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咏 - 第 8 页/共 10 页

昌全听了大喜道:“老大人之计,真有移天换日之功,使小弟死人复有生路矣!但虑他夫妻日久,闺阃较才,倘若透泄风声,又将如之何?”周重文道:“这也无妨。令爱小姐大约闺中吟咏必多,可悉授之,以备一时之用。我还有一言奉劝:昌先生今在暮年,此境亦不宜久历。到那时,小弟为先生上疏陈情,乞骸归里,与令爱小姐同回故乡,岂不遂其所愿?”   昌全听了,不禁大喜道:“老大人如此曲全,使我昌全父女再生,衔结亦不足以报鸿恩之万一!”昌全一时心境豁然,说也有,笑也有,二人又坐了半晌,周重文起身辞出。昌全遂欢欢喜喜来寻杜氏,不期杜氏在小姐房中。昌全一直走来,满脸笑色,对着杜氏说道:“你我终日焦忧,今日有展眉之时了!”又对小姐笑说道:“好花遭雨,娇鸟被笼,从来不免。只因我为父的一言不谨,轻诺于人,遂致孩儿亲受其苦。且不独孩儿受苦,连我老两口儿都弄得行不是、坐不是,束手待毙。自分与孩儿共死,不期今日周重文忽设了一策,可以保全我夫妻、子母之命,其乐无涯矣!”   小姐听了半晌,遂惊问道:“爹爹之言,孩儿竟漠然无知。乞爹爹为孩儿说明。”昌全遂将受了常聘,如今送过日期来娶,以致日夜愁死。今日周重文又如何设策,只待移花接木之后,就要与我上疏,使我还乡,一一说知。杜氏与小姐听罢,不胜大喜。小姐道:“父母二大人为不肖孩儿如此焦劳,恩深罔极矣。”小姐见父亲说明就里,真是欢喜无限。   到了夜间,小姐因对春辉说道:“我的心事,你俱尽知。我今在万死之时,只图守义。父母为我,亦不愿生。今亏周老爷见你姿色过人,想出这条计来,为我父母解忧。我今只得屈汝李代桃僵,我今情愿与你结为姐妹,共事爹娘,不知你心下如何?”   春辉久已心下明白,遂说道:“贱婢蒙老爷、奶奶养育深恩,小姐情如骨肉,便赴汤蹈火,也甘心而不敢辞,何况以春辉下贱,充作小姐桃夭,结丝萝于常总镇。此乃抬举春辉之事,有何不可?”小姐见他心肯,大喜。次日遂与父母说明,同了春辉拜见昌全、杜氏,认春辉为次女。小姐又与他交拜结为姐妹,一家愁变为喜。正是:   青画蛾眉丹点唇,孰为婢子孰夫人。   倘能得入巫山梦,雨雨云云一样春。   小姐遂与春辉同行同坐,教他习些粗粗文理。只叫他稳重寡言,又将自己往日做的诗稿,尽付与他抄写收藏。小姐又与他打扮得花枝般娇美,昌全与杜氏备了一副嫁妆,以待常家来娶。   过不多时,到了吉日,常总兵使吴趋带领仆从军兵,来娶昌家小姐。一路爆竹喧天,笙歌彻地,人人挂彩,个个簪花。不一时,早到周重文衙门。昌全早穿了大红吉服,乌纱角带,同了周重文一齐迎接吴趋。早有宾相唱礼,请小姐上轿。春辉与昌全、杜氏拜别,又与小姐说了一番,然后拜别。各个洒泪。   不一时,春辉上轿,昌全送嫁,周重文因是原媒,也只得同来。到了常总镇衙门,三声大炮,常总镇远远躬迎进了衙门。于是宾相请了常公子与昌小姐,拜了天地,拜了父母、公姑,夫妻交拜,然后送入洞房,共饮合卺。   丫鬟与昌小姐揭去盖头,常公子见昌小姐果然生得标致异常,浑身酥软。常公子正在少年好色之际,那里是个真正才子,有什么合卺诗词,洞房佳句,两相唱和之理?今见小姐打扮得天仙一般,不觉神魂飘荡,心窝里奇痒起来,也不管小姐害羞不害羞,遂打发开了使女仆妇,竟拥了小姐同入鸳帏,共赴阳台之乐矣。外边周重文、昌全、常勇、吴趋四人,入席饮酒。不等席完,俱告辞回衙。只因这一回来,有分教:   星夜奔驰,锦回故里。