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志 - 第 8 页/共 11 页

忠曰:“白圭已解进京师,状元何以知之?” 庭、兰泣曰:“授大人白圭者,学生之先父也。大人所戮者,先父之仇人也。大人为先父报仇,真乃重生之父母也。因在朝,立于班中,帝将白圭出示诸臣,是以知先父之冤矣。”言讫,以手试泪。 忠曰:“原来愚所梦者,乃状元父也。虽然受害于宏贼,今贼已被弟所杀,则令先君之恨已泄矣,又何伤哉?且令先君,又受皇上敕封,为天下都城隍。今圣像现在此间,弟明日与状元,同往致祭如何?” 庭瑞曰:“感大人巍巍之德,已无可报效。若再劳大人,先君亦恐不安矣。” 忠曰:“城隍乃我境内之主,礼所当祭也。倘状元不弃,愿结为兄弟。” 庭瑞与兰英曰:“若大人见爱,得常侍左右,故所愿也。”刘忠大喜。三人遂于衙内,嘱告天地,愿结为生死之交。刘忠年二十居长,庭瑞十六次之,兰英居三。于是,设酒欢饮,至晚方撤席。兰醉先寝。刘忠邀庭瑞,至书房闲散。庭乃暗将兰英男装之故,对刘忠说知。 忠曰:“原来妹妹如此奇绝,真可敬也。既已名扬天下,宜早隐身退避。若再如此,恐主上察知,反为不美。” 庭曰:“兄言是也。但此事尊嫂处,亦不可言,惟弟与兄知之耳。”二人谈至半夜方寝。 明日清晨,忠出令箭一支,令阖署文武,至城隍庙祭祀。先使人牵牛羊马匹,至庙前俟候。忠却与庭瑞、兰英,三人乘轿,望城隍庙而来。比及到时,阖署官员俱在庙前俟候。忠即命宰杀牛羊马匹,献于殿上,然后奏乐。忠与庭、兰,致祭于殿上。 庭端俯伏告曰:“儿等无知,以至爹爹含冤负屈。幸爹爹自显威灵,得蒙忠兄报仇。今忠兄不弃,愿与儿等,结为兄弟。儿等不胜感德,伏望爹爹冥鉴此心。” 祭毕,各官俱挨次行礼。既毕,忠谓各官曰:“列公暂回衙署,午刻,概请到院上饮酒。”众皆应诺而退。 忠等三人回衙,即使人设席于花厅。至午刻,各文武俱到院上。忠使人请入花厅,文东武西,依次坐定。忠、庭、兰三人,陪坐于末位。未及举杯,先令花亭中,焚异美之香,奏和平之乐。百鸟皆来,翩翻花下。众欣然而饮。酒行数巡,忠起身于各官之前敬酒,众皆失色,似有不安之状。 忠曰:“今日之酒,为我结义而设,乃义酒也,无论名爵,以长者为尊,诸公各宜欢饮一醉。”众官不得已,乃饮其所敬。少时,庭瑞、兰英各起敬酒。直饮至日落西山,各官俱已沉醉,礼节暂乱,忘其尊卑。 庭瑞饮酒乐甚,舞掌而歌曰: 微躯五尺兮, 何所不容。 潜心圣学兮, 渊源无穷。 忆昔寒窗兮, 谁为知己。 喜今畅饮兮, 满坐豪雄。 歌罢,众皆大笑。于是,众文官诗兴 然,各咏新诗。西边武官,冷落无趣。周总兵奋然起曰:“状元以文为乐,我亦当以武为扬。”言讫,拔从人佩剑,戏舞于亭前,各武官皆拔剑相助。霎时,花园中但见剑光万道,众人齐声称善。舞罢,复就席畅饮,至更尽方散。 是晚,刘忠与庭瑞共榻。 庭瑞将解衣就寝,忠问曰:“贤弟娶否?”庭不答,浑然泪下。 忠不解,忙问曰:“是何意也?” 庭瑞拭泪曰:“弟去岁自庐山归,在吴江,遇一女子,名曰菊英。其女年貌,与弟相当,其才则胜弟十倍矣,乃湖南巡抚之女也。曾与弟联诗订约,至今不闻消息,是以伤心耳。” 忠曰:“贤弟若以此女为心,恐终有负贤弟矣。” 庭瑞曰:“兄何以见之?” 忠曰:“愚在京时,闻杨巡抚为人,刚极而后柔。若知此事,必不相容。此女若守贤弟之约,有死而已,复何望焉。愚有一妹,与贤弟同年,名秀英,亦颇有才名,胸中学问,不在愚兄之下。虽贤弟意中美人,亦未必如此。愚兄作书回家,为贤弟说合。贤弟以为如何?” 庭端泣曰:“弟与兄今日之盟也,犹与菊英昔日之盟也。弃旧迎新,弟所不为矣。若天缘有分,自然可以成配。倘被父不容,此女料不负我。或为父所逼,必就死地。如其死,我当守之以义,决不复娶也。” 忠曰:“愚闻仁义虽重,忠孝为先。贤弟既读书,岂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乎!贤弟欲守义,愚亦不夺贤弟之义,若此女得为贤弟配,愿使舍妹居侧室。” 