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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以土为食的,又有以鱼皮为衣的:以此看来,饮食衣服,都与我们不同了。既然不同,为何又买我们货物?不知当初所卖何物?“闺臣道:”货物甚多,妹子那里记得。
适闻姐姐所说长人、小人之话,我却想起当日在长人国、小人国曾卖两件货物,却大获其利:长人国卖的是酒坛,小人国卖的是蚕茧。你道为何带这两样货物……“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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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述奇形蚕茧当小帽 谈异域酒坛作烟壶
话说闺臣道:“我母舅带那蚕茧,因素日常患目疾,迎风就要流泪,带些出去,既可熏洗目疾,又可碰巧发卖。他又最再饮酒,酒量极大。每到海外,必带许多绍兴酒,即使数年不归,借此消遣,也就不觉寂寞。所有历年饮过空坛,随使撂在舱中,堆积无数。谁知财运亨通,飘到长人国,那酒坛竟大获其利;嗣后叹到小人国,蚕茧也大获其利。”紫芝道:“那个长人国想来都喜吃酒,所以买些坛子好去盛酒。但那蚕茧除洗目疾,用处甚少,他却买他怎么?难道那些小人都有迎风流泪的毛病么?”闺臣笑道:“他们那是为此。原来那些小人生性最拙,向来衣帽都制造不佳。他因蚕茧织得不薄不厚,甚是精致,所以都买了去,从中分为两段,或用绫罗镶边,或以针线锁口,都做为西瓜皮的小帽儿,因此才肯重价买去。”紫芝道:“这样小头小脸,倒有个意恩。我不愁别的,我只愁若不钉上两根帽绊儿,只用小小一阵风,就吹到‘瓜洼国’去了。请教那长人国把酒坛买去又有何用?”闺臣道:“说来更觉可笑:原来那长人国都喜闻鼻烟,他把酒坛买会,略为装潢装潢,结个络儿,盛在里面,竟是绝好的鼻烟壶儿;并且久而久之,还充作‘老胚儿’,若带些红色,就算‘窝瓜瓤儿’了。”
紫芝道:“原来他们竟讲究鼻烟壶儿。可惜我的‘水上飘’同那翡翠壶儿未曾给他看见;他若见了,多多卖他几两银子,也不枉辛辛苦苦盘了几十年。”小春道:“姐姐这个‘十’字如今还用不著,我替你删去罢。”紫芝道:“我那壶儿当日在人家手里业已盘了多年,及至到我手里又盘好几年,前后凑起来,岂非几十年么了这个‘十’字是最要紧的,如何倒喜删去?幸亏姐姐未在场里阅卷,若是这样粗心浮气,那里屈不死人!”
小春道:“姐姐才说要把壶儿多卖几两银子,原来你顽鼻烟壶儿并非自己要顽,却是借此要图利的。”紫芝道:“我也并非专心为此;如有爱上我的,少不得耍赚几个手工钱。”
小春道:“我见姐姐于这鼻烟时刻不离,大约每年单这费用也就不少?”紫芝吐舌道:“这样老贵的,如何买得!不瞒姐姐说:妹子自从闻了这些年,还未买过鼻烟哩。”
小春道:“向来闻的自然都是人送的了?”紫芝道:“有人送我,我倒感他大情了。”
因附耳道:“都是‘马扁儿’来的。”小春道:“马扁儿这个地方却未到过,不知离此多远?”婉如道:“‘马扁’并非地名,姐姐会意错了。你把两字凑在一处,就明白了。”
小着想了一想,不觉笑道:“原来鼻烟都是这等来的,倒也雅致,却也俭朴。但姐姐每日如此狠闯,单靠‘马扁儿’,如何供应得上,也要买点儿协济罢?”紫芝道:“因其如此,所以这鼻烟壶儿万不可不多,诸如玛瑙、玳瑁、琥珀之类,不独盘了可落手工钱,又可把他撒出去弄些鼻烟回来。设或一时‘马扁儿’来的不接济,少不得也买些‘乾铳儿’或‘玫瑰露’勉强敷衍。就只乾铳儿好打嚏喷,玫瑰露好塞鼻子,又花钱,又不好,总不如‘马扁儿’又省又好。”
小春道:“他们诸位姐姐都要听闺臣姐姐外国话,我们只顾找岔,未免不近人情,妹子只问问鼻烟高下,就不问了。”紫芝道:“若论鼻烟:第一要细腻为主;若味道虽好,并不细腻,不为佳品。其次要有酸味,带些椒香尤妙,总要一经嗅著,觉得一股清芬,直可透脑,只知其味之美,不见形迹,方是上品;若满鼻渣滓,纵味道甚佳,亦非好货。”小春道:“姐姐近日‘马扁儿’不知可有酸的?我要请教请教。”紫芝从怀中取出一个翡翠壶儿,双手递过去。小春慌忙抢进一步,双手接过来,倒出闻了一闻,只觉其酸无对,登时打了几个嚏喷,鼻沸眼泪流个不住。不觉皱眉道:“姐姐,为何如此之酸?”紫芝又附耳道:“这是妹子用‘昔西儿’泡的。”小春道:“昔西儿是何药料?
卖几两银一个?我也买两个。“婉如笑道:”他这‘昔四儿’也同‘马扁儿’一样,都是拆字格。“小春听了,这才明白。
紫芝道:“请教闺臣姐姐:这个长人国闻鼻烟,还是偶尔一闻,还是时刻闻呢?”
