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女语 - 第 7 页/共 8 页

这里张德成得了活命,不但不感谢制台,反而出外扬言,说制台是个汉奸,受了洋人贿赂,不肯将聂士成斩首。四处流言,故使端、刚闻知,以施其倾陷之计。制台听了,惶恐万状,再请师兄进署,与他赔罪讲和。张大师兄遂说出三样事情,要制台依了他,才肯保他无事:   第一 要在总督衙门立坛练拳。   第二 要事事听他号令,不论文武官员,在街上相遇,即须下轿跪拜。   第三 要犒赏同党银十万两。   制台听罢,私想:“要做朝廷的官,只好顺从朝廷意见。既是端王、刚毅相信这义和团,自然依着他做,要如何便是如何。第一、第二两项,却于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大损,都可依得。只有第三条,要银子十万,要把我家私去了大半,这却难以答应。要想保持这个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地位,又不能不应允。”情急智生,便对张大师兄说道:“ 第一、第二两件,只要我出一个号令,谁敢不遵。第三件却要想法子,我包你十天之内,有十万银子送你如何?” 张大师兄道:“ 依我说来,第一、第二两件,倒还在后。第三件却是我分赠师弟们的,一刻不可稍缓。既是你包下了,你可立个限状,待我去通告师父,奏明玉帝再讲。” 制台说:“ 既是这么说,就在我大堂之外,立起坛来,通告神明何如?” 张德成无奈,只得说道:“好,好!”   制台立时传唤手下官员,在大堂丹墀之下,搭起坛来。张德成披发踏步,装出种种怪象。拿起几张黄纸,走至坛中,拿剑拍了几下,蘸满朱笔,写出五个大神圣名目:一位是红脸大汉关夫子,一位是法力无边孙悟空,一位是酒醉大仙李太白,一位是江湖有名黄天霸,一位是再世恩人毓贤。却把“毓”字忘记笔画,写成一个“ 流” 贤。立好了坛,拜过了菩萨,将制台限状取到。立在坛上,鬼鬼崇崇的念了一会咒语。忽在坛上高呼:“师父准了,宣某人上坛叩谢!”此时制台也忘记自己是方面坐镇,赫赫大员,只为了自己富贵,低首下心,公服出堂,登坛下拜。将要拜完,尚未起立,张德成忽双眼一闭,令牌一拍,改变声腔,指着制台说道:“许便许了你的限期。只是师弟们延宕十日,恐不免饿死,须先问你捐三千银子,作为十日小费。”   制台被他一吓,连连叩头道:“ 遵命,遵命!” 张德成又装出怪腔说道:“也不怕你不遵。你要翻悔,吾神自放天火烧你。”吓得制台一身大汗,忙即退下坛来,叫账房里抬出三千现银子,交给张德成。这张德成尚在坛上,高擎令牌,如庙中塑的王灵官模样一般,闭目不动。   衙中差役抬银上坛,说道:“ 师兄不要做这个样儿了。大人送出银子来了,你快拿去分派吧。” 张大师兄又装出怪腔道:“ 你们赶快到辕门外边,叫我跟来的小伙计来扛。”这些衙役怕事,果到辕门外面,找着五六个包红巾的小拳匪,进衙来扛。张德成尚是左手捏诀,右手持牌,大踏步而去。这些衙役看他像个疯子一般,也不知道究竟有无法术,任他摇摆竟去。   张德成出了督署,忙向同党抬银子的说道:“抬到侯家后小金喜家去。”小伙计听命,飞奔同行。这个小金喜本来是个天津下等土窑子,张德成向无恒业,只借小金喜家作为窝顿之处。小金喜身高六尺,全体痴肥,满脸横肉,却是一双五寸长的半大金莲。此时看见张德成押着扛抬了许多银子进门,一时眉花眼笑,不由得骨头轻松。张德成恐怕露出马脚,忙即打开银包,分给抬银子的小拳匪,一人一大锭,要他们到隔壁窑子里取乐。自己却拿银子,一包包的点交小金喜。小金喜接一包,问一声:“我的人儿擀,你怎的弄上这票大银子?”张德成不暇答话,等到小金喜收完银子,方将以上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小金喜听罢,也欢喜的了不得,又笑说道:“ 如此说来,我也还有个戏法儿玩呢。” 德成道:“ 你有什么戏法,可以当我面一试么?” 小金喜道:“这又何难!