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梨园 - 第 2 页/共 4 页

次朝,直至日上栏杆,方才起床。慢腾腾的梳了洗,理了妆,抹抹骨牌,弹弹丝弦,下下围棋,打打双陆,不是茶来,就是酒到,一连度了五日。      到第六日早间,桂妈走到门边,叫媚娟出去,故意响响的说道:“江爷之物,今已完成,恐有他客到来不便。今日可辞了他。”媚娟回言道:“晓得,且看。”桂妈道:“不必看,辞他便了。”媚娟点点头,转身来理妆。干城在床上听见,想道:“鸨妈从来无义,但觉此人更恶!我十二两纹银,难道住了五夜,就来逼我出门?只是不舍得娟娘。便再破几十两,这也是说不得的。”也就起来,梳洗完了,对媚娟道:“适才汝妈所言,我已听见。卿之恩爱,何忍遽抛!我去再拿银来,重图欢会。只是一件,今日倘有客来,贤卿可曲辞之,我立刻即至矣。”媚娟道:“既然如此,郎君可速去速来。”干城应了一声,急急抽身出门,忙忙走到寓中。只见寓门锁得牢牢的,十分扫兴,就急急的去问邻人:“可知我家江升到那里去了?”邻人道:“他连日为主人不归,在此啾啾唧唧的挂念。今日想是来寻你了。”干城连连跌脚道:“误事!误事!我有紧要事情,要银子用,那里等得他来?”      邻人见他急躁,往内拿出一把椅来,说道:“江大爷,且坐坐,他想必就来。”干城坐了又立,立了又走,走了又坐,东冲西撞,竟似见鬼的一般。邻人问道:“大爷有何急事?”干城道:“近边可有铜铁匠人会开锁的么?你们肯去叫来,我情愿送二钱银子。”邻人道:“去叫了来,盛价好到了,何苦又破钞呢?”干城自念道:“咳!此时决有客了,怎处?怎处?”邻人道:“大爷,有何客人?在那里?如此慌忙。”干城道:“这锁你们有旧钥匙可以开得么?”邻人道:“这是一把徽州八面须的好锁,没有这样的钥匙。”干城自念道:“小的是不的,只怕老的无情,决要另接了。”邻人问道:“那个无情?大爷莫非与他角口,故此要银用么?”干城道:“你们可看见这老奴才往那一头去了?”有一邻人道:“我看他望南去了。”干城道:“我去寻他。”邻人道:“寻人不如等人好。大爷可耐坐片时,他自然来。”干城道:“不好了,迟了,决决有客了!我去望一望,订一订又来。”急急乱跑去了。      刚刚干城转身,江升已回来了。邻人看见,说道:“你主人方才在此,有恁急事要银子用,好不焦躁。看他言颠语倒,竟似着鬼的一般。我们留他坐了等等,他说道‘我去望一望,订一订又来’,不知有何事故。”江升道:“我主人五夜不回,必然去嫖了小娘,着了魔神,故此又来拿银。”邻人道:“哦,是了,是了。我们方才问他,他口中自言自语道:‘此时决有客了,怎处?’我们又问他有何客人,如此慌张。他口中又说道:‘小的是好的,只怕老的无情,决要另接了。’后来又说来说去,只见叫一声道:‘不好了!决决有客了!’乱跑而去。”邻人大家笑了一笑,各各走散。      且说干城急到媚娟家来,只见门儿紧紧闭着,叩了两下。桂妈出来开门,干城一头望里边闯去。桂妈忙忙将身截住,道:“今日有客了,乞江爷暂宽一夜,明日来罢。”干城听了,就如一桶冰水泼来,十分扫兴,呆了半晌,说道:“我方才与令爱订约,原说拿银即来,教他辞客,为何又接了?”桂妈道:“我们子妹人家,见了银子,是要接的。难道现的放去了,倒望赊的?小女也曾再三婉辞,因他是个上京兵部公子,势头大,担当不定,只得招接了。”干城沉吟了一回,无奈,含羞走出。踱了回来,咬牙切齿,恨着江升。      到寓中一见江升,乱跳乱嚷乱骂道:“老狗才!主人不在,你该守寓,竟丢了去顽耍。要尔这误事奴才在此做恁?”