闺臣道:“据说那些贫穷人家,没钱购买,不过偶尔一闻,至富贵人家,却是时刻不能离的。”紫芝道:“不知当日带去是甚等酒坛?”闺臣道:“闻得是宗女儿酒其坛可盛八十余斤。”紫芝道:“如此说,那长人国闻鼻烟也过于费事了。”闺臣道:“何以见得?”紫芝道:“他这鼻烟既是时刻不能离的,每日却教人抬著鼻烟坛子跟在后面,岂不费事?”闺臣笑道:“原来姐姐还不明白:他所以要烟壶络子者,原是挂在身边以图便易;岂有叫人扛抬之理。姐姐真小觑长人国了。”上飧著一百位才女名姓,原米就是我们今日百人。名姓之下,各注乡贯事迹。人名之后,有一总论。论后有一篆宁图章,镌著四句,是‘茫茫大荒,事涉荒唐;唐时遇唐,流布遐荒。’“紫芝道:”后面两句,岂非教姐姐流传海内么?“闺臣道:”妹子因此把碑记抄了。后来遇一樵夫,接得父东家信,催我作速回家,即赶考试,俟中过才女,父女方能会面,因此匆匆回来。“紫芝道:”姐姐且把碑记取来,人家行行。“闺臣道:”这个碑记带回岭南,不意却被一个得道白猿窃去。“宝云道:”此猿从何而来?“闺臣道:”此猿乃家父在小蓬莱捉获,养在船内;婉如妹妹带到家中。每逢妹子看那碑记,他也在旁观行。那时妹子曾对他取笑道:“我看你每每宁神养性,不食烟火,虽然有些道理;但这上面画迹,你何能晓得,却要观看?如今我要将这碑记付给文人墨士,做为稗官野史,流传海内;你既观看,可能替我建此大功么?‘谁知他听了把头点了两点,拿著碑记,将身一纵,就不见了;至今查无下落。”紫芝道:“偏偏被这猴子偷去,令人可恨。不知那段总论姐姐可还记得?”
闺臣道:“我在船上看过两遍。此时提起,虽略略记得,恐一时说不明白,必须写出才好。”
宝云随命丫环设下笔砚。闺臣道声“得罪”,坐下,写一句,想一句;幸而大略都还记得。不多时写完,随手又把几副匾对也写了。众人都围著观看。紫芝道:“与其大家慢慢传观,不如我念给诸位姐姐听。”于是高声刚涌,连匾带对,从头至尾念了一边。
众人听了,个个称奇。紫芝道:“据我看来:我们大家倒要留神好好顽,将来这些事,只怕还要传哩。若在书上传哩,随他诌去,我还不怕,我只怕传到戏上,把我派作三花脸,变了小丑儿,那才讨人嫌哩。”兰芝点点头道:“你只是跟著吵,那个三花脸看来也差不多。”因向史幽探道:“姐姐:他这‘薄命谁言座上无’一句,是个甚么意思?
难道内中薄命的多么?“幽探道:”若是多,他何不将‘谁’字改做‘须’字,‘无’字改做‘多’字呢?“宝云道:”话虽如此,但这对句同那‘泣红亭’三字究竟不佳。“
因向师兰言道:“那论上曾说‘师仿兰言’,明明道著姐姐,其中必有寓意。这几日我们赶宴,你在那里登答公主,以及一切言谈,莫不深明时务,洞达人情。他这匾对用意,大约姐姐也可参详大概。何不道其一二?倘竟详解不差,大家知所趋避,也是一件好事。”
师兰言道:“妹子那能解得仙机;若据对联两句细细猜详,却有个道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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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触旧事神在泣红亭 联新交情深凝翠馆
话说师兰言道:“若据对朕两句看来:大约薄命是不能免的,似还不至甚多,幸亏‘座上’两字;若把‘座’字变成‘世’字,那可不好了。据我参详:要说个个都是福寿双全,这句话只怕未必,大概总有几位不足去处。莫讲别的,只望望那个泣红亭的‘泣’字,还不教人鼻酸么?妹子有句话奉劝诸位姐姐:倒不必因此怀疑。古人说的最好,他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又道:“善恶昭彰,如影随形。’无论大小事了,只凭了这个‘理’字做去,对得天地君亲,就可俯仰无愧了。今日大家在此相聚,总是同年姐妹,非泛泛可比。诸位姐姐若不嫌絮烦,妹子还有几句话。即如为人在世,那做人的一切举止言谈,存心处事,其中讲究,真无穷尽。若要撮其大略,妹子看来看去,只有四句可以做得一生一世良规。你道那四句?就是圣人所说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人能依了这个处世,我们闺阁也要算得第一等贤人。这是为人存心应该如此,不应妄为的话。至于每日应分当行的事,即如父母尊长跟前,自应和容悦色,侍奉承欢,诸务仰体,曲尽孝道。古来相传孝女甚多,如女婧、缇萦之类,一使景公废伤槐之刑,一使文帝除肉刑之令,皆能委曲用心,脱父于难。他如木兰戍边,以身代父;曹娥投江,终得父尸。他们行为如此,其平时家庭尽孝之处可想而知,所以至今名垂不朽。至于手足至亲跟前,总以和睦为第一。所谓:“和气致祥,乖气致戾。’苟起一争端,即是败机。如田家那颗紫荆,方才分家,树就死了。难道那树晓得人事,因他分家就要死么?这不过是那田家一股乖戾之气,适值发作,恰恰碰在树上,因此把个好好紫荆先就戾杀,他家其余房产各物,类如紫荆这样遭戾气的,想来也就不少;虽说紫荆会死,房产不会死,要知房产分析或转卖他姓,也就如死的一样了。”
