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 - 第 327 页/共 603 页

公既孤,以甥孙从太师鲁公真卿学,太师爱之。举明经第,选授峡州远安令,以让其庶兄,入紫阁山,事从父熊。通五经登科,历校书郎咸阳尉,佐宁军。自监察御史为殿中侍御史,征拜太子舍人,益有名,迁起居郎。吴少诚袭许州,拜河阳行军司马,未行,少诚死。改驾部员外郎。新罗国君死,公以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紫衣金鱼往吊,立其嗣。故事,使外国者,常赐州县官十员,使以名上,以便其私,号“私觌官”。公将行,曰:“吾天子吏,使海外国,不足于资,宜上请,安有卖官以受钱耶?”即具疏所以。上以为贤,命有司与其费。至郓州,会新罗告所当立君死,还,拜容州刺史容管经略招讨使。始城容州,周十三里,置屯田二十四所,化大行,诏加太中大夫。顺宗嗣位,拜河南少尹,行未至,拜郑滑行军司马。始至襄阳,诏拜谏议大夫。既至,日言事,不阿权臣,謇然有直名,遂号为才臣。 刘辟反,围梓州,诏以公为东川节度使御史大夫。公行至汉中,上疏言:“梓州在围间,守方尽力,不可易将。”征还,入议蜀事。刘辟去梓州,因以梓州让高崇文,拜晋慈隰等州观察防御使,自扶风县男进封武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将行上言:“臣所治三州,非要害地不足张职,为国家费,不如属之河东便。”上以为忠。一岁,拜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观察使,以晋慈隰属河东。公既至,则计口受俸钱,委其余于官。罢八州无事之食者,以聚其财。始教人为瓦屋,取材于山,召陶工教人陶,聚材瓦于场,度其费以为估,不取赢利。凡取材瓦于官,业定而受其偿,从令者免其赋之半;逃未复者,官与为之;贫不能者畀之财,载食与浆,亲往劝之。为瓦屋万三千七百,为重屋四千七百,民无火忧,暑湿则乘其高。别命置南北市营诸军。岁旱,种不入土,募人就工,厚与之直而给其食。业成,人不病饥。为长衢,南北夹两营,东西七里,人去渫污,气益苏。复作南昌县,徙厩于高地,因其废仓大屋,马以不连死。明年,筑堤捍江,长十二里,疏为斗门,以走潦水。公去位之明年,江水平堤,老幼泣而思曰:“无此堤,吾尸其流入海矣!”灌陂塘五百九十八,得田万二千顷。凡为民去害兴利若嗜欲。居三年,于江西八州无遗便。其大如是,其细可略也。卒有违令当死者,公不果于诛,杖而遣之去。上书告公所为不法若干条,朝廷方勇于治,且以为公名才能臣,治功闻天下,不辩则受垢,诏罢官留江西待辩。使未至月余,公以疾薨。使至,辩凡卒所告事若干条,皆无丝毫实。诏笞卒百,流岭南。公能益明。春秋五十八,薨于元和五年八月六日。公好施与,家无剩财。自校书郎至为观察使,拥吏卒前走七州刺史,与宾客处如布衣时,自持卑一不易。 娶清河崔氏,故支江令讽之女,某官某之孙。有子曰,年十五,明经及第,嗣其家业。后夫人兰陵萧氏,中书令华之孙,殿中侍御史恒之女,皆先公终。有女一人。凡公男若干人,女若干人。明年七月壬寅,从葬万年县少陵原。将葬,其从事东平吕宗礼与其子谋曰:“我公宜得直而不华者铭传于后,固不朽矣。”来请铭,铭曰: 武阳受业,始于太师。以官让兄,自待不疑。勤于紫阁,取益以卑。可谓有源,卒用无疵。慊慊为人,矫矫为官。爰及江西,功德具完。名声之下,独处为难。辩而益明,仇者所叹。碑于墓前,维昭美故。纳铭墓中,以识公墓。 ○河南府王屋县尉毕君墓志铭 毕氏出东平,历汉魏晋宋齐梁陈,士大夫不绝。入国朝,有为司卫少卿贝邢庐许州刺史者曰憬;憬之子构,累官至吏部尚书,卒赠黄门监,是为景公;景公生抗,为广平太守,抗安禄山,城陷,覆其宗,赠户部尚书;尚书生。家破时,生始四岁,与其弟增以俱小漏名籍,得不诛,为赏口贼中。宝应二年,河北平,宗人宏以家财赎出之,求增不得。增长为河北从事,兼官至御史中丞。既至长安,宏养于家,教读书,明经第。宏死,益壮,始自别为毕氏。历尉临涣、安邑、王屋。年六十一,以元和六年二月二日卒于官。初罢临涣,徐州节度张建封慕广平之节死,闻君笃行能官,请相见,署诸从事,摄符离令四年。及尉王屋,徐之从事有为河南尹者,闻君当来,喜谓人曰:“河南库岁入钱以千计者五六十万,须谨廉吏。今毕侯来,吾济矣!”继数尹诸署于府者无不变,而毕侯固如初。竟以其职死。君睦亲善事,过客,未尝问有无。既卒,家无一钱,凡棺与墓事,皆同官与相识者事之。娶清河张氏女,生男四人:曰镐、钅丕、钅求、锐,女子三人:其长学浮屠法为比丘尼,其季二人未嫁。以其月二十五日,从葬偃师之土娄。铭曰: 上古爱民,为官求人。苟可以任,位加其身。其后喜权,人自求官。退而缓者,身后人先。故广平死节,而子不荷其泽。王屋谨廉,而神不福其谦。呜呼!天与人,苟无伤其穴与坟。 ○试大理评事胡君墓铭 胡之氏,别于陈。明允先,河东人。世勤固,戴厥身。籍文谱,进连伦。惟明允,加武资。力牛虎,柔不持。吏夏阳,有施为。去平阳,民思悲。河东土,河陆原。宜兹人,肖后昆。五十七,不足年。孤儿啼,死下官。母弟证,秩大夫。摭君遗,哭泣书。友韩愈,司马徒。作后铭,系序初。 ○襄阳卢丞墓志铭 范阳卢行简将葬其父母,乞铭于职方员外郎韩愈,曰:“吾先世世载族姓书:吾胄于拓跋氏之宏农守;守后四代,吾祖也,为沂录事参军;五世而吾父也,为襄阳丞。始吾父自曹之南华尉历万年县尉至襄阳丞,以材任烦,能持廉名。去襄阳则署盐铁府,出入十年,常最其列。贞元十三年,终其家,年六十七,殡河南河阴。吾母敦煌张氏也。王父为兖之金乡令,先君殁十三年而夫人终,年七十三,从殡河阴。生子男三人:居简,金吾兵曹;行简则吾;其次也,大理主簿;佐江西军;其幼可久。女子嫁浮梁尉崔叔宝。将以今年十月,自河阴启葬汝之临汝之汝原。”吾曰:阴阳星历,近世儒莫学,独行简以其力余学,能名一世。舍而从事于人,以材称。葬其父母,乞铭以图长存。是真能子矣,可铭也。遂以铭:宏农讳怀仁,沂讳敫,襄阳讳某。今年实元和六年。 ○太原府参军苗君墓志铭 君讳蕃,字陈师。其先楚之族大夫,亡晋而邑于苗,世遂以苗命氏。其后有守上党者,惠于民,卒遂家壶关。曾大父延嗣,中书舍人;大父含液,举进士第。官卒河南法曹;父颖,扬州录事参军。君少丧父,受业母夫人,举进士第。佐江西使有劳,三年,使卒,后辟,不肯留,独护其丧葬河南。选补太原参军,假使职,狱平货滋息,吏敛手不敢为非。年四十有二,元和二年六月辛巳,暴病卒。其妻清河张氏,以其年十二月丙寅,葬君于洛阳平阴之原。男三人:执规、执矩、必复。其季生君卒之三月。君同生昆弟姊凡三人,皆先死。四室之孤,男女凡二十人,皆幼,遗资无十金,无田无宫以为归,无族亲朋友以为依也。天将以是安施耶!铭曰: 有行以为本,有文以为华。恭以事其职,而勤以嗣其家。位卑而无年,吁,其奈何! ○朝散大夫赠司勋员外郎孔君墓志铭 昭义节度卢从史有贤佐曰孔君,讳戡,字君胜。从史为不法,君阴争,不从,则于会肆言以折之,从史羞,面颈发赤,抑首伏气,不敢出一语以对。立为君更令改章辞者,前后累数十。坐则与从史说古今君臣父子道,顺则受成福,逆辄危辱诛死。曰:“公当为彼,不得为此。”从史常耸听喘汗。居五六岁,益骄,有悖语,君争,无改悔色,则悉引从事,空一府往争之。从史虽羞,退益甚。君泣语其徒曰:“吾所为止于是,不能以有加矣!”遂以疾辞去,卧东都之城东,酒食伎乐之燕不与。当是时,天下以为贤,论士之宜在天子左右者,皆曰“孔君孔君”云。会宰相李公镇扬州,首奏起君,君犹卧不应。从史读诏曰:“是故舍我而从人耶!”即诬奏君前在军有某事。上曰:“吾知之矣。”奏三上,乃除君卫尉丞,分司东都。诏始下,门下给事中吕元膺封还诏书,上使谓吕君曰:“吾岂不知戡也,行用之矣。”明年,元和五年正月,将浴临汝之汤泉,壬子,至其县食,遂卒,年五十七。公卿大夫士相吊于朝,处士相吊于家。 君卒之九十六日,诏缚从史送阙下,数以违命,流于日南。遂诏赠君尚书司勋员外郎,盖用尝欲以命君者信其志。其年八月甲申,从葬河南河阴之广武原。君于为义若嗜欲,勇不顾前后。于利与禄,则畏避退处如怯夫然。始举进士第,自金吾卫录事为大理评事,佐昭义军。军帅死,从史自其军诸将代为帅,请君曰:“从史起此军行伍中。凡在幕府,惟公无分寸私。公苟留,惟公之所欲为。”君不得已留。一岁再奏,自监察御史至殿中侍御史。从史初听用其言,得不败;后不听信,恶益闻君弃去,遂败。 祖某某官,赠某官;父某某官,赠某官。君始娶宏农杨氏女,卒,又娶其舅宋州刺史京兆韦屺女:皆有妇道。凡生一男四女,皆幼。前夫人从葬舅姑兆次。卜人曰:“今兹岁未可以。”从卜人言不。君母兄,尚书兵部员外郎;母弟戢,殿中侍御史,以文行称朝廷。将葬,以韦夫人之弟前进士楚材之状授愈曰:“请为铭。”铭曰: 允义孔君,兹惟其藏。更千万年,无敢坏伤。 ○中散大夫河南尹杜君墓志铭 坻自戴侯畿始分。戴侯之子恕为幽州刺史,今居京兆诸杜,其后也。其季宽,孝廉郎中。宽后三世曼,为河东太守,葬其父洹水之阳。其后世皆从葬洹水。及正伦为太宗宰相,犹封襄阳公。太宗始诏葬京兆。襄阳公无子,以兄正藏子志静后,遂嗣襄阳公。生侨,为怀州长史,弃官,老沁水上,为富家,卒葬怀州武陟。长史生损,为左司郎中,卒赠少大理。大理生е,为郑州录事参军,死思明乱,赠吏部郎中。 公讳兼,字某,郎中第三子,举进士第。司徒北平王燧战河北,掌书记,累官至监察御史。其后佐徐泗州军,遂至濠州刺史。徐泗州军乱,以兵甲三千人防淮,道不绝,有功,加御史中丞,赐紫衣金鱼。入为刑部郎中,以能官拜苏州刺史。即辞行,上书曰:“李且反,必且奏族臣。”上固爱其才,书奏,即除吏部郎中,遂为给事中,出为商州刺史金商防御使。改河南少尹,行大尹事。半岁,拜大尹。元和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无疾暴薨,年六十。明年二月甲午,从葬怀州。 夫人常山郡君张氏,彭州刺史赠礼部侍郎{艹既}之女。生子男三人:柔立为天长主簿,词立为寿州参军,谊立为顺宗挽郎;女一人。将葬,公之母兄太学博士冀与公之夫人及子男女谋曰:“葬宜有铭,凡与吾弟游而有文者谁乎?”遂来请铭。铭曰: 大家,世有显人。承继绵绵,以及公身。始为进士,乃笃朋友。及作大官,克施克守。纂辞奋笔,涣若不思。公牒盈前,笑语指麾。禄以给求,食以会同。不畜不收,库厩虚空。事在于人,日远日忘。何以传之,刻此铭章。 ○李元宾墓铭 李观字元宾,其先陇西人也。始来自江之东,年二十四举进士,三年登上第;又举博学宏词,得太子校书。又一年,年二十九,客死于京师。