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西游记 - 第 6 页/共 35 页
一般都是人,挑担与押垛。
只见我们勤,偏生你懒惰。
不是哼与唧,便是歇着坐。
方才叫肩疼,忽见说脚破。
不说肚皮宽,食肠本来大。
一面未吃完,又叫肚里俄。
推开甚庙门,看是那家货?
好友就化斋,惹了空头祸。
身上捆麻绳,肚里又难过。
想是斋撑伤,倒在林中卧。
经担那向方,难道不认错?”
八戒听了道:“猴精,你也休相口饶舌,讥笑我八戒。我也只为挑的肩脊痛,走得肚内饥,扛着妖怪,你只管讥笑我。”八戒说罢,只是“哼哼卿卿”叫肚里冷痛。行者笑道:“呆子,且莫要叫冷疼热疼。你且到洗心庵里陪伴师父去;待我二人替你找经担。”八戒依言,走入庵来。
三藏问知缘故,说:“我叫你忍一时儿俄,捡个洁净处化斋。你入了贪痴心,不肯依我,该受此苦。只是经担失去,怎生好?”八戒道:“行者、沙僧他两个找寻去了。”三藏听了,那里放心?愁眉苦睑,只埋怨八戒不小心。八戒道:“师父,你也休埋怨徒弟,少不得等行者、沙僧回来。若找寻着经担便罢,倘找寻不着,待徒弟腹中爽快,必然去找寻了来。”三藏只是埋怨,把个八戒活活急杀。无奈腹中冷疼,只得忍着受气。
却说比丘僧装作庵僧,师徒来问信,见了行者救了八戒,要去找寻经担,乃向行者说道:“二位师兄,要找寻经担,须是转寻旧路,到天竺山南有一幽谷洞,这洞中有几个邪魔,多是他摄了去。行者便问:“此去幽谷,有多少路?”老僧说道:“三四十里之远。但邪魔摄经先去,你如今后赶,只恐连他不及。再若延迟,那邪魔摄入洞中,打开担包,你争我抢,把经文四分五落,岂不辜负了远取之心?”行者道:“只恐经文不在他那里;若在他处,何难之有?沙僧,你随后找路到那谷洞来;待我先到他洞中等他。这叫做变主为客之计。”老僧道:“师兄,那邪魔已先走了,你如何先去的?这山谷又没个小路抄去。”行者道:“老师父,你不知我弟子有个筋斗神通儿,来得快,去得疾。莫说三四十里,便是东土到灵山,二Z7十万八千里,也只消我一个筋斗,顷刻就到。”老僧笑道:“这等,我和尚却也不知,不曾见、”行者道:“老师父,我弟子把这筋斗神通,说三番五次与你听,还误不了走路工夫。”老僧说:“如此愿闻。”行者便说道:
“说筋斗,这神通,出自灵明方寸中。
去时有路须有向,快时无形又无踪。
忽在西,又在东,聪疾犹如一阵风。
十万八千回转路,不费须臾变化功。”
行者说话未毕,一个翻筋斗,忽然不见。沙僧忙往前飞走,转去找寻经担。老僧乃叫道:“师兄,小心在意,那邪魔也有神通本事哩。”沙僧飞去,顷刻也不见。
比丘僧乃对灵虚子道:“师兄,你看他两个找寻得经担来么?”灵虚子答道:“找是找得着。只恐邪魔力大,万一有失,你我保护之责何在?”比丘僧说:“计将何出?”灵虚子道:“我们如今且把色相改换了,到前途待孙行者与沙僧,看他何样作用。若是两个有本事,胜得邪魔便罢;若是没神通,夺不转经担,我与你再作计较。”比丘僧依言,两个也从幽谷路走来。
却说古柏老这几个妖精,变庙的,变道者的,峰五老取了些石子块变馍馍,把个八戒耍的没奈何。这些妖精得了经担,说一回,笑一回,正喜喜欢欢往幽谷洞里来。