你去买了火药引线,我自教你。”果然张德成买了引线火药,交与小金喜。小金喜取了红纸,糊上一个纸圈,滴上一滴麻油,将火药拌好封好,露出一根引线在外,像小孩子放孔明灯玩意儿似的,将引线点着。立时药借火力,纸圈冲天,油药同着随风上去,荡在半空中,仿佛挂了一盏红灯一样。德成大喜,一手拍着小金喜的肩膀说道:“你真是我的大帮手!有此法术,不患不成!”于是夜夜要小金喜放这红灯。自己即在外布散谣言,说是黄连圣母下凡,另有仙法是红灯照。红灯照上有无数仙姑神女,审察人间百姓。只要那个不信义和团的,便遣红灯照,烧他一个家产尽绝。果然一夜小金喜糊了一个大红灯,把火药多放了些,一时火药落在人家,把这人家烧个净光。于是以讹传讹,夜间看见红灯,便说仙女来烧房子了。弄得人心惶惑,昼夜不宁。   大沽口华兵又打败仗,连连败报,报到制台衙门。制台先时因为答应大师兄十万银子犒赏,恐怕自己挖腰包,一连上了三个假报胜仗的摺子,骗了端王,发帑大赏义和团团民。这时败报一日紧似一日,看看将近天津城,性命难保。还倚着大师兄真是有法力的痴想,请了张德成进衙,商议军情大事。张德成是个乡中船户,平日图劫孤客,谋财害命,无所不为的。这时依着红灯照声势,到处杀掠。杀掠一过,一口咬定杀的是教民,便可无事。这回重进总督衙门,见了制台,一言莫发,只说:“我也不知就里,只好请了黄连圣母,进衙商议。”制台此时犹如失乳小儿,饥不择食,只得传命,把自己坐的八轿,派了仪仗卤簿,迎接黄连圣母进衙,亲问吉凶。张德成说:“恐怕请他不到,须待我亲自去请,乃为正理。”张德成先自走出,与小金喜商议定了,随后制台派的大队人马都已到齐。   黄连圣母头上包好了红布,加上一个大号红绒丝球,身披红衣,腿着小脚红裤,竟是戏台上玉堂春打扮。升坐总督大轿,放下轿帘。轿上又披了无数红布条子,又像花轿,又像棺材罩。一路开锣喝道,到了制台衙门。制台手捧炉香,跪在先时所立坛下,口称:“ 下官何德何能,得蒙圣母降临!现在洋兵攻打大沽炮台,步步逼紧。不日兵临城下,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还求圣母高抬贵手,救 救 下 官 这 个 狗命!”黄连圣母在轿中不肯下轿,高声喝道:“ 某人,你不必担忧,吾神已请张大师兄,派了十万天兵天将,在紫竹林满安地雷炸药。只待洋兵到来,便一齐轰得他干干净净。此时洋兵虽是得步进步,正是诱兵的道理。你却万万不可说破机关,等他到了租界,自见分晓。”   制台听罢,信以为真,连连叩头道:“下官无能,全仗圣母、师兄法力。” 黄连圣母遂唤转驾回宫,仍旧坐了八轿,回到侯家后窑子里去。这里制台安心,专等洋兵进了租界,好行圣母师兄的法术。正是合着俗语说的:   世间无识痴心汉,朝里高官极品人。   要知圣母师兄的法术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蝶隐加评:   聂提督痛剿拳匪,获罪甚奇。下回补出,便见分晓。   聂兵后与拳匪誓不两立,各自为战,大小战将及百次,而拳匪于是乎尽。   拳匪要挟必杀聂士成而后肯战,未几聂士成战死,而拳匪终未出一战也。   本朝向例重文轻武,最是恶习,而有聂士成之报,可异也。   北洋大臣奏报胜仗到京,京师以为天下可庆太平,群相称贺。比至联军入京,尚有以为诓报者。   端王犒赏拳匪银十万两。此银闻为李来中所得。   张德成骗取银三千两,可发一笑。其情其景,宛然在目。   直隶总督拜跪黄连圣母,当时同寅亦相讥刺。而鄙夫因保禄位之故,不惜身命为之孤注,其愚真不可及。   拳匪所附托之神,离奇不经,虽小儿亦知其妄,而旗员中信之不疑,即是平日不读书之故。   第 十 一 回 董二姑刘三姑脱离虎口 布政使按察使迎拜马头   话说此时直隶总督一心妄想,等着大师兄、黄连圣母,遣派天兵天将,轰退洋兵。岂知一直等到洋兵攻破天津城池,还是一个杳无消息。那时总督单身逃到杨柳青地方,又接到李秉衡兵败自尽的军报,不觉抚膺叹道:“中国的气数大约是绝了!