江升分辩道:“小人因主人连夜不归,心中挂念,特地来寻。有何误事,着何紧要,破口骂小人?主人若要银用,只须拿去用,不管小人事!”一面说,一面取出箱来,捧将过去。干城含了怒气,开了箱儿,把十两一封的取了五封,又取碎银一小封,放入腰间,竟自出门而去。      江升想道:“主人今日破面骂我,我便飘然去了,这也不难。只是他入了迷魂阵中,这四五百银子,一勺水,有几次徜徉,少不得到郑元和地位。我系三代老仆,岂忍见主人落泊飘流!毕竟候他意气和平时,苦死阻劝一番。倘主人执性不改,然后飘然辞去,他无怨,我无悔了。”按下不题。      且说干城拿了银子,行了数百步,恰好遇见冯人便,作揖道:“数日不见,如隔三秋哩。”人便问道:“江兄可在媚娟处出来么?”干城道:“嗳!说起真个心疼。”人便道:“为何?”干城把老奴误事,媚娟有客,如今有银之事说了一遍。人便道:“江兄既然有银,小弟同去交与桂妈。今日自然罢了,明日依旧为入幕之宾,竟图久计,岂不是好?”干城道:“小弟正是此意。”      二人踏到门前,叩了两下。里面桂妈出来,问知是冯相公,开门,看见干城同在,说道:“今日偏背江爷哩。不知冯相公有何话说?”人便道:“江爷要与你女图个长久欢娱,先有白银五十两在身。”未曾说完,桂妈便笑堆满面道:“此处不便说话,公子相公正在小女房中。请进里面坐谈。”引了到自己卧房中坐下,摆出许多茶果,恕杀许多罪过,又笑说道:“江爷今晚不要去别恋新人,忘却了小女。”人便道:“看他性命俱在你女儿身上,这也不必多虑。”江干城只为面前不见了媚娟,不比昨日能笑能言,竟似呆木一般了。正是:      分明人在小楼中,咫尺犹如隔九穹。   杨柳依依不改绿,桃花又向别人红。      江干城入了迷魔,看得五十两银子就如石块一般,软软的取出来,送与桂妈了。当日,人便见干城无聊无赖,又引到一妓家过夜。只因心在媚娟,虽然一般做事,只是点名画卯而已。      次日午前,到媚娟家来,又回说公子花园有酒,要接去侑觞,还有四五日哩。干城心中烦恼,邀了人便,踱到自己寓中,意欲谈谈心事,消遣消遣。叫江升:“拿拜匣来,我要银用。”江升吃惊道:“大爷昨日拿去的五十两银子呢?”干城道:“是我的银子,是我用去了,难道要你管我不成?”江升只得送过拜匣。干城取出碎银,称了三钱,叫买鱼肉酒菜之类。江升接了银子,只得去买办,见主人将银乱泼,口中叫苦叫屈,眼中不觉垂泪。      干城没有心机,竟引了人便,直到自己卧房坐下,大开拜匣,将银子一封一封取与人便看看,说道:“此物乃弟与娟娘天长地久之物也。”然后收拾锁好,放在床头。俗语说得好:“财不露白。”黑乌目朱见了白银子,除是正人君子才不动心。只道人便是个好人,那知他肚中已做成一篇银子文章了。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生平假忠义,见利也偏心。      且看冯人便做这些银子的文章,如何入手,如何立局,如何结构,再看下回分解。    评:媚之凄惋处愈见风情。中末拟鸨家之恶态,写干城之风痴,无不曲肖。媚令人怜,鸨令人叹,江令人笑,此(后缺)。 第三回 好朋友盗金娶美妇   曲水千回澜百绕,竞壁奇峰兀斝。莫过人心机狡,对面情难晓。虽有丹青绝样巧,画出蜃楼海岛。难尽胸中杳缈,做出忠奸了了。右调《忆故人》      且说江升买办烹调停当。江干城与冯人便宾主谈心,江升斟酒。毕竟说到妓女身上,干城道:“昨嫖之妓,未为不佳,总不如媚娟之妙。弟思怎得开交?不如将匣中之物,赎了媚娟之身何如?”人便道:“银子是死的,媚娟是活的,他怎肯换与江兄?