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词话万历本 - 第 41 页/共 72 页
「一个急急脚脚的老小,左手拏着一个黄豆巴斗,右手拏着一条绵花叉口,望前只管跑走。撞着一个黄白花狗,咬着那绵花叉口。那急急脚脚的老小,放下那左手提的那黄豆巴斗,走向前去打黄白花狗。不知手鬬过那狗,狗鬬过那手?」
西门庆笑骂道:「你这贼诌断了肠子的天杀的,谁家一个手去鬬狗来!一口不被那狗咬了?」伯爵道:「谁教他不拏个棍儿来?我如今抄化子不见了拐棒儿,受狗的气了!」谢希大道:「大官人,你看花子自家倒了柴,说他是花子。」西门庆道:「该罚他一锺,不成个令。谢子纯,你行罢。」谢希大道:「我这令儿比他更妙。说不过来,罚一锺。」
「墙上一片破瓦,墙上一疋骡马。落下破瓦,打着骡马。不知是那破瓦打伤骡马,不知是那骡马踏碎了破瓦?」
伯爵道:「你笑话我的令不好,你这破瓦倒好?你家娘子儿刘大姐就是个骡马,我就是个破瓦。俺两个破磨对腐骡。」谢希大道:「你家那杜蛮婆老淫妇,撒把黑豆,只好喂猪拱狗,也不要他!」两个人鬬了回嘴,每人罚了一锺。该傅自新行令。傅自新道:「小人行个江湖令,遇点饮酒,先一后二。」
「一舟二橹,三人摇出四川河;五音六律,七人齐唱八仙歌。九十春光齐赏翫,十一十二庆元和。」
掷毕,皆不遇。吴大舅道:「总不如傅黟计这个令儿行得切实些。」伯爵道:「太平锺,也该他吃一杯儿。」于是亲下席来,斟了一杯与傅自新吃。如今该韩伙计。韩道国道:「老爹在上,小人怎敢占先?」西门庆道:「你每行过,等我行罢。」于是韩道国道:「头一句要天上飞禽,第二句要果名,第三句要骨牌名,第四句要一官名。俱要贯串,遇点照席饮酒。」说:
「天上飞来一仙鹤, 落在园中吃鲜桃,
却被孤红拏住了, 将去献与一提学。
天上飞来一鹞莺, 落在园中吃朱樱,
却被二姑拏住了, 将去献与一公卿。
天上飞来一老鹳, 落在园中吃菱芡。
却被三纲拏住了, 将去献与一通判。
天上飞来一班鸠, 落在园中吃石榴,
却被四红拏住了, 将来献与一户侯。
天上飞来一锦鸡, 落在园中吃苦株,
却被五岳拏住了, 将来献与一尚书。
天上飞来一淘鹅, 落在园中吃苹波,
却被绿暗拏住了, 将来献与一照磨。」
掷毕,该西门庆掷。西门庆道:「我只掷四掷,遇点饮酒。」
「六口载成一点霞, 不论春色见梅花,
搂抱红娘亲个嘴, 抛闪莺莺独自嗟。」
掷到遇红一包,果然掷出个四来。应伯爵看见,说道:「哥今年上冬,管情高转加官,主有庆事。」于是斟了一大杯酒与西门庆。一面唤李铭等三个,上来弹唱顽耍,至更阑方散。西门庆打发小优儿出门,看着收了家火。派定韩道国、甘伙计、崔本、来保四人轮流上宿。分付仔细门户,就过那边去了。一宿晚景不题。都说次日,应伯爵领了李智、黄四来交银子,说:「此遭只关了一千四百五六十两银子,不勾还人。只挪了这三百五十两银子与老爹。等下遭银子关出来,再找完,不敢迟了。」伯爵在旁,又替他说了两句美言。西门庆把银子教陈经济来拏天平兑收明白,打发去了。银子还摆在卓上。西门庆因问伯爵道:「常二哥说,他房子寻下了,前后四间,只要三十五两银子就卖了。他来对我说。正值小儿病重了,我心里正乱着哩,打发他去了。