紫芝道:“妹子闻得田家那颗荆们是他自己要死,以为警戒田家之意,姐姐怎么说是戾死的?”兰言道:“这话错了。自古至今,分家的也不少,为何不闻别家有甚树儿警戒呢?难道那树死后,曾托梦田家,说他自己要死么?即使草木有灵,亦决不肯自戕其生,从井救人。我说那树当时倒想求活,无如他的地主已将颓败。古人云:”人杰地灵。‘人不杰,地安得灵?地不灵,树又安得而生?总是戾气先由此树发作,可为定论?“
紫芝道:“怎么别人分家没见戾死过树木?难道别家就无戾气么?”兰言道:“戾死树木,也是适逢其会。别家虽无其事,但那戾气无影无形,先从那件发作颓败,惟有他家自己晓得,人又何得而知。后来田家因不分家,那颗紫荆又活转过来,岂不是‘和气致祥’的明验么?诸位姐姐,刚才妹子所说侍奉承欢,至亲和睦,这都是人之根本第一要紧的。其余如待奴仆宜从宽厚,饮食衣饰俱要节俭,见了人家穷困的尽力周济他,见了人家患难的设法拯救他:如果人能件件依著这样行去,所谓人事已尽;至于‘薄命谁言
座上无‘那句话,只好听之天命。若任性妄为,致遭天谴,那是’自作孽不可活‘,就怨不得人了。“众人听了,都道:”姐姐这话真是金石之言。“
锦云道:“以颜子而论,何至妄为,不知他获何愆而至于夭?”兰言道:“他如果获愆,那是应分该夭的,夫子又哭他怎么,就同叹那‘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一个意思,因其不应夭而夭,所以才‘哭之恸’了。固云‘命也’,然以人情而论,岂能自己。即如他这论上‘泣’字,自然也显当泣才泣的,我们那里晓得。”锦云望著众人笑道:“兰言姐姐的话,总要驳驳他才有趣。刚才他说:”善恶昭彰,如影随形。‘我要拿王充《论衡》’福虚祸虚‘的话去驳他,看他怎么说?“兰言道:”我讲的是正理,王充扯的是邪理,所谓邪不能侵正,就让王充觌面,我也讲得他过。况那《论衡》书上,甚至闹到问孔刺孟,无所忌惮,其余又何必谈他。还有一说:若谓《阴骘文》’善恶报应‘是迂腐之论,那《左传》说的’吉凶由人‘,又道’人弃常则妖兴‘这几句,不是善恶昭彰前证么?即如《易经》说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书经》说的’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这些话,难道不是圣人说的么?近世所传圣经,那《坟》、《典》诸书,久经澌灭无存,惟这《易经》、《书经》最古,要说这个也是迂话,那就难了。“锦云笑道:”设或王充竟是这样驳你,你却何以对答?“兰言道:”他果如此,我就不同他谈了。“锦云道:”敢是你辞穷么?“兰言道:”并非辞穷。
我记得《家语》同那《大戴礼》都说:“倮虫三百六十,圣人为之长。‘圣人既是众人之长,他的话定有识见,自然不错,众人自应从他为是。况师旷言:”凤翥鸾举,百鸟从之。’凤为禽之长,所以众鸟都去从他,你想:畜类尚且知有尊长,何况于人!妹子不去答他者,因他既以圣人为非,自然不是我们倮虫一类,他自另有介虫或毛虫另归一
类,我又何必费唇费舌去理他。“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齐声称快。锦云道:”若非拿王充去驳他,你们那里听这妙论。“
紫芝扶著茶几望史幽探、哀萃芳道:“二位姐姐:你们可记得那论上说的‘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那句话么?这个坐位已是注定的,不必谦了,请坐罢!我们腿部站酸了!早些吃了饭,还要痛痛顽哩。”幽探道:“既是久已注定,我们姐妹更该亲热序
齿才是。况且即或我同萃芳姐姐坐了首席、二席,只怕沉鱼、锦心两位姐姐也不肯就坐三席、四席罢?“哀萃芳、纪沉鱼道:”我们谦认的话也不必再说,如果宝云……七位姐姐,同兰芝……八位姐姐,也照中式名次坐了,我们无不遵命。“兰芝道:”诸位姐姐要教宝云……七位姐姐也按名次坐,他是主人,安有比理。这是苦他所难了。至愚姐妹在舅舅家里,既不能僭客,又是奉命陪客的。如四位姐姐坐过,自然该是文锦、兰言
诸位姐姐。何必再让。“谢文锦道:”这可使不得!妹子年纪甚轻,若这样坐了,岂不教别位姐姐见怪么!“
蒋春辉道:“诸位姐姐:看来这坐儿也难让。妹子有个愚见:莫若除了主人,既是兰芝……八位姐姐在母舅府上不肯僭客,索性也除了。共除一十五位。余者拈阄何如?