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唐希尧遭侄害流落到他乡 昌天佑赖友扶锦衣归故里     词云:   家门不幸,勾送家财归异姓。三指奢遮,他乡重立家。边庭拚死,谁想锦衣归故里。世事无难,只要苍苍着眼看。                      右调《减字木兰花》   话说昌全亏了周重文的妙计,遂将春辉认为女儿,假装小姐,嫁与常公子为妻。幸喜常公子酒色迷心,春辉感昌全夫妻并小姐之德,又以酒色相迎,常公子快活不过,那里还来考什么诗才。就是要诗,也只凭春辉独做,又无限韵,又不出题,春辉只将小姐的诗抄出几首付他,他便满心欢喜,就拿与父亲并先生去看,先声压人,谁敢不称羡?这边所行所为的事,春辉即暗暗通知昌全。   昌全想道:“他如今虽是随便应酬,倘日后有甚难题目,一时决撒,根究起来,岂不要出丑?倘晓得是掉绵包假充的,又要寻起人来,就不妙了。”随即来见周重文,细细告知周重文,即悄悄上了一疏。不日果然命下,圣旨批着道:   昌全在边,屡有功绩。本该留任,再建奇功,当有不次之擢。既总兵官指称年迈,力请解任,念其前功,着昌全冠带还乡,钦赐照七品文官行事。   不日报到,周重文、昌全谢过圣恩,昌全又拜谢周重文始终提拔之恩,因说道:“今日骸骨得归,皆大恩人之赐也。”昌全回家说知,杜氏与小姐皆各大喜,遂打点收拾回南。常勇闻知,预先使儿子、媳妇归家送别。昌小姐只得躲避,不与常公子看见。   又过了些时,起程已择定日子,昌全遂来拜别常勇。常勇也来拜别昌全,送了许多厚礼,又赠了三百多金。周重文亦有厚赠。昌全又使杜氏并女儿悄悄入内,拜别周重文的夫人,然后起身。小姐恐露人眼目,只得扮做青衣,遮遮掩掩的与春辉彼此说些心事,各慰后日相见有期。两人不忍分手,各自堕泪。小姐同了父母一齐起身,常勇又差拨军兵沿途护送进关。正是:   记忆当年离别苦,谁知今日别离欢。   玉关生入已堪羡,更喜明珠掌上还。   昌全同了杜氏并小姐,与侍女秋素,又有侍从数人。这一番回来,不比前番之苦,真是天渊之隔。官虽不大,却是奉旨还。既到了地方,也就要得人夫,囊中又盘费充足,遂兴兴头头,夜宿晓行,一路回南,且按下不题。   却说唐涂自从谋死了唐昌之后,日日央人将第二个儿子要唐希尧过继。不期唐希尧只是坚执不从,唐涂怀恨,每每要算计害他,一时没处下手。忽听得凤仪京中有此消息,他便放心大胆,要欺压唐希尧。终碍着唐希尧是个叔子,又不好打他一顿,告他一状,惟有保佑他早死就妙了。不期这唐希尧再不会死,唐涂渐渐等得不耐烦起来,终日纳闷不快。   一日,信步闲走,忽遇着他的好友单谋。单谋问道:“连日不见唐兄,满面财喜,想是令郎已在令叔家了?”唐涂见问,连忙蹙着双眉,跌跌脚道:“不要说起!小弟的心事,仁兄尽知。我已央人千说万说,可恨那老不死只是不容。我今气他不过,要拚命弄他一弄,又一时没处下手。在家中坐不住,故出来消遣消遣。”单谋道:“原来令郎尚未继去。这老儿,也忒不近人情。这份家私,不与亲侄,却留与何人?毕竟他有了心上人了,这老儿甚是不通,也难怪老兄生气。”唐涂道:“我只因这事在心,一个人俱气得昏了,今日见兄,可同去吃三杯。”遂扯单谋同进了一个小小酒店中,拣副座头坐下。   二人对饮了半日,唐涂道:“从来说:『当局者迷。』往常小弟为朋友,也还薄薄有些智谋。不期近来只是糊胡涂涂的起来,不知单兄可有好计策,教导,教导小弟吗?”单谋只拿着酒杯,只顾吃酒,全不答应。竟象不曾听见说的一般。又吃了半晌,忽然拍掌道:“有了,有了!你要老儿这份家私,你不发个狠心,只是小小的算他,也决算他不倒。我今有一计在此,你若肯依我行去,保管他这份家业稳稳的俱是仁兄与令郎受用。”   