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天雷 - 第 4 页/共 5 页

你也知道么 ?”幼标忙问道:“《国闻报》在哪里,给吾瞧瞧,吾是得京友的信,说徐中堂要参他,还牵涉龚师傅呢!吾得了信,就去见龚士弢,才得了他堂兄弟季樵的电报,知这事可危,恐犯不测。现北山已着聂枚林押回,想这十日内,必可到家。”   燕楼道:“吾听见还牵涉仲玉呢?”一面说一面看报:若今三凶在朝,凭权藉势,上托圣慈之倚畀,隐与君上为仇雠,而其余之以世仆,而怏怏于少主,以党阉而窃窃患失者,咸有不利其君之心,以希永保富贵之计。核其情状,往往而然。而三凶又为之魁。三凶者何?大学士荣禄,大学士刚毅,太监李莲英是也 。荣禄少以妄言荧听,废斥多年。近十年间,重跻通显,不念皇上录用之恩,而以倒行逆施为事 。方其为步军统领也 ,已上恃皇太后之亲,下恃礼王之戚,玩视朝旨,三令不从。比任北洋,不及半年 ,激怒皇上,几欲加诛。夫人臣而为圣主所欲杀,则即平日之跋扈可知。今则内掌枢机,外握兵柄。夫自古 及今,内外之权不相侵,将相之柄不兼摄,诚以防主弱臣强,祸生不测也。曹操于汉,有此权,则凌君矣。司马昭于魏,有此权,则杀主矣。今荣禄既为军机大臣,而又节制武卫五军、北洋各军。近闻苏元春练兵江南,亦归节制。   后权之盛,漫延及于南洋。而且督抚保人材,则归其差遣。   外省制利器,则供其军械。威柄之重,震动天下。我朝所有权臣,如鳌拜、明珠、赓尧、端华、肃顺之徒,均无此势力。使荣禄于此,或生异心,未识皇太后何以为皇上地也。即令荣禄此时初心可保,而此后则势成骑虎,不得复下。武夫患失,必起奸谋,祸变之来,未知所底。夫古来史册所载,权臣恃母后而不利其嗣君者,不少也,况今日荣禄之于皇上乎。此可虑者一也。刚毅外托清廉,内实贪鄙。风闻其平日尝通馈遗于阉寺,设典肆于都门。既为军机大臣,则开陈上心,善回天听,是其责也。乃去秋皇上变法之时,刚毅辄抗违激挠,以致怒掷章奏,故去秋之变,平情衡论,亦由刚毅辈激成之。迨皇太后训政之初,刚毅首以杀戮士人,钩稽党籍为务。幸而皇太后聪明仁恕,只戮数人,不事株连。若充刚毅之居心,不至尽杀士类不止。   夫士与民,国家之赤子,圣主所爱惜者也。乃刚毅之筹饷江南也,则任不肖官吏,肆意追呼,闾阎惊扰,而又裁撤学堂,摧伤士气,省数万有限之款,灰百千士子之心。夫江南士民,感戴皇上,纪诵圣德,一闻中外之讹言,辄用怵惕而忧疑。其用情虽愚,其受君则挚。刚毅必指为汉奸,摧夷挫辱。夫人一念爱君,即为汉奸,则必仇视皇上,腹诽圣德,而后为大清之良民,中国之良士。是则率国人而叛皇上者,刚毅也。其设心于皇上为何如乎?此可虑者二也。 幼际道 :“此段说刚毅 ,却也痛快。我们正是被他清赋,弄得像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论起罪来,刚毅是首,彦秀是从。只是北山参刚毅,不及彦秀,也算是遗漏了 。”鹣斋笑道:“他这个折子,倒不为清赋起见。若为清赋起见,自然要参及彦秀了。”琼秋道:“据我看起来,食毛践土,包仓米,究竟不是正道。”幼标道:“这是腐儒的说话,你怎么也讲起来?”   琼秋道:“宁为腐儒,勿为文士。腐儒还有些骨气;文士无行,不成了轻薄子弟么 ?”幼标不服 ,二人争论起来 。燕楼道:“折子还未看完,请暂息辩论。”二人才住了嘴。又看道:   历古以来,如汉如唐如明,皆有宦官之祸。汉之宦官如曹节、侯览、张让等,明之宦官如王振、汪直、魏忠贤等,皆攘窃威柄,荼毒臣民,而率以圮其国 。然此其人,皆志在蒙蔽天子,以成其奸,故尚无弒逆之事。惟唐之宦官,废立由其专擅,弒逆出于仓卒。若宪宗则弒于陈宏志之手 ,若敬宗则弒于刘克明之手。寺人谋逆,可为寒心。   我朝惩前毖后,家法森严。阉尹小人,不得与政事,防微杜渐,宜无汉末明季之患矣。而今之李莲英者,以一宦寺,而屡经弹劾罢官去者,已非一人。风闻该太监,已有资财数百万。夫不由贪婪,此财何由而得?今日者,结天下之公愤,召中外之流言,上损我慈圣之盛名,下启彼逆臣之口实。其为罪恶,已不胜诛 。而其最可虑者,此日隐患,伏于宫禁之间,异日必祸发于至尊之侧。盖李莲英之所恃者皇太后,而其所不快者我皇上也。故比年来,颐和园奔走之官僚,内务府执事之臣仆,凡得辗转通该太监之声气者,以及臣僚等,本因该太监起家,而数与往来者,无不指斥乘舆,而诋毁圣德也。然则该太监之设心处虑,于皇上为何如乎!唐宪宗之于陈宏志,未尝欲诛之也,而宏志 卒弒之,以服药暴崩告矣。