并且不论上下,就以东北第一坐拈起,到西南主席上一位为末席。阄儿虽按次序,坐位仍无上下;不然,要论席面,又要许多分派。诸位姐姐以为何如?“众人都道:”如此甚妙。“宝云明知难让,只好依著众人。拈过之后,却是阴若花第一,唐闺臣居末。婉如道:”你看连这阄儿也来凑趣:若花姐姐本是女儿国储君,自应该他首坐,恰恰就拈了第一。“紫芝道:”闺臣姐姐拈在末席,怎讲呢?“婉如道:”闺臣姐姐拈在末席,就如总结一句的意思,言在坐一百人,无非都是唐朝闺中之臣。“紫芝不等说完,连忙摇手道:”姐姐留神,莫教听见,把舌头割去,那才是个累呢!“说话间,大家挨次坐了。绿云道:”闺臣姐姐为何眼圈通红,只管滴泪?这是何意?莫非拈了末府,心中委屈么?闺臣忙把眼泪揩了,道:“妹子何尝落泪!刚才被风吹了,所以如此。”原来闺臣因大家谈论泣红亭之事,触动思亲之心,不觉鼻酸滴泪,恨不能立时飞到小蓬莱见见父亲,才趁心愿;正在伤悲,忽被绿云看见,忙用言词遮饰,众人也就忽略过了。
若花道:“幽探阿姐,妹子有句话说:我们都是同门而兼同年,大家理应亲热,不该客气才是。况异姓姐妹相聚百人之多,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佳话。刚才诸位阿姐都不肯上坐,也不过因姐妹相聚,那里论得客套;所以此刻按阄而坐,无分上下,真是亲热之中更加亲热。但既如此,还要阿姐向宝云诸位姐姐说声,送酒上菜一切繁文,也都免了,才更见亲热哩。”史幽探道:“姐姐所言极是。”于是大家都向宝云姊妹说过。
不多时,丫环送了酒,又上了几道菜。紫芝叫道:“若花姐姐!你说异姓姐姐相聚百人之多,是古今有一无二的,这话我就不信!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难道自古至今,就只我们聚过?这话不要说满了!”掌红珠道:“若花姐姐这话亲非无槽之谈。妹妹不妨去查,无论古今正史、野史,以及说部之类,如能指出姐妹百人们聚的,愚姐情愿就在对面戏台罚戏三本。”紫芝道:“我不信。我要查不出也罚三本。”众人道:“好了!
无论那位输赢,我们总有戏看了!“紫芝想了半日,因走至卞滨五车楼上把各种书籍翻了一阵,那里有个影儿,只得扫兴而回。蒋春辉道:”妹妹!我劝你不必查了,认个输罢。莫讲百十人,就是打个对折也少的。我倒有哩,不但百十人,就是二三百人我也找得出。你如请我三本戏,我就告诉你。“紫芝道:”与其请你三本戏,倒不如认输了。
也罢,我就请你,你说出大家听听学个乖,也是好的。只怕未必有百十姐妹聚在一处,也未必有个凭据罢。“春辉向若花道:”妹子同紫芝妹妹说顽话,姐姐莫要多心。“因又向紫芝道:”如何没凭据!我们本朝那部《西游记》可是有的?《西游记》上女儿国可是有的?你到女儿国酒楼戏馆去看,只怕异姓姐妹聚在一处的,还成千论万哩。“紫芝道:”姐姐:我也不说,只教你自己想想这几句话可值得三本戏?“春辉道:”若说这个不值,你就展我一年限,等我也去诌出一部书来,那就有了。“说的众人都笑。
少刻,用过面。宝云道:“妹子恐诸位姐姐有不惯早酒,不敢多敬,只好晚饭多敬几杯罢。”说著,一齐茶罢出席。彩云道:“妹子在前引路,请诸位姐姐到园中游玩游玩。”大家都跟著散步闲行。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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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古桐台五美抚瑶琴 白囗「上艹下术」亭八女写春扇
话说众才女都到园中闲步,只见各处花光笑日,蝶意依人,四壁厢娇红姹紫,应接不暇。刚过了小桥曲水,又见些茂林修竹;步过几层庭院,到了古桐台。锦云道:“诸位姐姐莫走乏了,请到台上歇歇吃杯茶罢。”众人道:“如此甚好。”都进了古桐台。
这平台是五间敞檐,两旁数间凉阁,庭中青桐无数。壁上悬著几张古琴。紫芝道:“我才看见这琴,忽然想起前在公主府,只顾外面看紫琼、紫菱二位姐姐下棋,后来才知尧蓂、尧春二位姐姐同公主弹琴,可惜妹子未得听见。我想当口伏羲削桐为琴,后来尧、舜都作过五弦琴,今二位姐姐香名皆取‘尧’字,可见此道必精。妹子意欲求教,不知可肯赏脸?”井尧春道:“妹子这个名字叫做有名无实,那里及得尧蓂姐姐弹的幽雅,他才名实相称哩。”吕尧蓂道:“姐姐不必过谦。妹子前日原是勉强奉陪,今既高兴,自然还要现丑。但舜英姐姐前在公主府因天晚未及领教,闻得瑶芝姐姐背后极赞指法甚精,今日定要求教。”田舜英道:“不瞒姐姐说:弹是会弹两调,就只连年弄这诗赋,把他就荒疏了,所谓‘三日不弹,手生荆棘’。设或弹的不好,休要见笑。”宝云道:“瑶芝妹妹:前日业已让你躲懒,今日遇见知音,还不替我陪客么?”瑶芝道:“妹子正要叨教,怎敢躲懒。但琴主人不来陪客,未免荒唐。”素云听了,忙把两手伸出道:“好姐姐!我并非躲懒,你看这两手指甲,若翦去岂不可惜?况有四位尽够一弹,何必定要妹子?”瑶芝也把手伸出道:“这两年因要应试,无暇及此,那个不是一手长指甲;
你是主人既怕翦,我更乐得不翦了。“紫芝道:”你们二位姐姐不弹,岂不把‘瑶琴’、‘素琴’两个好名色埋没了。瑶芝姐姐既肯陪客,素云姐姐,你是主人,何能推脱?“
