於宽闲之野钓於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於无穷诛奸谀於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为仆之玉凡几献而足凡几刖也又所谓勍者果谁哉再尅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於知己微足下无以发吾之狂言愈再拜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立之字斯立贞元四年进士唐进士礼部既登第后吏部试之中其程度然后命之官公贞元八年第进士至是三试吏部不售斯立以书勉之而公以书答之也 答李翊书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於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於人而取於人邪将蕲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蕲胜於人而可取於人则固胜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将蕲至於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於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於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墨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来矣其观於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於成乎虽几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原编者评:樊汝霖曰:自三代以还陵夷至於江左斯文扫地唐兴贞观开元之盛终莫能起至贞元末而公出於是以六经之文为诸儒倡其观於人也笑之则心以为喜者大声不入於里耳而不笑不足以为道此公所以喜若人人皆见而说之而誉之斯亦浅矣此所以为忧李汉所谓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终而翕然随以定者其此之谓欤王荆公乃云力去陈言夸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好诋之过也汩汩然来矣浩乎其沛然者皇甫持正谕业所云韩吏部之文如长江秋泾千里一道老苏上欧阳书亦云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者是也 与李翱书   使至辱足下书欢愧来并不容於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仆虽巧说何能逃其责邪然皆子之爱我多重我厚不酌时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於时人也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劫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家累仅三十口携此将安所归托乎舍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将安以为我谋哉此一事耳足下谓我入京诚有所益乎仆之有子犹有不知者时人能知我哉持仆所守驱而使奔走伺候公卿间开口论议其安能有以合乎仆在京城八九年无所取资日求於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今年加长矣复驱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难矣所贵乎京师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布衣韦带之士谈道义者多乎以仆遑遑於其中能上闻而下达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爱不相忌者又加少内无所资外无所从终安所为乎嗟乎子之责我诚是也爱我诚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尧舜已来士有不遇者乎无也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氵夸而处其所可乐哉非不愿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势不便故也仆於此岂以为大相知乎累累随行役役逐队饥而食饱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诚有爱於仆也然所爱於我者少不知我者犹多吾岂乐於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於此也嗟乎子诚爱我矣子之所责於我者诚是矣然恐子有时不暇责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责且自悲也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耳孔子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无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其不亦难乎子之闻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离违久乍还侍左右当日欢喜故专使驰此候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原编者评:时昌黎在张仆射建封幕中翱以书劝其弃之走京师昌黎复书云云道其愁苦无聊不得已而就之之故也录此兴后上张仆射书并读知昌黎虽困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至於如此而曾不以纤毫非义屈益以见其平日所云实之美恶其发不掩者诚笃论也至谓颜子有箪食瓢饮得以不死其乐也易今无箪食瓢饮将饿而死其乐也难则出於一时困苦之怀其言不可为典要不特颜子之乐固在生死之外且颜子屡空并箪食瓢饮而无之日又安见其未经也且昌黎虽自谓舍此而去则无箪食瓢饮而饿死而张建封令其晨入夜归有楚王不设醴之意即直以书抵其视去此而饿死何尝有一毫顾藉心哉读者当师其意勿师其辞匪特不得以昌黎言疑颜子亦不得以昌黎言疑昌黎也 