唐涂听了大喜,连忙请问。单谋道:“此计非可等闲,你可满饮三杯,我方授计。”唐涂只得饮干,单谋方始说道:“我家前年曾收得一个路人,因他落薄,又见他有些膂力,故留他在家帮我走差效力。不期他不肯学好,赚来的银钱不是赌就是嫖,已染成一病,死在目前。仁兄既要弄你叔子,除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方不怕他不来寻你。你那时乘危,就好进身了。只是兄得手之后,不要忘我为你之情。”唐涂听了此计,想一想果然妙绝,连忙说道:“小儿若得进身之后,愿以百金为筹。”二人算计定了,又饮了半晌,约定明日行事,大家方别过。   你道这单谋家中收留的是个甚么人?原来就是宋脱天。只因当日一时高兴,纠合众人劫了端家女儿,欲藏在别处,等他大了成亲。不期躲到半路,不见了端女,他就依旧回到县中。宋脱天又无对证厮认,故依旧同了这起无赖混帐过日。忽一日同人赌钱,宋脱天色子顺溜,连赢了许多。宋脱天使乖,便要歇手。那无赖急了,一把扭住。一个要赌,一个不肯赌,竟闹起来。那人大骂道:“你现今顶着个死罪过日子,只消我到县中出首,少不得死在我手里。”   宋脱天见骂着心事,恐怕张扬。遂连忙掇转面孔说道:“你也忒小家子样!怎输急了就放这个嘴脸出来?也不象往日的弟兄了。况且你身边又无半文,将甚么押稍与我赌?”那人道:“好赌身贫无怨,我身上还有一件衣服作当,何如?”真是赌场中,一边相骂,一边说话,依然又赌。   宋脱天虽然赌钱,心中甚是不悦。这日赌罢,因想道:“端家这事,终久不妙。况且他如今已做官了。倘日后再争起来,或有些风吹草动,就不妙了。若是这女儿还在,就拿到官,也无非问个拐带的罪名,也不致死。如今不见了人,到官岂不是条人命?与杀人何异?”又想道:“如今在此,终久要吃他们的挟制。不如逃去他方,别寻事业,有何不可?”又想道:“京中广大,不如到那里去安身再处。”遂收拾些盘缠,竟不与人晓得,悄悄逃出。逃至山东地方,路上忽遇见走差的单谋。两个在路上问起,宋脱天说是投奔亲戚不遇,进退无路。单谋见他精壮会走,故收留他传递差使。不期宋脱天旧心未改,有钱就去赌嫖,忽得一病将死。   这日,单谋与唐涂定计。到了次日,叫人将宋脱天抬到唐希尧家,说道:“小弟闻先生有起死回生之术,今舍弟有病,特过府求先生医治。若得痊好,自当厚谢。”唐希尧遂以望、闻观气色,后以浮、沉切脉理,一一看完。因说道:“令弟之病,血枯神散,气尽脉微。此不治之症也。不消吃药,可作速抬回要紧。”   单谋假装拭泪道:“我闻医家有割股之心,济众施仁之妙。今舍弟尚然有气,四肢皆动。先生何忍心至此!”遂再三求唐希尧下药。唐希尧被缠不过,只得撮了一剂与他。单谋道:“家下离此甚远,小弟望好心急,早一刻,也是好的。就求先生借一个药罐煎与他吃吧。”唐希尧见他说得苦切,只得借了与他。不期单谋身边,早藏下不按君臣的妙药,掺和在内,一时煎好。将宋脱天连连灌下,不一时,只见宋脱天大叫一声,肺腑迸裂而死。正是:   脱天之死偿前案,祸到希尧是后因。   莫道眼前有遗漏,老天到底不饶人。   单谋看见宋脱天死了,便大叫大嚷起来道:“好医生呀,药死人了!”便上前一把扭住唐希尧道:“我好端端的兄弟,与你何怨何仇,伤天害理的药死他!”唐希尧道:“我原说你令弟病不可救,我不肯下药。你再三求我,下了一服。况我下的俱是好药,你怎设心骗我?”单谋大怒道:“放屁,现今人死在你家里,还要嘴强!不到官不夹你,你也不肯招认。”   左右邻居见是人命干连,又素常晓得单谋不是好人,不敢走来招架。单谋气吽吽走到县间,寻了相知,写了一状,告蛊毒杀人。