除非一千,方才动得他心。”江升听说,忍耐不住,只得放了酒壶,跪下磕了一头,说道:“小人有一苦言禀劝大爷。当初老主人曾与小人生理,一文也不舍轻用,穿着粗疏,吃用淡薄,故此做得这几分家业。今大爷竟把祖父苦挣之银,撇如石块。即如目今在此做盐生理,受尽了许多苦楚,难道便已忘怀?况且先大娘已过,大爷无妻无子,做家之事,毫无把柄,如何全不思量?岂不晓从古无情之物,莫如小娘,日日迎新送旧,有银即是亲夫。直弄到破家荡产,也还填不满他的沟壑。昨日小人来寻大爷,寻到一妓家,只见有一嫖客,面如黑鬼,须是铜丝,麻点犹如鹿皮儿的斑斑,鼻头就似鹰嘴儿的曲曲。那一位花枝般的妓女,与他捧须亲嘴,岂不羞惭!他原与银子捧须亲嘴,那管他贵贱香臭。如今大爷只管念恋娟娘,那娟娘若接了黑鬼铜须的银子,只怕也不记念大爷了!”干城听到此处,怒气激泼,将手中酒杯劈面掷去,江升让过,撇在地下,大骂道:“你这奴才,反敢大胆来教训我?点缀我?”江升应口道:“小人只怕主人日后没下稍,与郑元和一般,故此苦劝,是好话儿。”干城道:“哦!你这奴才,还要骂我么?”竟拿起一条门闩,劈竹乱打,打得手酸方才住着。      冯人便一面拖劝,一面有心将桌上锁门的徽锁连匙窃在手中,说道:“江兄且息怒,小弟大便急,去解了即来。”急急抽身出街,走到前边铜锁店中,付他三分银子,说道:“你替我依这锁样,配一锁匙。这锁就要拿去锁门,你可看得明白,速速一配,明日来拿。”那铜店将锁门、锁须、锁匙细细一看,道:“我明白了,将这锁拿去了罢。”      人便拿了锁,回身到干城寓中。只见干城还骂个不了,人便劝道:“盛价粗人,不会讲话,语言唐突了。不必认真气恼,出外舒散一回罢。”悄悄将锁儿仍放在桌上,竟邀了干城出门。干城复身转去,取了一把碎银,二人又往妓家去了。      且说江升被打,哭了半晌,呆呆坐了。思量主人如此行径,决没下稍。在此看不过,未免多虑,只有打骂,何苦烟柴与赤眼相对?欲要仍回衢州,衢州左邻不知,必然反来罪我;欲要在此近地,自家做些生意,此后眼见主人流落,心中不忍;欲要盗取主人之银,远去他方生理,只因今日劝他受打,不过为他败银,如何我反拿他之银?本心不可,天理难容;意欲拱手空身远去,腰无盘费,寸步难行。想了一时,只得出外,锁了寓门,街坊闲走。见街心有一乘大园轿抬来,轿后随着两个管家。江升抬头看时,见内中一个,像似衢州卖小菜的吴一官,上前通问,果然便是,问道:“你因恁到此?前边轿内是何人?”吴一官道:“是现任兵部老爷的公子相公。我今投托了他,故此随他上京。”说起衢州也遭倭兵之难,流离外窜。      二人一面说,一面走。那公子的轿儿,抬到一官宦人家,门上递了帖子,迎进内厅,叙谈去了。吴一官在门前,问起江升近来之事。江升便把主人嫖荡,今日受打,意欲他图之事,说了一遍。吴一官道:“我们相公起行之时,原要带一个久惯江湖、老成能事的进京,只因一时少有,将就带我两人而来。若江阿哥肯去,我对相公说知,必然收用。你心何如?”江升大悦,道:“吴一哥若肯作荐,一路上程途之事,我俱会得,十分停当。千万替我留心。”吴一官道:“我相公今日花园有酒,此事不及说了。明日午前,你可到骡子巷何媚娟处来讨信。”江升道:“全仗,全仗。”      只见里边送客出来,江升别了回寓。一路心中想道:“我们主人恋的正是媚娟,原来公子也在他家。明日去时,倘遇见主人,如何是处?”又想道:“倘然遇见,只说来寻主人,胡答乱应便了。”      次日挨到午前,竟到骡子巷去,远远望见主人与冯人便摇头摇脑,讲话而来。江升躲过一边,候他过去。只听见冯人便口中道:“明日一定起身去了。”