且说幽谷洞中那些小妖,跟了老麋众怪去的去了,洞里就有些小的。因老妖外出,一个个谷外闲要。不匡行者一筋斗,打到洞前,但见那幽谷洞前十分齐整,都是那小鹿妖缉理的。行者住了筋斗,观看一会道:“这个孽障,外出里空,怎知我老孙的神通?我如今打坏了他谷,焚烧了他洞,也不为奇。又不知经担可摄到此处?倘或摄到别处,在此久等,岂不误事?”正自踌蹰,却好几个小妖谷外耍了一会,走回洞里。见了行者坐在洞中,都惊吓起来,往来飞走。也有两个胆大的,上前问道:“长老何处来的,到洞中做甚?我洞主外出。”行者一手揪住一个道:“你洞主是谁?”小妖慌了,要挣,那里挣得动。便吆喝“救人”,众妖一齐走来,也不管个好歹,你一拳,我一脚,乱踢乱打。那里晓得行者神通,让他支手舞脚,笑道:“你这些妖精,可惜老孙的金箍棒贮了库,若在手里,不饶你一个哼哈。”行者见众妖乱踢乱打,两手扯着两个小妖,把扯一捏,那两妖害痛,大叫起来。众妖只个个打在行者身上,就如铁石,反把拳脚伤痛。众妖只得哀告行者求饶。行者道:“我也不打你,你只实说,你洞主何名,一起共有多少妖怪,出外何事?—一说来,我便饶你。”众妖道:“我这里叫做幽谷洞。洞内是千年老麋,号为麋老。只因有几个取经长老,过此山路,他约了众妖老,在前树林内假变庙宇,摄取那长老经担去了。”行者道:“经担如今在何处?”众妖道:“闻知摄得来,尚在路间走着哩。”行者听得,放了手叫:“你这小妖精,我且饶了你性命,速去报与老妖,说孙外公上你们这来要经,坐久了。快快抬了去,验封交还。”小妖得行者放了手,齐齐飞走出洞。两个前去报信。毕竟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八戒真老实,见了一个“斋”字,便思量化斋。落得吃了许多石馍馍,毕竟受了妖怪斋也。如今人见秀才便求文章,见和尚便叩内典。其实,肚内空空,求一块石头不可得矣。以名色求人者,不可不知。
筋斗出自灵明方寸,妙甚。固知五行山原只在心窝也。
第十二回
菩提珠子诳群妖水火精灵喷气焰
诗曰:
谋计浑如路,歧中复有歧。
嗟哉一方寸,翻为六出奇。
巧筹偏运巧,欺人只自欺。
穹如海上客,鸥鸟共忘机。
话说古柏老变了假庙,玄鹤老妖变了道者,峰五老妖变了些石头镇馍,把八戒迷诱。那灵龟与麋鹿等妖变汉子,把八戒捆缚了,担了麝香,将经担解了禅杖,众妖扛了,离得林内往西飞走。众妖又喜喜欢欢,说:“得了真经,且去大家看念,明些道理。”众妖魔正扛着经担前走,只见洞里两个小妖走来报道:“洞里来了一个猢狲脸的长老,说是特来讨经担的孙外公,叫洞主快扛了去,验封交付与他。”众妖魔听了,便住着经担。麋妖道:“这猴睑长老,莫非就是玄鹤老说的,当年玄英洞降那辟寒、辟暑、辟尘魔王的孙行者么?”玄鹤老道:“像是他了。若是他,我等不可归洞,且往大树岗古松老谷中去。”峰五老说:“也去不得。那孙行者既手段大,若寻来也要还他。”灵龟老说;“我有一计,真经担包,着古松老扛到大树岗,与麋鹿老去收了。我们将石块变两包假经包,押回谷洞。那猴子睑长老,得了经包,自然前去。若去到他国地方,怎能来取?”玄鹤老笑道:“这孙行者,凭你路远,他能来龋”灵龟老说:“就是他能来取,远路日久,我等经文已看念久了,便还了便何害。”古柏老说:“好计,好计。”
当时峰五老又取了两块大石头,变了两个经担包。叫小妖扛着,取路回幽谷洞来。把真经两担包,叫古柏老与麋老妖,押往大树岗去。他那知比丘僧与灵虚子跟上他们。灵虚子变了一个小鸟儿飞上前,见众妖计较变假包回谷,却把真经叫古柏老妖押去。乃叫灵虚子变了个老虎,自己却变个樵夫,走到古柏、麋老面前,把他两妖一吓。麋妖见虎心乱,古柏见樵夫心慌。他两妖心一慌乱,却被比丘僧到彼忙将菩提珠子二枚,变作经包,随将其经包抵换了,藏在路傍。那古柏、麋妖,只知慌慌张张,押着两个假包避虎飞去。
这灵虚子却走回路来,正遇着沙借赶来。比丘仍变了老僧,同着沙弥见了沙僧道:“师兄,不必前行找寻。老憎方才见两个妖精,摄了经包,藏在路傍。可速挑回小庵去。”沙僧听得,忙把禅杖挑了经包,同老僧回庵去了。