既敛之三日,友人博陵崔宏礼葬之于国东门之外七里,乡曰庆义,原曰嵩原。友人韩愈书石以志之,辞曰: 已元宾!寿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夭也者,吾不知其所恶。生而不淑,孰谓其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已元宾!才高乎当世,而行出乎古人。已元宾!竟何为哉,竟何为哉! ○崔评事墓志铭 君讳翰,字叔清,博陵安平人。曾大父知道,仕至大理司直;大父元同,为刑部侍郎,出刺徐相州;父倚,举进士,天宝之乱,隐居而终。 君既丧厥父,携扶孤老,托于大江之南。卒丧,通儒书。作五字句诗,敦行孝悌,诙谐纵谑,卓诡不羁。又善饮酒,江南人士多从之游。贞元八年,君生四十七年矣,自江南应节度使王栖曜命于州。既至,表授右卫胄曹参军,实参幕府事。直道正言,补益宏多。既去职,遂家于汝州,汝州刺史吴郡陆长源引为防御判官,表授试大理评事。十二年,相国陇西公作藩汴州,而吴郡为军司马,陇西公以为吴郡之从则贤也,署为观察巡官,实掌军田。凿浍沟,斩茭茅,为陆田千二百顷,水田五百顷。连岁大穰,军食以饶。幕府以其功状闻,使者未复命。以十五年正月五日,寝疾终于家,年五十有六矣。陇西公赙赠有加。自始有疾,吴郡率幕府寮属,日一至其庐问焉;其既甚也,日再往问焉;其终也,往哭焉;比小敛大敛,三哭焉。于敛之二十一日,其妻与其子以君之丧旋葬于汝州,其二月某日,遂葬于某县某乡某原。 君内仁九族,外尽宾客,于其所止,其来如归。苟亲矣,虽不肖收之如贤;苟贤矣,虽贫贱待之如贵人。是故其殁也,其吊者与其哭者,其声也必哀尽焉。妻郑氏也,有子二人女一人。吾闻位不称德者有后。呜呼!君其终有后乎!铭曰; 朝之言嘻嘻,夕之言怡怡。偕入而出乘马驰,一日不见而死。吁其悲。 ○施先生墓铭 贞元十八年十月十一日,太学博士施先生士丐卒。其寮太原郭伉买石志其墓,昌黎韩愈为之辞曰: 先生明《毛郑诗》,通《春秋左氏传》,善讲说,朝之贤士大夫从而执经考疑者继于门,太学生习《毛郑诗》《春秋左氏传》者,皆其弟子。贵游之子弟,时先生之说二经,来太学,帖帖坐诸生下,恐不卒得闻。先生死,二经生丧其师,仕于学者亡其朋。故自贤士大夫,老师宿儒,新进小生,闻先生之死,哭泣相吊,归衣服货财。先生年六十九,在太学者十九年。由四门助教为太学助教,由助教为博士;太学秩满当去,诸生辄拜疏乞留。或留或迁,凡十九年不离太学。祖曰旭,袁州宜春尉;父曰,豪州定远丞。妻曰太原王氏,先先生卒。子曰友直,明州贸阝县主簿;曰友谅,太庙斋郎。系曰: 先生之祖,氏自施父。其后施常,事孔子以彰。雠为博士,延为太尉、太尉之孙,始为吴人。曰然曰续,亦载其迹。先生之兴,公车是召。纂序前闻,于光有曜。古圣人言,其旨密微。笺注纷罗,颠倒是非。闻先生讲论,如客得归。卑让肫肫,出言孔扬。今其死矣,谁嗣为宗!县曰万年,原曰神禾。高四尺者,先生墓耶! ○考功员外卢君墓铭 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以道德文学伏一世。其友四人,其一范阳卢君东美。少未出仕,皆在江淮间,天下大夫士谓之“四夔”,其义以为道可与古之夔皋者侔,故云尔;或曰:夔尝为相,世谓“相夔”,四人者虽处而未仕,天下许以为相,故云。 大历初,御史大夫李栖筠由工部侍郎为浙西观察使,当是时,中国新去乱,士多避处江淮间,尝为显官,得名声,以老故自任者以千百数,大夫莫之取,独晨衣朝服,从骑吏入下里舍请卢君。君时始任戴冠,通《诗》《书》,与其群日讲说周公孔子,以相磨砻浸灌,婆婆嬉游,未有舍所为为人意。既起从大夫,天下未知君者,惟奇大夫之取人也不常,必得人;其知君者,谓君之从人也非其常,守必得其从。其后为太常博士、监察御史、河南府司录、考功员外郎,年若干而终。在官举其职。夫人李姓,陇西人。君在,配君子无违德;君殁,训子女得母道甚。后君二十年,年六十六而终。将合葬,其子畅命其孙立曰:“乃祖德烈靡不闻,然其详而信者,宜莫若吾先人之友。先人之友无在者,起居丈有季曰愈,能为古文,业其家。是必能道吾父事业。汝其往请铭焉!”立于是奉其父命,奔走来告。愈谓立曰:“子来宜也,行不可一二举。且我之生也后,不与而祖接,不得详也。其大者莫若众所与,观所与众寡,兹可以审其德矣。乃祖未出而处也,天下大夫士以为与古之夔皋者侔,且可以为相,其德不既大矣乎!讲说周公孔子,乐其道,不乐从事于俗;得所从,不择内外,奋而起:其进退不既合于义乎!铭如是,可以示于今与后也欤?”立拜手曰:“唯唯。” 君祖子舆,濮州濮阳令。父同,舒州望江令。夫人之祖延宗,郓州司马;父进成,州洛交令。男三人:畅、申、易,女三人,皆嫁为士人妻。墓在河南缑氏县梁国之原。其年月日,元和二年二月十日云。 ○女圹铭 女,韩愈退之第四女也,慧而早死。愈之为少秋官,言佛夷鬼,其法乱治,梁武事之,卒有侯景之败,可一扫刮绝去,不宜使烂漫。天子谓其言不祥,斥之潮州汉南海揭阳之地。愈既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师,迫遣之。女年十二,病在席,既惊痛与其父诀,又舆致走道撼顿,失食饮节,死于商南层峰驿,即瘗道南山下。