知县准了,遂出飞签差了四个差人,俱是单谋的好友。单谋又托人在知县面前放风,四个差人如狼似虎的赶到唐家,就要拿唐希尧去见官。   此时唐涂已在叔子家中假做调停,见县中差人来了,各打了照会,差人立刻要唐希尧起身。唐涂再三求情,做好做歹,差人索了差钱,方许迟一二日见官。知县又差人出来打关节,唬吓唐希尧说道:“老爷见是人命重情,一见就要问成抵命。”   唐希尧是一个忠厚老人家,从来不曾见过官的。今被这些人狐假虎威,一顿恐吓,主意全无,惊慌无措。倒亏得唐涂两边调停,只说要送知县一千,唐涂早落了一半。又讲过送单谋三百,叫他自己烧埋销状。唐涂又是平分,把唐希尧一个富足的人家,为了这场假人命,登时化为乌有。房产田地,尽属他人。只得另寻间小房住下。唐涂只指望吞占叔子的家业,不期被单谋弄假成真,竟把叔子的家业转送与别人去了。正是:   无子终须叔侄亲,花开一树定分春。   奈何用毒连根拔,当做枯柴送别人。   唐希尧虽然受屈,把家事弄完,还倚着自己的医道好,终有恢复的日子。故终日倒安慰赵氏。不期自经这一番是非之后,远近传开,俱说唐希尧会药死人,那个还敢来将性命试他?唐希尧生意绝无,将器物变卖度日。   过了年余,渐渐衣食难周。方晓得是外边人怕他,不敢来请。唐希尧见医道不行,只得对赵氏说知,是名声坏了,故无人来请。赵氏道:“我闻得:『此处不留人,还有留人处。』此地名声既坏,又无甚好亲好眷。一个凤家又坏了官,贬去他方。我们不如离了此地,移到别处再做罢了。”唐希尧道:“别处去固好,只是人生路不熟,有好些不便。”赵氏道:“我兄弟赵拔,在扬州盐商家做生意。不如去投他依傍也好。”唐希尧想了一会道:“你也说得是。”   夫妻二人遂收拾起来,雇了一只船,将要紧的东西搬在船中。不日开船,从黄河直至淮安。不日就到了扬州。唐希尧找着了舅子赵拔,那赵拔见了希尧,大喜,忙接了姐姐到家住下。且喜赵拔生意颇好,唐希尧竟在扬州依旧行起医来。渐渐出名。赵拔又荐他在盐商家走动,生意兴头,夫妻甚好过日。正是:   尽悲故里居无地,不道他乡别有天。   虽是一时遭毒害,大都去往是前缘。   且按下唐希尧在扬州住下不题。   却说昌全同着杜氏并小姐,在路非止一日,进了潼关,又过了京师,一路平平安安,早入了山东境内。昌全与杜氏说知,要寻访儿子,便不敢耽延。不一日,早到了临清,昌全将家眷安放好了,自己寻到向日的饭店主人家来。昌全朝着店主人一拱道:“贤主人可还认得小弟吗?”店主将昌全上下一估,又见昌全须发尽白,行动轩昂,竟想不起。遂说道:“相公贵人,小人实是一时想不起来。”昌全笑道:“小弟向年曾在宝店中,蒙贤主人高情,亲自将小儿继与唐家。我因在边立功,职授参军。感蒙圣恩赐归。今日到此,一来谢谢贤主人向日之情,二来要看看小儿,并求贤主人指引一见,足见高情。”   店主人听了,方想起就是数年前当军的昌全。又听见说是做官钦赐回家,遂连忙走出柜来,施礼道:“原来就是昌爷!我向日就说昌爷是个有福之人,今日果然,恭喜!贺喜!”连忙作下揖去。昌全送上些人事,因而坐下,说道:“请问贤主人,小儿近日在唐家好吗?”店主人道:“昌爷再不要说起。自从昌爷别后,真是桑田变海,海变桑田,祸福无常,使人意想不到。”   昌全见他说得含糊,不明不白,因惊慌起来,说道:“莫非小儿在唐家,有甚不测之事吗?万乞明言。”店主人只得说道:“当日令郎在唐家过得甚好,令郎也甚聪明。不期这年遇着考期,令郎才高,府、县俱取第一。到了道考,令郎前去入场,一时人多遗失了,唐家各处找寻,竟无下落。后来又传说变故,也就不知真假了。”   昌全忽听了此言,不禁大哭道:“原来小儿已死了!