却说行者坐在幽谷里,等这众妖魔回洞。坐的时久,他心里急躁起来。走出洞外一望,只见峰五老妖同玄鹤、灵龟众鹿小妖,押着两个经包走近洞来。行者一见,大喝一声道:“何物妖魔,敢白昼变化,骗我们经担,又把我师弟捆缚在地?”培五老妖答道:“我们何曾骗你们经担?都是你那长嘴大耳和尚立心不正,窃麝贪需,自用设骗心机,故招我等情由。他若似长老立心正大,做人忠厚,我等分毫也不敢犯。”行者听得奉承他,就好胜起来道:“我要赶路程,也不管你闲帐。只是经包在何处?“妖道:“是我等扛了来,在此。”行者把眼一看,只见两包原封不动在前。他把禅杖拴了,忙忙的挑将起来,指着众妖说:“好了,你们这些妖精,我孙外公若是来时有金箍棒的心性,不饶你一只腿。如今有真经在身,参谒了如来的念头,且方便了你们,去吧。”行者说毕,挑着假经包就走。
这几个老长见哄了行者去,他们也不到幽谷里来,齐往大树岗走。正遇着古柏与个老妖,押着菩提子变的经包,慌慌张张走那岗头。见了峰五老妖们,方才安心欢喜。到麋老洞中,大家计较说:“且备些肴洒,庆贺真经。”玄鹤老妖道;“真经不是灵芝,岂有备着酒庆贺之理?”灵龟老妖问道:“真经如何行不得庆贺?”玄鹤老妖道:“我当年也曾到玉真观,闻知复元大他讲说真经,乃佛祖见性明心,济幽拔苦大道理。若有见闻的,须发菩提心,焚香持斋课诵。怎么备肴酒庆贺,可不亵读了真经?”众老妖听了道:“既然如此,我等须是开了这经包,展开一看是何言语。”玄鹤老说:“这却行得。”乃把假包来开拆,一般封皮完固,只是当面拆开,却不是经文,乃是一层层白纸,并无一字。拆到当中一粒菩提子。众妖笑将起来道:“原来经包内是这一粒果子儿。”惟有玄鹤老妖识得,乃向众老妖说;“列位契友不知,此就是经了。”众老妖问道:“老友,你如何说就是经文?”玄鹤老答道:“我曾飞入灵山,也闻得释子们说:
“真经本无字,了义复何文?
只此一粒子,菩提发见闻。”
玄鹤老妖说罢,只见那经包化为乌有,菩提珠发出万道金光,飞空不见。众妖惊异起来道:“原来经包内空空,只此一物也不着实,发现金光,飞空去了。我们枉费了这些变幻心肠,不如大家各寻自己本领,受些山中清福吧。”古柏老妖向麋老说道:“都是你为窃香长老多出这一番事。你孙既安,看来那长老身边麝香不多,也未必是令孙的,此怨可解。”麋老点头道:“谨领,谨领。”麋老从此与小鹿在幽谷洞中修真养性,不提。
且说当日众妖各散,惟有灵龟老妖怒气不解,说道:“我等费了这番心肠,弄得真经一字不曾得见,想来都是这老和尚弄的神通本事。我当年曾结契一友,现在此正东上千里之外赤炎岭修行。料他师徒路过此处,待我往彼处约地一同作法,摄取他真经,必定要开了看是何言何语。岂有既称经卷包,大柜小柜,其中止是一粒菩提子?若果只是这一粒子,便纸包了,袖他几百。看来又似个数珠儿,只消绳穿着,挂在胸前也去了,何须包担挑来?此必有诈。”玄鹤老妖道:“话便说的也是。只是唐僧师徒,我也久知他神通广大。取经本是好事,让他去吧,也是功德。”灵龟口虽答应,心里不依。当时辞别玄鹤老而去。
且说沙憎挑着八戒的经包,同着老僧、沙弥到了洗心庵。三藏见了经包找来,心中欢喜。那八戒还在堂中愁眉苦脸,老僧道:“师兄,经包已找寻得来,你何事又带忧愁?”八戒道;“经包虽有,肚皮却难。”老僧笑道;“我这庵后,有一个池,叫做涤虑池。师兄,可去那池里吸口水漱漱吧。”八戒听了,就要往庵后走,被老僧一手扯住道:“师兄,以池水漱口,不如以自己洗心。我这庵前,匾上唤做‘洗心庵’,岂有虚立名色?何不在堂中,向圣像前一洗你自己之心。包管你腹中自然安愈。”八戒听了,便在堂中望着菩萨圣像说道:“我悟能再不敢速拗师父,贪那冷馍馍斋饭也。”八戒说罢,老僧叫沙弥取了一桶滚热汤水,八戒一气饮了,即时叫腹愈。方才与沙僧打点经担,喂了马料,只等行者到来前行。
