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文钞 - 第 24 页/共 73 页

修再拜人至辱书甚慰永阳穷僻而多山林之景又尝得贤士君子居焉修在滁之三年得博士杜君与处甚乐每登临览泉石之际惟恐其去也其后徙官广陵忽忽不逾嵗而求颍在颍逾年差自适然滁之山林泉石与杜君共乐者未尝輙一日忘于心也今足下在滁而事陈君与居足下知道之明者固能达于进退穷通之理能达于此而无累于心然后山林泉石可以乐必与贤者共然后登临之际有以乐也足下所得与修之得者同而有小异者修不足以知道独其遭世忧患多齿髪衰因得闲处而为宜尔此为与足下异也不知足下之乐惟恐其去能与修同否况足下学至文髙宜有所施于当世不得若某之恋恋此其与某异也得陈君所寄二图览其景物之宛然复思二贤相与之乐恨不得追逐于其间因人还草率   答徐无党第一书   与公春秋论参看   修白人还惠书及始隠书论等并前所记获麟论文辞驰骋之际岂常人笔力可到于辨论经防则不敢以为是葢吾子自信甚鋭又尝取信于某茍以为然谁能奉夺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説汩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説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鲁隠公南面治其国臣其吏民者十余年死而入庙立諡称公则当时鲁人孰谓息姑不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与诸侯盟防行师命将一以公书之于其卒也书曰公薨则圣人何尝异隠于他公也据经隠公立十一年而薨则左氏何从而知其摄公羊谷梁何从而见其有让桓之迹吾子亦何从而云云也仲尼曰吾其为东周乎与吾子起于平王之説何相反之甚邪故某尝告学者慎于述作诚以是也秋初许相访此不子细略开其端吾子必能自思而得之不宣   答宋咸书   自是名儒之言   修顿首白州人至防惠书及补注周易甚善世无孔子久矣六经之防失其传其有不可得而正者自非孔子复出无以得其真也传者之为学博矣而又苦心劳神于残编朽简之中以求千嵗失传之缪茫乎前望已逺之圣人而不可见杳乎后顾无穷之来者欲为未悟决难解之惑是真所谓劳而少功者哉然而经非一世之书也其传之缪非一日之失也其所以刋正补缉亦非一人之能也使学者各极其所见而明者择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虽未能复六经于无失而卓如日月之明然聚众人之善以补缉之庶几不至于大缪可以俟圣人之复生也然则学者之于经其可已乎足下于经勤矣凡其所失无所不欲正之其刋正补缉者众则其所得亦已多矣修学不敏明而又无彊力以自济恐终不能少出所见以补六经之万一得足下所为故尤区区而不能忘也   答吴充秀才书   论为文本乎学道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最是确论   修顿首白先辈吴君足下前辱示书及文三篇发而读之浩乎若千万言之多及少定而视焉才数百言尔非夫辞丰意雄霈然有不可御之势何以至此然犹自患伥伥莫有开之使前者此好学之谦言也修材不足用于时仕不足荣于世其毁誉不足轻重气力不足动人世之欲假誉以为重借力而后进者奚取于修焉先辈学精文雄其施于时又非待假誉而为重借力而后进者也然而惠然见临若有所责得非急于谋道不择其人而问焉者欤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于人逺也学者有所溺焉尔葢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徃徃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闗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昔孔子老而归鲁六经之作数年之顷尔然读易者如无春秋读书者如无诗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卿葢亦晩而有作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此道未足而彊言者也后之惑者徒见前世之文传以为学者文而已故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谓终日不出于轩序不能纵横髙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虽行乎天地入于渊泉无不之也足下之文浩乎霈然可谓善矣而又志于为道犹自以为未广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难也修学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于所悦而溺于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励修之少进焉幸甚   代人上王枢宻求先集序书   其机轴自昌黎送孟东野来而思尤婉而正   某闻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逺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诗书易春秋皆善载事而尤文者故其传尤逺荀卿孟轲之徒亦善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书或传或不传犹系于时之好恶而兴废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讴歌以传汉之盛时有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扬雄能文其文辞以传由此以来去圣益逺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间亦时时有善文其言以传者然皆纷杂灭裂不纯信故百不传一幸而一传传亦不显不能若前数家之焯然暴见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难行也事信矣须文文至矣又系其所恃之大小以见其行逺不逺也书载尧舜诗载商周易载九圣春秋载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载诗书易春秋者楚之辞载风雅汉之徒各载其时主声名文物之盛以为辞后之学者荡然无所载则其言之不纯信其传之不久逺势使然也至唐之兴若太宗之政开元之治宪宗之功其臣下又争载之以文其词或播乐歌或刻金石故其间钜人硕士闳言髙论流铄前后者恃其所载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章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章某不佞守先人之绪余先人在太宗时以文辞为名进士以对防为贤良方正既而守道纯正为贤待制逢时太平奋身扬名宜其言之所载文之所行大而可恃以传也然未能甚行于世者岂其嗣续不肖不能继守而泯没之抑有由也夫文之行虽系其所载犹有待焉诗书易春秋待仲尼之删正荀孟屈原无所待犹待其弟子而传焉汉之徒亦得其史臣之书其始出也或待其时之有名者而后发其既殁也或待其后之纪次者而传其为之纪次也非其门人故吏则其亲戚朋友如梦得之序子厚李汉之序退之也伏惟阁下学老文钜为时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辉接步武者惟先君为旧则亦先君之所待也岂小子之敢有请焉谨以家集若干巻数写献门下惟哀其诚而幸赐之   唐荆川曰架空累层之文   代杨推官洎上吕相公求见书   书似援上而义不失已存之   