唐敬宗之于刘克明,未尝欲诛之也,而克明卒弒之于饭酒烛灭时矣。刑余之人,心狠手辣,自古然也。此其可虑者三也。此三人行事不同,而不利于皇上则同。且权势所在,人争趋之。今日凡旗员之掌兵柄者,即职不隶荣禄,而亦荣禄之党援也。凡旗员之势位通显者,即悍不若刚毅,而亦刚毅之流亚也。而旗人汉人嗜进无耻者,日见随声附势,而入于三人之党。时势至此,人心至此,可为痛哭流涕长叹息 。故窃谓不杀三凶,以厉其余,则将来皇上之安危,未可知也。夫此三人,在今日内藏奸慝之谋,外托公忠之状,祸伏隐昧,似无可显言于朝。不知涓涓不塞,将为江河 。水之涓涓 ,犹可塞也。及为江河,则一决而不可止。而况此三人者,惟皇太后能操纵之,生杀之。皇上之才,非其敌也。今乘皇太后训政之时,分荣禄之权,惩刚毅之暴,除李莲英之毒,以绝一切不孰之谋,弭将来无穷之祸,惟在于皇太后一诏令耳。若异日者,荣禄则党羽遍满,尽收天下之劲兵。刚毅则贪暴恣睢,尽挫天下之志气。李莲英则盘踞于内,患生肘腋,防不胜防。奸党满朝,内外一气。此时我皇上孤立于上,惟有委政权犟,听命宵小,或可图旦夕之安。一有衅端,则危难立至。此时即有效忠者,亦何异于董卓、朱温之前保汉之主,尚何济哉。春秋传曰:无使滋蔓,蔓难图也。正此谓也。伏愿皇太后、皇上听曲突徙薪之谋,懔滋蔓难图之义,亟收荣禄之兵权,而择久任督抚忠恳知兵者,分领其众。惩刚毅之苛暴,而用慈祥仁恕之人。李莲英阉尹小人,复何顾惜,除恶务尽,不俟终朝。如此则皇上安于泰山,可以塞天下之望矣。且非独为皇上计也,今天下时势,尤甚可危矣。自各口通商以来,西洋天主、耶 稣等教,传行中原,各省之民,入其教者,通计何止数百万人。自粤捻回各匪平定以来,各省裁撤之兵,流为哥老会匪。二十年来,辗转勾引,日聚日众,踪迹诡秘,不可究诘,东南各省,无地无之。而各省之剧贼积盗,窃伏充斥。此年来焚教堂、戕教士,乘隙肇乱者,层见迭出。夫以各省教会、各匪剧贼积盗之潜伏于下者,如此之多。设朝廷一旦有事 ,必皆乘间窃发 ,揭竿而起。若彼西洋各国,约纵连横,得寸进尺,大欲无厌,熟不愿有事以收渔人之利,岂真有一国可恃。南宋恃元,卒覆于元,此殷鉴也。窃谓权强在朝,刁?在内 ,则主权弱而祸变不可知。   一有祸变,则盗贼起而天下乱。外人于是乘间而割削我中国,不有明末流寇之忧,则有晋末五胡之祸。此时虽食荣禄、刚毅、李莲英诸人之肉,亦何足以谢天下。然则今日愿我皇太后、皇上思患预防,惩治权奸者 ,所以保圣躬,即所以固大清基业也。此固普天下忠愤之人,所欲流涕为皇上告,职之所为不惜首领而陈此言也 。伏愿据职愚悃,代陈于圣主之前 。抑职再有请者 ,《论语》云:邦有道,危言危行 ;邦无道,危行言逊。今皇太后、皇上孜孜求治,达聪明目 ,彩及刍荛。若虑触忌犯讳,而不使上陈,非所以处有道之邦。对圣明之主,若虑妄言荧听,则圣明烛照,自有权衡,固无庸小臣代为虑及。且伏考本朝掌故,若咸丰七年,编修刘其年呈请禁绝京城钱票,绳以严刑。   当时掌院大臣,以其所见迂谬,详加开导。刘其年坚请代奏,直待显皇帝明谕申饬,刘其年始无异言。可当时刍荛之陈,必达圣听。职谨援此例,披沥具陈,坚请代奏。至于狂瞽之论,干冒宸严,以及屡次公堂哓哓渎请,已干大不敬之律,蹈不谙例这愆。并请中堂奏闻朝廷,严刑治罪, 无所推诿。职不胜区区之诚,谨具呈伏乞代奏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呈。   幼标将一纸放下,又检纸看了,却没有什么。琼秋道:“北山进京的时候,本来有些疯意,我还托姓施的朋友照顾他。不料他到京之后,弄出这样的事来。据我说,北山人虽痴戆,却没有胆,准定有人指使他的。”燕楼笑道:“你倒与徐荫轩可以做兄弟,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了。”幼标道:“现就算徐荫轩不参北山,北山的翰林也同革去一般,是再没用的了。那位贝老先生,势力透顶的人,从来嫌他穷,如今是更要拒之门外了。   北山回家,怎么好过活 ?难道靠吾们朋友过一世么 ?”琼秋道 :“倘不革职,静待两年,仍可进京当差。即不然,且有翰林在身,别人还看重些,可谋个幕府做做。”鹣斋笑道:“吾以为倒是革的好。”幼标、琼秋齐道 :“你有何见解?”鹣斋道:“北山的翰林,我早说是跟没有一般,当不出头的。如今倒成了他的名了。”幼标道 :“名好当饭吃么?”鹣斋道:“不是这样说。如今叶公好龙的人多,闻知北山之事,必惊为天下奇杰。   