素云无奈,只得的丫环把剪子取来。宝云命人摆了琴桌,又焚了几炉好香。紫芝道:“五位姐姐,香都上了,快把脚修好,请登坛罢!”素云道:“我同舜英姐姐,你骂一
句也罢了;难道你家瑶芝姐姐你也骂么?“紫芝道:”妹子何尝骂么?“紫芝道:”我们三人在此翦指甲,你说把脚修好,岂非骂么?“紫芝道:”原来姐姐听错了。我说把甲修好,并非把脚修好。甲者,指甲之谓也;姐姐奈何疑到我的屦中乎?“素云道:”好!这句骂的更好!我看你咬文嚼字的,太把科甲摆在脸上了!“
尧春道:“我们现在共有五人,若每人各弹一套,须半天工夫,岂不误了游玩。此处琴既现成,莫若大家竟将《平沙》一套合弹。四位姐姐以为何如?”四人都道:“甚好。”归了坐,慢慢把弦调了。丫环送上茶来。众人茶罢,也有站的,也有坐的,听他五人弹的真是声清韵雅,山虚水沉;兼之五琴齐奏,彩云欲停,那些听琴的姊妹也都觉得惊鸿照影,长袖临风,个个有凌云欲仙之意。都道:“从未听过五琴合弹,倒也有趣。”
师兰言道:“这可算得‘绝调’了。”言锦心道:“五位姐姐琴是抚的极妙,不必说了;
我不喜别的,只喜兰言姐姐这‘绝调’二字,真可抵得嵇叔夜的一篇《琴赋》:任你怎样赞他抚的好,弹的妙,总不如这两字批的简洁。“
大家出了古桐台,又往别处游玩。紫芝道:“我不喜别的,难得五个人竟会一齐住。”
因向井尧春道:“刚才五位姐姐弹过琴,此刻该弄五管笛儿吹吹,才不缺典呢。”尧春道:“此话怎讲?”紫芝道:“姐姐岂不闻俗语说的‘牧童横骑牛背上,短笛无腔信口吹’?五位姐姐弹过琴,如今都变作牧童,难道不该弄个笛子顽顽么?”众人都笑道:“紫芝姐姐好骂。”
说话间,又游几处。行到一带柳阴之下,桃杏已残,四面田中尚存许多菜花;并有几个庄农老叟在那里,也有打水浇菜的,也有牵牛耕田的;又有好些猪羊鸡鸭点缀那芳草落花,倒象乡村光景。哀萃芳道:“此地怎么又有住户人家?”宝云道:“这非乡庄,是我家一个菜园,当日家父因家中人口众,每日菜蔬用的不少,就在此处买下这块地作为菜园,并养些牲畜。每年滋生甚多,除家里取用之外,所余瓜果以及牛马猪羊之类,都变了价,以二分赏给管园的,其余八分慢慢积攒起来,不上十年,就起造这座花园。”
只见丫环来请诸位才女到白囗「上艹下术」亭吃点心。史幽探道:“方才用面,那里吃得了!”谢文锦道:“此亭既以‘白囗「上艹下术」’为名,其中牡丹想来必盛,吃点心还在其次,何不前去看看牡丹?”宝云道:“牡丹虽不甚多,各色凑起来也有四
五百株,还可看得。“不多时,过了海棠社,穿过桂花厅,由莲花塘过去,到了白囗「上艹下术」亭。只见姚黄魏紫,烂熳争妍。正是:本来天上神仙侣,偶看人间富贵花。
紫芝道:“此处牡丹虽佳,未免有些犯讳。”纪沉鱼道:“何以见得?”紫芝道:“牡丹人都叫作‘花王’。若花姐姐候补女儿国王,这‘花王’二字,岂不犯讳么?”
一齐进了亭子。只见燕紫琼同易紫菱在里面著棋,卞香云同姚芷馨在旁观阵。史幽探道:“原来四位姐姐却在此手谈,怪不得半日不曾见面。”四人连忙立起让坐。众丫环把点心预备,大家随便坐下,一面吃点心,一面赏牡丹。把点心用过,锦云意欲邀售到芍药轩、海棠社各处去顽,众人因见亭内四壁悬著许多字画,收拾的十分精致,都不肯就走,分著这里一攒,那里一伙,围著观看。
宝云道:“素日华芝妹妹同彩云妹妹评论此处字画,每每争论。今日放著书香、文锦两位姐姐乃钦定的书家,为何倒不请教呢?”华芝道:“却是前日赴宴,太后极赞他二位书法,妹子久已预备今日要来求教。”说著,从袖中取出两把春扇,递给书香、文锦道:“拜烦二位姐姐替妹子写写。”林书香道:“不是妹子故做谦词,其实写的不好。
前日不知怎样合了圣意。这不过偶尔侥幸,姐姐若以书家看待,那就错了。“谢文锦道:”妹子的字,那里及得巧文姐姐。去岁郡考,巧文姐姐是第一;他的书法,谁人不赞,那求写对联的也不知多少。谁知今年殿试,妹子倒在前列,真是惭愧!“印巧文道:”去年郡考,那不过一时侥幸,岂能做得定准。至求写对联的,不过因我们闺中字外面甚少,叫作‘物以罕为贵’,其实算得甚么。前者殿试,字既不好,偏又坐的地方甚暗,兼之诗赋又不佳;能够侥幸,不致名列四……“因转口道:”不致落第,已算万幸,怎么还说抱屈哩!“花再芳道:”据我看来:就是取在一等,也不过是个才女,难道还比人多个鼻子眼睛么?“闵兰荪道:”就是四等,也不见得有甚么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爷娘去处!“宝云望著芸芝、芳芝递个眼色;二人会意,连忙望著再芳、兰荪道:”那边芍药开的甚佳,我们同二位姐姐看芍药去。“拉著二人去了。
这里宝云命人取了两盒扇子,就在亭中设了笔砚,托书香、文锦、巧文三人替他写。
彩云也取三把扇子,一把递给褚月芳,一把递给钟绣田,一把递给颜紫绡。刚要说话,紫绡笑道:“怎么又要姐姐费心送咱扇子?”彩云道:“姐姐休得取笑。我是求教的,拜恳三位姐姐都替妹子写写。”月芳道:“妹子的字如何写得扇子!这是姐姐安心要遭遢扇子了。”钟绣田道:“此时坐中善书的甚多,何苦却要妹子出丑!”颜紫绡道:“咱妹子向来又无善书的名儿,为何却要见委?倒要请教。”彩云道:“三位姐姐都不要过谦。若论书法,大约本朝也无高过三位府上了:月芳姐姐府上《千字文》、绣田姐姐府上《灵飞经》、紫绡姐姐府上《多宝塔》,这是谁人不知。岂非家传?还要谦么!”