五年,愈为京兆,始令子弟与其姆易棺衾,归女之骨于河南之河阳韩氏墓葬之。女死当元和十四年二月二日。其发而归,在长庆三年十月之四日。其葬在十一月之十一日。铭曰: 汝宗葬于是。汝安归之。惟永宁! ●卷五百六十七 ☆韩愈(二十一) ○故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汴州刺史充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支度管田汴宋亳颍等州观察处置等使上柱国陇西郡开国公赠太傅董公行状 曾祖仁琬,皇任梁州博士。 祖大礼,皇赠右散骑常侍。 父伯良,皇赠尚书左仆射。 公讳晋,字混成,河中虞乡万岁里人。少以明经上第。宣皇帝居原州,公在原州,宰相以公善为文,任翰林之选闻,召见,拜秘书省校书郎。入翰林为学士,三年出入左右,天子以为谨愿,赐绯鱼袋,累升为卫尉寺丞。出翰林,以疾辞,拜汾州司马。崔圆为扬州,诏以公为圆节度判官,摄殿中侍御史。以军事如京师朝,天子识之,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由殿中为侍御史入尚书省为主客员外郎,由主客为祠部郎中。先皇帝时,兵部侍郎李涵如回纥立可敦,诏公兼侍御史,赐紫金鱼袋,为涵判官。回纥之人来曰:“唐之复土疆,取回纥力焉。约我为市,马既入,而归我贿不足,我于使人乎取之。”涵惧不敢对,视公。公与之言曰:“我之复土疆,尔信有力焉。吾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赐不既多乎?尔之马岁至,吾数皮而归资。边吏请致诘也,天子念尔有劳,故下诏禁侵犯。诸戎畏我大国之尔与也,莫敢校焉。尔之父子宁而畜马蕃者,非我谁使之?”于是其众皆环公拜,既又相率南面序拜,皆两举手曰:“不敢复有意大国。”自回纥归,拜司勋郎中。未尝言回纥之事。 迁秘书少监,历太府、太常二寺亚卿,为左金吾卫将军。今上即位,以大行皇帝山陵出财赋,拜太府卿。由太府为左散骑常侍兼御史中丞知台事。三司使选擢才俊有威风,始公为金吾,未尽一月,拜太府,九日又为中丞,朝夕入议事。于是宰相请以公为华州刺史,拜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朱Г之乱,加御史大夫,诏至于上所,又拜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宣慰恒州。于是朱滔自范阳以回纥之师助乱,人大恐。公既至恒州,恒州即日奉诏出兵与滔战,大破走之,还至河中。李怀光反,上如梁州。怀光所率皆朔方兵,公知其谋与朱Г合也,患之,造怀光言曰:“公之功,天下无与敌;公之过,未有闻于人。某至上所,言公之情,上宽明,将无不赦宥焉。乃能为朱Г臣乎!彼为臣而背其君,苟得志,于公何有?且公既为太尉矣,彼虽宠公,何以加此?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彼知天下之怒,朝夕戮死者也,故求其同罪而与之比,公何所利焉?公之敌彼有余力,不如明告之绝,而起兵袭取之,清宫而迎天子,庶人服而请罪有司,虽有大过,犹将扌焉。如公则谁敢议!”语已,怀光拜曰:“天赐公活怀光之命。”喜且泣,公亦泣。则又语其将卒如语怀光者,将卒呼曰:“天赐公活吾三军之命。”拜且泣,公亦泣。故怀光卒不与朱Г。当是时,怀光几不反。公气仁,语若不能出口;及当事,乃更疏亮捷给。其词忠,其容貌温然,故有言于人无不信。 明年,上复京师,拜左金吾卫大将军;由大金吾为尚书左丞,又为太常卿;由太常拜门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所奏于上前者,皆二帝三王之道,由秦汉以降未尝言。退归,未尝言所言于上者于人。子弟有私问者,公曰:“宰相所职系天下。天下安危,宰相之能与否可见;欲知宰相之能与否,如此视之其可。凡所谋议于上前者,不足道也。”故其事卒不闻。以疾病辞于上前者不记,退以表辞者八,方许之。拜礼部尚书。制曰:“事上尽大臣之节。”又曰:“一心奉公。”于是天下知公之有言于上也。 初,公为宰相时,五月朔会朝,天子在位,公卿百执事在廷,侍中赞百寮贺,中书侍郎平章事窦参摄中书令,当传诏,疾作不能事。凡将大朝会,当事者既受命,皆先日习仪。于时未有诏,公卿相顾,公逡巡进,北面言曰:“摄中书令臣某病不能事,臣请代某事。”于是南面宣致诏词。事已,复位,进退甚详。 为礼部四年,拜兵部尚书,入谢,上语问日晏。复有入谢者,上喜曰:“董某疾且损矣!”出语人曰:“董公且复相。”既二日,拜东都留守,判东都尚书省事,充东都畿汝州都防御使兼御史大夫,仍为兵部尚书。由留守未尽五月,拜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支度营田汴宋亳颍等州观察处置等使。 汴州自大历来多兵事。刘元佐益其师至十万,元佐死,子士宁代之,畋游无度。其将李万荣,乘其畋也,逐之。万荣为节度一年,其将韩惟清张彦林作乱,求杀万荣不克。三年,万荣病风,昏不知事,其子乃复欲为士宁之故。监军使俱文珍与其将邓惟恭执之归京师,而万荣死。诏未至,惟恭权军事。公既受命,遂行。刘宗经、韦元景、韩愈实从,不以兵卫。