也有暗资助他,也有渴慕之极,要去招致他。他交了这种横运,倒也未可限量。”燕楼点头道:“这话甚是。但北山总要略除疯性才好。”四人议论一回,就各自散了。   从此常熟好事的,便谣传出来,荀彭革职,龚氏查抄,弄得人人疑惧,个个叹息。龚氏也有些风声鹤唳,但又不能禁止人口,弄得心怀着鬼胎而已。   如今搁下这边,再讲北山出京的事。且说北山进京的时候,心神焦躁,言语模糊。仲玉见他情形狼狈,便也埋怨几句。无奈北山总惦念贝小姐,仲玉便痛骂了一顿。到后来说 :“你骯肮脏脏活在世,倒不如寻件轰轰烈烈的事,死了吧 。”这句话倒触动了他的心,便立刻搬到会馆中来。仲玉见他赌气搬到会 馆,便也不留,却时时到会馆来看他。北山闭门不纳,仲玉在窗外觑时,里面书卷狼藉 ,北山正在抄写什么 。仲玉叫了几声,北山不理,仲玉也就回来了 。北山做好折子,誊写过了,便到翰林院,进衙门来。正见掌院学士徐桐在内,北山便将折匣放在公案上,自己三跪九叩首行过礼,又向徐中堂作一个长揖。徐中堂见了,便厉声道:“北山,你又要来胡闹了么?”   北山正要答话,徐中堂便叫衙役将北山快些赶出 ,折匣掷还。   众衙役便将北山推的推,拉的拉,北山身无缚鸡之力,哪里禁得住许多如狼如虎的衙役,只听徐中堂在里面大骂道 :“你这失心疯的没脸面小贼。”北山回骂道:“你这害国殃民没心肝的老贼 。”众衙役喝了一声,却又掩口而笑 ,将北山推出衙门。   北山还要奔进去,被车夫劝住,拉上了车回去了。众衙役便私讲道:这个姓荀的,本来有些疯气的,如今更厉害了。内中有个年纪略大的说道 :“你们知道什么 ?还须问我。这姓荀的,去年也在这里闹过两次乱子的。一回上折子,是说什么伦贝子有天日之表 。一回闹得更奇,是说要给协办大学士龚和报仇,还说不杀尽朝臣,尸之国门,不足以谢天下。徐中堂就像今日的样子赶他出去了。那回他还病体初愈,被我一推,跌了一跤呢。”不言众衙役议论,且说北山回去如何。正是:国步艰难,堕祸自由相国;天阍?晚,能言便算直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抢封章挥拳咬指 降上谕革职下牢   话说荀北山被徐中堂撵赶出来,回到会馆,想了两日,没有法子。第三日,具了一张禀,说如犯不测 ,由彭一人身受,与老师无涉,亲到徐中堂府中求见。被徐桐痛骂了一顿,又逐出来。北山到清秘堂去过一回,清秘堂有个姓陆的,是同庄仲玉有些仇隙的,也不认识北山,却知道北山与仲玉交好,便生事起来,说仲玉唆使北山上折子,这折稿是仲玉代拟的。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从此京宫中都知道了。仲玉闻了大惊,幸他向日功名心颇淡,而且计究名臣气节的,便也不甚畏惧,就去访问北山。   到了会馆门口,只见长班禀道:“荀老爷上衙门去了。”仲玉忙叫车夫赶进城,到翰林院衙门口 ,远远望见里面两个人,在那里厮打。仲玉定睛细看 ,一个是龚季樵,一个是荀北山。   仲玉忙下车飞步赶进衙门 ,只见北山赶出来 ,仲玉忙双手拖住,抱上了车 ,叫车夫赶车快回寓中 。自己便到季樵车上坐了,只见龚季樵左手血淋淋的,小指断了半截,手里捏着一个折匣。仲玉问道 :“你这个怎么了?”季樵一看大惊,原来徐中堂本与龚师傅不睦的,近来朝内又添了一个冤家刚毅。   看官,刚毅为何与龚师傅有仇呢?刚毅是一个目不识丁的 笔帖式出身,靠了拍臀捧屁的本事,得了显要,胸中却仍是没字牌,惟喜欢看《封神演义》、《三国演义》、《七侠五义》、《施公案》等小说。一日,在太后面前,保荐龙殿扬。太后问龙殿扬如何?刚毅道:“龙殿扬是奴才的黄天霸。”退朝后,龚师傅见了笑道:“子良原来是配角儿。”众官大笑。刚毅红了脸,从此怀恨在心,视龚师傅如眼中钉一般,时时对人说,他要与这老头儿拼命,却忘了龚师傅曾推荐过他的。那年,龚师傅革职,就是刚毅一人之力,却还是遗忿未舒,迁怒龚的门生亲故。就是没有事,还要寻些事出来。何况北山闹了这样大风浪,又是龚师傅的门生。北山虽不晓得死活,姓龚的在京,如何不担愁呢?所以季樵得了北山上折子触怒徐中堂的消息,吓得屁急尿流,一夜睡不着 。次日到会馆里去,又值北山到清秘堂去了。   季樵盘问长班道 :“荀老爷这几日同什么人来往 ?”长班道:“一个没有。前日羊少爷、庄老爷来看他,他闭着门不应呢!”   季樵道:“庄老爷来过多少次?”长班道:“来过好几次,荀老爷总不见。他在窗外唤他也不理 。”季樵听了不做声,便吩咐道:“以后荀老爷有什么事情,你们总得来告诉我。”