某闻古者尧舜禹之为君也有臯防益稷之徒者为其臣而汤之王也亦有仲虺伊尹者周之始兴也有周公召公其复兴也有方叔邵虎申甫之徒下而至汉其初也功臣尤多而称善相者曰萧曹其后曰丙魏唐之始则曰房杜既而曰姚宋者是皆能以功徳佐其君而卓然特以名出众而见于世者夫诗书之所美莫大乎尧舜三代其后世之盛者莫盛乎汉与唐而其兴也必有贤哲之臣出其际而能使其君之功业名誉赫然光显于万世而不泯故每一读其书考其事量其功而想乎其人疑其瓌杰奇怪若神人然非如今世之人可得而识也夫其人已亡其事己久去数千百嵗之后徒得其书而一读之犹灼然如在人耳目之际使人希慕称述之不暇况得身出于其时亲见其所为而一识其人则虽奔走俯伏从妾圉执鞭朴犹为幸欤某尝诵于此而私自为恨者有日矣国家之兴七十有五年矣礼乐文章可谓太平而杰然称王公大人于世者徃徃而出凡士之得身出于斯时者宜为幸矣又何必忽近以慕逺违目而信耳且安知后之望今不若今之望昔者邪然其实有若不幸者某生也少贱而愚贱则不接乎朝廷之间愚故不能与于事则虽有王公大人者并出而欲一徃识之乃无一事可因而进焉噫古之君子在上不幸而不得出其间今之君子在上幸而亲见矣又以愚贱见隔而莫可望焉是真可闵叹也已然尝独念昔者有闻于先君大夫似有可以借而为説以干进于左右者试一陈之先君之生也好学勤力以孤直不自进于时其晩也始登朝廷享荣禄使终不困其志而少伸者葢实出于大君子之门则相公之于杨氏不为无恩矣某不肖莫能继大先君之世而又茍欲借之以有绪于阍人诚宜获罪于下执事者矣然而不询于长者不谋于蓍而决然用是以自进者葢冀万一得偿其素所愿焉虽及门而获罪不犹愈于望古而自为恨者耶言狂计愚伏惟聪明幸赐察焉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三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四十   明 茅坤 撰   庐陵文钞十二   论   正统论上   传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尧舜之相传三代之相代或以至公或以大义皆得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是以君子不论也其帝王之理得而始终之分明故也及后世之乱僭伪兴而盗窃作由是有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于一者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有合天下于一而不得居其正者前世谓秦为闰是也由是正统之论兴焉自汉而下至于西晋又推而下之为宋齐梁陈自唐而上至于后魏又推而上之则为夷狄其帝王之理舛而始终之际不明由是学者疑焉而是非又多不公自周之亡迄于显徳实千有二百一十六年之间或理或乱或取或传或分或合其理不能一概大抵其可疑之际有三周秦之际也东晋后魏之际也五代之际也秦亲得周而一天下其迹无异禹汤而论者黜之其可疑者一也以东晋承西晋则无终以隋承后魏则无始其可疑者二也五代之所以得国者虽异然同归于贼乱也而前世议者独以梁为伪其可疑者三也夫论者何为疑者设也尧舜三代之始终较然着乎万世而不疑固不待论而明也后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终之际不明则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也然而论者众矣其是非予夺所持者各异使后世莫知夫所从者何哉葢于其可疑之际又挟自私之心而溺于非圣之学也自西晋之灭而南为东晋宋齐梁陈北为后魏北齐后周隋私东晋者曰隋得陈然后天下一则推其统曰晋宋齐梁陈隋私后魏者曰统必有所受则推其统曰唐受之隋隋受之后周后周受之后魏至其甚相戾也则为南史者诋北曰虏为北史者诋南曰夷此自私之偏説也自古王者之兴必有盛徳以受天命或其功泽被于生民或累世积渐而成王业岂偏名于一徳哉至于汤武之起所以救弊拯民葢有不得已者而曰五行之运有休王一以彼衰一以此胜此厯官术家之事而谓帝王之兴必乗五运者缪妄之説也不知其出于何人葢自孔子殁周益衰乱先王之道不明而人人异学肆其怪奇放荡之説后之学者不能卓然奋力而诛絶之反从而附益其説以相结固故自秦推五胜以水徳自名由汉以来有国者未始不由于此説此所谓溺于非圣之学也惟天下之至公大义可以袪人之疑而使人不得遂其私夫心无所私疑得其决则是非之异论息而正统明所谓非圣人之説者可置而勿论也   正统论下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絶至其防而不属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夏商周秦汉唐是也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正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晋隋是也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有功者彊有徳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彊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彊者谓之正统犹有説焉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予夺乎东晋后魏是也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魏及五代是也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絶也故正统之序上自尧舜歴夏商周秦汉而絶晋得之而又絶隋唐得之而又絶自尧舜以来三絶而复续惟有絶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然诸儒之论至于秦及东晋后魏五代之际其説多不同其恶秦而黜之以为闰者谁乎是汉人之私论溺于非圣曲学之説者也其説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徳之运而已五徳之説可置而勿论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昔者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徳或以功大抵皆乗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昬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是也其后卒以攻桀而灭夏及商世衰而纣为昬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崇密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功徳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羸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其后闗东诸侯彊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此其本末之迹也其徳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以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徳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徳不过如桀纣桀纣不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其私东晋之论者曰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黜吴楚者岂非以其正统之所在乎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曰是有説焉较其徳与迹而然耳周之始兴其来也逺当其盛也规方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幸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徳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也况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徳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