却说行者挑着两包假经担,往前越走越重,乃歇下道:“一般都是经包,怎么八戒的独重,难怪呆子叫肩疼肚饿。”说了又挑着走了几步,又歇下道:“八戒被妖迷哄,谁叫他贪痴妄想吃斋。若不是我的神通筋斗本事,到妖怪谷洞作了个变主为客之计;那妖怪先到洞里,拆开经包,散乱经文,怎能取得来。”只因行者自夸自奖,动了这夸奖机心,那假包石头越重。只压的地走到庵前歇下。
进庵门见了三藏们经担完全,已打点了起身,乃笑道:“老孙积年用机变耍妖精,今被妖精耍了来也。”三藏见行者说道:“悟空来了么,八戒经包已蒙庵主师徒找寻着,指引沙僧挑来。八戒又蒙庵主老师父救好,如今经包担柜已完了,只等你来行路。”行者道:“徒弟也被妖精迷了,好生吃了妖精苦也。”三藏道:“悟空,妖精怎能迷的你?”行者道:“师父,且清庵门外看看经包去着。”三藏依言,与八戒们出得庵来一看,那里是经包?但见:
四方两块大蛮石,上秤称来八百斤。
谁教机心夸本事,几乎压断脊梁筋。
三藏见了道:“徒弟呀,你是有神通的,怎么被妖耍了,挑这两块大蛮石来?”老僧笑道:“圣僧,莫要讲了,这也是高徒自作自受。”三藏乃谢了老僧,辞别前行。
却说离了天竺国,正东上有座高山,山间有条岭,叫做赤炎岭。这岭冬夏多暖,行人走道不可说热,但闭口不言。行过十馀里,方清凉。若是说了一个热字,便暖气吹来,有如炎火。这岭内有个洞,就叫做赤炎洞。洞里却是一条赤花蛇,年久成精,毒焰甚恶。他这依人说热便热,正是他借人心意气,感召迷人。往往过岭的说了热字,这妖精放毒焰。越说,越放。行人被他热便成害,他乘此来吸人精气。地方没奈何,法师不能剿。这日,正在洞中静养他的元神,思量要化气成仙。没有个口诀,少个鼎炉,怎得个元阳纯阴配合一气。忽然来了灵龟老妖,这灵龟老妖,只因恨取经僧人弄了神通,耍他们空费一场虚幻。他不听玄鹤之劝,独自走到赤炎岭来。这灵龟老妖本是:
冷清清涧边毓孕,阴沉沉坎内成形。
偶送赤火降虚灵,未曾相既济,怎奈逼炎腾。
他不觉的叫了一声热。赤蛇精听得有叫热的,便腾腾喷出火焰。那热气直向灵龟身边逼来,老精炽的越叫热,那蛇精益喷焰。灵龟老妖被焰炽急了,乃弄出神通来,也喷出白茫茫滔天大水,直往洞中冲来。这赤蛇也喷出红通通焚林烈炬,两气相战,谁强谁弱,但见:
一个倚仗四灵之首,汪洋顺口喷来。一个逞能五毒之魁,烈焰腾空煽去。但见汪洋逢烈厝,滚沸沸不作寒凝。烈焰遇汪洋,冷阴阴难烧肌骨。始初未济合相,嗣后交和成数偶。
却说灵龟老妖喷水,赤花蛇精喷火。两个喷了多时,方才相近。见了面,大家笑将起来。赤花蛇精道:“原来是灵龟契友,久别清光,何期今日相会?”灵龟老妖答道:“只为一宗心事,特来时议。”乃把摄经一节,被唐僧他徒弄手段,骗哄了他的情由,备细说出。赤花蛇精听了道:“原来就是唐僧,他当年路过此岭,静悄悄过去。有人说唐僧十世修行,吃他一块肉,成仙了道。那时不曾捉得他,闻知他近日从灵山下来,已证了仙体。不但有百灵保护,便是捉了他,也吃不得了。只是闻得他取来的真经,大则修真了道,小则降福消灾。我等安可不摄取了他的,做个至宝。”灵龟老妖喜道:“我来正是为此。只是用何计摄取他的经担?”蛇精道:“待他过岭叫热,我便知他们过岭。那是喷出烈焰烧他,他自然畏怕走了,这经文必然我得。只恐他又如来时,静悄悄过岭去了,使我不知。”灵龟老妖笑道:“契友,你主动,不如我主静。你必待他开口;我却要他静默不言,便知他过岭。动静既在我两个,料经文必归我们之手。”蛇精大喜,乃请龟妖到他洞中款待,等候取经人到岭,不提。