月芳同绣田道:“我家祖父虽都有点微名,我们何能及得万分之一。既是姐姐谆谆见委,须先说明可是姐姐教我们写的!”紫芝在旁道:“不妨,你们只管写,如写坏了,我来拜领。我还要请问彩云姐姐:方才所说褚府《千字文》,钟府《灵飞经》,那都是人听共知的,不必说了;至于颜府这《多宝塔》,不知是谁的大笔?妹子却未见过。”彩云笑道:“妹妹莫忙,再迟几十年,少不得就要出世。”颜紫绡道:“咱家《多宝塔》还未出世,姐姐却要咱写,岂非苦人所难么?莫若咱去托人替你画画,何如?”彩云道:“如此更妙。”紫绡拿著扇子向阳墨香道:“姐姐替咱画画罢!”墨香道:“妹子何尝会画?”紫绡笑道:“姐姐好记性!昨日所说‘长安送别图’,你倒忘了!”墨香道:“呸!原来你是晓得的!我也要预先说明:如画坏了!可要姐姐赔他扇子。”
登时众丫环各处摆了许多笔砚。墨香把扇子接过道:“此时颜料不便,只好画个墨笔罢。”彩云道:“我家锦云妹妹向来最喜学画,颜料倒是现成,并且碟子碗儿多的狠哩。”锦云道:“我已教人取去了。”不多时,丫环把颜料碟子取来,摆了一桌,却是无一不备。墨香调了颜色,提起笔来画了许多竹子,众人在旁看著,个个道好。墨香道:“诸位姐姐且慢赞好。去年妹子郡考,闻得本处有好几位姐姐都撇的好兰,画的好画,可惜名姓我都忘了;今日坐中同乡人却有,但不知那位会画?”彩云道:“难道姐姐这样善忘,连一个也想不出?”墨香停著笔,猛然想起道:“我还记得一位姓祝的,不知可是题花姐姐?”祝题花在旁笑道:“不是!”紫芝道:“众位姐姐莫信他,他一定会画;他若不会,为甚么带著笑说呢?这笑的必定有因。”说罢,同宝云要了一把扇子央他画。
题花接了扇子道:“素芝妹妹倒说的好!难道不教我笑著说,却教我装个鬼脸儿罢?
妹妹且莫忙,我问你可喜画个绝妙美人?“紫芝道:”除了别人,如不欢喜美人,你只管骂。“题花道:”既如此,为何放著我家丽绢表妹倒不请教呢?你只看他尊名,就知他美人画的如何。前日我在公主跟前要保举他,他再三恳我,所以未说;今日可脱不掉了。“白丽娟道:”妹子名字固与‘美人’二字相合,难道姐姐的花卉也不与尊名‘题花’二字相合么?岂但姐姐,就是银蟾姐姐草虫,凤雏姐姐禽鸟,蕙芳姐姐兰花,也未有不与本名相合。若论本乡闺秀,都可算得独步了。“谭蕙芳道:”妹子的兰花,那才混闹哩!从未经人指教,不过自己一点假聪明,岂能入得赏鉴!“张凤雏道:”妹子的翎毛,更是无师之传,随笔乱画,算得甚么!“宰银蟾道:”要拿妹子的草虫也算画,真是惭愧!姐姐何苦把我也拉出来!“只见锦云又命丫环取了许多画碟摆在各桌。紫芝把宝云盒内扇子取出四把道:”四位姐姐莫谦了,都替妹子画画罢。题花姐姐在那里倒要画完了。“大家只得各接一把分著画去。
这边林书香因闺臣提起当日曾见红红、亭亭写的《女诫》、《璇玑图》甚好,同宝云要了两把扇子托他二人写,红红道:“当日妹子写那扇子,因迫于先生之命。这宗笔墨,岂可入得姐姐法眼。”亭亭道:“没奈何,我们只好‘班门弄斧’。”绿云也拿一
把扇子递给颜紫绡道:“刚才彩云姐姐托你写扇子,你却转托别人替你画;如今妹子这把扇子可要赏脸了。”紫绡只得接了,同红红、亭亭一桌写去。
紫芝走到围棋那桌。只见燕紫琼同易紫菱对著,手拈冷玉,息气凝神;卞香云同姚芷馨静悄悄的在旁观阵。紫芝道:“原来四位姐姐却在这里下棋!今日这琴棋书画倒也全了。就只紫琼、紫菱二位姐姐特把芷馨、香云两个姐姐拉来观阵,未免取巧。”紫琼一面下棋,一面问道:“为何取巧?”紫芝道:“芷馨姐姐是‘馨’,香云姐姐是‘香’,既有馨香在跟前,就如点了安息香一般,即或下个臭著儿,也就不致熏人。若不如此,此地还坐得住么?”易紫菱听了,不觉好笑。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镜花缘
第七十三回 看围棋姚姝谈弈谱 观马吊孟女讲牌经
