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二集 - 第 17 页/共 19 页

这一首词儿调寄《念奴娇》,是白玉蟾武昌怀古之作。世上富贵功名,都是草头之露、石中之火,霎时便过,只看南北两峰、西湖清水,不知磨灭过了 多少英雄!何况头上戴得一顶纱帽,腰边攒得几分臭钱,便要装腔做势,挺起肚子,大摇小摆,倚强凌弱,好高使气,不知有得几时风光、几时长久!还是做个好人,怀正直忠义之气,光明磊落之心,生则为人,死则为神,千古不朽,万载传名,天下的人那一个不仰赖他!连后代帝王也还靠着他英灵。比着“纱帽钱财”四字,还是那个风光,那个长久?就是戴纱帽、趁钱财的人,还要在他手里罚去变猪变狗、变牛变马,填还人世之债。在下这一回说“祖统制显灵救驾”,未入正回,在下因世上人不知道金龙四大王的出迹之处,略表白一回,多少是好。 话说这位大王姓谢,单讳一个绪字,是晋朝太傅谢安次子琰之裔也。住于台州,一生忠孝大节,谢太后是他亲族。那时金虏猖狂,其势无可奈何,谢太后又被奸臣贾似道所制。谢绪以亲戚之故,不胜愤恨,遂建望云亭于金龙山顶,读书其中。后甲戌秋天,霖雨大作,天目山崩,洪水泛溢,临安百姓溺死者无数。谢绪破散家资,赈济贫穷,死者都与葬埋,因对众人涕泣道:“天目山乃临安之主山,天目山崩,此宋亡之兆也。”后果元伯颜丞相破了临安,少帝出降,谢太后随北虏而去。谢绪哭声震天的道:“生不能报朝廷,死当奋勇以灭胡虏。”临终作诗自悼道:“立志平夷尚未酬。”赋此诗完,即投水而死。水势汹涌,高丈许,有若龙斗之状,尸立水中,一毫不动,颜色如生,人无不叹异焉。 到元朝末年,托梦于乡人道:“胡虏乱华,吾在九泉之下,恨入骨髓,今幸有圣主矣。但看黄河北徙,此吾报仇之时也。汝辈当归新君,明年春天吕梁之战,吾当率领阴兵助阵,以雪吾百年之恨。”到丙午春日,黄河果然北徙,众人无不以为奇。九月,我洪武爷取了杭州。丁未二月,傅友德与元兵大战吕梁,见金甲神人在空中跃马横槊,阴兵助阵,旗上明明有“谢公之神”四字,元兵惊慌,大败而逃。从此时时见其形状,直杀到元顺帝弃了大都,逃于漠北。后永乐爷议海运不便,复修漕运。他又竭力暗中护佑,凡是河流淤塞之处,便力为开通,舟船将覆溺之时,便力为拯救,神灵显赫,声叫声应。嘉靖中奉敕建庙在鱼台县。隆庆中,遣兵部侍郎万恭致祭,封“金龙四大王”。看官,你道这位大王死了百年,不忘故主之思,毕竟报仇雪耻,尽数把这些臊羯狗驱逐而去,辅佑我皇家,你道可敬也不可敬!比“纱帽钱财”四字果是何如? 在下再说一个奇异古怪的事。话说唐朝元和年间,常州义兴县一个人,姓吴名堪,少丧父母,并无兄弟,家道贫穷,无力娶妻,秉性忠直,一毫不肯苟 且,做了本县一个吏员,一味小心,再不做那欺心瞒昧之事,不肯趁那枉法的钱财。衙门中一班伙计,见吴堪生性古撇,不入和讲,起他个绰号叫做“拗牛儿吴堪”。又见不肯趁钱,都取笑他道:“你在衙门中一清如水,朝廷知你是个廉吏,异日定来聘你为官。”因此又取名为“待聘吴堪”。吴堪被朋友如此嘲笑,他只是立心不改,一味至诚老实。家住于荆溪,那荆溪中水极是洁净,吴堪生性爱惜这水,常于门前以物遮护,再不污秽。晚间从县衙回来,临水看视,自得其得。 一日,从县衙回来,见水边一个白螺,大如二三斤之数,吴堪见这个白螺大得奇异,拾将回来,养于家中水缸之内,吴堪每日清早起来,梳洗已毕,便至诚诵一卷《金刚经》,方进县衙理事。至晚间回家,见桌上饮食酒肴之类,都安排得端端正正,热气腾腾,就像方才安排完的一般。吴堪见了心惊道:“难得隔壁邻母张三娘这片好心,可怜见吴堪只身独自,夜晚归家,无人炊爨,却便替我安排端正,难得他老人家如此费心。”这夜吃了酒饭,上牀便睡,次日自到县堂去办事。晚间回家,饮食酒肴之类又早安排端正,一连十余日都是如此。吴堪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次日诵《金刚经》之后,便走到邻母张三娘处,再三作谢道:“难得老母直如此费心,教吴堪怎生消受得起?”那张三娘呵呵大笑道:“吴官人瞒心昧己,自己家中私自娶了娘子,也不叫老身吃杯喜酒,却如此藏头露尾,反来作谢老身,明是奚落老身。就是不公不法,收留迷失子女为妻,料道瞒贴邻近舍眼不得,却怎生故意如此?”那吴堪听了这张母的话,好似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一毫头脑,答应道:“张母,你怎生说这等的话?念吴堪一生至诚老实,不会吊谎,甚么‘家中自娶了娘子,不叫老身吃杯喜酒’这句话,吴堪一毫也理会不出。”张三娘又笑道:“明人不做暗事,你日常里委实不吊谎,今日却怎生吊谎?现在房中藏了一位小娘子,特瞒着老身,反来作诨!”吴堪道:“念吴堪不是这般藏头露尾之人,有什么房中藏了一位小娘子,这小娘子从何而来?就有小娘子,怎生瞒着张母?况我一身贫穷,那得钱来娶妻?”张三娘又道:“吴官人,你不须瞒我。你这十来日内每日出门之后,老身便听得房中有响动之声。老身只道是偷盗之人,走到壁缝里瞧时,见一位小娘子,十七八岁,生得容貌无双,撩衣卷袖,在厨下吹火煮饭,酒肴完备,便走进房中,再不见出来。这不是你新娶的娘子,却来瞒谁?”吴堪大叫怪异道:“莫不是张母眼花!”张三娘道:“老身一连见了七八日,难道都是眼花?”吴堪诧异道:“奇哉怪事!莫不是那里逃走出来的迷失女子,怎生悄悄藏在我家中,做将出来?这干系非浅,却不道是知法犯法!”急急转身走入家中,细细搜索,不见一毫踪影,暗暗道:“毕竟是张母眼花,这女从何而来?且试一试看,委是有无?”遂假说到县里去,仍旧把门上锁,悄悄走入张母宅中,暗暗道:“今日我不到县里去,且躲在这里瞧一瞧。”张三娘连声道“是”。吴堪坐在壁缝边,不住瞧着家里,瞧了多时,渐渐将晚,只听得房中有窸窣之声,果然见一位小娘子从房中走出,婷婷袅袅,貌似天仙,不长不矮,雅淡梳妆,走到厨下,撩衣卷袖,吹火煮饭。吴堪清清瞧见,暗暗指与张母道:“奇哉怪事!”