江升躲过主人,寻到媚娟之家,吴一官正在门首,撒手问道:“昨蒙阿哥所言之事,今已如何?”吴一官道:“对相公说过了。相公道:‘既是老成能事,可叫他来见我,收用便是。’你且站站,我先去禀知,然后引你叩见。”吴一官去不多时,出来引了江升进内。只见相公正与媚娟下棋,江升叩头立起,站在一旁,偷眼看娟娘时,果然好朵花枝,想道:“怪不得我们主人迷恋!”      公子下完了这一盘棋,数时,是公子输了三着。公子回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江升道:“小人叫做江升。”公子道:“我家姓王,改作王升罢。我明日起程进京,你须在此俟候同行。”江升道:“谢相公。”就替公子打扇送茶,添香斟酒,服侍了半天。晚间到自己寓中,收拾铺陈衣服,不觉泪下腮来,想道:“主人,主人!非我负你而去,若然在此,你我俱无结果。我今随公子进京,倘有好处,还来报答主人也。”锁了寓门,竟到公子寓中过夜。      次日,公子果然起程。江升恐怕主人撞见,一早禀过公子,先到城外寻船俟候。正是:      人生聚散似浮萍,今日维扬后帝京。   主仆一朝离与合,王升原是旧江升。      公子傍午起行,干城与人便早已在外候着。公子出门,二人随即进门。干城见了媚娟,就如拾了一件无价之宝,喜之无极。媚娟伏侍了公子三四日,小心矜持,就如陪阎罗的一般,十分不耐烦,如今见了干城,就如见了亲亲的丈夫,欢容笑口,潇洒唱弹。干城捏手捏脚,就携媚娟上楼,抱抱亲亲道:“小生这几日之间,独舍姐姐,魂灵欲出,几乎断送杀也。”媚娟笑道:“妾亦犹是。”二人遂相抱上床。      冯人便与桂妈说此闲话,见二人上楼,久不下来,想必是赴阳台了,心中有事,一别而行。忙忙走到锁店中取了钥匙,远远望一望干城的寓门,是锁的,又东西顾探,不见江升,便大模大样,摇摇摆摆,走到干城寓门边,堂堂然将匙儿开了寓门,一头进内,寻出拜匣来,将锁环扭断了,取出匣中银子,藏些在腰,藏些在袖,又堂堂然,大模大样,仍旧锁了寓门,摇摆而去。此时虽有两个邻人看见,都道是干城央他来的,全不关心。      冯人便窃了银子,竟到城外家中,买些酒肉,烧个招财福纸。晚间,将银计数,乃是三十封,每封俱是十两,当晚计较了一夜。次早起来,竟到瓜州地方,寻了一所精洁宽大的房子,陆续置些雅当的家伙。中堂挂一幅古画,四边俱贴了名人的斗方手卷。讨一对小使,收一个管家,竟做起清客来。      一日,那防边海的官兵调换进京,到瓜州,将徐海帐下的宫娥卖与民间。冯人便得知,就去官兵行伍中踏看。看得一妇人标致异常,骨格有些相像媚娟,官兵要五十两,竟用五十两讨了回来。随即又用二十两买了两个粗花大叶的,做了服侍。竟招接任宦男女客官,朝朝欢乐,夜夜春风,好不受用。只丢得那江干城苦到头了。正是:      不结子花休要采,无义之人切莫交。   交时甜口浑如蜜,擂断头皮斫断腰。      且说干城在媚娟家,恋了半月,见媚娟带来带去是这几朵花枝,穿来穿去是这几件衣服,意欲替他打些奇巧首饰,做些轻薄时衣,走回寓中取银。只见寓门锁着,心中恐怕江升走来,又要阻劝,忙到前面铜锁店中,叫了锁匠来,扌典开进内。取拜匣看时,吃上一惊,正如:      一片青天逢霹雳,满腔热火遇冰浇。      看那锁儿竟已扭断,内边三百银子竟没有了。开口摇头,跌脚叹气,呆了一时,骂道:“此必是江升万剐的奴才盗了去了!”一头出外,询问邻人。邻人道:“却像有十余日不见盛价走动了。”干城道:“是他了,不消说了。”忙忙进内,将柜开锁看时,内中一百银子幸喜还在。又进里间去看江升的铺盖,俱已没了。