长班答应了。季樵便赶到清秘堂,却值北山又回来了。季樵在清秘堂说一会话,便回家。   这日早起,打听得北山上衙门去了,便坐车急急的赶进内城,到翰林院衙门口,正见北山头上顶了折匣,又手捧着,徐步进去。那日徐中堂未到衙门,北山正要回出来,季樵在门口候住,要抢他折匣。北山抵死不放,两人便狠命揪做一团。众衙役不知这个老爷是什么人,也不上去劝,在旁边瞧热闹。车夫自己更不敢上去了。两人扭着,足有两点钟。季樵右足踏着青苔,滑了几步,吃了一惊 ,趁势一拖,两人咕噜滚倒阶前。   那时季樵仰卧,北山压在上面。众衙役见闹得不象样,忙拉住 北山,扶起季樵。季樵跌闪腰 ,仍没夺得折匣 ,心中又急又气,趁众衙役拉住北山袖子,便向前抢折匣。那时北山想甩脱袖子,望外走,不防季樵狠命一抢,抢下了,正要走出。北山见抢了折子,大怒,拉着季樵要抢回。季樵人急智生,忙将折匣向外一掷,喊道:“赶车的快快取着。”北山要抢时,折匣已掷出丈余,便弃了季樵,抢那折子 ,被季樵扭住。北山恨极,就将季樵左手小指一咬,咬下了半截。季樵一痛放手,那时车夫已将折匣拾了,放在车中。北山要赶出来,却不防仲玉赶来拦腰抱住,硬拉上车走了。季樵见折子抢得,已放下心,却忘了指头咬下了半截。经仲玉一问,忙将手一看 ,吓了一大跳,便觉得痛起来。喔唷了几声,便将情形告诉仲玉。   二人出城来,季樵道 :“你到我家中,我还要同你商量正事。”仲玉道:“还是你到我家去,一则北山不便到你家,二则我到了你家,恐北山走失,家里人看不住他。”季樵听了有理,就叫车夫赶到南横街。庄仲玉先下了车,只见自己车夫在门口禀道 :“小的拉到门口,请荀老爷下车进去,荀老爷下车,就飞奔的望西走了。”仲玉忙问道:“你为什么不拉住他?”车夫道:“小的正要赶,给车轮一碰,跌闪了腿,小的不能赶了。”   仲玉骂了几句,便又上车,同季樵到会馆。长班回说 :“荀老爷还没有来,羊都老爷在里面 。”季樵便同仲玉进去,讲了一回,大家都是没法。   仲玉这日起来得太早,心上有些不舒服,便辞了众人回家,忽接山海关电有件要事,便于次日挈装上火车出京,到山海关来。及至完了那事,回到京来,北山却已被龚季樵、羊都老爷在徐桐门口寻着,叫人缚了,抬至龚家。那时恰巧有新捐知州引见进京的聂枚林,正是引见签省过了,将要出京,就将北山交给聂枚林 ,另派一人押着,枚林答应了。北山到这个时候, 如笼中物一般,只好由人播弄。到了天津,枚林出去拜客。跟北山的人,便拉着枚林的仆人 ,出去喝酒闲逛 。北山趁无人时,一溜烟出了栈房门,也不辨东西南北。忽见背后有两个广东人紧紧跟着,北山走了半里许,前面有条大河横着,北山便沿河走去,忽听背后有人一拉,问道 :“你老先生贵姓?”北山回头一望,原来是那两个广东人,就答道:“我姓荀。”两人忙道:“台印可是彭字么?”北山答 :“是的。”两人忙作了揖道 :“这里不便多谈,请至舍下。”北山这时候正是无路可走,便跟着二人到了一处 ,上面贴着朱红笺“广德刘寓”。二人让北山进了门,在一间精舍内坐下。北山问了二人姓名,一人姓刘,一人姓夏。姓夏的便开口道 :“前日兄弟在京,听得足下上折子,请归政、除三凶。后又闻徐中堂不允,足下便出京了。   不想今日在此相遇,实为幸甚。当日足下在徐桐门首,弟适经过,有个朋友说是认识足下,弟牢记在心。所以今日还依稀认得。”姓刘的便道:“足下此举,真是不避权贵,忠肝义胆,为天下人吐气,弟等惟有五体投地。只是还求折稿一读。”   北山听了二人言语,很喜欢,便在腰内取出折稿,给二人阅了,二人痛赞不已。北山想道 :“我正要进京,这二人很可以商量。”便将此意说了,要二人帮忙。二人忙道:“足下要进去再求各衙门代递,此心可表天日。但据我二人鄙意,他们这些大官显宦,都是身家性命要紧,执牢不可破的意见,所谓天下老鸦一般黑,哪里肯代递折子,碰这个大钉子。此事殊可不必。”姓夏的又道 :“愚见将这折子,送给《国闻报》去登了,给天下人公论公论。”姓刘的道:“这话不差。”二人你言我话,把北山的心说动了,便道 :“既如此,吾们就同去 。”二人应了。姓刘的忽想着一件事,进去了半日,又出来,取了一封钞票,手捧给北山道 :“知己不说套话,吾看足下寒士,路费恐 有不周,现奉上钞票二百元,即乞笑纳 。”北山不收。姓夏的苦苦劝了一回,姓刘的道:“如足下再要见却,想是嫌菲薄了。”   北山听了这话,便道:“谢收了!”二人同出了门,走到紫竹林马路,却撞见了聂枚林。北山要回避,已被枚林看见,忙拉住北山问道 :“你为何在此地?”