急忙转身,走到自己门首,悄悄把门开了锁,蓦地推将进去,竟到厨下。那女子正在那里淘米,见了吴堪,躲闪不得,放下了双袖,深深道个“万福”。吴堪连忙答礼道:“小娘子从何而来?怎生在寒家做炊爨之事?”那小娘子徐徐答应道:“妾非人间人也。上帝因官人一生忠直,不做一毫苟且之事,不趁一毫枉法之财,力勤吏职,至心诵经,又能敬护泉源,特命妾嫁君以供炊爨之事,托身白螺以显其奇。官人切勿疑心,此是上帝之命也。”吴堪大叫道:“奇哉怪事!念吴堪是一介小人,有何德行上通于天,蒙天帝如此见怜,折杀小人。小人如此敢受?”那小娘子道:“此是帝命,休得固执。”吴堪信其老实,就请过张母来,当下备了些花烛,拜谢了天地,成其夫妇之礼。一夜恩爱,自不必说。次日吴堪自到县衙办事,小娘子自在家间做针指女工。 自此之后,一人传两,两人传三,都道拗牛儿吴堪得了个绝色的妻子,遂鼎沸了一个义兴县,没一个不来张头望颈,探头探脑来瞧。此事传闻到知县相公耳朵里去,那个知县相公却是个搽花脸之官,一味贪财好色。知得吴堪有个绝色的妻子,便不顾礼义,要图谋他的妻子起来,要把这吴堪以非理相加。争奈吴堪自入衙门,并无过犯赃私,奈何他不得。知县心生一计,一日出早堂,吩咐吴堪身上要取三件物。那三件? 第一件升大鸡蛋 第二件有毛虾蟆 第三件鬼臂膊一只知县吩咐道:“晚堂交纳。如无此三物,靠挺三十板!”吴堪做声不得,暗暗叫苦道:“这三件走遍天下,那里去讨?却不是孙行者道‘半空中老鸦屁,王母娘娘搽脸粉,玉皇戴破的头巾’么?”出得衙门,眼泪汪汪,一步不要一步。走到家间,见了妻子放声大哭道:“我今日死矣!”妻子道:“莫不是知县相公责罚你来?”吴堪摇头,道其缘故。那妻子笑嘻嘻的道:“这三件何难?若是别家没有,妾家果有这三件。如今就到家间去取了来,官人晚堂交纳,休得啼哭!”吴堪收了眼泪,妻子出门而去。不知那里去了半日,取了这三件异物而来,付与吴堪。吴堪将来盛了,晚堂交纳。知县见了,果是这三件,暗暗诧异道:“俺明系故意难他,将来重重责罚他三十,待他悟了俺的主意,就将这个绝色妻子献与俺,俺便千休万休。如今他却拿了这三件来,难道俺便放过了你不成?俺定要将你妻子属了俺便罢!”想了一晚,次日早间出堂,又吩咐道:“今日晚堂要一物,蜗斗一枚,晚堂交纳。如无此物,靠挺三十。”吩咐已了,吴堪又做声不得,回到家间,又放声大哭。妻子道:“敢是知县相公出难题目,又要些什么来?”吴堪道:“昨日感得贤妻交纳了这三件,今日晚堂又要交纳什么‘蜗斗’一枚。我生平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蜗斗’。”那妻子又笑嘻嘻的道:“这蜗斗别家没有,妾家果有蜗斗一枚。如今就到家间去取了来,晚堂交纳,休得啼哭。”吴堪收了眼泪,妻子不知那里又去了半日,牵了一只兽来。吴堪一看,却似一只黄犬之状,与犬一般样大。妻子道:“这是蜗斗。”吴堪道:“这是黄犬,怎生叫做‘蜗斗’?”妻子道:“果是蜗斗,妾怎敢欺着官人?”吴堪道:“此物有何用处?”妻子道:“此物能食火,食火之后,放出粪来也是火。若知县相公要责罚你时,你连叫‘蜗斗救我’三声,管情无事。” ♀堪依妻子之言,牵了这只犬献与知县。知县大怒道:“俺叫你取蜗斗,你却牵了一只黄犬来胡乱搪塞,深为可恶。此物要他何用!”吴堪道:“这蜗斗会得食火,食火之后,放出粪来也是火。”知县拍案大怒道:“若不会食火,靠挺三十板。”吩咐衙役将炭火烧红,投在黄犬面前,黄犬取而食之,如食粥饭相似,炭火食完,放出粪来都成通红火块。知县又拍案大怒道:“俺叫你取蜗斗,不曾叫你取黄犬,就是食火粪火,有何妙处?胡乱将来搪塞!”一边叫皂隶扫火,一边叫皂隶扳翻吴堪在地,要加刑罚。吴堪连叫“蜗斗救我”三声。那蜗斗大吼一声,惊天动地,堂上知县、两旁众多人役一时(足颠)仆在地;吼声未了,口内吐出火光高数十丈,烟焰涨天,把县堂墙屋烧起,知县妻子老小一家走投没路,顷刻之间尽被烧死。火焰罩满了一城,火光之中都见吴堪并妻子坐于火光之上,冉冉升天而去。众人大惊,后来遂把县迁于西数步,今之城是也。有诗为证: ♀堪忠直不欺,感得天仙下降。 知县贪财好色,害得阖门遭丧。 看官,你道吴堪忠直不欺,连玉帝也把个仙女嫁他,升了天界。可见人在世上,只是一味做个好人,自有好处。如今说一个正直为神的与列看官一听。 话说宋太祖朝,这位神道姓祖,单讳一个“域”字,字真夫,曾为殿前统制官,先前原是闽人,后来徙于明州奉化之松溪。这真夫生将出来便聪明智慧,正直无私。长大成人,一心忠孝大节,好读古书。后来渐学武艺,有百步穿杨之妙,十八般件件精通,遂有文武经济之才。少年之时,曾在人家园中读书,内中有一个韩慧娘,其夫出外做生意,一去十年不回。这韩慧娘只得二十八岁,正在后生之时,房中清冷,甚是难守。又值春天艳阳之际,花红柳绿,事事关心。果然是早晨里只听疏辣辣寒风吹散了一帘柳絮,晌午间只见淅零零细雨打坏了满树梨花,一霎时啭几对黄鹂,猛可地叫几声杜宇,不免伤春,好生愁闷。有《望海潮》词为证:侧寒斜雨,微灯薄雾,匆匆过了元宵。帘影护风,盆池见日,青青柳叶柔条。碧草皱裙腰。 正昼长烟暖,蜂困莺娇。望处凄迷,半篙绿水斜桥。孙郎病酒无聊,记乌丝酬语,碧玉风标。 新燕又双,兰心渐吐,佳期趁取花朝。心事转迢迢。但梦随人远,心与山遥,误了芳音,小窗斜日到芭蕉。 话说这韩慧娘因丈夫外出十年,见此春光明媚,百鸟都有和鸣之意,甚是动心。若是这韩慧娘是个丑陋的便罢,只因这韩娘好生美貌,如花枝般颜色,红红白白,真有出群之姿。日日对镜,见了自己形容,不住暗暗的喝采道:“可惜奴家这般颜色,这般年纪,错嫁了这个做生意行中的人,一去十年不归。今日这般好春光,都错断送了,岂不可惜!人生有得几个十年,人家都有个丈夫在家,偏奴家盼丈夫就像忘了妻子的一般,教奴家终日眼巴巴盼望,怎生得到?”果是: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若是这韩娘是个贫穷的,朝来愁柴,暮来愁米,日日啼哭过日,那有心情思着那事?偏是这韩娘家道殷实,身穿绫锦,口厌肥甘,满头珠翠,越打扮得一天丰韵。