且说比丘到彼僧与灵虚子待唐僧师徒整顿了经担,从正路前行,他却移去庵堂,复还本相。一路只以保护真经为心,最怕唐僧师徒动了邪念,惹出妖魔。他两个或先行,或后走,三里五里,或山或水,百般防范。却好先行打从这赤炎岭过,比丘僧与灵虚子说:“师兄,你知这赤炎岭不许行人叫热么?”灵虚子答道:“我久已知。但只是静悄不言,便过得去。”比丘僧道:“正是如此。”两个遂闭口禁声。
方才走到岭头一二里路,却早灵龟老妖却向了蛇精说:“有僧道从岭过来了,莫不是取经僧至?”蛇精听得,便走出洞,到得岭头,果见一个僧人,挂着一串数珠儿在项上;一个优婆塞,拿着一个木鱼儿在手中。他两个计较,一个说:“让他过去,只夺经担。”一个说:“莫要容他,且来一个害他一个。”蛇精便喷出烈焰,龟妖乃喷出洪流。比丘僧二人正在岭头行走,只见冷冷热热。一阵暖气炎蒸,忽又一阵寒风凛烈。比丘僧乃向灵虚子道:“师兄,冷风热气逼来,恐有妖魔阻道,须要小心提防。”灵虚子道:“天气晴明故暖,岭头静僻生凉。师兄,何劳过虑妖魔,便有妖魔,我等岂畏?自有驱他法术。”比丘僧笑道:“我等固然不畏,但恐打经担的生事,又要费我等工夫。”正说间,只见岭前来了个妖精,好生古怪。怎见得古怪,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五老中,水、石最高,得无心之妙;其次莫如鹤、鹿;龟老便多事矣,只缘自恃聪明故耳。
人见龟、蛇相交,不知其相克。或曰交未有不从克来者。《冷符经》云:“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
第十三回
老叟说妖生计较龙马喷水解炎蒸
话说龟妖与蛇精见了两个僧道前来,计较了一番。又叫蛇精变了一条千尺大蟒,先游出岭头,横拦阻着大路。比丘见了他:
烈焰口中出,毒烟焰内生。
眼睛如柳簸,牙齿似钢钉。
粗比十围木,长同百丈鲸。
岭头攒阻路,宛尔一长城。
比丘僧见了,骂道:“孽畜!你张威作势,吐焰喷烟做甚?我乃行脚僧人,清齐老道。视浮生如寄,你便吞了我等这吃素的身躯,有何补益?”蛇精口吐人言道:“我也不吞你这穷和尚,只向你可曾挑得经文来?若是有经文,早早留下,放你过岭去吧。”比丘僧笑道:“我不曾挑着担子,经文从何处来?便是要经,你虽是个异类,也自有真经在腹内。不自问经,却拦我贫僧要经,那讨经文与你?”蛇精听了到彼僧说,想道;“我原为要他经文,降福消灾,修真了道。这和尚既不曾挑经走岭,若伤了他,乃是求福却反损德。不如放地过去,等那挑经担的和尚们来要经罢了。”即时变了一条小花蛇儿,往岭傍游去。比丘僧见这情节,乃向灵虚子道:“原来岭上是这蛇蟒作耗,他也知要经。但我等空身,冲了他过去,只恐唐三藏师徒过此,有经担包柜。不免被他拦阻劫夺。”灵虚子道:“妖怪何地不生,但看唐僧师徒心意何如?若是那孙行者机心百出,这妖怪却也多方拦阻,我等只得随行保护。师兄可先过岭,待我指点他,把经文设个计较。或是藏了,或是并在一处,与唐僧守着,叫他三个徒弟使出手段,把妖怪降伏了。便是后来行人,不遭他毒害,也算一功。”比丘僧依言,乃先过岭,到前途等着。灵虚子却变了一个老叟,手执竹杖,在岭西头,坐在一块石上。
却说唐僧与行者三人,辞谢老僧,担经前行。三藏在路,盛称庵僧师徒有德,扰他殷勤供奉斋饭,又找寻经担、不觉的走到赤炎岭西头,三藏见这岭:
狭隘弯弯曲曲,凸凹峻峻低低。
两壁树林密匝,一条石径东西。
鸟雀不闻声唤,峰峦只有烟迷。
草屋茅檐何处,行人难免悲凄。
三藏见了高高低低一条长岭在前,乃对行者道:“悟空,我们来时,不曾由这岭过,怎么回去有这条狭隘弯曲长岭?又没个人家问一声。”行者道:“师父,我们来时夜晚行走,信着马步,不觉的过来了。如今既到此,少不得看前边有人家,问个路头走去。”三藏道:“徒弟,你看那远远坐在岭头的可是个老叟?”行者看道:“师父,你好眼力,果是个老叟。我们且把经担歇下,上前问那老叟一声,方好前走。”三藏依言,叫八戒们歇下经担;把马驮经拒也卸下。
正要上前问那老叟,只见老叟执著竹杖走下岭西头来。三藏便迎着,打了个问讯道:“老尊长,往东上去路,可是过此岭去?”老叟道:“师父,你是那里来的?看你容貌,听你口音,却是中华人。想当日来时,必也过此岭。怎么今日又问路?”三藏道:“老尊长,我们来时,乃是夜晚行走。不曾眼看这岭,高低凸凹过来了。如今回去白日里,故此生疏失记了。”老叟道:“正是夜晚阴凉静悄,过来不会惊动这岭内妖精。”三藏只听得“妖精”二字,便打了一个寒噤。说道:“尊长,此岭有甚妖精?”老叟道:“师父,你不知这岭中有一条赤蛇精,毒焰喷烟。过岭的被了他焰,若说一个‘热’字,他便喷出毒烟,只把人逼焦渴了,他却吸人精血。”三藏道:“这等便闭口不言热,可过得岭去。”老叟道:“当初行人知这情节,只闭口藏舌不语,静悄悄过去。如今又不同了,添了一个妖精,若是闭口静悄,又惹得这妖精知道,也吹甚么妖气迷人。”三藏听了,越怕起来道:“老等长,似我等出家人,炎凉气息,生死心灰,他便吸了去,也没奈何。只是我师徒有这儿担经文,却如何处置?”老叟道;“正是。前日有两个僧道过岭,那妖精要吸他。也念僧道是出家人,瘦骨伶仃,只问他要经卷。僧道回他没有经卷。那妖精果然见僧道身边没有经卷,让他过岭去了。师父们既有许多柜担,须要计较个法儿过岭。”三藏听了,慌张起来道:“悟空,这却怎么好?”行者道:“师父放心。当初来时,徒弟在李老儿庄上,把大蟒精降灭。如今那里怕甚么赤蛇精?”老叟笑道:“小长老,你当初来时,可有这许多担包么?”行者道:“来时却是空身,没有柜担。”老叟道:“再可有甚么物件?”行者道:“不敢欺瞒,有一根粗粗细细的金箍棒儿,专打妖精。”老叟道:“这棒儿如今在那里?”行者道:“只因取了经,缴还灵山,说他是伤生器械,同不的方便经文。我若有这器械,何怕此岭难过?”老叟道:“小长老,你也休提那伤生器械,只当保全这方便经文,你师徒计较个万全良策。要紧,要紧!”老叟说罢,往岭傍去了。
三藏道:“徒弟,这老叟叫我们计较个良策,你们却怎生计较?”行者道:“依徒弟计较,把马驮的经柜,与沙僧赶着过岭。那妖怪若是问师父要经,你只说你是贩货物的僧人,这经包柜担,都是货物,未曾有经。”三藏道:“那妖怪那里肯信?”行者说:“师父只说,我出家人不打诳语,若不信,便打开柜担看验,可是货物。”三藏道:“那妖精就信了是货物,他却问你是何货物?”行者道:“师父,只说是雄黄、朱砂、蕲艾等货物。”三藏道:“徒弟,天地间货物也甚多,怎么说是这几样货物?”行者道:“师父,你岂不知龟蛇畏伯雄黄、艾叶。犯着他的对头,他决然放你过去。”三藏道:“雄黄乃制蛇之物。艾叶却那里用?”行者笑道:“师父,你岂不知灼龟的,用艾叶炙灼。”三藏道:“那妖精万一见了对头,反恼怒起来,倒与我们作对头,如之奈何?况我乃出家之人,一点志诚取经,一点忠厚待物,怎么说这许多诳语。且说出两宗杀物的雄黄、艾叶,此心岂忍?”