不知他对你说来不曾?」伯爵道:「他对我说来。我说你去的不是了,他乃郎不好,他自乱乱的,有甚么心绪和你说话?你且休回那房主儿,等我来见哥替你题就是了。」西门庆听了便道:「也罢,你吃了饭,拏一封五十两银子,今日是个好日子,替他把房子成了来罢。剩下的教常二哥门面开个小本铺儿,月间撰的几钱银子儿,勾他两口儿盘搅过来就是了。」伯爵道:「此是哥下顾他了。」不一时,放卓儿,摆上饭来。西门庆陪他吃了饭道:「我不留你。你拏了这银子去,替他干干这勾当去罢。」伯爵道:「你这里还教个大官,和我两个拏这银子去。」西门庆道:「没的扯淡,你袖了去就是了。」伯爵道:「不是这等说。今日我还有小事去。实和哥说,家表弟杜三哥生日,早辰我送了些礼儿去。他使小厮来请我后晌坐坐,我不得来回你。教个大官儿跟了去,成了房子,我教大官儿好来回你。」说罢,西门庆道:「若是恁说,教王经跟了你去罢。」一面叫了王经跟伯爵去了。到了常时节家,常时节正在家。见伯爵至,让进里面坐。伯爵拏出银子来与常时节看,说:「大官人如此如此,教我同你今日成房子去。我又不得闲,杜三哥请我吃酒。我如今了毕你的事,我方纔得去。所以叫大官儿跟了我来。成了房子,我不回他爹话去,教他回回便了。」常时节连忙叫浑家快看茶来,说道:「哥的盛情!谁肯?」一面吃毕茶,叫了房中人来,同到新市街兑与卖主银子,写立房契。伯爵分付与王经,归家回西门庆话。剩的银,教与常时节收了。他便与常时节作别,往杜家吃酒去了。西门庆看了文契,还使王经:「送与你常二叔收了。」不在话下。正是:
「求人须求大丈夫, 济人须济急时无;
一切万般皆下品, 谁知阴德是良图。」
正是:
「玉光有影遗谁系? 万事无根只自生。」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韩道国筵请西门庆 李瓶儿苦痛宴重阳
「去年九日愁何限, 重上心来益断肠,
秋色夕阳俱淡薄, 泪痕离思共凄凉;
征鸿有队全无信, 黄菊无情却有香,
自觉近来消瘦了, 频将鸾镜照容光。」
话说一日,韩道国晚夕铺中散了,回家睡到半夜,他老婆王六儿与他商议:「你我被他照顾此遭,挣了恁些钱,就不摆席酒儿请他来坐坐儿?休说他又丢了孩儿,只当与他释闷,也请他坐半日。他能吃多少?彼此好看些。就是后生小郎看着,到明日就到南边去,也知财主和你我亲厚,比别人不同。」韩道国道:「我心里也是这等说。明日是初五日,月忌不好。到初六日,叫了厨子,安排酒席,叫两个唱的,具个柬帖,等我亲自到宅内请老爹散闷坐坐。我晚夕便往铺子里睡去。」王六儿道:「平白又叫甚么唱的?只怕他酒后要来这屋里坐坐,不方便。隔壁乐三姨家常走一个女儿申二姐,年纪小小儿的,打扮又风流,又会唱时兴的小曲儿。倒请将他来唱。等晚夕阑上来,老爹若进这屋里来,打发他过去就是了。」韩道国道:「你说的是。」一宿晚景题过。到次日,这韩道国走到铺子里,央及温秀才写了个请柬儿。走到对门宅内,亲见西门庆。声喏毕,说道:「老爹明日没事,小人家里治了一杯水酒,无事请老爹贵步下临,散闷坐一日。」因把请柬递上去。西门庆看了,说道:「你如何又费此心?我明白倒没事,衙门中回家就去。」那韩道国作辞出门,来到铺子做买卖。