从来道:“家宽出少年”,韩娘虽然二十八岁,只当二十以内之人,愈觉后生。一则是饱暖思淫欲,一片春心,怎生按捺得住,渐渐害下一场伤春之病。 春,春。景艳,情新。朝雨后,好花晨。独坐无伴,与谁为亲?看取檐前色,羞观镜里身。 春睡恹恹不醒,芳心蹙蹙增颦。无情无意难度日,轻寒轻暖恨生嗔! 话说这韩慧娘害了伤春之病,好生难过,长吁短叹,闷闷不乐。想起园中读书之人,堂堂一表,年少无妻,正是医奴家伤春病的一帖好药,却不强如吃那黄芩、山栀那苦辣辣的药。遂时时步入后园,闲游耍子,看水折花,打莺捉蝶,不住在那花丛之中穿东过西,步苍苔,印弓鞋,笑嘻嘻,花簇簇,般般耍子,等候那祖小官出来,思量要与他两个亲而热之,爱而惜之,趋而近之,搂而抱之,权做夫妻。怎知那祖小官是天生的一尊活神道,铁石心肠,那里晓得“邪淫”二字,虽然年纪后生,却倒像陈最良说的“六十来岁并不曾晓得伤个春。”那韩娘屡入后园,几番与祖小官相遇,他便放出妖娆态度,笑容可掬,走近前来,以目送情,如笑如迎,大有勾引之意。祖小官见了,只是低着头,再也不瞧一瞧,若是狭路相逢,就把身子踅转。韩娘偏生走拢一步,挨肩擦背,祖小官只是不理。韩娘几番见祖小官如此,暗暗道:“他年纪幼小,不曾尝着其中滋味,所以不来兜揽奴家。难道见奴家这般颜色全不动念?我自今以后越打扮得标致,越妆饰得华丽,下些着实工夫去勾引他,看他怎生躲避?奴家尝见世上的人,外面假装老实,其中尽多奸诈,有的始初老实,见色不好,后来放倒旗枪,竟至无色不好,就像讲道学先生相似。祖小官外面虽则如此,安知不是讲道学的一派,休的信他老实!”从此之后,淫心愈觉荡漾。一日晚间,吃了一二斤酒,酒兴发作,便胆大起来。从古道:茶为春博士,酒是色媒人。 话说韩慧娘这晚多吃了几杯酒,一时酒兴发作,淫情勃勃,按捺不住,假以取灯为名,竟闪入祖小官书房之中,要与祖小官云雨。祖小官变了面皮,勃然大怒道:“汝为妇人,不识廉耻,夤夜走入书房,思欲作此破败伦理、伤坏风俗之事,我祖域生平誓不为苟且行止。况汝自有丈夫,今日羞人答答坏了身体,明日怎生见汝丈夫之面?好好出去,不然我便叫喊起来,汝终身之廉耻丧矣。”说罢,把韩慧娘连推而出。偏生韩娘金莲甚小,踏着门坎一绊,几乎跌了一交。羞得满面通红,好生惭愧,只得缓步归房,极是扫兴。真叫做乘兴而来,败兴而去,有诗为证: 深夜出兰房,淫奔心欲狂。 祖生痛呵叱,羞耻实难当。 话说这祖真夫却了这韩慧娘的淫奔,次日就收拾书箱,搬移他处读书。祖真夫搬移三日,韩慧娘的丈夫刚刚回来,韩娘口中不说,心下甚是惭愧,暗暗道:“若不是祖小官铁石心肠,我生平之名节丧于一旦,怎生见我丈夫?”暗暗感激不尽。从此再不发一毫邪淫之念,保了他一生节操。这是莫大的阴骘,天地神鬼都知。 后来祖真夫曾于金陵旅店之中,遇着一个曹龙江,是越州人氏。祖真夫因他是乡里,又因曹龙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与他甚是相得。曹龙江虽做生意,幼年也曾业儒,因父母亡后家道零替,只得抛了书本,出外学做生意。祖真夫遇着了他,日夕谈笑不倦。不意曹龙江在寓中染了一场伤寒症,祖真夫亲自与他煎药调理,灌汤灌药,就如亲骨肉一般。旁边人都道:“这伤寒症是个时病,善能缠染。若是亲骨肉,这是该的了;你又不是他亲,又不是他眷,何苦如此?倘或缠染,为害不浅。况且你不过是与他一面之识,怎生担着这干系?”祖真夫道:“我与他虽是一面之识,一则是同乡里之情,一则是同读书之人。古人一言相得,便生死相托,况在旅店相处已经数十日,他今患病,我便弃而去之,于心何忍?未病而相交,一病而弃去,我断不忍为也。若是时病缠染,此亦天数矣。”说罢,众人都无不暗暗笑祖真夫之愚。真夫凭人笑话,只是一心调理,再无厌倦之心,便是屙屎溺尿,也不嫌其臭秽。曹龙江渐渐病到二十四日,甚是危急,流涕对祖真夫道:“我与仁兄不过是一面之识,承仁兄如此调理,竟如嫡亲骨肉一般,此恩德天高地厚,万世难报。我今将死,有一言奉告:我牀下有白银五百两,愿仁兄将我殡殓之余,兄得其半,将一半付与家间老妻,我有一男一女,愿仁兄好为看管。但死作他乡之鬼,妻子不能一面,虽死亦不瞑目也。”说罢,便哽咽而去了,果然双目炯炯,再也不瞑。祖真夫再三把手去摸他的眼眶道:“四海之内,皆为兄弟。我断不负今日之言,吾兄听我此言,便可瞑目,切勿记念。”说毕,喉中隐隐有声,便双目紧紧闭去。祖真夫痛哭了一场,遂与他买了棺木盛殓了,拣一块朝南向日之地,权厝于上,就把曹龙江的银子原封不动将来悄悄埋于棺木之下,一毫不露踪影。葬埋已毕,急急赶到越州,报与他家知道。遂率领了他的儿子同到金陵,发起棺木,并前日所藏银子帐目,原封不动,交与他的儿子。那儿子只得十五岁,一毫世事不知,祖真夫又同他扶柩而归。妻子感恩无尽,号泣拜谢。祖真夫不受其拜,竟拂袖而归。有诗为证: 旅邸相逢非至亲,一言相托便为真。 封金藏墓诚千古,胜似当年管鲍人! 后来祖真夫做了殿前统制官,就把曹龙江的儿子举荐他为官,把他女子也择一个好人家嫁了,真千古义气人也。 但祖真夫性气一味刚直,再不肯阿谀曲从于人,凡遇冤枉不平、贪官污吏,他便暴雷也叫将起来,要与之厮挺。常常拍着一口宝刀大叫道:“宝刀哥,汝是我之知己,我若有些不是,你便杀了我罢。”后来性气太直,人世上毕竟难容,以此官星不显,归到田间,专一以济人利物为心。常常说道:“我见做官的人,不过做了这篇括帖策论,骗了一个黄榜进士,一味只是做害民贼。掘地皮,将这些民脂民膏回来,造高堂大厦,买妖姬美妾,广置庄园,以为姬妾逸游之地,收畜龙阳、戏子、女乐,何曾有一毫为国为民之心!还要诈害地方邻里,夺人田产,倚势欺人,这样的人,狗也不值!”所以他每遇饥荒之岁,便自己发出米粮以救饥饿之人。又搭造篷厂,煮粥于十字路口,使饥者都来就食。又恐怕饥饿过火之人,一顿吃上十余碗,反害了性命,只许吃三五碗便住,吃三五碗之后,又要他暂时行走数步,以消腹中之食,行走之后,方许再吃。费了一片心,方得饥饿之人无患。如此设法救饥,不知救活了多多少少百姓。如有死者,又与他葬埋骸骨。