行者道:“师父,那妖精要夺你经文,又要害你,你如何不忍他?”八戒在傍说:“师兄,真真你用的都是机变心。依我老实,师父赶着马,沙僧师弟跟着先过去。妖精若问,只说未曾有经;妖魔你若要经,那后边两个丑脸长老,挑的却是经。他定然放过师父去。却来问我两个要经,那时我两个再做计较。就是那妖怪不信,不肯放师父,我两个拳打脚踢,料也胜得妖精。”三藏道:“徒弟,只是难为你两个费力。”八戒道:“师父,弟子应当遇危难上前。”行者说:“就依八戒的计较吧。”
三藏乃赶着马驮的柜包,沙僧挑着担,先行过岭。方才走了三四里,只见冷气阴阴。沙僧一时浑忘,开口道。“师父,那老叟说有些热气,怎么却是冷气?”三藏道。“想是我们不说他热。”师徒方才个“热”字儿出口,只见那岭上顷刻间就三伏天一般热起来,师徒二人着实难过。没奈何,忍着那热气熏蒸,往前行走。却喜得玉龙马,原是海中龙子化现,他不畏火热,反喷出几口水来挡抵。三藏赖此前行,不远,忽然那赤蛇妖精拦着岭路。他不变千尺大蟒,却变了一个山精猛怪,手执着一根大棍。那灵龟妖变了一个四足猛兽,与赤蛇妖骑着。见了三藏,口吐着毒焰道:“那和尚,快留下经柜包担,饶你性命。”沙僧就要掣禅枝相敌,三藏忙止着道:“徒弟,莫要与他抵敌,依八戒说,还是老实求他为上。”乃向妖怪稽首道:“贫僧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柜担包内,实未曾有经。大王若是要经,那后边有两个丑面和尚,挑着的却是经担。”妖精道:“我不信你。你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偏是有一等出家人,最会说空头活哩。”妖精故意发威作势,叫小妖上前,把沙僧的担包扯开封皮包裹来看。却好这一包内乃是《未曾有藏经》五十五卷在内。妖精一见了签面上写着“未曾有经”,随即叫小长仍包裹起来,向着三藏拱手道:“长老果是真诚,开口说包担内未曾有经,不虚,不虚。让他过岭。你说后面丑面和尚有两担经文,断是不打诳语。”小妖道:“马垛子柜内只恐有经。”妖怪道:“一句实,百句实。这长老可敬,不必又开他柜子,料也都是来曾有经也。”三藏合掌拜谢妖怪,与沙僧飞走过岭。
远远见一村人家,三藏道:“悟净,那前边有人家,料可投止,我与你住下,待我悟空两个来。”沙僧依言。师徒走到村前,见一家门首,三四个男子汉在那里演习棍棒。见了三藏道:“这是往年上灵山取经的长老,黑夜打从此岭去的。今取了经来也。”一个便说:“师父可是大唐取经圣僧?”三藏答道;“正是贫僧。”那汉子便扯着马垛子道:“舍下少住。”
三藏随跟他到家内,众人都来相见。那汉子便问:“闻知往年师父四位黑夜过此岭,我们都替你怀着忧,惧怕你们不知禁忌,冲撞了岭内妖精,丧了性命。如今回来只二位,想那两位是此岭内差池了。”三藏答道:“谢赖老善信,往年过此岭,实是晚夜。我等也不知甚么妖精,总来以无心过去了。今日回来过此岭,遇一老叟说,这妖怪到也善心,不伤害我等出家僧道,只是要我们经文。托赖众善人祸庇,小僧两个过岭遇着妖怪,被小僧说未曾有经,他开包看验,只因经包内有这《未曾有藏经》名,那妖怪信我志诚,放过来了。但我那两个徒弟,现挑着两担经包,必然要被妖精盘着。”这汉子们道:“师父,且宽心。只恐妖精也放过高徒来未可知。”三藏道;“我那徒弟不似小僧情性淳善,有些多事。三言两句与妖精讲不合,便动手动脚起来。我倒不虑徒弟过不得岭;但虑经文有差失。”众汉子道:“师父,你切莫说动手动脚的话。这妖精却甚利害,他文讲便是毒火炽人,武讲便是狼牙大棍,因此行人多被他害。就是我村乡过岭,知他妖气,只是不开口。万一遇着他抡拳舞棒,必须合伙五七个人,各持短棍防他。所以我等个个在此演习些棍棒。师父且吃些素斋,若高徒久不过来,我等当多约几人,与师父高徒助力过岭。”三藏听了,深谢。只得吃斋等候徒弟。