徳与迹可以不疑夫晋之为晋与乎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徳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耳自惠帝之乱至于愍懐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絶矣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愍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正统之号其可得乎春秋之説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诛况欲干天下之统哉若乃国己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耳其私后魏之论者曰魏之兴也其来甚逺自昭成建国改元承天下衰弊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徳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者何哉曰质诸圣人而不疑也今为魏説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彊耳此圣人有所不与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吴楚之僭迭彊于诸侯矣圣人于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则功与彊圣人有所不取也论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秦之所以兴者其説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髪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余者彊其最彊者苻坚当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又彊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岂能干正统乎五代之得国者皆贼乱之君也而独伪梁而黜之者因恶梁者之私论也唐自僖昭以来不能制命于四海而方镇之兵作已而小者并于大弱者服于彊其尤彊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晋共起而窥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讨贼以与梁争中国而卒得之其势不得不以梁为伪也而继其后者遂因之使梁独被此名也夫梁固不得为正统而唐晋汉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论者犹以汉为疑以为契丹灭晋天下无君而汉起太原徐驱而入汴与梁唐晋周其迹异矣而今乃一槩可乎曰较其心迹小异而大同尔且刘知逺晋之大臣也方晋有契丹之乱也竭其力以救难力所不胜而不能存晋出于无可奈何则可以少异乎四国矣汉独不然自契丹与晋战者三年矣汉独髙拱而视之如齐人之视越人也卒幸其败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汉乃杀之而后入以是而较其心迹其异于四国者几何矧皆未尝合天下于一也其于正统絶之何疑   统者犹丝之有绪也王者一四海其子孙之衰茍一日庙祀不絶则其统固在也周之衰也所当列国者千百之什一耳而仲尼作春秋犹书曰春王正月者周之统未尝絶也东汉之亡也魏得其六吴得其三而蜀得其一耳朱文公作纲目必帝蜀而寇魏者以汉正统未絶也观此则欧阳之以秦不当为闰以五代梁不得独为伪固是而其以东晋为非统而直欲黜之者恐亦未当也于是欧阳公求其説而不得从而为之辞曰正统有时而絶愚特以为统之在天下未尝絶也愚当暇日作正统图特为辩以折千古不决之疑可也 按正统论凡七公晚年删为三今所录者盖晚年所定也   为君难论上   用人之难   语曰为君难者孰难哉葢莫难于用人夫用人之术任之必专信之必笃然后能尽其材而可共成事及其失也任之欲专则不复谋于人而拒絶羣议是欲尽一人之用而先失众人之心也信之欲笃则一切不疑而果于必行是不审事之可否不计功之成败也夫违众举事又不审计而轻发其百举百失而及于祸败此理之宜然也然亦有幸而成功者人情成是而败非则又从而赞之以其违众为独见之明以其拒諌为不惑羣论以其偏信而轻发为决于能防使后世人君慕此三者以自期至其信用一失而及于祸败则虽悔而不可及此甚可叹也前世为人君者力拒羣议专信一人而不能早悟以及于祸败者多矣不可以徧举请试举其一二昔秦苻坚地大兵强有众九十六万号称百万蔑视东晋指为一隅谓可直以气吞之耳然而举国之人皆言晋不可伐更进互説者不可胜数其所陈天时人事坚随以强辩折之忠言谠论皆沮屈而去如王猛苻融老成之言也不听太子宏少子诜至亲之言也不听沙门道安坚平生所信重者也数为之言不听惟听信一将军慕容垂者垂之言曰陛下内防神谋足矣不烦广访朝臣以乱圣虑坚大喜曰与吾共定天下者惟卿尔于是决意不疑遂大举南伐兵至夀春晋以数千人击之大败而归比至洛阳九十六万兵亡其八十六万坚自此兵威沮丧不复能振遂至于乱亡近五代时后唐清泰帝患晋祖之镇太原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议欲徙之于郓州举朝之士皆諌以为未可帝意必欲徙之夜召常所与谋枢密直学士薛文遇问之以决可否文遇对曰臣闻作舍道边三年不成此事防在陛下何必更问羣臣帝大喜曰术者言我今年当得一贤佐助我中兴卿其是乎即时命学士草制徙晋祖于郓州明旦宣麻在廷之臣皆失色后六日而晋祖反书至清泰帝忧惧不知所为谓李崧曰我适见薛文遇为之肉颤欲自抽刀刺之崧对曰事己至此悔无及矣但君臣相顾涕泣而已由是言之能力拒羣议专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以致祸败乱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坚欲与慕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为贤佐助我中兴可谓临乱之君各贤其臣者也或有诘予曰然则用人者不可专信乎应之曰齐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之用诸葛亮可谓专而信矣不闻举齐蜀之臣民非之也葢其令出而举国之臣民从事行而举国之臣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专任而不贰也使令出而两国之人不从事行而两国之人不便则彼二君者其肯专任而信之以失众心而敛国怨乎   凡欧阳公之论最痛切然其行文不如三苏嫋娜纡徐须参互之为入神解   为君难论下   听言之难   呜呼用人之难难矣未若听言之难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辩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谀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是皆未足为难也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輙败人之事者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请试举其一二战国时赵将有赵括者善言兵自谓天下莫能当其父奢赵之名将老于用兵者也每与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终不以括为能也叹曰赵若以括为将必败赵事其后奢死赵遂以括为将其母自见赵王亦言括不可用赵王不听使括将而攻秦括为秦军射死赵兵大败降秦者四十万人阬于长平葢当时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败者也此听其言可用用之輙败人事者赵括是也秦始皇欲伐荆问其将李信用兵几何信方年少而勇对曰不过二十万足矣始皇大喜又以问老将王翦翦曰非六十万不可始皇不悦曰将军