乡里之中,如有倚势欺人或不便百姓之事,他便对府县官员说,定要革去了不便之事,锄强扶弱,断不许有钱有势之人得以害民。里中如有婚丧不能成礼之人,都周之以财帛。人家子弟贫穷不能读书者,立一个义学,请一个先生在内,终日教这些子弟。凡遇人,只劝人以“孝悌忠信”四字。祖真夫后来无疾而终。终之日,邻里见他门首车马、旌旗、甲兵之人甚多,只道他那里赴任去做官。次日方知其死,没一个不磕头礼拜,号淘痛哭,如丧考妣一般。 皇佑二年,乡人感其恩德,遂建造庙宇在忠义乡之福庆里。凡祈祷者无有不应。若是有病的祈祷,实时病愈;有火起的祈祷,实时返风灭火。种种灵效,不可胜言。元佑年间,一个邓琪,一个徐宝,泛舟海外,不意狂风骤起,黑云如墨一般,簸浪掀天,舟中之人几为鱼鳖。邓琪、徐宝只是望空祈祷,大叫:“祖统制救命。”只听得半空中应了一声,忽然见一块斗大的火从桅上坠将下来,狂风顿息,黑云如洗。起视所在,已在祖统制庙下矣,遂救了这一船人的性命。 话分两头,且说一件前定事。话说宋徽宗皇帝听信宣和六贼,害尽天下苍生,以致金兵打破了汴京,徽、钦二帝被金鞑子抢掳而去。幸得高宗不在围中,逃了性命。那高宗始初在潜邸之时,曾遇着一个道士徐神翁,有未卜先知之术。高宗甚是礼敬,徐神翁临别之时献首诗道: 牡砺滩头一艇横,夕阳西去待潮生。 与君不负登临约,同上金鳌背上行。 高宗看了这首诗,不知诗中之意。不意遇着金鞑子之难,高宗急走忙奔,避于海岛。一日船到了章安镇地方,把船泊在沙滩之上,以避晚潮,问船夫道:“这是什么滩?”船夫禀道:“这是牡砺滩。”高宗遥望前面有一阁甚是巍峨,问居民道:“前面是什么阁?”居民禀道:“此是金鳌阁。”高宗遂走到阁上一游。见壁上有诗一首,其字甚大,墨痕如新,就是徐神翁昔年所献之诗。高宗毛骨悚然,方知事皆前定,遂沿海而行。高宗御舟到于崎头,金兵探听得消息,提兵数千沿海追来。将近御舟,喊声动地,旗鼓喧天。高宗惊惶无措,正在危急之间,金兵忽然见红旗数万蔽于海上,旗上都有“祖师”二字,金兵知是埋伏之兵,恐遭毒手,登时拨转船头,吹风胡哨而去。高宗见金兵将到,甚是慌张,忽然见金兵拨转船头而去,不知是何缘故,有此侥幸,心中测摸不出。是夜睡于舟中,梦见一红袍金甲将军,腰悬弓矢,手执宝刀,跪于帐下自称道:“臣太祖时殿前统制祖域也。上帝以臣能守忠孝大节,封臣为神,以救灾捍害。今陛下有难,臣统阴兵数万特来救驾。”高宗梦中点头许他道:“朕明日便当加封官爵。”那尊神道叩谢而去。次日,高宗感其功德,问领海舟张公裕道其神异,遂敕封为“文惠侯”,赐庙额为“景佑庙”。把像都塑过了,蟒袍玉带,极其庄严,猪羊祭祀。后高宗经苗、刘二贼之难,二贼正要下手,祖统制现出真形,腰悬弓矢,手执宝刀,杀气腾腾,立于帐前。苗、刘二贼惊惧而遁。 从此到元大德十二年,明州瘟疫竞起,死者枕藉,百姓不堪其苦。祖统制附神在人身上,教百姓尽饮庙内小井中之水,饮者瘟疫实时而愈。次年瘟疫又来,居民都见祖统制率领阴兵与瘟疫之鬼大战,瘟疫之鬼战败而逃,竟保平安。一年蝗虫蔽天,官府捕捉蝗虫,日日限定斗斛,不及数的便加责罚。居民苦不可言,遂到庙中泣诉,霎时间,大风呼呼数阵,蝗虫飞积庙前,其高数丈,并不飞动。居民遂尽数搬去输与官府,得免其责罚,余外蝗虫自投海水而死。至正十一年,海盗群起,将来抢掳。祖统制显灵,大风扬沙,咫尺不能辨视,海盗尽迷失道路而退。过了几时,海盗又来,抢掳民财,竟无所得,海盗大怒,要放火烧毁其庙。走到庙边,闻得庙里有弦诵之声,海盗惊骇,相顾而不敢犯;才出庙门,又见金盔金甲、青脸獠牙阴兵数百,从庙中一直杀将出来。海盗慌张,自相蹂践而死,从此再不敢犯其地方。二十二年,又有妖蝴蝶大如巴斗,螫着身体,实时昏晕而死,死者无数。百姓遂事之如神明,把这个妖蝴蝶迎到庙中,香花灯烛;供养虔诚,若少不虔诚,便立刻螫死。祖统制附身在太保身上,把手扑而死之,从此百姓平安。地方耆老卓在明等将此事奏闻,元朝遂敕封“昭烈侯”。 至我洪武爷登基,以为凡神之封爵宜命于天,非人所敢与,海内诸神一概都用本色称呼。遂诏礼部易祖统制为“故义士祖公之神”。看官,你道这位神道可不与金龙四大王一样么!宋景濂学士有诗赞道: 銮舆狩南济大川,追者十万犬羊膻。 身率以君将楼船,赤帜塞岛虏愕然。 玺书褒忠礼弥虔,坐秉躬珪冠貂蝉。 疠鬼跳踉民告癫,以药投井饮辄痊。 飞蝗蔽野祸大田,神气一嘘舞翩翩。 如蛾赴火积成山,立使凶岁为有年。 海盗操矛口垂涎,扬沙扑面慑以还。 巨蝶为妖大如鸢,家趋巷祭陈豆笾。 以掌击之民害蠲,疾害不作福佑绵。 公名不朽同坤干。 第三十卷马神仙骑龙升天 太乙初分何处寻?空留历数变人心。 九天日月移朝暮,万里山川换古今。 风动水光吞远峤,雨添岚气没高林。 秦皇谩作驱山计,沧海茫茫转更深。 这首诗是神仙马自然题杭州秦望山之作。这山在杭州府东南,秦始皇曾登此望海。在下且未说马自然的出处,先说叶神仙的故事。那叶神仙名法善,字道玄,是浙江处州松阳县人。曾游于括苍白马山,石室内遇着三个神人,都带着锦冠,穿着锦衣,对叶法善道:“我奉太上之命,以密旨告子。子本太极紫微左仙卿,以校录不勤,谪于人世,速宜立功济人,辅佐国家,功成行满,当复旧任。”遂以“正一三五之法”传授,说毕,三神人腾空而去。 叶法善自受此法之后,神通广大,变化不测,出有入无,坐见万里,擒妖捉怪,降龙伏虎,无所不能。蜀川张尉的妻子死而再生,与张尉复为夫妇。叶法善叹息道:“这是尸媚之疾,若不早除,张尉死矣。吾当救取。”遂书符一道焚化,那张尉的妻子实时变作一团黑气而去,张尉方得无恙。宰相姚崇之女患病而死,姚崇甚是钟念,痛哭不舍,闻得叶法善有起死回生之术,遂恳求叶法善。法善先书朱符一道,未见还魂。后书黑符一道,女子实时苏醒道:“已到鬼门关上,被鬼使刚催进关,见数个仙官执简而至,鬼使还不肯放。后得太乙真人下降,鬼使惊慌,释放而回。”姚崇方知叶法善之奇,感谢不尽。那时钱塘江有巨蜃为祟,兴风作浪害人。叶法善投一道符于江中,见数个神人拥着雷霆霹雳,把这巨蜃斩为两段,从此江波清静,并无患害。 