却说行者与八戒,待三藏与沙僧先走的几里,他两个方才挑着经担,走上岭来。行者知道怪情,闭口不语。八戒见冷气渐渐喷来,不觉的大笑起来,说道:
“老汉精扯谎,岭间有怪情。
僧嫌人说热,便有毒烟生。
不是烧头发,便来炽眼睛。
若要平安过,除非不作声。
老猪信了实,恐怕把妖惊。
闭着喇叭嘴,蹑着脚步行。
那更有炎热,反倒冷清清。
身上寒冰冻,喉中冷气生。
怎能滚汤喝,得些热饭撑。
再若熬一会,这经担不成。”
八戒咕咕哝哝了一会,越发大叫起来:“这冷清清,阴渗渗,真难熬,倒不如热热吧。”行者听了道:“呆子,你犯了妖精的戒,只怕要来热闹热闹哩。”八戒道:“走到这田地,也说不得。”正讲未了,只见岭东来了一个妖精,骑着一个四足猛兽,手执着一根大棍,大叫道:挪标致脸的两个和尚,快把担包内经文留下,放你过岭。”八戒见妖精叫他做“标致脸的和尚”,他便笑嘻嘻的道:“不标致脸的大”王,我小僧老实,包担内有几卷经文,却不是你用的。休看僧面看佛面,让我两个过这岭去吧。”行者见八戒说妖精“不标致脸”,乃定睛看那妖精,怎样不标致,但见他:
尖角两栽头,双睛齐抹额。
通红腮颊宽,马黑鼻梁窄。
狼牙似铁钉,猹耳如门槅。
倒插连鬓胡,吆喝将人吓。
行者看了这妖精一眼道:“大王,你要我们留下经文。不知我这经文三不可留。”妖精道:“那三不可留?”行者道:“一是灵山如来洪慈,舍与南赠部州人民降福消灾的宝卷,不可留。二是我师千山万水,受尽苦难,今日取来托付与我徒弟们;我徒弟怎敢遗失了,不可留。三是这宝笈琼书,感应显灵,通天达地,出幽入冥,有善男信女斋戒沐浴,方可给与;若非比丘僧尼、优婆塞夷志诚恳请,也不可留。大工不过是个山中的豪杰,没有善信僧尼的功行,怎么留得?”妖精听了笑道:“和尚,你说三不可留,我却说有三可留。”却是那三可留,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却说有经不但实了三藏诳语,亦见真经方便功德,无地无之。
说热便热,实有此理。所谓燥胜寒而风热也。无心便过得去,更是真话。《列子》书载无心之入,可以游行石中无碍,岂止不知妖怪而已。
第十四回
妖精行者打猴拳道士全真愚怪物
行者听了妖精“三可留”,乃问道:“大王,且把你三可留说与小和尚一听。”妖精道:“经文既是如来真言宝卷,无非度脱众生玄埋。这玄理,不但善信男女得以见闻,便是非潜动植物类,也得瞻仰,莫说我一个大王了。此一可留。我闻真经到处,风调雨顺,人安物阜,天清地宁,山谷草木也沾些灵异。我这岭中,时亦有灾殃不顺。此二可留。我大王堂堂一个神道,威风颇大,手段更强,要你这小和尚几卷经文,何消拒吝。此三可留。”妖精说罢,举起大棍照行者当头就打。行者忙使个金刚不坏身法术,那妖的棍荡着两段。妖精惊道:“这丑脸和尚,倒有个铁布衫法儿。”去了棍子,腰里解下一个流星锤,照八戒一锤打来,正打在八戒肩脊上。八戒也忙使出个磁石吸铁法术,把那刚鬣变了磁石,把妖精铁锤紧紧吸祝这妖怪没了兵器,便跳下猛兽来举起双拳劈面照行者打来。行者笑道:“这妖精抡拳上了老孙门了。”乃脱了皮袄,同妖精走了一路猴拳。怎见得是猴拳?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