北山厉声道 :“你休要管我。”   枚林也不与二人说话,一把拉了北山,就走回栈中。那时龚季樵派来看管北山的人喝酒回来,不见了北山,问过栈中人都道出去了,吓得三魂六魄 ,剩下半魂一魄 ,便估北山是回京去了。那时已是十一句钟,便等不及见聂枚林,只与枚林的跟人说明,自己便匆匆的到了老龙头火车站,写了票,上车回京找去了。 且说聂枚林揪住北山进栈房来,那仆人却有几斤蛮力,抱了北山到了第九号房内,紧紧的看守,不离寸步。到了次日早晨,枚林便得了京电,问北山寻得否?枚林回复了,这夜即上轮船,三人全住在一舱。轮船开了,此时北山便插翅也飞不回去。茂林便松了些。北山走至中舱,见买办正在看报,北山上去借了几张,原来是《国闻报》。北山翻看了几张 ,却见自己的奏折果然登在阴面,便大喜。看了几遍,向买办要了,折迭好,放在腰袋内。又在轮船四面游玩了半日,回到舱内。北山见过了《国闻报》便将回京上折的心事没了。   看官,这是什么缘故呢?作者尝闻倚虹楼赠北山诗有二句道:“此身无长物,未死是名心。”北山这回不顾生死,上书言事,原是求个名。所以徐桐说要参革他,他却不怕,就怕不允代递。今见已登了《国闻报》,弄得已是天下共知 ,就与得达九重差不多了 ,所以把回京的心事放下,却又想起贝小姐来。   从前曾说过在京得法了,便接她进来团圆安乐。如今翰林衙门是再不能去的了,哪里还望得登天见日、披紫赐金呢!便觉此 次上书,倒害了自己。又想贝小姐闻知这事 ,定要担愁受吓,又害了贝小姐,便十分懊悔起来。这名欲交战的时候,弄得一无头路,到后来却被他想得道 :“既做差了,索性差到底吧。”   便守定了这个主意。   不数日,回到常熟,就有燕楼、鹣斋、幼标这一班人见着,埋怨的埋怨,安慰的安慰。北山这次回来,便不愿见乡绅前辈,只是跟了燕楼、鹣斋谈谈时事 ,讲讲学问,倒觉安静了好些。   幼标便请北山在家里做西席,转瞬已是残年了。那年腊月二十四日,立溥亻隽 为皇子之诏,遍传天下。上海电报局总办经元善,联合官绅士民一千二百人,电争废立,并请光绪力疾亲政。又有上海教民、广西绅民 、美属保皇会及安南、暹罗、星加城、缅甸各处寓民,均发电力争。北山见了 ,又激动了一般热诚,拟了一稿,也要发电 ,却又没有这笔电费 。且有幼标留心防着,只好搁下。在甄家过了年,一日,忽见常熟县里差跟班来请,北山不晓得有什么事?且不愿与当道来往,便辞了病。明日,知县又要拜会。北山与甄幼标说了,只好去回拜一次。   不说北山进县去了,且说幼标在家,听知县说有事请北山去,便满肚疑惑。到了傍晚,还不见北山回来,即打发家人去探听。不多时家人回来道 :“小的向差役门房去问了一遍,他们也不晓得什么,荀老爷至今还在里面 。”幼标听了,正在纳闷,忽见账房送上一信,说是县里来的。幼标拆开一看,原来是北山写的。急看是:顷在县中,县尊以二十五日京电相示,已奉上谕将弟革职,着地方官严行监禁 。同时奉谕革职拿问者有四人。   弟早知不免于缧绁,今果如此。惟念士不受辱,甘以一死殉国。县尊为弟收拾小舍,在狱中之南 ,不与众囚同处,派二仆服役,又赠书籍碑帖数种。弟无他念,惟以后不能 出门,与二三故人,朝夕周旋 ,为可悲耳 。所有衣箱被囊,乞即交来人。至幸至要!幼标吾兄晚安?荀彭顿首。   幼标看了大惊,便问来人,知北山并未急坏,又知县尊竭力照顾,便略放下心,将北山所有什物,都交给来人。又随手作一覆,是劝他保重身体,不必气苦等话。次日,幼标又进县托了县尊。这个县尊却极好义的,便一力担承,看待周至。幼标便出来找北山。北山见了,拍手笑道 :“吾不料今日再能见你,也就不容易了,也就不容易了 。”大笑了一会。幼标疑他疯,便又劝了一会。北山又笑道:“吾不疯,吾心愿大半已了,只是可恨朝内那班饿狗,还没有杀尽。所以偷活着,要看他们的结果。”说罢,又切齿痛骂了一回。幼标不好说什么,便道:“你如今幽囚在这里,没有事做,还是做做诗,倒可以陶养性情。我明日送给几部诗给你,你听我话 。”北山点点头,幼标便辞了出来。   那时常熟城内都知道了,就有与北山关切的 。像齐燕楼、汪鹣斋、吴琼秋一班人,朝夕来问候 。北山在狱中 ,一日三餐,左图右史,倒很舒服。作了《待讯草》四首,有“好将隔户鞭笞一响,来试孤臣铁石肠”之句,传诵一时,常熟有些词人墨客见了,便依韵和起来。也有如“青青杨柳辞春色,脉脉琴河作楚声”诸名句。正是:玄鬣南冠,词客有灵应识我;丹心北阙,伯才无主始怜君。