及郑州,逆者不至,郑州人为公惧,或劝公止以待。有自汴州出者,言于公曰:“不可入。”公不对,遂行,宿圃田。明日,食中牟,逆者至,宿八角。明日,惟恭及诸将至,遂逆以入。及郛,三军缘道欢声,庶人壮者呼,老者泣,妇人啼,遂入以居。初玄佐死,吴凑代之,及巩,闻乱归,士宁、万荣皆自为而后命,军士将以为常,故惟恭亦有志。以公之速也,不及谋,遂出逆。既而私其人,观公之所为以告,曰:“公无为。”惟恭喜,知公之无害己也,委心焉。进见公者,退皆曰“公仁人也”,闻公言者,皆曰“公仁人也,”环以相告,故大和。初,元佐遇军士厚,士宁惧,复加厚焉;至万荣,如士宁志;及韩张乱,又加厚以怀之;至于惟恭,每加厚焉。故士卒骄不能御,则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庑下,挟弓执剑以须。日出而入,前者去;日入而出,后者至。寒暑时至,则加劳赐酒肉。公至之明日,皆罢之。贞元十二年七月也。八月,上命汝州刺史陆长源为御史大夫行军司马,杨凝自左司郎中为检校吏部郎中观察判官,杜伦自前殿中侍御史为检校工部员外郎节度判官,孟叔度自殿中侍御史为检校金部员外郎支度营田判官。职事修,人俗化,嘉禾生,白鹊集,苍乌来巢,嘉瓜同蒂联实。四方至者归以告其帅,小大威怀。有所疑,辄使来问;有交恶者,公与平之。累请朝,不许。及有疾,又请之,且曰:“人心易动,军旅多虞,及臣之生,计不先定,至于他日,事或难期。”犹不许。十五年二月三日,薨于位。上三日罢朝,赠太傅,使吏部员外郎杨於陵来祭,吊其子,赠布帛米有加。公之将薨也,命其子三日敛。既敛而行,于行之四日,汴州乱。故君子以公为知人。公之薨也,汴州人歌之曰:“浊流洋洋,有辟其郛。阗道让呼,公来之初。今公之归,公在丧车。”又歌曰:“公既来止,东人以完。今公没矣,人谁与安。” 始公为华州,亦有惠爱,人思之。公居处恭,无妾媵,不饮酒,不谄笑,好恶无所偏,与人交泊如也。未尝言兵,有问之者,曰:“吾志于教化。”享年七十六。阶累升为金紫光禄大夫,勋累升为上柱国,爵累升为陇西郡开国公。娶南阳张氏夫人,后娶京兆韦氏夫人,皆先公终。四子:全道、溪、全素、。全道、全素皆上所赐名。全道为秘书省著作郎,溪为秘书省秘书郎,全素为大理评事,为太常寺太祝:皆善士,有学行。 谨具历官行事状,伏请牒考功,并牒太常议所谥,牒史馆请垂编录。谨状。 ○唐故赠绛州刺史马府君行状 君讳某,字某。其先为嬴姓,当周之衰,处晋为赵氏;晋亡而赵氏为诸侯,其后益大,与齐楚韩魏燕为六国,俱称王。其别子赵奢,当赵时破秦军阏与有功,号马服君,子孙由是以马为氏。梁有安州刺史侍中赠太尉岫。岫生乔卿,任襄州主簿,国乱去官不仕。乔卿生君才,隋末为蓟令,燕王艺师之,以有幽都之众。武德初朝京师,拜武侯大将军,封南阳郡公。卒葬大梁新里,赵郡李华刻碑颂之。君才生珉,为玉钤卫仓曹参军事,赠尚书左仆射。生季龙,为岚州刺史,赠司空,清河崔元翰铭其德于碑,在新里。司空生燧,为司徒侍中北平王,赠太傅,谥庄武。庄武之勋劳在策书,君其长子也。 少举明经,司徒公作藩太原,授河南府参军。建中四年,司徒公使将武人子弟才力之士三百人朝行在捍卫,献御服、用物、弓甲、煮器、幄幕,奔走危难。上嘉其勤,超拜太常丞,赐章服,迁少府少监太仆少卿。司徒公之薨也,刺臂出血,书佛经千余言,期以报德;庐墓侧,植松柏。终丧,又拜太仆少卿。疾病一年,贞元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终于家。凡年四十有五。其弟少府监畅上印绶,求追赠。赠绛州刺史,布帛百匹。 君在家行孝友,待宾客朋友有信义,其守官恭慎举职,其朝献奉父命不避难,其居丧有过人行。初,司徒公娶河南元氏,封颍川郡夫人,赠许国夫人。许国薨,少府始孩,顾托以其侄为继室,是为陈国夫人。陈国无子,爱君与少府如己生。其薨也,君与少府丧之,犹实生己,亲负土封其墓。夫人荥阳郑氏,王屋县令况之女,有贤行。侍君疾,逾年不下堂,食菜、饮水、药物必自择,将进辄先尝,方书《本草》,恒置左右。子男二人:赦,前左卫仓曹参军;易,右清道率府胄曹参军。女子二人,在室,虽皆幼,侍疾居丧如成人。 愈既世通家,详闻其世系事业。今葬有期日,从少府请,掇其大者为行状,托立言之君子而图其不朽焉。 ○太学生何蕃传 太学生何蕃入太学者廿余年矣。岁举进士,学成行尊,自太学诸生推颂不敢与蕃齿,相与言于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状申于司业、祭酒,司业、祭酒撰次蕃之群行焯者数十余事,以之升于礼部,而以闻于天子。京师诸生以荐蕃名文说者,不可选纪。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立,莫为礼部,为礼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无成功。 蕃淮南人,父母具全。初入太学,岁率一归,父母止之。其后间一二岁乃一归,又止之,不归者五岁矣。蕃纯孝人也,闵亲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诸生归养于和州,诸生不能止,乃闭蕃空舍中。