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为可用即与兵二十万使伐荆王翦遂谢病退老于频阳已而信大为荆人所败亡七都尉而还始皇大慙自驾如频阳谢翦因强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万不可于是卒与六十万而徃遂以灭荆夫初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且听计于人者宜如何听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輙败事听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説则成功此所以为难也予又以谓秦赵二主非徒失于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鋭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鋭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若赵括者则又有説焉予畧攷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防颇攻秦颇赵名将也秦人畏颇而知括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于赵曰秦人所畏者赵括也若赵以为将则秦惧矣赵王不悟反间也遂用括为将以代颇蔺相如力諌以为不可赵王不听遂至于败由是言之括虚谈无实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赵之诸臣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敌国亦知之独其主不悟尔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独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祸乱败亡由此者不可胜数也以上二篇并引传记原文以为议论而于中略防缀数言自是一体 若史迁之传伯夷却又通篇以议论为叙事正与此互相发明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四十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四十一   明 茅坤 撰   庐陵文钞十三   论   本论上   欧公异日相畧亦概见于此矣当与王荆公万言书防看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为治者有先后尧舜之书略矣后世之治天下未尝不取法于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后也三王之为治也以理数均天下以爵地等邦国以井田域民以职事任官天下有定数邦国有定制民有定业官有定职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简而不劳财足于用而可以备天灾也兵足以御患而不至于为患也凡此具矣然后饰礼乐兴仁义以教道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风俗淳厚而王道成矣虽有荒子孱孙继之犹七八百嵗而后己夫三王之为治岂有异于人哉财必取于民官必养于禄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与后世之治者大抵同也然后世常多乱败而三王独能安全者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后而为之有条理后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劳而政益不就諰諰然常恐乱败及之而輙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本末不知先后而于今之务众矣所当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则未之思也足天下之用莫先乎财系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财丰矣取之无限而用之无度则下益屈而上益劳兵强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则兵骄而生祸所以节财用兵者莫先乎立制制己具备兵已可使财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财而节兵立法以制之任贤以守法尊名以厉贤此五者相为用有天下者之常务当今之世所先而执事者之所忽也今四海之内非有乱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时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广之天下无一间隙之端而南夷敢杀天子之命吏西夷敢有崛疆之王北夷敢有抗礼之帝者何也生齿之数日益众土地之产日益广公家之用日益急四夷不服中国不尊天下不实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备故也请试言其一二方今农之趣耕可谓劳矣工商取利乎山泽可谓勤矣上之征赋易商利之臣可谓纤悉而无遗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祐之间则天下公私乏絶是无事之世民无一嵗之备而国无数年之储也以此知财之不足也古之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水火今厢禁之军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已而暂用之则谓之借倩彼兵相谓曰官倩我而官之文符亦曰倩夫赏者所以酬劳也今以大礼之故不劳之赏三年而一徧所费八九百万有司不敢缓月日之期兵之得赏不以无功知媿乃称多量少比好嫌恶小不如意则羣聚而呼持梃欲击天子之大吏无事之时其犹若此以此知兵骄也夫财用悉出而犹不足者以无定数也以兵之敢骄者以用之未得其术以此知制之不立也夫财匮兵骄法制未一而莫有奋然忘身许国者以此知不任人也不任人者非无人也彼或挟材蕴知特以时方恶人之好名各藏畜收敛不敢奋露惟恐近于名以犯时人所恶是以人人变贤为愚愚者无所责贤者被议疾遂使天下之事将弛废而莫敢出力以为之此不尚名之弊者天下之最大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废也前日五代之乱可谓极矣五十三年之间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长者不过十余嵗甚者三四嵗而亡夫五代之主岂皆愚者邪其心岂乐祸乱而不欲为久安之计乎顾其力有不能为者时也当是时也东有汾晋西有岐蜀北有强胡南有江淮闽广吴越荆潭天下分为十三四四面环之以至狭之中国又有叛将强臣割而据之其君天下者类皆为国日浅威徳未洽强君武主力而为之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孙不过一再传而复乱败是以养兵如儿子之啖虎狼犹恐不为用尚何敢制以残弊之民人赡无赀之征赋头防箕敛犹恐不足尚何曰节财以富民天下之势方苦弊庐补其奥则隅壊整其桷则栋倾枝撑扶持茍存而已尚何暇法象规圜矩方而为制度乎是以兵无制用无节国家无法度一切茍且而已今宋之为宋八十年矣外平僭乱无抗敌之国内削方镇无强叛之臣天下为一海内晏然为国不为不久天下不为不广也语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言有资者其为易也方今承三圣之基业据万乗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之天下尽大禹贡赋之地莫不内输惟上之所取不可谓乏财六尺之卒荷戈胜甲力彀五石之弩弯二石之者数百万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谓乏兵中外之官居职者数千员官三班吏部常积者又数百三嵗一诏布衣而应诏者万余人试礼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择不可谓乏贤民不见兵革于今几四十年矣外振兵武捍边圉内修法度舆徳化惟上之所为不可谓无暇以天子之慈圣仁俭得一二明智之臣相与而谋之天下积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礼作乐可如成周之盛奋发威烈以耀名誉可如汉武帝唐太宗之显赫论道徳可兴尧舜之治然而财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于外而敢骄于内制度不可为万世法而日益丛杂一切茍且不异五代之时此甚可叹也是所谓居得致之位当可致之时又有能致之资然谁惮而久不为乎   