叶法善厌世上尘凡,请符请法者终日纷纷不绝,遂入洪州西山养性存神。景龙四年辛亥三月九日,前番那括苍三个神人又降,传太上的命道:“汝当辅我睿宗及开元圣帝,未可隐迹山岩,以旷委任。”言毕,腾空而去。那时二帝未立,庙号年号都已先知了。其年八月,果有圣旨征叶法善进京,凡吉凶动静,预先奏闻。 吐蕃外国遣使者进一个宝函,层层封好,奏道:“此宝函请陛下自开,中有机密重事,勿令他人知觉。”朝廷默然,叶法善奏道:“这是凶函,请陛下勿开,可令蕃使自开。”玄宗即令蕃使自开,果然中间藏着毒弩,蕃使一开,函中弩发,果中蕃使而死。玄宗大惊,遂授叶法善银青光禄大夫鸿胪卿、越国公,住于上阳宫观。 正月上元之后,玄宗道:“何处灯景最盛?”叶法善道:“西凉府灯最盛。”玄宗道:“卿何从知之?”叶法善道:“臣适在西凉府观灯而回。”玄宗道:“西凉府去此其遥,往返怎生如此之速?”法善道:“臣行道法,千里如在目前。”玄宗道:“朕可去否?”法善道:“可去,但闭目与臣同行,即可去也。”玄宗闭目,但闻得耳边呼呼之风,顷刻到地。法善道:“陛下可开目矣。”玄宗纵观灯景,果然最盛。三市六街观玩了半日,君臣二人同入酒店饮酒。玄宗遂以镂铁如意质酒。出了店门,仍旧闭目而回。次日命人到西凉府酒店取镂铁如意,后果然取回。玄宗方知是真。 八月中秋,月色甚佳,玄宗道:“可到得天上看月否?”法善道:“去得。”遂于阶前化出一条白玉桥,君臣二人同登,渐渐近于月宫,见桂树婆娑,月宫中有金书“广寒清虚之府”六字,有数个嫦娥素衣吹《紫云曲》,舞《霓裳羽衣》之舞。玄宗精于音律,遂尽记其曲。至半夜,叶法善道:“可归矣。”时月光如昼,玄宗意欲吹笛,那时玉笛在寝殿中,叶法善向空长啸一声,玉笛即应声而至。玄宗遂于桥上吹笛一曲,看那下界地方,正是潞州城。玄宗探袖中金钱数文投于城中,遂缓步而归。到得宫中,那白玉桥便随步而隐。旬日,潞州奏,八月中秋有天乐临城,兼获金钱数文上进。玄宗视之,果自己之金钱也。遂把《紫云曲》、《霓裳羽衣舞》流传于世。 叶法善一日请燕国公张说饮酒,并无他客。法善道:“此处有个曲处士,久隐山林,性颇谨讷,极善饮酒,招他来同来饮何如?”张说道:“最好。”实时请到曲处士。张说看那曲处士时,其形不及三尺,腰大数围,坐于下席,拜揖之礼亦甚鲁朴。酒到面前,便一饮而尽,再不推逊,却不知倒了多少的酒。叶法善忽然拔出剑来,指着曲处士道:“汝曾无高谈广论,一味饮酒,这样沉湎的人,要他何用!”一剑砍将过去,乃一个大的酒榼而已。张说大笑而散。 那时玄宗宫中供敬着张果老。那张果老出入每每骑着一匹纸驴儿,要骑之时,喷一口水,便变成真驴子;不骑之时,仍旧是张纸,折迭将来藏在箱中。玄宗疑心他是神仙,道:“若果是神仙,吃了野葛汁也不死。”便将野葛汁倾在酒内与张果老吃。张果老一吃下口,便道:“此酒非佳品也。”把镜子将牙齿一照,那牙齿已是通黑了。袖中取出铁如意把牙齿个个击落,又取出一包白药,将来敷在牙根上。睡了一会,走起来把镜子一照,满口中另生了一口新牙齿了。玄宗甚是疑心他的年纪,教视鬼魅的视张果老,也视不出他多少年纪。那时有个邢和璞,也是个神仙,精于算法,凡是神仙鬼魅,把算子一算,便知他多少年代。玄宗命邢和璞算张果老,不知怎么却再算不出。叶法善道:“只有臣知他出处,但臣一说,臣即死矣。”玄宗定要叶法善说他出处。叶法善道:“臣死之后,望陛下屈九五之尊,哀告求救,臣方敢说。”玄宗应允。叶法善方才开口道:“张果老乃混沌初开时一个白蝙蝠精也。”说罢,便九窍流血而死。玄宗大惊,哀告张果老求救。张果老道:“小儿多嘴,救他做甚!”玄宗再三恳告,张果老用水一喷,叶法善方活。 那时有个李北海太守,做得好文章,写得好字。叶法善为其祖叶国重求李北海做篇碑文,其文已完,并要他写字,李北海不肯。叶法善遂具纸笔,夜遣神将追摄其魂写字,与日间所写之字一毫无差。李北海惊骇,世间谓之“追魂碑”。 显庆年间奉命修黄箓斋醮于天台山,打从广陵经过,明日将渡瓜洲,江边船夫预先整集船只伺候。那时正是春晚,浦溆晴暖,月色甚明。水波之中,忽然钻出二个老叟,一黄一白,坐于沙上,向水中大叫“冥儿”数声。只见水波中又钻出一个垂髫的童子,衣无沾湿。这黄白二叟吩咐道:“可取棋盘与席子来。”童子入水,取了棋盘与席子来,布在沙上。黄白二叟道:“若是赢的,明日便吃那个北边来的道士。”两个说罢大笑,方才下子。下了一会,那个穿白的老叟拍手大笑道:“你输了,明日那个道士该是我口中之食,你不要夺我的美味。”说罢,两人大笑,取了棋盘席子,一齐跳入波心。江边之人无一个不见,晓得是个吃人的怪物,个个慌张道:“闻说叶天师惯会降妖捉怪,明日便是张天师吃鬼迷也。”次日清早,便有内官驰马先到,督催船夫。船夫就把此事禀知内官,内官害怕,说与叶法善。法善笑道:“竟自开船,不必忧虑。”船夫只得开船,担上一把干系。开得一箭之地,狂风大作,波浪如山,船中人都惧怕。叶法善书一道符,叫人走出船头,投在江中,顷刻便就风平浪静,安然无恙渡过了江。吩咐船夫道:“可聚集渔户在那芦苇边沙滩上打网,决有异常大鱼可得。”渔户依言,一网打将下去,果然得一个大白鱼,数丈之长,头脑上有刀痕一大条,脑脂流出。众人方悟就是昨夜白衣老叟作怪,被神将击死者也。 叶法善在天台之东数年,五月一日,忽有老人号哭求救道:“我东海龙王也,天帝命我主八海之宝,一千年一换,若无失脱,便超登仙品。我今已守了九百七十年,有一妖僧逞其幻法,住在海峰,日夜禁咒,积三十年矣。其法将成,海水如云卷在天半。五月五日,海将竭矣。统天镇海之宝,上帝制灵之物,决为妖僧所取,小神受责非轻。五日午时,乞赐丹符垂救。”至期,叶法善飞丹符往救,海水复旧,妖僧羞愧,赴海水而死。龙王遂辇明珠、宝贝来报,叶法善道:“村野之中,要珠宝何用?但此崖石之上,去水甚远,能致一泉即惠也。”是夕只听得风雨之声,次日绕山麓四面成一道石渠,泉水流注,终冬不竭,人称之为“天师泉”。有诗为证:神仙有妙用,谈笑见奇功。 能救天人祸,下及水晶宫。 在下这一回小说,两回做一回说。首先说了叶法善,如今说马自然。这位神仙单讳一个“湘”字,是钱塘人。