不然,怎么有这些天兵天将、神圣菩萨,还打洋人不过呢?”后又有人来报:制台衙门上下家眷,都被洋兵掳去。制台听了,号陶大哭。看看手下的兵勇逃亡将尽,自己想想无法,遂吩咐预备后事。同逃的家丁都怕连累,也都愿他早死,好大家散伙。遂在乡间,抢了一口棺材,送到制台大人面前。制台大人见了,又是一场痛哭,随后穿好公服,吞了鸦片,自己爬进棺材睡好。   等等不死。一直等到将近晚边,远远看见烽火连天,杀声震野。恐怕洋兵追来,不得好死,遂唤一个差官近前,对他说道:“ 我平日待你如何?” 那差官勉强说道:“ 恩重如山。”制台道: “ 既是如此,我托你一桩事体,你可肯照办?”差官愕然不解所谓,因说道:“ 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制台道:“我并无别事,只求你腰里手枪,朝我心窝一放。”差官道:“标下不敢!” 制台道:“ 你与其此时不肯,停一会,大家送把(给)洋兵去杀,你倒肯吗?” 差官想了想,终是不敢下手。忽又有一阵败兵来报,马军们全队退去通州。制台急了,大声说道:“这时更无法想。左右前后,一无托足之处。不趁此时送我归天,还待何时!” 差官无奈,取出手枪,装上弹子,掩着面孔,放了一枪。却好中了脑盖,顿时气绝。钉好棺材,埋在荒地,各自逃生散去。   可怜这位北洋大臣,平时只不过一个庸愚无识之人,今日国破家亡,妻子莫保,反做了枉死之鬼。论他境界,煞是可惨;论他罪恶,却有余辜。做了一二品大员,只知依附权奸,不敢批鳞逆谏,弄到后来,求一善终而不可得。这是他自己罪有应得,死如其分,也不必说了。   再说天津破城之后,张德成张大师兄知道炮火厉害,不是可以轻于尝试的,遂席卷平日所抢劫的贵重珠宝,走回自己船上。带了十几个伙匪,也不顾他的相好黄连圣母小金喜,扯起风帆,安排回家度日。走过各村,尚且耀武扬威,要各村各户,预备供给。一日,行到一个村庄,他仍照前日行为,带了两个伙匪,向店主人硬索酒肉。店主不肯,以致争闹,引动了左右邻舍都来解劝。   谁知冤家路窄,偏偏撞着仇人。店主隔壁一个人家,就是天津城里逃下来的难户,今日看见张大师兄自来索诈,便知道他是失水蛟龙。心中盘算了一回,要将他置之死地,除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方能有济。即攘臂向前,一手拉着张德成臂膊,说道:“大师兄,你犯不着同他们计较。你有的是人,停一会儿再来摆布他就是了。” 张德成呆了一呆道:“果然不错。少迟一刻,请来试试我的手段。” 言语虽硬,脸上却有慌张之色,走出人丛,昂然而去。   店主听见邻人这个称呼,便知是拳匪头目,知他这一去,断无好消息。正在两难之际,忽见这邻人立在店旁,说道:“掌柜的,你怎的不认识这位张大师兄?你今日得罪了他,却要小心才是。”店主道:“大哥说那里话!我这村里,是不信邪教的,怕他则甚!” 邻人说道:“ 不是说怕他。他在天津城,杀人放火,官府尚且无可如何,他还怕你这乡下人么?我劝你防备是好意,叫你留心。恐怕杀了来,你一单身人是不能抵挡的。”   店主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你说我村里无人可以抵挡他,我把个样儿你瞧瞧。” 说着,就跑在里间,拿出一面铜锣,镗镗的乱敲一顿。立刻聚了一大堆的人来,围着店主就问做甚。店主跳上柜台,说道:“刚才有个拳匪,在这里讹诈我,被他抢去一块猪肉,请你们大家合力追赶。” 大家哄然一声,各自携了防身器械,直奔河干而来。这店主的邻人也背了一个大铁锄头,首先奋勇追去。将近追到德成身边,猛力一锄,顿将张德成一锄打倒,正如李自成兵败落荒一般,脑裂而死。后面同来的人,看见自家队里得了手,愈加踊跃从事。一拥上船,竟将这班同来伙匪,横七竖八,打得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个个粉身碎骨而死。大家将尸身甩在河里,将船上所有宝贝,一齐取出,搭配瓜分。