于是太学六馆之士百余人,又以蕃之义行言于司业阳先生城,请谕留蕃。于是太学阙祭酒,会阳先生出道州,不果留。欧阳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学,诸生不为非义,葬死者之无归,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复,斯其所谓仁欤!蕃之力不任其体,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欧阳詹生曰:“朱Г之乱,太学诸生举将从之,来请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馆之士不从乱,兹非其勇欤!” 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于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为泽,不为川乎?川者高,泽者卑,高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义,充诸心,行诸太学,积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将雨,水气上,无择于川泽涧溪之高下,然则泽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于彼者欤!故凡贫贱之士,必有待然后能有所立,独何蕃欤!吾是以言之,无亦使其无传焉。 ○圬者王承福传 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听其言,约而尽。问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为京兆长安农夫。天宝之乱,发人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勋,弃之来归,丧其土田,手镘衣食,余三十年。舍于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佣以偿之,有余,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与帛,必蚕织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赖之。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难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择其易为而无愧者取焉。嘻!吾操镘以入富贵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问之其邻,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或曰:死而归之官也。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耶!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耶!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耶!将贵富难守,薄功而厚享之者耶!抑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耶!吾之心悯焉,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于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与子皆养于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谓劳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不可能也。 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贤者也,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讥焉,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其学杨朱之道者耶?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不肯一动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虽然,其贤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予者,故予为之传而自鉴焉。 ○毛颖传 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视,视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已而果然。