拏银子叫后生胡秀拏篮子,往街买鸡蹄、鹅鸭、鲜鱼、嗄饭菜蔬。一面叫厨子在家整理割切,使小厮早拏轿子接了申二姐来。王六儿同丫鬟伺候下好茶好水,客座内打扫收拾桌椅干净,单等西门庆来到。等到午后,只见琴童儿先送了一坛葡萄酒 来。然后西门庆着坐凉轿,玳安、王经跟随,到门首下轿。头戴忠靖冠,身穿青水纬罗直身,粉头皂靴。韩道国至,迎入内。见毕礼数,说道:「又多谢老爹赐将来酒!」正面独独安放一张校椅,西门庆坐下。不一时,王六儿打扮出来,头上银丝{髟狄}髻,翠蓝绉纱羊皮金滚边的箍儿。周围插碎金草虫啄针儿,白杭娟对衿儿,玉色水纬罗比甲儿,鹅黄挑线裙子。脚上老鸦青光素段子高底鞋儿,羊皮金缉的云头儿。耳边金丁香儿。打扮的十分精致,与西门庆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儿,回后边看茶去了。须臾王经红漆描金托子,拿了两盏八宝青荳木樨泡茶,韩道国先取一盏,举的高高,奉与西门庆,然后自取一盏,旁边相陪。吃毕,王经接了茶盏下去。韩道国便开言说道:「小人承老爹莫大之恩,一向在外,家中小媳妇蒙老爹看顾。王经又蒙抬举,叫在宅中答应,感恩不浅。今日与媳妇儿商议,无甚孝顺,治了一杯水酒儿,请老爹过来坐坐。前日因哥儿没了,虽然小人在那里,媳妇儿因感了些风寒,不曾往宅里吊问的,恐怕老爹恼。今日一者请老爹解解闷,二者就恕俺两口儿罪。」西门庆道:「无事又教你两口儿费心。」说着,只见王六儿也在旁边小杌儿坐下。因向韩道国道:「你和老爹说了不曾?」道国道:「我还不曾说哩。」西门庆问道:「是甚么?」王六儿道:「他今日心里要内边请两位姐儿来伏侍老爹。恐怕老爹计较,又不敢请。隔壁乐家常走的一个女儿,姓申,名唤申二姐,诸般大小时样曲儿连数落都会唱。我前日在宅里见那一位郁大姐,唱的也中中的,还不如这申二姐唱的好。教我今日请了他来唱与爹听。未知你老人家心下何如?若好,到明日叫了宅里去,唱与他娘每听。他也常在各人家走。若叫他,预先两日定下他,他并不敢误了。」西门庆道:「既是有女儿,亦发好了。你请出来我看看。」不一时,韩道国教玳安上来,替老爹宽去衣服。一面安放卓席,胡秀拿菓菜案酒上来。无非是鸭腊、虾米 、海味、烧骨秃之类。当下王六儿把酒打开,烫热了,在旁执壶。道国把盏,与西门庆安席坐下。然后纔叫上申二姐来。西门庆睁眼观看他,高髻云鬟,插着几枝稀稀花翠。□□□□,□□□□淡淡钗梳,绿衫红裙,显一对金莲趫趫。枕腮粉脸,抽两道细细春山。青石坠子耳边垂,糯米银牙噙口内。望上花枝招飐,与西门庆磕了四个头。西门庆便道:「请起,你今青春多少?」申二姐道:「小的二十一岁了。」又问:「你记得多少小唱?」申二姐道:「小的大小也记百十套曲子。」西门庆令韩道国旁边安下个坐儿与他坐。那申二姐向前行毕礼,方纔坐下。先拏筝来,唱了一套秋香亭。然后吃了汤饭,添换上来,又唱了一套半万贼兵,落后酒阑上来。西门庆分付:「把筝拏过去,取琵琶与他。等他唱小词儿我听罢。」那申二姐一径要施逞他能弹接唱,一面轻摇罗袖,款跨鲛绡,顿开喉音,把弦儿放得低低的,弹了个四不应山坡羊:
「一向来,不曾和冤家面会。肺腑情,难稍难寄。我的心诚想着你,你为我悬心挂意。咱两个相交,不分个彼此。山盟海誓,心中牢记。你比莺莺重生而再有,可惜不在那蒲东寺。不由人一见了眼角留情来呵,玉貌生春,你花容无比。听了声娇姿,好教人目断东墙,把西楼倦倚。」
「意中人,两人里悬心挂意。意儿里,不得和你两个眉来眼去。去了时,强挨孤枕。枕儿寒,衾儿剩,瑶琴独对,病体如柴,瘦损了腰肢。知道你夫人行应难离,倒等的我寸心如醉。最关心伴着这一盏寒灯来呵,又被风弄竹声,只道多情到矣。急忙出离了书帏,不想是花影轻摇,月明如水。」
唱了两个山坡羊,叫了斟酒。那韩道国教浑家筛酒上来,满斟一盏,递与西门庆。因说:「申二姐,你还有好锁南枝,唱两个儿与老爹听。」那申二姐改了调儿,唱锁南枝道:
「初相会,可意人,年少青春,不上二旬。黑鬖鬖两朵乌云,红馥馥一点朱唇,脸赛夭桃如嫩笋。若生在画阁兰堂,端的也有个夫人分。可惜在章台,出落做下品。但能勾改嫁从良,胜强似弃旧迎新。」
「初相会,可意娇,月貌花容,风尘中最少。瘦腰肢一捻堪描,俏心肠百事难学。恨只恨,和他相逢不早。常则愿席上樽前,浅斟低唱相偎抱,一觑一个真,一看一个饱。虽然是半霎欢娱,权且将闷减愁消。」
西门庆听了这两个锁南枝,正打着他初请了郑月儿那一节事来,心中甚喜。又见他叫了个赏音。王六儿在旁满满的又斟上一盏,笑嘻嘻说道:「爹,你慢慢儿的消饮。申二姐这个纔是零头儿,他还记得好些小令儿哩。到明日闲了,拏轿子接了,唱与他娘每听。」又说:「宅中那位唱姐儿?」西门庆道:「那个是常在我家走的郁大姐,这好些年代了。」王六儿道:「管情申二姐到宅里,比他唱的高。爹到明日呼唤他,早些儿来对我说。我使孩子早拏轿子去接他,送到宅内去。」西门庆因说:「申二姐,我重阳那日使人来接你,去不去?」申二姐道:「老爹说那里话,但呼唤小的,怎敢违阻?」西门庆听见他说话儿,心中大喜。不一时,交杯换盏之间,王六儿恐席间说话不方便,教他唱了几套。悄悄向韩道国说:「教小厮招弟儿送过他那边乐三嫂家歇去罢。」临去,拜辞西门庆。门庆向袖中掏出一包儿三钱,赏赐与他买弦。那申二姐连忙花枝招飐,向西门庆磕头谢了。西门庆约下:「我初八日使人请你去。」那王六儿道:「爹只教王经来对我说,等这里教小厮送他去。」那申二姐拜辞了韩道国夫妇,招弟领着往隔壁去了。那韩道国打发申二姐去了,与老婆说知,就往铺子里睡去了。只落下老婆在席上,陪西门庆掷骰饮酒。吃了一回,两个看看吃的涎将上来,西门庆推起身往后边更衣,就走入妇人房里,两个顶门顽耍。王经便把灯烛拏出来,在前半间内,和玳安、琴童儿三个,做一处饮酒。那后生胡秀,不知道多咱时分,在后边厨下偷吃多几碗酒,打发厨子去了,走在王六儿隔壁半间供养佛祖先堂儿内地下,铺着一领席就睡着了。睡了一觉起来,原来与那边卧房,止隔着一层板壁儿。忽听妇人房里声唤起来,这胡秀只见板壁缝儿,透过灯喨儿来。只道西门庆去了,韩道国在房中宿歇。暗暗用头上簪子,取下来,刺破透板缝中糊的纸,打一往那边张看。见那边房中,喨腾腾点着灯烛。不想西门庆和老婆在屋里,两个正干得好伶伶俐俐。看见把老婆两只腿,都是用脚带吊在床顶上。西门庆上身止着一件绫袄儿,下身赤露,就在床沿上。两个一来一往,一动一静,搧打的连身响喨。老婆口里百般言语都叫将出来,淫声艳语,通做成一块。