本论中   议论正大知见得大头脑处   佛法为中国患千余嵗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尝去矣而复大集攻之暂破而愈坚扑之未灭而愈炽遂至于无可奈何是果不可去邪葢亦未知其方也夫医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病之中人乗乎气虚而入焉则善医者不攻其疾而务养其气气实则病去此自然之効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处佛为夷狄去中国最逺而有佛固已久矣尧舜三代之际王政修明礼义之教充于天下于此之时虽有佛无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阙礼义废后二百余年而佛至乎中国由是言之佛所以为吾患者乗其阙废之时而来此其受患之本也补其阙修其废使王政明而礼义充则虽有佛无所施于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势也昔尧舜三代之为政设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计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胜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敛以什一差其征赋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尽于南畆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惧其劳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为制牲牢酒醴以养其体匏俎豆以悦其耳目于其不耕休力之时而教之以礼故因其田猎而为搜狩之礼因其嫁娶而为婚姻之礼因其死葬而为丧祭之礼因其饮食羣聚而为乡射之礼非徒以防其乱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长幼凡人之大伦也故凡养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为之制饰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顺其情性而节焉所以防之使其不过也然犹惧其未也又为立学以讲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乡党莫不有学择民之聪明者而习焉使相告语而诱劝其愚惰呜呼何其备也葢尧舜三代之为政如此其虑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备防民之术甚周诱民之道甚笃行之以勤而彼于物者洽浸之以渐而入于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畆则从事于礼乐之际不在其家则在乎庠序之间耳闻目见无非仁义乐而趣之不知其倦终身不见异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虽有佛无由而入者谓有此具也及周之衰秦并天下尽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絶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彊其为治之具不备防民之渐不周佛于此时乗间而出千有余嵗之间佛之来者日益众吾之所为者日益壊井田最先废而兼并游惰之奸起其后所谓搜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尽废然后民之奸者有暇而为他其良者冺然不见礼义之及己夫奸民有余力则思为邪僻良民不见礼义则莫知所趣佛于此时乗其隙方鼓其雄诞之説而牵之则民不得不从而归矣又况王公大人徃徃倡而敺之曰佛是真可归依者然则吾民何疑而不归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为者吾将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将有説以排之夫千嵗之患徧于天下岂一人一日之可为民之沈酣入于骨髓非口舌之可胜然则将奈何曰莫若修其本以胜之昔战国之时杨墨交乱孟子患之而专言仁义故仁义之説胜则杨墨之学废汉之时百家并兴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谓修其本以胜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防勇葢三军然而见佛则拜闻佛之説则有畏慕之诚者何也彼诚壮佼其中心茫然无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然柔懦进趋畏怯然而闻有道佛者则义形于色非徒不为之屈又欲驱而絶之者何也彼无他焉学问明而礼义熟中心有所守以胜之也然则礼义者胜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礼义者尚能不为之屈使天下皆知礼义则胜之矣此自然之势也   佛之所以能入为中国之赤帜者固由王道之衰而欧阳公所谓修其本以胜之是也然达磨以下彼固有一片直见本性之超卓处故能驱天下聪明颖悟之士而宗其教欧阳公于佛氏之防犹多糢糊而所谓修其本以胜之恐非区区礼文之习而行之之所能胜也圣人在上而斯道大明乎天下天下之士家喻而户晓于圣人之教然后佛之见解自息耳不然鲜不蹈程子之所谓淫声美色也其何能以逺之乎   本论下   欧公本论较之韩子原道差胜一层   昔荀卿子之説以为人性本恶著书一篇以持其论予始爱之及见世人之归佛者然后知荀卿之説缪焉甚矣人之性善也彼为佛者弃其父子絶其夫妇于人之性甚戾又有蚕食虫蠧之弊然而民皆相率而归焉者以佛有为善之説故也呜呼诚使吾民晓然知礼义之为善则安知不相率而从哉奈何教之谕之之不至也佛之説熟于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于礼义之事则未尝见闻今将号于众曰禁汝之佛而为吾礼义则民将骇而走矣莫若为之以渐使其不知而趣焉可也葢鲧之治水也障之故其害益暴及禹之治水也导之则其患息葢患深势盛则难与敌莫若驯致而去之易也今尧舜三代之政其説尚传其具皆在诚能讲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渐使民皆乐而趣焉则充行乎天下而佛无所施矣传曰物莫能两大自然之势也奚必曰火其书而庐其居哉昔者戎狄蛮夷杂居九州之间所谓徐戎白狄荆蛮淮夷之类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类并侵于中国故秦以西戎据宗周吴楚之国皆僭称王春秋书用鄫子传记被髪于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为幸当是之时佛虽不来中国几何其不夷狄也以是而言王道不明而仁义废则夷狄之患至矣及孔子作春秋尊中国而贱夷狄然后王道复明方今九州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带其为患者特佛尔其所以胜之之道非有甚高难行之説也患乎忽而不为尔夫郊天祀地与乎宗庙社稷朝延之仪皆天子之大礼也今皆举而行之至于所谓搜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