想道:“是他无疑。”意欲告官缉获,谅来必然远去,只得忍气吞声,将自己床帐被卧什物,收拾做了一担,雇一邻家小使挑了,拿了这一百银子,依旧锁了寓门,到媚娟家来。将江升盗银逃走之事,对桂妈与媚娟说了一遍。桂妈听了,只当盗他的一般,叹气不绝。干城就把手中百两付与媚娟,这一担儿,叫鸨儿挑入房中。      可笑江干城痴迷了心,竟思量在桂妈身边过世的一般。却被桂妈估度,是这一勺水儿了。但不知后来怎样开交结局,且看下回分晓。    评:天下事尽有凑巧的冤情。如三百银子,江升倘若不去,干城必然告官,官司必然加法,冤屈何伸?江升如今随了公子而去,冤屈更何伸?可见世间为官的,凡事须详慎;为人的,凡事须真诚,到底自有分晓。 第四回 侠窈窕私蓄赠佣人   忆昔寻欢列画屏,花前酒后好风情。春残缘尽,飘泊一浮萍。难得嫦娥偏有意,虚堂又见月痕生。冰心偏热,两次赠卿卿。右调《相思引》      江干城将一百两银子和盘托出,早被桂妈估绝了。又与媚娟欢恋了数月,桂妈便冷言冷语,将媚娟似骂非骂,说道:“我们子妹人家,须要迎新送旧,方糊得一家口活。谁似我家蠢妇,只恋了一个,叫我们俱饿死不成?”说了两次,干城虽然听见,只作不知,勉强住着。媚娟见桂妈骂不过,只得开口道:“妾与郎君,非不欲天长地久,奈我妈变卦,谅难久留。郎君可裁一长便之策。”干城含泪道:“向非恶仆盗银而去,此三百金,或可图谋赎身之计。今既盗去了,前日些须之物,又已罄在娘子之身。如今飘泊无依,为之奈何?”媚娟心中不忍,凭他又住了两日。      初时门是闭的,后来竟大开了门,招接了有势之客,立逼媚娟趋迎。媚娟道:“客已在庭,妾往趋迎,郎君将置身何地?”干城道:“这气难受!为今之计,只好挥泪永诀而已!”说了,泪如雨下。媚娟也不觉垂泪道:“乞郎君再图后会可也。”干城只得垂头低眼,将扇子遮面,趋过中堂出门,抱恨走到寓中,恰又遇房主人来逼讨房金。干城此时腰无分文,心中一想,假妆大模大样说道:“我银子俱在妓家,一时不带。寓房我今退还,这些桌椅碗锅之类,我已用他不着,主人可收用了罢。”将手一拱,竟自走出了门,望南而行。心中戚戚,口内啾啾,一路上自嗟自叹,自怨自悔,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瓜州地方。肚中饥饿,心中想道:“我小江日日弦歌,宵宵欢宴,见那鱼肉都是腌月赞的,如今要一碗饭吃就不能彀了!”望见木场边闹热,就踱到木场边,见许多掮木的人,一瓶酒,一钵肉,一箩饭,在那里吃,想道:“不如入了此行,也强似叫化。”见内中一人,系盐行相熟的,候他吃完了饭,扯过一边,与他商议。那人吃惊道:“江大爷是有体面的财主,岂有此理?莫非取笑?”干城道:“是真的,我只为嫖了小娘,浪去了二三百,又被恶仆江升盗去了三百两,弄得精光,叫化不得了。”      那人道:“哦,原来如此。江兄果肯掮木,这个容易。你可吃饭不曾?”干城摇摇头。那人道:“可就在此吃些便饭,同我们掮木便是。”干城就脱去了寡纱衣,除去了时兴帽,竟入此一行中。      后来干城有时看见冯人便,见他华丽阔绰,自己羞惭,不敢抬头。冯人便也不时看见干城,只为这三百银子,贼胆心虚,不敢扳说。光阴迅速,不觉掮了一年的木头。你道好不苦呵!      一双脚,不论冰霜常是赤;   两个肩,那拘日月不曾停。   截腰衫子,破绽又破绽;   短脚裤儿,补钉又补钉。   举人进士的棋杆,时时有分;   高堂广厦的梁栋,日日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