良久,只听老婆说:「我的亲达,你要烧淫妇,随你心里拣着那块,只顾烧,淫妇不敢拦你。左右淫妇的身子属了你,顾的那些儿了。」西门庆道:「只怕你家里的嗔是的!」老婆道:「那忘八七个头八个胆,他敢嗔?他靠着那里过日子哩!」西门庆道:「你既是一心在我身上。到明日等卖下银子,这遭打发他和来保起身,亦发留他长远在南边立庄,做个买手。家中已有甘伙计发卖,那里只是缺少个买手看着置货。」老婆道:「等走过两遭儿回来,都教他去。省的闲着在家,做甚么?他说道:『倒在外边走惯了,一心只要外边去。』他江湖从小儿走过,甚么买卖客货中事儿不知道?你若下顾他,可知好哩。等他回来,我房里替他寻下一个。我也不要他,一心扑在你身上,随你把我安插在那里就是了。我若说一句假,把淫妇不值钱身子就烂化了。」西门庆道:「我儿,你快休赌誓!」这里两个一动一静,都被这胡秀听了个不亦乐乎。那韩道国先在家中不见胡秀,只说往铺子里睡去了。走到段子铺里,问王显、荣海,说他没来。韩道国一面又走回家,叫开门,前后寻胡秀,那里得来?只见王经陪玳安、琴童,三个在前边吃酒。这胡秀听见他的语音来家,连忙倒在席上,又推睡了。不一时,韩道国点灯寻到佛堂地下,看见他鼻口内打鼾睡,用脚踢醒,骂道:「贼野狗死囚,还不起来!我只说先往铺子里睡去,你原来在这里挺的好觉儿。还不起来跟我去!」那胡秀起来,推揉了揉眼,楞楞睁睁,跟道国往铺子里去了。西门庆弄老婆,直弄勾有一个时辰,方纔了事。烧了王六儿心口里,并〈毛皮〉盖子上,尾停骨儿上,共三处香。老婆起来,穿了衣服,教丫鬟打发舀水净了手。重筛暖酒,再上佳希,情话攀盘。又吃了几锺,方纔起身上马。玳安、王经、琴童三个跟着,到家中已有二更天气。走到李瓶儿房中。李瓶儿睡在床上,见他吃的酣酣儿的进来,说道:「你今日在谁家吃酒来?」西门庆悉把韩道国请我,见我丢了孩子,与我释闷。他家叫了个女先生申二姐来,年经小小,好不会唱。又不说郁大姐,等到明日重阳,使小厮拏轿子,接他来家唱两日你每听,就与你解解闷。你紧心里不好,休要只顾思想他了。说着,就要叫迎春来脱衣裳,和李瓶儿睡。李瓶儿道:「你没的说,我下边不住的长流,丫头火上替我煎药哩。你往别人屋里睡去罢!你看着我成日好模样儿罢了,只有一口游气儿在这里边,来缠我起来。」西门庆道:「我的心肝!我心里舍不的你,只要和你睡,如之奈何?」李瓶儿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儿:「谁信你那虚嘴掠舌的?我到明日死了,你也舍不的我罢!」又道:「亦发等我好好儿,你再进来和我睡,也是不迟。」那西门庆坐了一回,说道:「罢罢!你不留我,等我往潘六儿那边睡去罢。」李瓶儿道:「着来你去,省的屈着你那心肠儿。他那里正等的你火里火发,你不去,都忙惚儿来我这屋里缠。」西门庆道:「你恁说,我又不去了。」那李瓶儿微笑道:「我哄你哩,你去么?」于是打发西门庆过去了。这李瓶儿起来,坐在床上,迎春伺候他吃药。拏起那药来,止不住扑簌簌从香腮边滚下泪来,长吁了一口气,方纔吃那盏药。正是:
「心中无限伤心事, 付与黄鹂叫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