诸事已毕,大众放起火来,把贼船烧光,就此了事。   再说聂士成防兵驻扎八里台,日夜预备与洋兵开战,借着台地盐包,砌成一个防营营盘。洋兵弹子飞击营中,中了盐包,没有一弹得力。聂提督的营兵,看看洋兵利器不过如此,胆子大壮,共议出营陷阵。聂提督大喜,手执令旗,身先士卒,营门一启,勇气百倍。头一阵即夺了火车站,第二阵又得了铁路浮桥、紫竹林。租界里面洋兵,当之辄败。洋兵见了聂提督旗号,便心寒胆战。聂提督如入无人之境,左右冲突,大为得势。   正要渡过浮桥,直攻租界,不料租界对面树丛中,暗里射出一阵快炮,如连珠一般乱发,弹子如雨一般打来。聂提督向来打仗不肯落后,这回首受炮弹,跌落马下。部下兵丁正在立意破敌,不防主帅有失,遂丢了打仗工夫,共来保救主帅。聂士成蹬足大呼,退出车站,尚且勉扶差官,奋力扼守。不料乱弹中又飞过一弹,恰恰打中聂提督肚腹,这枪弹冲过聂提督肚腹,尚飞出三丈来远。部将差官眼看主将无救,遂败回八里台营中。洋兵乘势掠过营盘,直攻天津府城。这里聂营营兵,遂各自分股向内地退去。见了拳匪,若同不共戴天之仇,无不迎头痛击,竟把个直隶全省拳匪剿灭得干干净净。   洋兵既破天津城池,北洋大臣早已不知去向。惟见各门守城的兵丁,个个死在城上,依然手托快枪,立而不仆,怒目外向,大有灭此朝食之意。洋兵看了,不觉大惊,从此佩服中国北方练兵,不敢正眼相视。当由各国代为收尸,埋在一处,封为一大京观。至今天津城外有个小山,即是掩埋此辈之处,恰恰应了前次童谣“ 满地红灯照,这时才算苦”两句谶语。后人有诗吊之曰:   万国旌旗动地来,飞蝗铁弹集城隈。   天津城上残砖石,曾染男儿赤血来。   又曰:   诸君无术保平和,霍卫何如魏绛多。   不自内修新政治,幸毋孤注掷山河。   洋兵一面收拾兵丁尸首,一面搜杀拳匪余党,将制台衙门里官幕上下眷属,一齐囚在一处,然后再到侯家后寻着黄连圣母。岂知黄连圣母尚在围城,买了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大的叫做九仙姑;二的叫做董二姑;三的叫做刘三姑。这九仙姑的名号,不知何所取义。有的说就是狐狸精外号,因狐狸成精时,尾巴上有九个黑圈,故名九仙姑。又有人说是九华山仙姑下凡,故名九仙姑。总而言之,无非是一派胡言。就是这董二姑,黄连圣母说他是董福祥董大帅的妹子董二小姐;刘三姑,是刘永福刘大帅的妹子刘三小姐,也是捏造出来的,并非真有其事。刘三小姐年纪顶大,最会勾搭相好。董二小姐也会寻搭姘头。只有这九仙姑年纪顶小,长在圣母身边,因为他进门最早,故照着进门前后,排了次序。论起三个仙姑,也不是良家子女,都是侯家后别家窑子里的丫头,全是张大师兄得了北洋大臣三千银子,代他买的三个讨人。三位仙姑平时看见同巷红倌人出条子,多坐的是极阔的阔包车。他到黄连圣母家,学会了红灯照,就给他三人每人买了一部包车,到处替人看香头。因为大师兄规矩,忌讳洋字,不许叫他的包车叫东洋车,因此起了美名,叫做云车。三位仙姑的云车,响铃最多。跑起来,前后都跟着红包头小伙子拳匪二三十个,叫做云童。   这日洋兵到了黄连圣母家中,董二姑、刘三姑刚在外面看香头,只剩九仙姑在家。洋兵拿住他母女两个,打上囚笼。却早有人报信给董二姑、刘三姑两个。因此董二姑、刘三姑得了信息,脱去红衣,各自选了一个中意云童,就是这样逃走。至黄连圣母、九仙姑两个,坐了囚车,一直推到各国都统衙门。这都统衙门就是北洋大臣衙门改的,离侯家后不远。黄连圣母见了各国都统,言语不通。只见各国都统代他照了相片,重新装在一个铁丝笼里,送他上船,要他到各国游历一番。这黄连圣母,一个下贱女流,闯下大祸,业已饶他不死,又不费分文,得以环游地球,也要算得前世修来的福气。搁下慢提。   且说洋兵得了天津,不上几日,即攻破北京。北京既破,李鸿章李傅相也到京城,开讲和议。洋兵尚是进兵不已,又从天津进兵保定。李傅相严檄两司,各保岩疆,不得与之接战,以免和议多生枝节。直隶藩司廷雍,同了臬台接到此电之后,以为李傅相有心降顺外人。他也想学个乖巧,不等洋兵开到保定,就自己穿了公服,走出城外三十里接官亭上,远远跪着,迎接洋兵。