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狱中初吟感事诗 海上出售鬼蜮编   话说荀北山监禁在常熟,过了月余,常熟县奉抚宪谕,要将北山移禁省中,便与几个绅士说知 。就中大半是不管事的,惟有汪鹣斋、齐燕楼两太史,与北山系生死至交 ,随着县官,亲送北山到苏州省狱中,又替他打点妥当,方才回去。那时苏州有个耶稣教士,名沙伦比,慕北山的名 ,同了一个孝廉公,极讲洋务的,也是北山同年,亲自到狱中来说 ,愿代为保护,却给北山满嘴外国狗、外国兔子、外国狗肉的,骂得那孝廉公脸上白一回红一回。沙教士只是点头,斜睨孝廉公而笑,那孝廉公恼羞变怒,将两足乱顿道 :“咳,不中抬举的东西,不中抬举的东西!”满脸没趣,跟着沙教士走了。   北山在狱中虽与囚徒为伍,却有书籍可以消遣,倒也一日一日的过下去了。贝季瑰闻北山下狱,象没事一般,北山却仍是忘不了贝小姐,夜则形之梦寐,昼则托之笔墨。那时有些好事的,晓得北山翁婿间的事,编成一只歌儿,唤做《桃花坞里旧乡绅》,教儿童们满街巷唱起来,人人诧为奇事,这且不表。   说话北山在狱中,匆匆又是五月。那时直隶义和团变起,闹教堂,杀日本书记生,毁京津铁路,朝中一班大员,如端王刚毅、徐桐、启秀、赵舒翘这流人,都建议抚拳拒外,弄得红巾满地, 盗贼横行,风声鹤唳。传到南方,北山闻了,便差一个随身服侍的狱卒,日日去买新闻纸看。得了七月初四日,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正法的信息 ,便大骂刚贼、徐贼误国。   到廿一日,北山又得信,联军破京,太后单车出走,皇上无下落,便放声大哭,要自缢。看牢的狱卒不知他什么心事,只恨这报纸作怪,以后便不给他买了。那时庄仲玉、乐伯荪避乱南归,来看北山几次。谁知北山近日见了人,总是不言不语。这日伯荪同了两个朋友,一个是程教授,一个是秦进士,都是江左名士,来访北山。伯荪在案下检得一张诗笺,题《闻西狩有感》,念道:回首长安感慨多,宸躬消息更如何?半年缧绁思金阙,一夕烟尘渡玉河。算我无能空叹息,逢人多泪自滂沱;圣朝恩泽知无限,应有遗臣夜枕戈。   程教授、秦进士痛赞了。伯荪道 :“吾不料北山诗竟大长进了。”又看一首五律,念道:四郊多垒日,天子复蒙尘;缧绁微臣罪,封章丞相嗔。   国钧谁致乱?家难更伤神;爱惜桃花好,从兹莫问津。   伯荪笑了。秦进士见桌上有一幅笺对,却是没写过的,便自己磨了墨,蘸了笔,对伯荪说道:“吾有一联写在这幅对上,算奉赠北山吧。”更提笔写道:牢中旧太史,天下大忠臣。   大字写得小了些,润了又看,看了又润,约且一点钟功夫,方才下款。程教授赞得了不得,伯荪也不免附和几句,就出来了。北山在狱中 ,有时清楚,有时疯狂。直到次年辛丑六月。   那时和议成了,赔罪的到各国去赔罪了,伏诛的伏诛了,三忠也表扬了。从前的谕旨,翻变大半,求媚各国。苏州巡抚得荣禄密电,饬放北山。抚台就派委员释送回籍。看监的得信,即 至北山面前说道 :“荀老爷,大喜 。”北山正在呆坐,听了这话,发怔了半日。不多时,委员差跟班来请荀老爷上轿,吩咐众挑夫将书箱被囊都搬到船上。北山忽然大跳道 :“是了!是了 !”便向北面跪下磕头,磕个不了。跟班及带来的挑夫,弄得不知所为。还是狱卒略晓得北山意思,便上前拉起北山,说道 :“荀老爷不要慌,今日抚台大人奉内里的谕 。”北山顿足道 :“不用你说,吾都知道了 。”望外就走,跟班飞步赶出来道:“荀老爷,有轿子在这里。”北山不答应,只管望前拼命的奔去。跟班便吩咐两个轿夫赶去,自己进来,将北山所有对象打迭好了,叫挑夫送到船上,开发过狱卒,自己走出门外。只见一乘空轿歇在街上 ,两个轿夫赶去了 ,还没回来,只好守着。直等到傍晚,方见两个轿夫,扶着一个拖泥带水已革的翰林老爷,背后跟着四五十个儿童,拍手的拍手 ,说笑的说笑,蜂拥而来。跟班便帮着轿夫将北山硬拉入轿,叫轿夫快快的抬回船上。自己跟着到胥门码头 ,硬抱北山下了船 。那委员见了,吓了一大跳,忙问道:“怎的?怎的?”轿夫禀道:“荀老爷出监的时候,不肯坐轿,飞奔望南去了。小的们两人紧紧赶着,后来到一处,前面有河挡着,没有路了,小的们正是喜欢赶得上了,哪知荀老爷回头一望,就咕咚一声,跳下河去。幸得河浅,经小的喊人救起 ,没伤什么 。”委员点头吩咐赏了,二人谢了回去,委员即叫开船。   北山在船上,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大骂,弄得一个委员,三个跟班,一夜不安。委员便恨上司派上这个好差使,三个跟班也搓手叹气。