明视八世孙<需兔>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娥、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者曰皴,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以《连山》筮之,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阙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独取其髦,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于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于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市井货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丞相斯、中车府令高,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虽宫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元、宏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君中书,君今不中书耶?”对曰:“臣所谓尽心者也。”因不复召,归封邑。终于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于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于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常赏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 ○下邳侯革华传 下邳侯革华者,其先陇西人也。三十六代祖守犍为,黄帝时以力见召,拜大司农。以其辟土有功,又知稼穑艰难,迁轻车都尉,子孙相继。至周武王时,徒居桃林,冠冕遂绝。其后人思其济世之才,因复其位而加任使焉。 华父,生五年,袭先祖爵禄,仕至上轻车都尉。华母世居长乐,有乳哺之恩。越王勾践时,尝侍宴姑苏台,《诗》所谓“有觉德行”者也。因引重至太行山,力不任事,遂死于に辕下。上嗟悼,命太宰申屠公执刀而解之,其支派分离,散在他处。革华,长子也。上念其父劬劳而死于王事,封华为下邳侯,诏将作大匠治之。华为性坚劲屈强,难以直御,匠以其膏润之,然后去其豪族而加裁割焉。会太原人金十奴与新郑人斛斯生相逢,荐华于五木大夫。是后稍稍得成其名。上嘉之,遂释褐,赐墨绶焉。 华尝曰:“吾辛勤久,今方成名,得处上左右,足矣。”及献之,果然。华为人善履道,别威仪,进止趋跄,一随人意。上将驾出游,畋猎驰骋,球击射御,及礼神祭祀,交宾接贤,未尝不召华偕往。伏事上久之,因病忽开口论议,泄露密旨,上繇是疏之,诏将作大匠治之,又命其友金十奴等令补过之。寻献于上,上虽纳之,然亦不甚见重。有泥涂贱处,方召使之,余并不得预焉。顷之,上见其颜色憔悴,又衰惫失度,上咨嗟曰:“下邳侯老而惫,不任吾事,今弃于市,不复召子矣。”遂弃之而终。华无息,其继者族人矣。 赞曰:华之先皮姓,轩辕时,苍颉观鸟迹制文字,以其始于皮而声于华,故从“革”焉。初,华自胡而来赵,武灵王时见重,是后子孙盛于中国。《汉书功臣表》有煮枣侯革朱者,即其后也。 ○欧阳生哀辞 欧阳詹世居闽越,自詹已上,皆为闽越官,至州佐、县令者,累累有焉。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之乐,虽有长材秀民,通文书史事与上国齿者,未尝肯出仕。 今上初,故宰相常衮为福建诸州观察使,治其地。衮以文辞进,有名于时,又作大官,临莅其民,乡县小民有能诵书作文辞者,衮亲与之为客主之礼,观游宴飨,必召与之。时未几,皆化翕然。詹于时独秀出,衮加敬爱,诸生皆推服。闽越之人举进士繇詹始。 建中、贞元间,予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闻詹名闾巷间,詹之称于江南也久。贞元三年,予始至京师举进士,闻詹名尤甚。八年春,遂与詹文辞同考试登第,始相识。自后詹归闽中,予或在京师他处,不见詹久者,惟詹归闽中时为然。其他时与詹离率不历岁,移时则必合,合必两忘其所趋,久然后去。故予与詹相知为深。詹事父母尽孝道,仁于妻子,于朋友义以诚。气醇以方,容貌嶷嶷然。其燕私善谑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复,善自道。读其书,知其于慈孝最隆也。十五年冬,予以徐州从事朝正于京师,詹为国子监四门助教,将率其徒伏阙下,举予为博士,会监有狱,不果上。