我只指望回来尚可团圆,谁知我倒重回,你竟丧亡!往日思儿、想儿,今竟做了一场大梦!”店主人道:“事有前定,人有寿夭。昌爷也不必十分伤感。”昌全只得收泪,说道:“我今虽闻此信,少不得要去见见唐兄,谢谢他向日之情,也不枉一番相与。烦贤主人一引为感。”遂立起身来要走。   店主人连忙留住道:“昌爷且慢。如今唐家已非昔日,昌爷也不必去了。”昌全道:“这是为何?万望见教。”店主人遂将唐涂谋占家私,唐希尧为着人命,家私尽费事说知。又闻得他久已搬往他方,依傍亲戚去了。昌全听罢,不胜伤感。只得别过,来见杜氏,说知儿子失去,唐家不知去向之事。杜氏伤心流泪,因在客店中,不敢高声。   过了一夜,次日起身,一路上耽耽搁搁,方到了松江府华亭县来。此时真是江山依旧,人面全非。昌全到家,幸喜昌俭还在。昌俭忽看见老相公回家,不胜大喜。连忙跟了昌全,到船拜见主母。杜氏指说道:“你可拜见了小姐。”昌俭拜过,方知相公今已做官。因欢欢喜喜,遂叫了人夫,将行李搬到家中。昌全、杜氏且喜今已得回故土,欢喜无限。就有向日旧友、亲戚,忽听见昌全回来,又见说是昌全在边立功做官,今日钦赐回来,十分荣耀。俱来庆贺。会见朱天爵,方知端家也失了女儿,如今他也做官往任上去了。昌全见旧房低小,遂托朱天爵买了一所大房,住下不题。   却说端居在宜城县做了知县,为官清正,不肯轻易准人词状。就是准了,大半都是劝人和息,真是讼简民安。此时端昌已是十八岁了。端居见他长成,尚未议婚,也时常劝他。端昌只以有了凤家小姐之约,不肯失义。端居见不可强,也只得由他。适值这年宗师按临,端居即备了文书,禀知宗师。说有子随任读书候考。宗师准了。   过不多时,端昌竟容容易易的进了。又过了几日,同着这起新进送入学中。内中只有端昌年幼,骑了白马红缨,分外好看。他因是父亲在任,各乡绅以及同官俱送彩旗来贺。端昌谢过宗师,端居遂叫儿子去拜谢同官以及乡绅之家。端昌先去拜过府尊以及刑尊。   却说这刑尊是个进士出身,四川人,姓柳名星,有个女儿正在妙龄,因无得意之婿,尚在愆期。今日忽见门上人传进帖来,却是端知县的儿子端昌,新进秀才。又闻他年尚幼,正欲一见。遂吩咐衙役请留面会。不多时,柳刑尊出来相见,端昌要行大礼拜见,柳星再三谦让,只行了子侄之礼。   柳星看见端昌果是少年清秀,心中十分欢喜。遂说道:“贤侄高才,今秋折桂,明春定作状头。”端昌逊谢不敢。柳星又问:“贤侄今年贵庚了?”端昌道:“小侄今年十八。”两人又谈些别事,端昌告辞。这柳星退入私衙,暗暗想道:“若得此人为吾之婿,吾愿足矣。”因欲托人到端知县衙中去说,又一时无可托之人。忽想起他一个得意的门生王成美,除非央他说合,自然可成。遂着人拿一名帖去请。   王成美来见,坐下说道:“不知老师呼唤门生,有何尊谕?”柳星道:“我闻得端县令之子,年少多才。今已新进。本厅有女,素娴闺教,尚然待字。意欲与端子作两姓之欢,系赤绳之足,一时柯斧无人,欲屈贤契为我一行,不知可否?”王成美道:“以老师门楣,俯愿宋陈。端父母无不乐从之理。”   王成美别过,即来见端知县道:“生员奉柳老师之命,来见老父母大人者,因柳老师有一位小姐,贤淑多才,正在芳年。前见令公子英英俊彦,不久登瀛。又知令公子未娶,柳老师心实慕之,今欲以淑女而配君子,故托生员作一月老冰人,结二姓之盟,愿偕伉俪。乞老父母大人俯赐允从。”   端居见王成美突然说起亲事,大费踌蹰。因沉吟了半晌,方说道:“本县葑菲下属,怎敢仰比黄堂?既柳刑尊不弃,以儿女姻亲下话,诚为天幸。但恨小儿赋性顽劣,只欲以功名入手,方才受室。本县见其大言自负,每每劝戒。无奈他立志已定,不能相强。