次日,到了常熟 ,打听得北山与庄仲玉至好,便去拜庄仲玉。仲玉闻北山释放 ,大喜 ,又闻在船上闹了一夜,知道他有些疯气,也不在意。就唤两个家人,到南门码头上去接。不多时家人领着北山来了,满身泥泞,一见仲玉,双 手抱住了仲玉的腰,哭道:“仲玉,今日给你长别了。”庄仲玉大骇,忙问道:“你这话怎讲,决不要如此。”一面说,一面要将北山双手拉脱。北山紧紧抱着不放道 :“昨日有谕旨,要将我就地正法了。吾死后没有什么挂念,但愿我一班朋友个个不要做饿狗才好。伯荪、燕楼吾不及见他们了,烦你去将吾的说语告诉他们吧 。”说罢 ,放手望外就走。仲玉正要举步赶时,忽见北山又回进来道 :“吾死之后,你不要去给贝家说知,恐怕吾内人得了信要吓坏的。”   仲玉肚里好笑,趁势一把扭牢,拉到书房内,按住坐下道:“昨日府里得密谕,将你释放回籍,所以特派委员送你回来的。   你为何疯到这个地步 ?”北山道 :“送我回来不是正法么?”   仲玉大声道 :“不是正法,是释放你。”北山道:“果然释放我么?”哈哈大笑了。仲玉见他头发蒙茸,胡须满面,便叫家人去唤剃发的。谁知北山正稍觉清楚 ,见剃发匠来 ,忽又大跳道 :“不好了,不好了,刽子手来了 。”剃发的大惊,不敢上前。仲玉忙道:“这是我叫他来给你剃发的,你不要害怕。”北山只是乱闹:“是刽子手,刽子手。”剃头的见这情形,就回去了。那时乐伯荪得信 ,也来看北山 ,同仲玉二人劝导了好一回,北山方才有些清醒。从此便住在庄府。过了数日,燕楼从上海回来,也来看北山,同仲玉闲谈。仲玉问上海近事,燕楼道:“上海也没甚事,吾在书坊买得一部《鬼蜮编》,是一个浙江人做的 。”即在网篮内检出 ,给仲玉看 。中有一条,题曰“水调歌头”:吾乡有某进士,丙申之际 ,从南海新会游,戊戌政变后,曾填水调歌头一阕,其词云:终古万千恨,吹坠落吾前。电灯照海如月白,浪簇楼船,但见僵蚕死鼠,哪有生龙活虎,双手挽狂澜。坐饮对寒日,一醉送千年。意俄懒,心复倦,梦遽然,嗡然四起 妖雾,豺虎啮人肝,忽见纷纷鼠子,俯首受吾刀俎。脔切杂腥膻,何由辨醒睡,快意足吾前。   论曰:康梁功罪,百世自有公论 。而今之毁誉,今无取焉。   若夫已氏,始附尾以成名 ,中挥拳以争利 ,终反唇以求免,幸无势可藉,不然且将下石焉。夫已氏何足责,吾窃悲夫末世人心之腐败,至于此极,欲国不亡得乎?   仲玉道 :“痛快之极,这种人本不是东西,该骂!该骂。”   燕楼道 :“有一节记梁星海绝交诗符命论,还要淋漓尽致哩。”   仲玉又看一节,题曰《一万两》:上谕:张之洞奏出洋华商表明心迹 ,请准销案免累,并予褒奖一折。据称:福建举人内阁中书衔邱炜萲,向在南洋星嘉坡一带经商,素为华商之望,上年唐才常在汉口破案 ,供有邱炜萲资助庐逆钱财之语。经该督通缉查拿,现由该举人禀称,初与唐、梁二逆往还,嗣闻其藉会敛钱煽党谋逆,立即痛恨绝交,实被牵连,请予自新,奏明销案免累 ,并报效赈捐金一万两等语 。康、梁二逆逋逃海外,煽惑人心,藉会敛钱 ,以此被其引诱者,必所不免。   既据该举人输诚悔悟,具见天良,殊堪嘉尚。邱炜萲着加恩赏给主事并加四品衔,准其销案 ,以为去逆效顺者劝。   钦此。   仲玉正要看下文,叙述这事始末,忽见家人送上一张请客通知单,仲玉一看 ,原来是汪鹣斋、乐伯荪具名 ,在次日申刻,请的客有两个不认识的,燕楼亦在其内 ,便同签了知字。   正是:朋辈纷纭游宴乐,觥筹交错座宾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论维新翻点将录 读序文结轰天雷   话说鹣斋家内新来了两个同年:一个姓匡,号敬敷,长洲人;一个姓戚,号云仲,海盐人。两人是郎舅至戚,慕虞山灵秀的名,来游玩的。云仲与鹣斋是乡榜同年,到常熟,就来拜鹣斋 ,与乐伯荪也见了 。这日鹣斋、伯荪二人合请敬敷、云仲,请的陪客,是燕楼、仲玉、幼标、罗?士。这罗?士是一个太史公的儿子,这部书的主人翁,与他没甚干涉,所以从前未提及他。这日众人齐集鹣斋家里,彼此说了一会套话,云仲开言道:“吾前日看明邹之麟的《点将录》,很有趣味,想将五年来著名的新党人物,照他比拟起来以供谈助。”仲玉道:“这《点将录》不是洪亮吉已翻过了么?”云仲道 :“不差,他是将袁简斋拟宋江的,吾想得几个 ,王闿运可拟白衣秀士王伦,翁同?可拟托塔天王晁盖,寿副可拟小旋风柴进,那康有为兄弟不用说,就是及时雨、铁扇子了。”燕楼道:“还有李莲英可拟童贯,荣禄可拟蔡京 ,杨崇伊可拟黄文炳 ,这是助桀为虐的。”