观其心,有益于予,将忘其身之贱而为之也。 呜呼!詹今其死矣!詹闽越人也,父母老矣,舍朝夕之养,以来京师,其心将以有得于是,而归为父母荣也。虽其父母之心亦皆然,詹在侧,虽无离忧,其志不乐也;詹在京师,虽有离忧,其志乐也。若詹者,所谓以志养志者欤!詹虽未得位,其名声流于人人,其德行信于朋友,虽詹与其父母,皆可无憾也。詹之事业文章,李翱既为之传,故作哀辞以舒予哀,以传于后,以遗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志云。 求仕与友兮,远违其乡。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则既获兮,禄实不丰。以志为养兮,何有牛羊。事实既修兮,名誉又光。父母忻忻兮,常若在旁。命虽云短兮,其存者长。终要必死兮,愿不永伤。朋友亲视兮,药物甚良。饮食孔时兮,所欲无妨。寿命不齐兮,人道之常。在侧与远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祭祝则及兮,勿谓不通。哭泣无益兮,抑哀自强。推生知死兮,以慰孝诚。呜呼哀哉兮,是亦难忘。 ○题哀辞后 愈性不喜书。自为此文,惟自书两通。其一通遗清河崔群,群与予,皆欧阳生友也。哀生之不得位而死,哭之过时而悲。其一通今书以遗彭城刘君伉。君喜古文,以吾所为合于古,诣吾庐而来请者八九至,而其色不怨,志益坚。凡愈之为此文,盖哀欧阳生之不显荣于前,又惧其泯灭于后也。今刘君之请,未必知欧阳生,其志在古文耳。虽然,愈之为古文,岂独取其句读不类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见,学古道,则欲兼通其辞。通其辞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古之道,不苟誉毁于人。刘君好其辞,则其知欧阳生也无惑焉。 ○独孤申叔哀辞 众万之生,谁非天耶?明昭昏蒙,谁使然耶?行何为而怒,居何故而怜耶?胡喜厚其所可薄,而恒不足于贤耶?将下民之好恶与彼苍悬耶,抑苍茫无端而暂寓其间耶?死者无知,吾为子痛而已矣;如有知也,子其自知之矣。濯濯其英,煜煜其光。如闻其声,如见其容。乌远矣,何日而忘! ●卷五百六十八 ☆韩愈(二十二) ○祭湘君夫人文 维元和十五年岁次庚子十月某日,朝散大夫守国子祭酒护军赐紫金鱼袋韩愈,谨使前袁州军事判官张得一,以清酌之奠,敢昭告于湘君、湘夫人二妃之神:前岁之春,愈以罪犯黜守潮州。惧以谴死,且虞海山之波雾瘴毒为灾以殒其命,舟次祠下,是用有祷于神。神享其衷,赐以吉卜,曰:“如汝志。”蒙神之福,启帝之心;去潮即袁,今又获位于朝,服其章绶。退思往昔,实发梦寐,凡卅年,于今乃合。夙夜怵惕,敢忘神之大庇!伏以祠宇毁顿,凭附之质,丹青之饰,暗昧不圭,不称灵明;外无四垣,堂陛颓落,牛羊入室,居民行商不来祭享,辄敢以私钱十万修而作之。旧碑断折,其半仆地,文字缺灭,几不可读,谨修而树之。庙成之后,将求玉石,仍刻旧文,因铭其阴,以大振显君夫人之威神,以报灵德。俾民承事,万世不怠,惟神其鉴之。尚飨。 ○祭窦司业文 维年月日,兵部侍郎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故国子司业窦君二兄之灵。惟君文行夙成,有声江东。魁然厚重,长者之风。一举于乡,遂收厥功。屡佐大侯,以调兵戎。诏曰予虞,汝为郎中。乃令洛阳,岁且四终。惟刑之慎,掌正隶僮。命守高平,命副儒宫。朱衣银鱼,象服以崇。锡荣考妣,孝道上穷。官不满能,亦云达通。逾七望八,年孰非翁。在君无憾,我意不充。君之昆弟,三以辞雄。刺史郎中,四继三同。于士大夫,可谓显荣。我之获见,实自童蒙。既爱既劝,在麻之蓬。自视雏彀,望君飞鸿。四十年余,事如梦中。分宰河洛,愧立并躬。俱官于学,以纤临洪。惠许不酬,报德以空。死生莫接,孰明我衷。于祭告情,文以自攻。呜呼哀哉!尚飨。 ○祭侯主簿文 维年月日,吏部侍郎韩愈,谨遣男殿中省进马佶,致祭于亡友故国子主簿侯君之灵。呜呼!惟子文学,今谁过之。子于道义,困不舍遣。我狎我爱,人莫与夷。自始及今,二纪于兹。我或为文,笔俾子持。唱我和我,问我以疑。我钓我游,莫不我随。我寝我休,莫尔之私。朋友昆弟,情敬异施。惟我于子,无适不宜。弃我而死,嗟我之衰。相好满目,少年之时。日月云亡,今其有谁。谁不富贵,而子为羁。我无利权,虽怨曷为。子之方葬,我方斋祀。哭送不可,谁知我悲。呜呼哀哉!尚飨。 ○祭竹林神文 维年月日,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谨以酒脯之奠,再拜稽首告于竹林之神曰:天子不以愈为愚不能,使尹兹大众二十三县之人。今农既勤于稼,有苗盈野,而天不雨,将尽槁以死,农将无所食,鬼神将无以为飨。国家之礼天地百祀神祗,不失其常,惠天之人,不失其和,人又无罪,何为造兹旱虐以罚也?将俾尹老不仁不明,不能承帝之敕以化正其下?闻无香惟腥,神于惠罚无差,施罪瘠于尹愈身,是甘是宜。雨则时降,神无爽其聪明,永享于人无愧。尚飨。 ○曲江祭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