上张仆射书   九月一日愈再拜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节目十余事来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终皆晨入夜归非有疾病事故辄不许出当时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发狂疾上无以承事於公忘其将所以报德者下无以自立丧失其所以为心夫如是则安得而不言凡执事之择於愈者非为其能晨入夜归也必将有以取之苟有以取之虽不晨入而夜归其所取者犹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处之其所不能不强使为是故为下者不获罪於上为上者不得怨於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诸侯无大相过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时与孟子之时又加远矣皆好其闻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己而行道者闻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己而行道者好义者也未有好利而爱其君者未有好义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执事可以闻此言惟愈於执事也可以此言进愈蒙幸於执事其所从旧矣若宽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为名寅而入尽辰而退申而入终酉而退率以为常亦不废事天下之人闻执事之於愈如此也必皆曰:执事之好士也如此执事之待士以礼如此执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执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执事之厚於故旧如此又将曰:韩愈之识其所依归也如此韩愈之不谄屈於富贵之人如此翰愈之贤能使其主待之以礼如此则死於执事之门无悔也若使随行而入逐队而趋言不敢尽其诚道有所屈於己天下之人闻执事之於愈如此皆曰:执事之用韩愈哀其穷收之而已耳韩愈之事执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苟如是虽日受千金之赐一岁九迁其官感恩则有之矣将以称於天下曰:知己知己则未也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录其罪察其辞而垂仁采纳焉愈恐惧再拜 原编者评:姚令威集注曰:建封字本立州人贞元四年为徐州刺史徐泗濠节度使十二年加检校右仆射公以十五年二月脱汴州之乱依建封於徐秋建封辟为节度推官至是供职书意以晨入夜归为不可其不谄屈於富贵之人可知矣 与崔群书   自足下离东都凡两度枉问寻承已达宣州主人仁贤同列皆君子虽抱羁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无入而不自得乐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御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辈岂以出处近远累其灵台耶宣州虽称清凉高爽然皆大江之南风土不并以北将息之道当先理其心心闲无事然后外患不入风气所宜可以审备小小者亦当自不至矣足下之贤虽在穷约犹能不改其乐况地至近官荣禄厚亲爱尽在左右者耶所以如此云云者以为足下贤者宜在上位托於幕府则不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亲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仆自少至今从事於往还朋友间一十七年矣日月不为不久所与交往相识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与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艺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与之已密其后无大恶因不复决舍或其人虽不皆入於善而於己已厚虽欲悔之不可凡诸浅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於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无瑕尤窥之阃奥而不见畛域明白淳粹辉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仆愚陋无所知晓然圣人之书无所不读其精粗巨细出入明晦虽不尽识抑不可谓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诚知足下出群拔萃无谓仆何从而得之也与足下情义宁须言而后自明耶所以言者惧足下以为吾所与深者多不置白黑於胸中耳既谓能粗知足下而复惧足下之不我知亦过也比亦有人说足下诚尽善尽美抑犹有可疑者仆谓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当有所好恶好恶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无贤愚无不说其善伏其为人以是而疑之耳仆应之曰:凤凰芝草贤愚皆以为美瑞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於遐方异味则有嗜者有不嗜者至於稻也粱也脍也炙也岂闻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於吾崔君无所损益也自古贤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已来又见贤者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不贤者或至眉寿不知造物者意竟何如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邪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羹者同是人也犹有好恶如此之异者况天之与人当必异其所好恶无疑也合於天而乖於人何害况又时有兼得者邪崔君崔君无怠无怠仆无以自全活者从一官於此转困穷甚思自放於伊颍之上当亦终得之近者尤衰惫左车第二牙无故动摇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两茎白者仆家不幸诸父诸兄皆康强早世如仆者又可以图於久长哉以此忽忽思与足下相见一道其怀小儿女满前能不顾念足下何由得归北来仆不乐江南官满便终老嵩下足下可相就仆不可去矣珍重自爱慎饮食少思虑惟此之望愈再拜 