话说易紫菱笑道:“这紫芝妹妹真会取笑,怪不得公主说你淘气。”紫芝道:“芷馨姐姐既喜观阵,自然也是高棋了?”姚芷馨道:“不瞒姐姐说,妹子向在外洋,除养蚕纺机之外,惟有打谱,或同蘅香姐姐下下棋。虽说会下,就只驶些,每日至少也下百十盘。”香云道:“就是随手乱丢,叫了也不能这些盘。”芷馨道:“我们这棋叫做‘跑棋’。彼此飞忙乱赶,所以最快。”香云道:“依我说:姐姐既要下棋,到底还要慢些。谱上说的:”多算胜,少算不胜。‘如果细细下去,自然有个好著儿;若一味图快,不但不能高,只怕越下越低。俗语说的好:“快棋慢马吊,纵高也不妙。’围棋犯了这个‘快’字,最是大毛病。”紫琼道:“时常打打谱,再讲究讲究,略得几分意思,你教他快,他也不能。所以这谱是不可少的。”芷馨道:“妹子打的谱都是‘双飞燕’、‘倒垂莲’、‘镇神头’、‘大压梁’之类,再找不著‘小铁网’在那谱上。”香云道:“倒象甚的‘武库’有这式子,你问他怎么?”芷馨道:“妹子下棋有个毛病,最喜投个‘小铁网’。谁知投进去,再也出不来;及至巴巴结结活一小块,那外势全都失了。
去年回到家乡,时常下棋解闷,那些亲戚姐妹都知妹子这个脾气,每逢下棋,他们就大起‘小铁网’。妹子原知投不得,无如到了那时,不因不由就投进去。因此他们替妹子取个外号,叫作‘小铁网’。姐姐如有此谱,给妹子看看,将来回去,好去破他,“
紫菱道:“妹子当日也时常打谱,后来因吃个大亏,如今也不打了。”紫芝道:“怎么打谱倒会吃亏呢?”紫菱道:“说起来倒也好笑:我在家乡,一日也是同亲戚姐妹下棋,下未数著,竟碰到谱上一个套子,那时妹子因这式子变著儿全都已得,不觉暗暗欢喜,以为必能取胜。下来下去,不意到了要紧关头,他却沉思半晌,忽然把谱变了,所下的著儿,都是谱上未有的;我甚觉茫然,不知怎样应法才好。一时发了慌,随便应了几著,转眼间,连前带后共总半盘,被他吃的干干净净。”紫芝道:“姐姐那时心里发慌,所下之棋,自然是个乱的。那几个臭著儿被他吃去,倒也无关紧要;我不可惜别的,只可惜起初几个好谱著儿也被他吃去,真真委屈。所以妹子常说,为人在世,总是本来面目最好。即如姐姐这盘棋,起初下时,若不弄巧闹甚么套子,就照自己平素著儿下去,想来也不致吃个罄净。就如人家做文,往往窃取陈编,攘为己有,惟恐别人看出,不免又添些自己意思,杂七杂八,强为贯串,以为掩人耳目;那知他这文就如好好一人,浑身锦绣绞罗,头上却戴的是草帽,脚上却穿的是草鞋,所以反觉其丑。如把草帽草鞋放在粗衣淡服之人身上,又何尝有甚么丑处!可见装点造作总难遮人耳目。”
只见素云同井尧春走来望一望道:“我这紫芝妹妹话匣子要开了,有半天说哩,我们还是弹琴去罢。”尧春道:“如此甚好。但此地过于热闹,我们须找静些地方才好。”
于是约了吕尧蓂、田舜英、孟瑶芝仍到古桐台去。适值阴若花、由秀英从海棠社走来,尧春素闻二人弹得一手好琴,携了二人一同来到古桐台。
七个人,弹琴的弹琴,讲究指法的讲究指法,正在说笑,只见紫芝也走来。井尧春道:“妹妹那段草帽讲完么?”紫芝道:“话不过随嘴乱说,长也由得我,短也由得我;
比不得诸位姐姐抚琴,定要整套弹完才歇哩。“吕尧蓂道:”妹妹将来何不学学?如学会了,到那风清月朗时候,遇见知音,大家弹弹,倒是最能养心、最可解闷的,在我们闺中,真可算得良朋益友;就是独自一人,只要有了他,也可消遣的。“紫芝道:”正是。刚才妹子听你们五琴合弹,到得末后正在热闹之际,猛然鸦雀无声,恰恰一齐住了,实在难得!我至今还是佩服。“瑶芝笑道:”诸位姐姐:你说紫芝妹妹这话可是外行不是外行?他且不讲人家抚的好,只说五个人难得一齐住,也不思想人家既会弹,难道连个弹完还不知道么?“
紫芝道:“妹子也曾学过。无奈学了两天,泛音总是哑的,因此不甚高兴。往常瑶芝姐姐同素云姐姐弹时,我去问问,他们总不肯细心教我,说我性子过急,难以学会;
我实不服。请教这个泛音究竟怎样才响?“秀英道:”苦论泛音,也无甚难处,妹妹如要学时,记定左手按弦,不可过重,亦不可太轻,要如蜻蜓点水一般,再无不妙。其所以声哑者,皆因按时过重;若失之过轻,又不成为泛音。‘蜻蜓点水’四字,却是泛音要诀。“紫芝道:”泛音既有如此妙论,为何谱上都无此说?他却秘而不宣,是个甚么意思?“瑶芝道:”他那谱上单论八法,尽够一讲,那还说到这个,况且他又怎能晓得有人把个泛音算做难事哩。“田舜英道:”妹妹要学泛音,也不用别法,每日调了弦,你且莫弹整套,只将蜻蜓点水四字记定,轻轻按弦,弹那‘仙翁’两字;弹过来也是‘仙翁仙翁’;弹过去也是‘仙翁仙翁’,如此弹去,不过一两日,再无不会的。“若花道:”阿妹把泛音会了,其余八法,如:“擘‘、’托‘、’勾‘、’踢‘、’抹‘、’挑‘、’摘‘、’打‘之类,初学时倒象头绪纷纭,及至略略习学,就可领略,更是不足道的。”紫芝道:“还有几句歌诀,这两年没去弄他,我倒忘了,不知共有几句?”