故此蹉跎。婚姻之事,乞贤契将小儿之意上达刑尊,尚容缓议,何如?”   王成美只得辞出,又来见柳刑尊,细细说知。道:“门生揣度端父母之意,大约望子成名念切。况且今岁秋闱已近,莫若俟其试过。倘能侥幸一第,门生再奉老师之命,敬执丝鞭。则端父母无辞,而端兄亦愿成婚矣。”柳星道:“望子成名,坚心博金紫,亦人之常情。但儿女婚姻之事,实人生所不免。何不一言为定,以俟秋闱得意,方使百辆于归,未为不可。再烦贤契细述我言为感。”   次日,王成美又来见端知县道:“生员昨日领老父母大人之言,即见柳老师细细说知。柳老师亦盛称令公子贤而有志。秋闱已近,不妨静俟。但想婚姻缔好,总不即行币帛,亦必有一言为定,方使不移。故托生员再求老父母大人允诺。”端知县只得含糊说道:“婚姻岂不愿结?但迟归终吉,只待小儿望过秋闱,定当报命。”王成美见端知县已有允意,便满心欢喜,忙打一恭道:“生员谨佩台命。即复柳老师矣。”于是辞出。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司李爱才嫁女,令尹为子归家。   不知果能成就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老知县性傲一朝归 小榜眼才高三及第     词曰:   心似桂,性如姜,到老未移常。   一官落落不贪赃,归去又何妨。   才水涌,学山长,下笔自成章。   万言立就献明光,安得不名扬。               右调《喜迁莺令》   却说端居别了王成美,回到私衙,遂将柳刑尊托王生员为媒,欲要孩儿为婿,我已推辞,只说等你成名之后,方可议及之话,细细说了一遍。端昌听了心下暗吃一惊,因想道:“我与凤小姐已有生死之约,只望功名成就,即觅行踪,以完乐昌破镜。怎许他成名之后议亲?”因连忙说道:“父亲何不竟说孩儿已有凤婚,绝其妄念?”端居道:“柳刑尊爱汝联姻,乃一团美意。况于我又有统属之尊,岂可便遽拂其意?推说成名之后再议,已是不辞之辞。彼若会意丢开,岂不两无形迹?倘若成名之后再来说起,那时直说已聘,便不嫌唐突了。”端昌听了,怏怏不快。遂题诗一首以明己志。其诗曰:   拆散名花恨不胜,忍牵野蔓与闲藤。   分悲月夜和谁说,独傍春风祛自憎。   信杳音沈徒有泪,魂来梦去总无凭。   非关意马牢拴定,久矣心窝系赤绳。   不一日宗师录科,端昌早有了科举。又过些时,场期已促,端居遂叫李氏与孩儿收拾行囊,差人服事,前去赴试。端昌遂辞别父母,到了湖广省城住下。不几日,已是初八头场。端昌随众入去,候得题目下来,真是才高不让,早已风雨骤至般落稿,兔起鹘落样誊真。他人尚攒眉执笔,端昌早交卷出场。甚是得意。二场、三场也是如此。场完即同家人回到宜城。   端居叫他写出场中文字看了,果是篇篇气满神足,欢喜不胜。端昌只在衙中静听消息。过不得数日,早闹哄哄报到宜城县来,见端知县道:“老爷恭喜,大相公已高中了!”端居见报,忙讨报条来看。看见儿子已中了第二名经魁,不胜大喜,遂赏了报人,命端昌仍带了家人,到省拜谒主考房师。俱见他年才十七八岁,又生得美如冠玉,又中得高,拜见时相待甚优。端昌又会了同年,在省忙了数日,方才回来。   却说柳星自从王成美议亲之后,便安心等场后消息。到了八月初,忽报他入帘阅卷,他便欢喜欲中端昌,成婚更易。不期到场分房,他却分在外帘,大失所望。今见端昌中了第二名举人,心中大喜,遂着人请了王成美来,说道:“端新贵已跃龙门。贤契前言,正此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