鹣斋道:“吾有一副牙筹,上面鎸的都是水浒上人物,本是藏着顽的,今日却好取出行令,说个飞觞,飞到那人,那人吃了一杯酒,便向筒内抽一枝筹,看是什么人,就说出个维新党人来比拟他。说得好,大家贺一杯至三杯不等 。说的不好, 亦罚一杯至三杯不等。”众人听了,齐拍手道:“好极!好极!   借此各人可以用用心思,将一百八个慢慢地找全了。”敬敷道:“这酒令从来所未有,完了令,可以加载笔记,亦一时盛事。”   鹣斋看已是时候了,便吩咐摆席,请云仲坐了首位,敬敷坐了次位,其余仲玉、?士、燕楼、幼标、伯荪、鹣斋挨次坐了。鹣斋先送了酒 ,叫家人将一副象牙筹筒取来 ,放在席上道 :“近来新学家都讲自由,吾就将自由的由字,做飞觞,说一句近人的诗词,飞到那人,那人就接令。”众人道:“这很有意思,请主人出令。”鹣斋便说飞觞道:痛饮自由一杯酒。   由字数着幼标,两人饮过一杯,幼标向筒内抽一枝,看是:混世魔王樊瑞。幼标想了一会,说了一个“孙文”。众人说好,贺了一杯。幼标说飞觞道:说甚自由与平等。   由字数着仲玉,仲玉饮了酒 ,抽着:祝家庄教师栾廷玉。   便道 :“这人很不好找,要一身本事,却不入宋江党 。”敬敷道:“洪亮吉《点将录》栾廷玉是他自己,你不如就说庄洪吧。”   仲玉正在凝思,听了笑道 :“不配!不配!吾有了,是余杭章炳麟。这人是讲革命的,不是康、梁一党 。”众人痛赞了,恭贺两杯。云仲问仲玉道 :“现在有些少年,都讲革命,你以为如何?”仲玉道 :“吾前日遇见一个侯官朋友,吾也将这事问他,他道革命何尝不是堂堂正正的事 ,但民智不开 、民力不足、民德不修,这三样没有,决不能革命;就便侥幸成事,革了这个,还有那个 ,事情更糟了 。革命是先要立定基础的。”   云仲点头道:“是极,是极。”幼标道 :“保皇还可革命,到底太不近情理了。”敬敷道:“请问吾兄所讲保皇,保的是什么?   还要请教情理两个字怎么讲法 ?”幼标正要回言,伯荪忙道: “其实这些讲保皇革命的,大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说说罢了,吾们且不要讲A还是喝酒行令有趣。”仲玉也恐他们争论起来,忙道:“吾的飞觞还没说呢!”便说道:恨只恨自由人远天涯近。   由字数着敬敷。敬敷喝了酒,抽了一枝:浪子燕青。便想了一个“江标”,众人痛赞了。敬敷道:“吾说一个飞觞,叫二人一齐接令,好么?”便指着?士、云仲道:也是束缚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出版自由。   云仲抽一枝,?士两枝。二人道 :“这怎么讲?吾们不能接令。”敬敷道:“你们也可以想两个飞觞,都飞到吾身上,吾也不能接令。乱了令,是要罚三大觞的 。”二人没法,云仲饮了一杯,?士饮了两杯。云仲先抽了一枝:白日鼠白胜。?士抽了两枝:圣手书生萧让、鼓上蚤时迁。便笑道 :“这个时迁哪里去找?”云仲笑道 :“吾自己的想不着,却给你想了一个绝妙的配对。”?士道 :“是上一个,还是下一个?”云仲道:“下一个,就是这人不大著名,吾却晓得他,替那些上海的新党做走狗的。”?士道:“莫不是野鸡大王徐敬华?果然妙极。”   燕楼、鹣斋、仲玉都是与徐敬华认识的,将他神气一想,齐放声大笑,乱说起来。独有甄幼标不晓得这人,燕楼便原原本本将徐敬华的故事告诉了 。伯荪笑道 :“不知这祝家店内的鸡,比长裕里大兴里的鸡怎么样 ?”仲玉道:“就是太挖苦些儿。”   云仲道 :“这也没有什么挖苦,一党中良莠不齐,是不免的。”   便催众人喝了两杯贺酒。?士道:“吾有了上一个,是郑孝胥。”   众人也贺了。?士便说飞觞道:自由车含秋扇悲。   由字数着敬敷。敬敷道 :“吾晓得你不饶我。”便饮了酒,抽了一枝:插翅虎雷横。正想时,云仲道:“吾的白日鼠有了, 就是张謇 。”众人笑贺了。云仲正要说飞觞,敬敷道 :“且慢些,吾也有了,是飞鹰舰长。”仲玉道好。众人道:“这不是影射仗义释放的事么?果然甚妙 。”便贺了。敬敷指云仲说飞觞道:四大自由宇宙合。   云仲饮了酒,抽得:行者武松。便说了黄遵宪。众人痛赞贺了。云仲飞觞道:没来由陇畔辍耕。   由字数着伯荪。伯荪饮过酒,抽了一枝:豹子头林冲。沉思了一会儿,说一了个林旭 。众人赞道,这个同姓,也巧极,要贺双杯了,便饮了酒。伯荪飞觞道:我是布散自由的五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