他世代都为小吏,马自然独不肯为吏,好读书赋诗做文章。及至长大,又专好学神仙一派法术。早丧父母,只得哥嫂二人。他哥哥也在县里做吏,马自然劝哥哥道:“衙门中钱不是好赚的,都是歪摆布没天理趁来的,怎生明日得消受?人趁钱财来,不过是为着子孙,若趁了没天理的财,反折罚了子孙。不如出衙门本分营生,若是命里该有钱财,少不得定有,何苦在衙门?倘是失时脱节犯了刑法,连性命也不由我做主,那时悔之迟矣。”哥哥道:“吾弟之言,甚是有理。但公庭里面亦好修行,从来有四句道:”人言公门不可入,我道公门好修行。若将曲直无颠倒,脚底莲花步步生。‘如有冤枉的,我便与他出脱;不好的人,我便不肯轻放了他。我决不去趁那没天理的钱财。“果是: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 马自然道:“哥哥如此,便是子孙之福。”又对嫂嫂劝哥哥在衙门中行方便之事,休得狐假虎威,倚势欺人,只顾钱财,不顾天理。后来马自然学道心坚,定要出外参访,遂别了哥嫂,遍游天下。闻得叶法善道法神妙,遂到长安参拜叶法善为师。叶法善一见,知他山林骨起,具神仙之相,遂传马自然以炼丹之法并“六丁玉女”之术。那六丁玉女? 丁卯玉女,名文伯,字仁高。 丁丑玉女,名文公,字仁贵。 丁亥玉女,名文通,字仁和。 丁酉玉女,名升通,字仁恭。 丁巳玉女,名庭卿,字仁敬。 叶法善道:“汝在山中修炼此法,若是六丁玉女,鼻上有黄珠一颗;若鼻上无此珠,便是山精鬼怪来试汝,不可信也。修炼之时,定有妖魔娆乱左右,或是龙虎诸神咆哮踯躅,亦不可有畏惧之心,或有顶天立地天神手持枪刀来刺汝之心,汝一心修炼,不为所动,诸景实时消灭。” 马自然受了此法,入深山修炼金丹并役使六丁。初时修炼之日,安了八卦,配了坎离。夜静更深,忽有美女一人,衣服华丽,缓步而前,手持名花,异常馥郁,笑容可掬,走到马自然面前。这美人生得如何?有《西江月》为证:秋水妆成眼目,朱砂点就红唇。一天丰韵俏佳人,好对金莲三寸。 手执异花馥郁,衣飘翠带轻尘。数声歌管笑相闻,走到跟前厮混。 马自然暗暗道:“昔日许真君门下学道之人,共有三千,许真君难分真假,遂把炭变成三千美人去迷这些学人。学人道心不坚,都被炭鬼所迷,次日走到许真君面前,衣上都染了黑炭之迹,不染炭迹者只得三人。诸学人羞愧而散,后来只此三人成道,可见此一关最难打破,若打得破此关,修仙便也容易。仙人道得好:‘子有三般精气神,方能修之可长存。’今乃夜静更深,此美人从何而来,此真炭鬼之类也。况鼻上又无黄珠,断是小鬼坏我道法无疑。”遂大声喝道:“吾入山修  道,秉性坚贞,生死尚且置之度外,何况粉骨骷髅?汝是何等邪魔外道,敢来乱吾正法?”那美人还是笑嘻嘻的不肯退步,却又莺声燕语吟首诗道:谪居蓬岛别瑶池,春媚烟花有所思。 -爱君心能洁白,愿操箕帚奉庭帏。 马自然大怒,拔起手中七星宝剑,望美人劈头砍将过去,遂化清风一阵而散。曾有吕纯阳先生诗道:六幅红裙绕地绷,就中显设陷人坑。 多少王侯遭此丧,留得先生独自醒。 马自然方才喝退得这个妖怪,又见青龙腾跃,白虎咆哮,好不怕人。马自然识破了,寂然不动。那龙虎盘旋了半日,见马自然不睬,也便寂然而去。少顷之间,只见风雨猎猎之声,好是倒天关、塌地轴的一般震响,吹得根根毫毛都直竖起来。一阵冷风过处,就中闪出一尊妖魔。怎生模样?有《西江月》为证:恶狠妖魔鬼怪,顶天立地狰狞。三头六臂骋威灵,一见登时丧命。 红眼圆睁如电,朱须骨肉崚嶒。一声哮吼过雷霆,震得天昏地瞑。 那马自然见了这般一个恶魔,暗暗道:“我只怕适才那个美人软缠,有些缠他不过,你这般一个硬汉,我怕你怎的?”凭他把那六只手中兵器并举,刀来枪刺,火烧雷打,马自然全然不动一念。过了一会,那恶魔弄得没兴没头,也只得去了。少顷之间,又只见阎罗天子带领一群牛头马面鬼卒,手执钢叉、铁索、枷锁之类,口口声声道:“马贼道这厮罪大恶极,却在这里兴妖作怪,可拿他去落油锅。”那些牛头马面纷纷的走将拢来,要把铁索套在头上。马自然凭他噜唣,也只是不动。忽然间,见太上老君在面前“咄”的一喝,那阎罗天子并众鬼使,都走得没影。马自然从此炼就了金丹,六丁侍卫,变成了一个神仙之体,再无损伤。果是《丹经》上道:从此变成干健体,潜藏飞跃总由心。 话说马自然炼就了丹法,那降龙伏虎之事,与叶天师都差不多,在下也不必再说。但马自然极有一种戏法,最为好笑。曾醉堕于湖州霅溪之中,众人只道他已死。过了一日,只见他从水里走将起来,衣不沾湿,又坐于水面上说道:“适才项羽接我吃酒,遂吃得大醉,所以来迟。”溪边之人观者甚多,只见他酒气冲人,面色甚红。又时时把拳头塞入鼻孔之中,你道那鼻孔有得多少大,可不是孙行者的鼻孔,撞着赛太岁的沙,摸两块鹅卵石塞住鼻孔之意。马自然把拳头塞将进去,又取将出来,拳头又不见小,鼻子又不见大,仍旧是好端端的鼻孔。他若把手指着溪水,那溪水便逆流上去,滔滔不住,歇了手指,那溪水便如旧了。若指着柳树,那柳树便随溪水来去,就像活的一般,住了手指,柳树仍在依旧之处。若指那大桥,大桥就分开做二段,众人都走不得,住了手指,仍是一条石桥,又并无一毫断的痕迹。口中吃着饭,把那饭糁喷将出来,颗颗都变成蜜蜂乱飞,薨薨有声,飞入口中,又仍是饭糁。 马自然往婺州过,他的母姨娘已死。后来在灵座之中说起言语,就像活的一样,日日要儿子媳妇供给饮食,若少有怠慢,便骂大骂小,或是吩咐儿子鞭笞奴婢,儿子不敢不依。马自然将到之日,那姨娘已知,便吩咐门上人道:“明日马家外甥来,切不可放他进来见我。这小儿忒利害,他有些要歪厮缠。”马自然到了门首,门上人不肯放进,马自然问其缘故,大笑道:“这姨娘不是真的,是个妖精假变的,所以怕得见我。你们休得被他骗了,待我进去便见分晓。”那些门上人日日受了鞭打,心里正有些着恼,听得这话,便放他进去。马自然不由他分说,竟闯到灵座下作揖道:“外甥特来拜见姨娘,姨娘怎么死了又会得显灵,会得说话,会得料理家中事体?”说罢,灵座中并不见则声。马自然道:“姨娘日日说话,今日怎么见了外甥倒不说话?姨娘若不说话,外甥终日也不去。”灵座中方才叹息了一声道:“今日见外甥来,心中甚是悲苦,所以不言不语。”