原编者评:此篇与与卫中行书皆昌黎见道之言读者所宜深玩其谓造物者好恶与人异心又谓都不省记极似柳州天说而相去千里盖彼正言以为天固然此则抑扬其词以申其合天之义非正言也易曰: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凡现今之穷通得丧寿夭皆后天也其所以穷通得丧寿夭如此者有先之者焉非今之所得而预也若其介福於方来垂光於后世则皆现今之出言制行为之先既有以为之先则天勿能违也天时者天理也言理则未必其皆时言时未有不造极乎理者犹之言正则未必其皆中言中则未有不造极乎正者也奉天时则合天矣合乎天而穷也丧也夭也是其有先焉者之不可知非今合天之所招也合乎天而通也得也寿也亦其先焉者之不可知而无碍乎今合天之所兼得也由后而视今则今固为先焉者矣社稷之子或在亩亩亩亩之人或在社稷然而在亩亩者又或以基德在社稷者又或以基乱后者见其然而不知曩之然则曰:天之好恶与人异心又曰:无乃都不省记不知天无心亦无省记唯弗违乎其先焉者而已必以心语天则理乃天之心奉天时则合天之心诚奉天时则穷通得丧寿夭皆非其好恶之所存矣人心尚非所存而谓天之心存乎哉无妄曰:不耕获不菑畬耕者必获然当其耕时无可获也菑者必畬然当其菑时无所为畬也责获与畬於耕且菑之时而谓地之好恶与人异心抑或都不省记岂非惑欤良农耕耳菑耳宁有疑地之无获与不成畬而释耒者哉昌黎之言截断先后专责现今之合天与否诚达於天道笃行君子也 与卫中行书   大受足下辱书为赐甚大然所称道过盛岂所谓诱之而欲其至於是欤不敢当不敢当其中择其一二近似者而窃取之则於交友忠而不反於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则未敢自谓能尔也不敢当不敢当至於汲汲於富贵以救世为事者皆圣贤之事业知其智能谋力能任者也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识时方甚贫衣食於人其后相见於汴徐二州仆皆为之从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时丰约百倍足下视吾饮食衣服亦有异乎然则仆之心或不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於仕进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凡祸福吉凶之来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恒君子得福为恒而小人得福为幸以其所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则吉小人则凶者不可也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名声之善恶存乎人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岂不约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穷通自我为之吾恐未合於道足下徵前世而言之则知矣若曰以道德为己任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则可也穷居荒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足下喜吾复脱祸乱不当安安而居迟迟而来也   原编者评:石大任曰:韩愈谓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以予观之贵与贱存乎天可也祸与福存乎天则不可也盖祸与福在己而已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斯言也不特未达昌黎之旨盖亦未达孟子之旨也孔子曰: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是故靡言不酬靡德不报基德十五世而周以兴基祸十五世而周以废要其归极而言之非天也非人也己也孟子之言信善矣虽然唯高世远览之士乃有以知其信善耳否则龃龉不合者又岂鲜哉德莫盛於孔子畏於匡厄於陈蔡伐檀於宋不谓之祸可乎孰求之乎恶莫过於盗跖日杀不辜甘人之肉竟以寿终於东陵之上不谓之福可乎孰求之乎至若依古以来国之蠹民之蟊贼席宠怙侈取精多而用物宏而死於牖下或蹈白刃犯危难以明君臣之义父子之伦而毒苦备婴见闻流涕史册所载不可胜屈指也倘所谓祸福自己求之者是耶非耶昌黎曰:贤不肖存乎己贵与贱祸与福存乎天未已也不特祸与福与己无与也又曰:名声之善恶存乎人而亦与己无与也其所以责贤不肖之存乎己者不亦洁净而精微哉若是者其与孟子同乎否乎是中庸尚之心也论语为己之义也倘必与孟子同也贤者自贤不以祸而损其贤不肖者自不肖不以福而损其不肖又况福莫大於天下后世皆曰贤祸莫大於天下后世皆曰不肖世俗之所谓祸福又何足论哉虽然善积而余庆恶积而余殃世俗所为祸福者必兼举之特或代异时移茫昧而不可考又或迹秦心粤潜隐而不可辨耳祸福无不自己求之果信也而谓目前之祸福存乎己则非也由斯以谭昌黎谓穷通之来不接吾心岂不约而易行哉安在其为与孟子剌谬也抑又论之孟子之言言有国家者宜修政刑於平日也昌黎之言言人之行已止当自问其为贤为不肖而不必问祸福也政刑修则国家福政刑隳则国家祸皆自己求也贤者不皆福不肖者不皆祸不存乎己也文各自明不烦牵合诚以昌黎之心行孟子之言左盾而右矛各得其用也乃必以孟子之矛刺昌黎之盾夫矛之设岂为刺己之盾而然哉以文害辞以辞害志孟子之所恶也 卷四   昌黎韩愈文四书启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