洋兵官大为诧异,下马扶起,团团围住,问他来意。廷雍不通洋话,不知所对。洋兵官大起疑意,请他上轿同行,却派了许多洋兵,软禁他两人,不许交头接耳与跟从的人说话。走近保定城门,又见一个仪从赫耀头戴大红顶的官,拜倒尘埃。洋兵官更为骇怪,下马将他扶起。请出一位从前在过北洋大学堂的大教师,向他二人问话。始知前头在亭子上拜的是藩台,此刻在城下拜的是臬台。他两个因为得了议和大臣电报,要他迎降,故而拜倒马头,以冀饶他一死。   洋兵官说道:“ 他要降顺我,只要城上竖一白旗就是了,何必作此怪相?” 旁边便有人说道:“这两个人极是顽固,他要知道这个通例,他也不作拳匪头目了。” 洋兵官道:“他是拳匪头目么?”旁边人道:“正是,正是。我们当初在天津围城中,几乎被他杀了。” 洋兵官听了大怒,立刻叫手下洋兵将他二人绑起,口里还骂道:“ 我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不是好货!” 此时他两个不知说些什么,心上只是后悔不迭,不应听信李鸿章电报,亲来降顺外人。于今凶多吉少,却待如何!心里盘算一回,又哭了一回。   等到明日,各国总兵官均已到齐,又接着各国公使,也到保定。即在总督衙门大堂开了大会,摆列着四五十张公案,在监里牵出他两个,当堂审问。只见两人跪在地下,口称冤枉。上面正中一个洋人,打着京片子说道:“你这两个罪犯,今天还有什么说的?我在你们中国,代你中国教育许多子弟,辛苦了十几年。你说我只会拿钱,不会教人做八股文章;只肯传教,不肯实心办事。你教你们总督围了学堂,杀我师弟,一个个斩草除根。这话是你说的么?你一计不行,又生一计,又叫你们总督照着山西毓贤的法子,骗了直隶全省的教士,去到保定,杀个鸡犬不留。这话是你说的么?你说咱们西洋邪教,抵不住你的万法正宗;耶稣基督,抵不住你的黄连圣母。你怎么今天也会被咱们洋兵拿着呢?你不拜耶稣的,却为何又来拜咱们洋兵呢?” 说得廷雍哑口无言,汗流浃背。   抬头一看,正中坐的不是别个,就是平日与他为仇的北洋大学堂里的一位教习。自知不妙,顿时失色。又听那臬司哭诉道:“ 这些事情全怪我不上。我当初是极力的在内劝和。制台被我说的渐渐的有了回意。只有这廷藩司执意不从,他还骂我是汉奸。他仗着他与刚毅是亲戚,一味横行霸道,将我臬司不放眼里。把我通饬剿匪的文书,一例批驳。反暗地通报刚毅,说我有反意,立刻下了一道旨意,将我革职。他心怀不平,还想杀我。亏得制台保了一折,劝我勉从众意。无奈在衙门里立了个义和团神坛,方得无事。并非我有意从匪。我衙门中现有公事底稿可查。只求洋大人到衙门取了全宗案卷,一看便知我不是个歹人了。”   洋兵官听罢,笑了一笑道:“你不过是个热中小人,知道甚么是好,甚么是歹!论起官职,自然他大你小;论起罪恶,自然他首你从。我于今与各国大人商量定了,免你一死,好么?”臬台叩头道:“ 谢谢洋大人的恩典!” 各国公使、兵官公共商议好一会儿,写出两张判条掷下,命他二人同看。上面写道:   直隶布政使司布政使某,身为大员,甘作匪首,诛戮教民,罪不容死,拟斩立决。直隶按察使司按察使某,始意剿匪,后乃附和拳党,情尚可怜,暂且开释,以观后效。   二人看毕,一喜一忧,自不必说。顿时堂上传呼刽子手伺候。臬台此时看了藩台上绑,那一种凄凉可惨之色,不觉自伤自悔,以为从此得了狗命,立誓再不为官。一会子廷雍绑出总督衙门,顿时身首分为两段。刽子手呈上首级。堂上叫送与臬台看过,又吩咐道:“你可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去吧!”那臬台得了命,方抱头鼠窜而去。各国公使、兵官也大家散回各地。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蝶隐加评:   裕禄慷慨死节,与李秉衡同一畏罪而死,并非存心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