此郡县有司之事也在乎讲明而颁布之尔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渐则不能入于人而成化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后仁今之议者将曰佛来千余嵗有力者尚无可奈何何用此迂缓之説为是则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弃必世之功不为也可不惜哉昔孔子叹为俑者不仁葢叹乎啓其渐而至于用殉也然则为佛者不犹甚于作俑乎当其始来未见其害引而内之今之为害着矣非待先觉之明而后见也然而恬然不以为怪者何哉夫物极则反数穷则变此理之常也今佛之盛久矣乗其穷极之时可以反而变之不难也昔三代之为政皆圣人之事业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术皆变其质文而相救就使佛为圣人及其弊也犹将救之况其非圣者乎夫奸邪之士见信于人者彼虽小人必有所长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于乱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谓奸且邪矣葢其为説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虽见其而不思救岂又善惑者欤抑亦不得其救之之术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胜之舍是而将有为虽贲育之勇孟轲之辩太公之隂谋吾见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出计未及行而先已陷于祸败矣何则患深势盛难与敌非驯致而为之莫能也故曰修其本以胜之作本论   原弊论   中多切当时情弊亦今当事者所宜知   孟子曰养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故农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为国者未尝敢忽而今之为吏者不然簿书听防而已矣闻有道农之事则相与笑之曰鄙夫知赋敛财用之为急不知务农为先者是未原为政之本末也知务农而不知节用以爱农是未尽务农之方也古之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济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有节民无遗力国不过费上爱其下下给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备于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尽其所任一日之用节之必量其所入一嵗之耕供公与民食皆出其间而常有余故三年而余一年之备今乃不然耕者不复督其力用者不复计其出入一嵗之耕供公仅足而民食不过数月甚者场功甫毕糠麸而食秕禆或采橡实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覈橡实孟子所谓狗彘之食也而卒嵗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则相枕为饿殍此甚可叹也夫三代之为国公卿士庶之禄廪兵甲车牛之材用山川宗庙鬼神之供给未尝阙也是皆出于农而民之所耕不过今九州之地也嵗之凶荒亦时时而有与今无以异今固尽有向时之地而制度无过于三代者昔者用常有余而今常不足何也其为术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务农又知节用今以不勤之农赡无节之用故也非徒不勤农又为众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为节又直不量天力之所任也何谓众弊有诱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请详言之今坐华屋享美食而无事者曰浮图之民仰衣食而养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时南畆之民也今之议者以浮图并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国备不可以去浮图不可并周孔不言而易知请试言之国家自景徳罢兵三十三嵗矣兵尝经用者老死今尽而后来者未尝闻金皷识战阵也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也其势不得不骄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战鬬乎前日西边之吏如髙化军齐宗举两用兵而輙败此其効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鬬战惟耗农民为之可也奈何有为兵之虚名而其实骄惰无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长大壮徤者皆在南畆农隙则教之以战今乃大异一遇凶嵗则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长大而试其壮徤者招之去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为厢兵吏招人多者有赏而民方穷时争投之故一经凶荒则所留在南畆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为兵则恐为盗噫茍知一时之不为盗而不知其终身骄惰而窃食也古之长大壮徤者任耕而老弱者游惰今之长大壮徤者游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之甚邪然民尽力乎南畆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为僧兵则终身安佚而享丰腴则南畆之民不得不日减也故曰有诱民之弊者谓此也其耗之一端也古者计口而受田家给而人足井田既壊而兼并乃兴今大率一戸之田及百顷者养客数十家其间用主牛而出己力者用己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过十余戸其余皆出产租而侨居者曰浮客而有畬田夫此数十家者素非富而畜积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与公家之事当其乏时尝举债于主人而后偿之息不两倍则三倍及其成也出种与税而后分之偿三倍之息尽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场功朝毕而暮乏食则又举之故冬春举食则指麦于夏而偿麦偿尽矣夏秋则指禾于冬而偿也似此数十家者常食三倍之物而一戸常尽取百顷之利也夫主百顷而出税赋者一戸尽力而输一戸者数十家也就使国家有寛征薄赋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数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也故曰有兼并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民有幸而不役于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顷至一顷皆以等书于籍而公役之多者为大役少者为小役至不胜则贱卖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奇衺之民去为浮巧之工与夫兼并商贾之人为僭侈之费又有贪吏之诛求赋敛之无名其弊不可以尽举也既不劝之使勤又为众以耗之大抵天下中民之士富且贵者化麤粝为精凿是一人常食五人之食也为兵者养父母妻子而计其馈运之费是一兵常食五农之食也为僧者养子弟而自丰食是一僧常食五农之食也贫民举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三人之食也天下几何其不乏也何谓不量民力以为节