说罢,便哭将起来,果是姨娘的声音,一毫无二。那儿子、媳妇也便一齐哭将起来。马自然又问道:“姨娘怎生得还魂转来,又在阳世?”姨娘道:“阴府因我阳寿未尽,所以放我转来。我因儿子、媳妇年纪尚小,所以日日在此料理。”马自然道:“姨娘既会得说话,何不现出形貌,把我外甥一见,以慰我之情。”姨娘道:“阴阳各别,怎生好现得形貌见你?”马自然道:“不必现出全身,或露头脸,或露一手,等我外甥见见便是。”姨娘再三不肯。马自然道:“若姨娘不肯见我,我便住在这里一年,一定要见一面方才罢休。”姨娘被马自然催逼不过,只得从灵座中伸出一只手来,果是姨娘的手,一毫无二。儿子、媳妇又哭将起来。马自然便一把捏住,那姨娘大叫:“外甥无礼。”马自然捏住手着实扑了几扑,一扯扯将出来,却是一个白面老狐,遂扑死在地。可不是《西游记》内金角怪、银角怪的压龙洞中老奶奶么?有诗为证:压龙洞中老奶奶,灵座当中老姨娘。 〞有妖狐能狡狯,好抬香轿坐中堂。 话说马自然除了这个老狐精,后游于常州。那时宰相马植谪官为常州刺史,素闻马自然之名,遂请相见,认为同宗。马自然道:“世为杭州小吏,如何得有贵族?”其不肯攀高认贵如此。一日,在马植席上,把磁器盛土种瓜,顷刻间引蔓生花结实,众宾取而食之,其香美异常。他把手在身上并袜上四围一摸,只见索琅琅的铜钱滚得满地,就把这些铜钱撒在井里,少顷叫声“出来”,那些铜钱一个个都从井底飞将出来,若有人抢他铜钱,私自放在袖里的,转眼间摸索,一个也通没有了。人羡慕他的道:“我若得马神仙这只手,摸将出来,千千万万,终日在钱堆里过日,便不愁贫穷了。”马自然大笑道:“钱财都自有分限,若不是你的钱财,便一文也不可强求。”马植道:“此城中甚多耗鼠,把文书都咬坏了,甚是可恶。”马自然遂书一符帖在南壁之下,把箸敲着盘子,长啸数声,鼠便成群聚拢,走到符下俯伏不动。马自然遂呼一个大鼠到阶前吩咐道:“汝这孽畜,只寻觅些食吃便罢,怎生咬坏了相公之书,可作急出城而去。”大鼠如叩首状,群鼠都一齐叩首,回转身成群作队出城而去,城中遂无鼠患。 马自然曾同一个道士王知微、弟子王延叟三人,南游越州,走到洞岩禅院。那时和尚三百人都在那斋堂内一齐吃斋,见这三个道人走进门来,三百和尚并没一个来睬着,只把三碗饭抛在三个道人面前,如待乞丐之意。马自然暗暗的道:“释、道二教虽然不同,我与你都是一样之人;僧来看佛面,道不得个‘道来看太上老君面’么?直如此轻薄我道教,可恨可恨。我不免取笑他一场,也知我道教之妙,不可受他的轻薄,被他作贱了去,说我道教无人。”马自然遂颗粒不沾,那王知微、王延叟却吃饭,马自然对二人道:“你们快快吃完了饭走路,休得在此停留。”王知微二人见说,遂放下饭碗,急急出门。那时三百个和尚都还未曾吃完。马自然出得院门,又催促二人快走,不可停留。二人都不知其故,“敢问怎生忙忙急急行走?”马自然道:“自有妙处,走到前路便知分晓。”马自然急急去店中买了几个烧饼吃了,与二人上路,脚不停地,飞走如云。走到诸暨县南店中投宿,那时已离禅院七十里路了。三人吃了夜饭,上牀便睡。 不说他三人在店中投宿,且说那禅院从这三个道人出门之后,变出一个跷蹊作怪的事。怎见得? 三百个僧,有如泥塑;六百只腿,就似木雕。浑身绑缚交加,遍体枷杻做就,人人都似面壁汉,个个齐学坐禅僧。 可怜那三百个和尚就像钉在地上的一般,一动也动不动,不言不语,如醉如痴,竟似杭州西湖净慈寺殿内泥塑的五百尊阿罗汉无异。幸有两个和尚手里做着活,未曾吃饭,以此不曾着手。看了这一堂和尚,只叫得苦,知道是适才怠慢了那三个道士之故,是他们用的法术。急忙出门,要追着这三个磕头谢罪,求他救解。怎知这三个已去得远了。两个和尚只得不顾性命望前追赶,逢人便问道:“曾见三个道士么?”路上人道:“去得远了。”两个和尚叫苦不迭道:“怎生救得这三百个?”不住脱脱的哭,直赶到夜深,才赶得着,敲着店门问道:“里面可有三个道士么?”店中答应道声“有”,两个和尚叫声“救命”,店主人开得门。两个和尚一步一拜拜到牀前,跪在地下大哭道:“日间实是不识尊师,有失恭敬,如今院中三百个和尚至今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一步也动不得,万乞吾师哀怜救解则个。”马自然只是齁睡,再也不则声。王知微、王延叟二人大笑,方知是马自然用的定身法。两个和尚见二人大笑,一发慌张,发急的磕头礼拜。马自然方才开口道:“我与你同是出家之人,虽然教门各别,也该见人恭敬,怎生如此轻薄?难道我道家便不如你释家不成!你既好轻薄,便受些轻薄的亏也不为过。如今也奈何得够了,你们二位回去,断然动得,不必疑心。”和尚遂拜谢而去,星夜赶回,进得院门,果然解了法术,都走得起。有诗为证:-人切莫太心高,心若高时受恼蒿。 怠慢他人人怠慢,此间相去仅分毫。 再说马自然一路南行,那时正值春天,见一家园中菘菜甚好,马自然问园主人要化数株菜将来吃。那园主人不唯不肯,反臭骂了一顿“贼道”、“狗道”,喃喃的骂个不了。马自然微微而笑,走到前路,叫王知微匣里取出纸笔,王知微道:“园主人不与我们菘菜也是小事,就是被他骂一顿,我们道家只得忍耐,难道取出纸笔,要写状子告他不成?”马自然道:“不是告他,做个戏法取笑他一取笑。”遂于纸上画一只白鹭,用水一喷,变成真白鹭一只,飞入他菜畦之中,长一嘴,短一嘴,啄那菘菜。园主人赶来,那白鹭便飞起,略略走开,又飞下啄个不了。这园主人跑来跑去,连脚也跑酸。马自然又画一只小哈巴狗儿,用水一喷,也变成一只真哈巴狗儿,赶那白鹭,白鹭乱飞,狗儿乱跑,把几畦好菘菜尽数踏坏。园主人疑心是这道士缘故,恐怕又作什么法术害他,只得走到前路哀哀求告。马自然道:“我不是要你的菜,只是做个戏法取笑一场耳。”遂呼那只白鹭、哈巴狗儿投入怀中。及至看那地上之菜,又是好端端的,一株无损。 后来游到霍洞山,入长溪县界,夜间投宿。那店主人道:“店中人多,并无宿处。道人若有本事在壁上睡,便好相留。”那时已昏黑,王知微料前途并无可宿,只得落于此店之中。