秀英道:“歌决虽有八句,第一却是‘弹欲断弦方入妙,按令入木始为奇’这两句是要紧的。此诀凡谱皆有,你细细揣摩,自能得其大意。”
紫芝道:“姐姐:你说泛音要如蜻蜒点水一般,我要请姐姐弹个样儿,我也好弹。”
秀英随即按著弦,“仙翁仙翁”弹了一阵。紫芝也按着弦弹了几声,谁知按不得法,仍是哑音,不觉着急道:“秀英姐姐!莫是这弦也有嘴眼罢?你们按的得法,按了他的眼,所以有声;我按的不得法,按了他的嘴,所以哑了。只好恳那位姐姐,要象先生教学生写字样子,用个‘把笔’法儿把把我才好。”瑶芝道:“不知六位姐姐当日学时可有这个把法?真是学个琴儿也是古怪的!”若花笑道:“阿妹过来,我来把你。”于是把著紫芝两手又弹一阵“仙翁”。把了多时,紫芝道:“我会了。”若花把手放开,随他自弹,果然弹的竟成泛音。紫芝道:“你们且弹,我去去就来。”
说罢,来到白囗「上艹下术」亭,向紫云道:“他们写字的写字,画画的画画,下棋的下棋,弹琴的弹琴,我们也想甚么顽的才好,不然,这许多姐姐不要闷气么?”紫云道:“今日人多,据我主意:须分几样顽法。莫若我们挨著问问,先派几桌双陆、马吊;再派几桌花湖、象棋,余者或投壶、秋千、抛毬;甚至斗草、垂钓,无所不可,如不喜顽的,或做诗联句,悉听其便。你道如何?”绿云在旁点头道:“姐姐所论极是。
不如此,也分派不开,也不足尽兴。“随命丫环预备调摆。
紫云向蒋春辉、董青钿道:“这件事必须二位姐姐同我们挨著问问,分派分派;不然,再也分派不开。”蒋春辉道:“如今弄的满眼都是人,也不知除了他们琴棋书画,还剩几位姐姐?”紫芝道:“这个妹子都记得,等我数给你听:那弹琴的是尧春、尧蓂、舜英、若花、秀英、瑶芝、素云七位姐姐;那下围棋的是紫琼、紫菱、芷馨、香云四位姐姐;那写扇子的是书香、文锦、巧文、月芳、绣田、紫绡、红红、亭亭八位姐姐;那画扇子的是墨香、题花、丽娟、银蟾、凤雏、蕙芳六位姐姐。共计二十五位。下存七十
五位;再除大解、小解二十五位,实存五十位。“说的众人不觉好笑。宝云道:”紫芝妹妹真好记性!至于那处那几位,我原都晓得,你要教我一位一位念他名姓,这个实实不能。今日全仗妹妹替我各处照应照应;此时也不知都在此处,也不知有到别处去的,弄的糊里糊涂,这才叫做慢客哩。“
当时蒋看样同众人分了马吊一桌、双陆一桌、象棋一桌、花湖一桌、十湖一桌。余者或投壶、斗草、抛毬、秋千之类,也分了几处。还有不喜顽的,或吟诗、猜谜、垂钧、清谈,各听其便。登时都在文杏阁、凝翠馆、芍药轩、海棠社、桂花厅、百药圃,分在几处坐了。宝云道:“紫芝妹妹记性又好,走路又灵便。今日众姐妹或在这里,或在那里,惟恐照应不周,未免慢客,务必拜托妹妹替我挨著时常看看。若丫环者嬷躲懒,缺了茶水,千万告诉我。”因把脚扬一扬道:“一连跑了五天,偏偏今日他又疼了。”紫芝道:“我劝姐姐:就是四寸也将就看得过了;何必定要三寸,以致缠的走不动,这才罢了?”
董青钿道:“他是我们老姐姐,你也要刻薄他?刚才宝云姐姐说你记性好,我今日同你赌个东道:少时你到各处挨著看看众姐妹共分几处,某处几人,共若干人,除了琴棋书画,其余如说的丝毫不错,那才算得好记性,我情愿将手上这副翡翠镯送你;你若说错,就把翡翠壶儿送我。不知你可敢赌?”紫芝道:“原来你倒看上我的鼻烟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