方今量国用而取之民未尝量民力而制国用也古者冡宰制国用量入以为出一嵗之物三分之一以给公上一以给民食一以备凶荒今不先制乎国用而一切临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赋有和籴之粟有入中之粟有和买之绢有杂料之物茶盐山泽之利有有征制而不足则有司屡变其法以争毫末之利用心益劳而益不足者何也制不先定而取之无量也何谓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谓也夫隂阳在天地间腾降而相推不能无愆伏如人身之有血气不能无疾病也故善医者不能使人无疾病疗之而已善为政者不能使嵗无凶荒备之而已尧汤大圣不能使无水旱而能备之者也古者丰年补救之术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嵗期一嵗以必灾也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调度用足一嵗而己是期天嵗嵗不水旱也故曰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嵗连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无水旱卒而遇之无备故也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复用于今为计者莫如就民而为之制要在下者尽力而无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节则民与国庶几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基颇推务本以兴农故輙原其弊而列之以俟兴利除害者采于有司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四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四十二   明 茅坤 撰   庐陵文钞十四   论   春秋论上   辩   事有不幸出于久逺而传乎二説则奚从曰从其一之可信者然则安知可信者而从之曰从其人而信之可也众人之説如彼君子之説如此则舍众人而从君子君子博学而多闻矣然其传不能无失也君子之説如彼圣人之説如此则舍君子而从圣人此举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学春秋者独异乎是孔子圣人也万世取信一人而已若公羊髙谷梁赤左丘明三子者博学而多闻矣其传不能无失者也孔子之于经三子之于传有所不同则学者宁舍经而从传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经于鲁隠公之事书曰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其卒也书曰公薨孔子始终谓之公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摄也学者不从孔子谓之公而从三子谓之摄其于晋灵公之事孔子书曰赵盾弑其君夷臯三子者曰非赵盾也是赵穿也学者不从孔子信为赵盾而从三子信为赵穿其于许悼公之事孔子书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三子者曰非弑之也买病死而止不尝药耳学者不从孔子信为弑君而从三子信为不尝药其舍经而从传者何哉经简而直传新而奇简直无悦耳之言新奇多可喜之论是以学者乐闻而易惑也予非敢曰不惑然信于孔子而笃者也经之所书予所信也经所不言予不知也难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尔夫三子者皆学乎圣人而传所以述经也经文隠而意深三子者从而发之故经有不言传得而详尔非为二説也予曰经所不书三子者何从而知其然也曰推其前后而知之且其有所传而得也国君必即位而隠不书即位此传得知其摄也弑君者不复见经而盾复见经此传得知弑君非盾也君弑贼不讨则不书葬而许悼公书葬此传得知世子止之非实弑也经文隠矣传曲而畅之学者以谓三子之説圣人之深意也是以从之耳非谓舍孔子而信三子也予曰然则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而已使学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夺使其惟是之求则予不得不为之辨   春秋论中   发首篇所未尽更明透   孔子何为而修春秋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责实别是非明善恶此春秋之所以作也自周衰以来臣弑君子弑父诸侯之国相屠戮而争为君者天下皆是也当是之时有一人焉能好防而知让立乎争国之乱世而懐让国之髙节孔子得之于经宜如何而别白之宜如何而褒显之其肯没其摄位之实而雷同众君诬以为公乎所谓摄者臣行君事之名也伊尹周公共和之臣尝摄矣不闻商周之人谓之王也使息姑实摄而称号无异于正君则名分不正而是非不别夫摄者心不欲为君而身假行君事虽行君事而其实非君也今书曰公则是息姑心不欲之实不为之而孔子加之失其本心诬以虚名而没其实善夫不求其情不责其实而善恶不明如此则孔子之意疎而春秋缪矣春秋辞有同异尤谨严而简约所以别嫌明微慎重而取信其于是非善恶难明之际圣人所尽心也息姑之摄也防盟征伐赏刑祭祀皆出于己举鲁之人皆听命于己其不为正君者几何惟不有其名耳使其名实皆在己则何从而知其摄也故息姑之摄与不摄惟在为公与不为公别嫌明防系此而已且其有让桓之志未及行而见杀其生也志不克伸其死也被虚名而违本意则息姑之恨何申于后世乎其甚髙之节难明之善亦何望于春秋乎今説春秋者皆以名字氏族予夺为轻重故曰一字为褒贬且公之为字岂不重于名字氏族乎孔子于名字氏族不妄以加人其肯以公妄加于人而没其实乎以此而言隠实为摄则孔子决不书曰公孔子书为公则隠决非摄难者曰然则何为不书即位曰惠公之终不见其事则隠之始立亦不可知孔子从二百年后得其遗书而修之阙其所不知所以传信也难者又曰谓为摄者左氏耳公羊谷梁皆以为假立以待桓也故得以假称公予曰凡鲁之事出于己举鲁之人听于己生称曰公死书曰薨何从而知其假   春秋论下   又发次篇所未尽更洗发辨析   弑逆大恶也其为罪也莫赎其为人也不容其在法也无赦法施于人虽小必慎况举大法而加大恶乎既輙加之又輙赦之则自侮其法而人不畏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轻易也三子説春秋书赵盾以不讨贼故加之大恶既而以盾非实弑则又复见于经以明盾之无罪是輙加之而輙赦之尔以盾为无弑心乎其可轻以大恶加之以盾不讨贼情可责而宜加之乎则其后顽然未尝讨贼既不改过以自赎何为遽赦使同无罪之人其于进退皆不可此非春秋意也赵穿弑君大恶也盾不讨贼不能为君复讐而失刑于下二者轻重不较可知就使盾为可责然穿焉得免也今免首罪为善人使无辜者受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春秋之法使为恶者不得幸免疑似者有所辨明所谓是非之公也据三子之説初灵公欲杀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弑而盾不讨其迹涉于与弑矣此疑似难明之事圣人尤当求情责实以明白之使盾果有弑心乎则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为法受恶而称其贤也使果无弑心乎则当为之辩明必先正穿之恶使罪有所归然后责盾纵贼则穿之大恶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迹获辩而不讨之责亦不得辞如此则是非善恶明矣今为恶者获免而疑似之人陷于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讨贼有幸弑之心与自弑同故宁舍穿而罪盾此乃逆诈用情之吏矫激之为尔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旧史是非错乱而善恶不明所以修春秋就令旧史如此其肯从而不正之乎其肯从而称美又教人以越境逃恶乎此可知其缪传也问者曰然则夷皋孰弑之曰孔子所书是矣赵盾弑其君也今有一人焉父病躬进药而不尝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