马自然道:“只你们有了宿处便罢,莫要管我。”遂把身子一跳,以一只脚挂在梁上,倒头而睡。店主人夜里起来寻火,见了大惊道:“梁上尚且睡得,何况壁上?”马自然遂把身子走进壁里,再不出来,歇了半会,方才从壁里走出来。店主人大惊,方才拜谢,遂移他三人入内室净处安宿。天明起来,店主人见其奇异,正要款连,面前已不见了马自然。王知微二人只得出了店门,前行数里,各处寻觅,只见马自然已在前途等候了。遂自霍洞山回到永康县东天宝观驻泊。观中有大枯松一株,马自然道:“此松已三千年,今夕即当化为石也。”果然夜间风雨大作,就化为石,松文犹在。 马自然善于医病,凡有疾病之人求他医治,但以竹柱杖打其痛处,其病即愈。腹内之病,以杖指之,口吹杖头,腹中便如雷鸣,数年之病,实时便愈。或有腰驼脚折之人,拄杖而来,马自然以竹杖打之,叫那人放开了杖,应手伸展,真神效也。凡病好之人赍钱帛来送,马自然坚执不受。那人哀求不过,只得略受些须,就分散与贫穷孤苦之人,道:“我神仙家要钱财何用!从来没有贪财的神仙。修行之人专以济人利物为第一功德,就是物命尚且要救,何况人乎!若遇网罟人捕鱼鳖、飞禽、走兽之属,但至心诵‘南无多宝如来’,捕者终日无所获,则功德大矣。人能于缓急生死之间、争斗之际,三言两语与人解纷息讼,使人能保全其性命,功德最大。若是至亲骨肉,尤当为之调停,不可因而离间,伤其天性。”尝对马植道:“你们做官的人,一发要存阴骘,笔尖上功德非轻,断不可任一己之喜怒、一时之喜怒,尤不可听信小人之言,要细细体察下情。若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害人非浅,冥冥之中定有报应,远在儿孙近在身。尝见做官的子孙后代不昌,或生出不肖的子孙,好嫖好赌,破败家事,毁坏祖宗的声名,或是斩绝后嗣,都是枉法得钱之报。若是人命强盗,非同小可,断不可轻用夹棍拶子。从来道‘捶楚之下,何求不得’,屈打成招,妄害平人,那冤魂在九泉之下,少不得要报仇索命,就是一世、二世、三世、五世,到底定不相饶。若不是真正人命强盗,断不可轻下在牢狱之中,使他受无穷的苦楚。尝言道‘若知牢狱苦,便发菩提心’,那牢头狱卒,就是牛头马面一般凶狠,谁管你生死,只是有钱者生,无钱者死。做官的人那里得知备细,真个是‘有天没日头’的所在。若是刑罚略轻得一分,则民受无穷之福。做官府的只是念及冤对,念及自己儿孙,便断不作恶也。总之,衙门人之言不可轻信,他那张利嘴横说竖说,变幻不测,其中事体,腾那走趱,藏头露尾,飞烧诈害,捉生替死,或是倒提年月,洗补文书,只要得了‘孔方兄’,他便无所不为。真有鬼神不测之机,就似我神仙家做戏法儿也没他那般巧妙。做官府的都是读书之人,那里识得其中情弊。他又通同作弊,朋党为奸,只要瞒得你这一人,有何难事?还有积年书吏,真是老奸巨猾,还要把官府置之掌握之中。兼他子子孙孙生长在衙门里,奸盗诈伪之事从胎里带来,所以在衙门中人忠直的少,欺诈者多。我家世代为小吏,所以备知这些弊端,我今发愿不肯为吏,弃家学道,到处济人利物为事,功成行满,自当上升天界。《丹经》上道:”人欲地仙,当立三百善;欲天仙,当立千二百善。‘又人身上有三尸之神,上尸名’彭倨‘,在人头中,使人好嗜欲;中尸名’彭质‘,在人腹中,使人贪财好喜怒,浊乱真气;下尸名’彭矫‘,使人爱衣服,耽酒好色。三尸为人之大害,常以庚申之日,以人之罪恶,上告天帝,欲绝人生籍,减人禄命,令人速死,此尸便得作鬼,自放纵游行,飨人祭祀。又月晦之夜,灶神姓张,名禅,字子郭,一名隗,亦上告无帝,说人罪恶,大者夺纪,纪者,三百日也;小者夺算,算者,三日也。昔许真君为旌阳令,一以济人利物为心。若有贫穷之人,出不起钱粮的,他便以炼就金银摄入彼所耕垦之地,使彼无钱粮之累。后又斩蛟救人,到处广积阴功,以净名忠孝之书传世,后来遂一家四十余口拔宅飞升,鸡飞天上,犬吠云中,遂证真君之位。你们做官的肯行阴骘方便之事,比我们道家尤为容易。“说罢,马植深服其言。自此之后,力为好官。马自然因时年荒歉,山中之人没得饭吃,奄奄将死,遂传一个避难大道丸以救其死。 黑豆一升,去皮;贯仲、甘草各一两,茯苓、苍朮、砂仁各五钱,锉碎,用水五盏,同豆熬煎。文武得中,直至水尽。去药,取豆捣如泥,作芡实大,磁罐盛封。每嚼一丸,可以服食松柏并百草,甘甜与进饭粮同。食之并无毒害,可以度荒年。 传此一法,救活之人甚多。有因食松柏而竟得长生不死者。 入岭南,见岭南蛊毒害人,遂传此法:凡在外饮食,先默诵七遍,则其毒不行。咒曰:姑苏琢,摩耶琢,吾知蛊毒生四角。父是穹窿穹,母是舍耶女,眷属百千万,吾今悉知汝,摩诃萨摩诃。如饮食上有蜘蛛丝,便莫吃。 又法:每遇所到之处,念药王万福七遍,亦可辟之。又一法:明矾生末,夹好茶,水调,解百毒。又一法:大甘草节,以真麻油浸,年岁愈多愈妙,取甘草嚼,或水煎服,神效。并治虫蛇诸毒。 自此岭南无蛊毒之害。 又传一喉闭之法甚妙:喉闭饮食不下者,用真正鸭嘴胆矾研细,以酽醋调灌下咽,即大吐去胶痰顿愈。 又因杭州多火灾,遂传辟火三方,道:回风息火之术,其法用绯红绢帛,五尺至一丈皆可,剪作幡形,悬竹竿上,当风火中投之,风回火息矣。猝急无幡,只以绯红衣服悬竿上,投当风火中,亦可。火起之际,或急拆府州县牌匾,投当风火中,亦能回风息火。又凡府州县城及人家,九月内,于戍地掘坎深三尺,或九尺以上,埋炭九斤,或九十斤、九百斤,火库于戍,自无火灾。 杭州人用其法者,多无火灾。又传辟兵咒,道:唵,阿游阿哒,利野婆诃。每日清晨,诵一百二十遍,可以辟兵。又神仙辟五兵冠军武威丸,能辟疾疫百病、虎狼蛇毒。凡白刃兵戈盗贼,一切凶害,不能近身。雄黄二两,雌黄二两,矾石二两半,烧过,鬼箭削去外皮,萤火一两,用夜光木代之亦可,白蒺藜一两,铁槌柄一两半,煅灶中灰一两,羖羊角一两半,烧焦黑,各为末,如细粉,以鸡子黄并赤雄鸡冠上血和为丸,如杏仁、尖样三角,绛囊盛五丸带左臂上,从军者系腰间,居家悬当门上,一切盗贼凶恶兵自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