进药而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刃而杀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虽庸吏犹知其不可同也躬药而不知尝者有爱父之孝心而不习于礼是可哀也无罪之人尔不躬药者诚不孝矣虽无爱亲之心然未有杀父之意使善治狱者犹当与操刃殊科况以躬药之孝反与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不为也然则许世子止实不尝药则孔子决不书曰弑君孔子书为弑君则止决非不尝药难者曰圣人借止以垂教尔对曰不然夫所谓借止以垂教者不过欲人之知尝药耳圣人一言明以告人则万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恶之名而尝药之事卒不见于文使后世但知止为弑君而莫知药之当尝也教未可垂而已陷人于大恶矣圣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责止不如是之刻也难者曰然则盾曷为复见于经许悼公曷为书葬曰弑君之臣不见经此自三子説尔果圣人法乎悼公之葬且安知其不讨贼而书葬也自止以弑见经后四年吴败许师又十有八年当定公之四年许男始见于经而不名许之书于经者略矣止之事迹不可得而知也难者曰三子之説非其臆出也其得于所传如此然则所传者皆不可信乎曰传闻何可尽信公羊谷梁以尹氏卒为正卿左氏以尹氏卒为隠母一以为男子一以为妇人得于所传者葢如是是可尽信乎   春秋或问   识好   或问春秋何为始于隠公而终于获麟曰吾不知也问者曰此学者之所尽心焉不知何也曰春秋之起止吾所知也子所问者始终之义吾不知也吾无所用心乎此也昔者孔子仕于鲁不用去之诸侯又不用困而归且老始著书得诗自闗雎至于鲁颂得书自尧典至于费誓得鲁史记自隐公至于获麟遂删修之其前逺矣圣人著书足以法世而已不穷逺之难明也故据其所得而修之孔子非史官不常职乎史故尽其所得修之而止耳鲁之史记则未尝止也今左氏经可以见矣曰然则始终无义乎曰义在春秋不在起止春秋谨一言而信万世者也予厌众説之乱春秋者也   或问予于隠摄盾止之弑据经而废传经简矣待传而详可废乎曰吾岂尽废之乎夫传之于经勤矣其述经之事时有赖其详焉至其失传则不胜其戾也其述经之意亦时有得焉及其失也欲大圣人而反小之欲尊经而反卑之取其详而得者废其失者可也嘉其尊大之心可也信其卑小之説不可也问者曰传有所废则经有所不通奈何曰经不待传而通者十七八因传而惑者十五六日月万物皆仰然不为盲者明而有物蔽之者亦不得见也圣人之意皎然乎经惟明者见之不为他説蔽者见之也   泰誓论   反覆剖晳   书称商始咎周以乗黎乗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诸侯为职事其伐黎而胜也商人已疑其难制而恶之使西伯赫然见其不臣之状与商并立而称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为怪其父师老臣如祖伊防子之徒亦黙然相与熟视而无一言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説也以纣之雄猜暴虐尝醢九侯而脯鄂侯矣西伯闻之窃叹遂执而囚之几不免死至其叛己不臣而自王乃反优容而不问者十年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説也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称臣而称王安能服事于商乎且谓西伯称王者起于何説而孔子之言万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説也伯夷叔齐古之知义之士也方其让国而去顾天下皆莫可归闻西伯之贤共徃归之当是时纣虽无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诸侯不称臣而称王是僣叛之国也然二子不以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纣始以为非而弃去彼二子者始顾天下莫可归卒依僣叛之国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説也书之泰誓称十有一年説者因以谓自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丧二年并数之尔是以西伯听虞芮之讼谓之受命以为元年此又妄説也古者人君即位必称元年常事尔不以为重也后世曲学之士説春秋始以改元为重事然则果常事欤固不足道也果重事欤西伯即位已改元矣中间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冐先君之元年并其居丧称十一年及其灭商而得天下其事大于听讼逺矣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谓西伯以受命之年为元年者妄説也后之学者知西伯生不称王而中间不再改元则诗书所载文武之事粲然明白而不诬矣或曰然则武王毕丧伐纣而泰誓曷谓称十有一年对曰毕丧伐纣出于诸家之小説而泰誓六经之明文也昔者孔子当衰周之际患众説纷纭以惑乱当世于是退而修六经以为后世法及孔子既殁去圣稍逺而众説复兴与六经相乱自汉以来莫能辩正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经则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尔复何疑哉司马迁作周本纪虽曰武王即位九年祭于文王之墓然后治兵于盟津至作伯夷列传则又载父死不葬之説皆不可为信是以吾无取焉取信于书可矣   朋党论【在諌院进】   破千古人君之疑   臣闻朋党之説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辩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疎则反相赋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尧之时小人共工讙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凯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凯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臯防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晩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咸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絶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辩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纵囚论   曲尽人情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宁以义死不茍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録大辟囚三百余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徳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徳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徳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徳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徳之致尔然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髙不逆情以干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