庭瑞曰:“令妹何可为人妾?” 忠曰:“决无不可。”庭乃允从。是晚二人共寝。明日早起,忠入内将此事,告其妻李氏。 李氏起对曰:“姑娘终身大事,上有公婆,岂容丈夫主持,况为人妾耶?” 忠曰:“非尔所知。吾料杨巡抚,不能容女,女必死矣。” 李氏曰:“恐不应君料奈何?不如趁早悔言为妙。”忠不听,乃作书令人送回家中。书中之意,言与状元结盟,及将妹子许配状元之故。 却说庭瑞与兰英歇住数日,遂欲起身。 忠留之曰:“贤弟既与愚结盟,便是一家。相聚未几,便匆匆欲去,何也?” 庭瑞曰:“弟出京时,主上面谕,祭祖之后,即要进京。今弟在家已久,不敢再留。就此告辞,少不得即要进京,弟与兄后聚有期矣。” 忠曰:“贤弟欲去,愚亦不强留。”乃附耳曰:“妹妹切宜禁之,不可再由她进京。”庭瑞点首。遂与兰英起身,刘忠送出郭而别。 庭、兰在路,不尚半月,已到家中。即将祭父、结义及刘忠以妹相许之事,一概禀告母亲。大姑大喜。时二姑亦回家去了。 庭瑞因思菊英甚切,与母言曰:“儿在吴江订约之女,至今全无动静,儿思往湖南探之。姻缘有成,儿愿足矣。倘或不然,儿亦当自尽其情。” 大姑曰:“尔欲往湖南,惟趁早回家,必以功名为念,宜自儆悟。”庭点首应诺。正欲收拾往湖南,忽报圣旨到来,只得与兰英,整饬衣冠,焚香接旨。 却说那传旨之官,来到门首,但见庭瑞兄弟,手执朝简,拱立门外。及到堂上,香案早已安排,即行开读圣旨。庭瑞、兰英,俯伏阶前,听其略曰: 国运隆昌,所赖贤才。贤才得志,实由科甲。兹尔兄弟,年少学博,才夺双魁,当为国家,兴仁义于天下,举贤才于山林。兹授状元为湖南学政,榜眼为江南学政,旨谕到日,即行赴任。务宜加意取士,或得贤才,即当荐入京都,以应国用。毋负朕心,钦此谢恩。 读毕,庭瑞与兰英,叩头谢恩,即设酒与钦差接风。饮毕,送入公馆歇下。 庭瑞闻圣旨命他为湖南学政,正合探访菊英消息,心中甚喜。 又私谓兰英曰:“贤妹才名,扬于甲第,志已成矣。何不托养亲为名,退守深闺,以尽女道乎?再若执迷不悟,恐欺之罪难逃,侮无及矣。” 兰英对曰:“兄往湖南,仕途保重。妹之事将斟酌而行,毋劳远虑耳。”庭瑞终不放心,乃将此意告母。 大姑曰:“正虑此耳。” 遂召兰英问曰:“圣上命尔为学政,尔意若何?” 兰英曰:“儿方踌躇,尚未有定。思欲不仕,恐负皇上爱我之意。” 大姑曰:“尔本闺阁秀女,今声名列于榜上,犹不知足,将欲自杀其躯耶?” 兰英闻母言,乃决意不出。遂作表请辞,托钦差复旨。表略曰: 臣本庸才,蒙选拔以学臣之任,虽竭尽忠诚,难报国恩之万一。伏思皇上,以孝治天下。窃念臣母孀居,苦志多年,发斑齿落,膝下乏人。且臣幼弱无知,不称学臣之选。衷恳圣泽,舍臣里居,略尽子职。天恩高厚,俟客报之异日。临表兢兢,伏乞圣听。 明日,遂将此表,转托钦差代为申奏。钦差回京,即将表文奏帝。帝允奏,乃另选翰林,往江南赴任。 自是,兰英在家,除却男装,现出女子面目,谨守深闺,终朝以琴书为乐、吟咏为欢,绝不提起仕宦之荣。当日,庭端收拾行装,别了母亲、妹子,遂往湖南而去。 却说秀英与菊英,自从结为姐妹之后,终日以读书为事。一日,秀英独坐书房,只见菊英欢然而来。 曰:“奇事!奇事!姐姐说庭瑞死了,他如今却中了状元。” 秀英曰:“何以知之?” 菊英曰:“现有状元报在此。”便袖中取出报来。 秀英接过一看,乃曰:“原来我花园张生,不是庭瑞,我本不知。但闻危德兄弟之说,因其年貌相仿,故疑之耳。” 菊英曰:“为今之计,将如之何?” 秀英曰:“庭瑞与贤妹订约之后,贤妹费尽多少心机,受尽多少苦楚。他倒安然,只图功名,全无一毫念及贤妹。细想此人,真负心人也。不如早绝此念,别图他计为善。且尔我有此才学,怕无才子相配耶?若得其人,吾姐妹共事之可也,何必切切如此。” 菊英闻言,沉吟半晌,曰:“妹思此人,亦甚无情,但义不容弃。倘天缘有分,妹愿与姐同事之耳。” 秀英曰:“我姐妹虽属女子,若胸中所学,亦不亚于男儿,何可公然守此深闺,作一女子之状乎?” 菊英曰:“姐姐有何见意,妹愿相随。” 秀英曰:“为今之计,当瞒过爹娘,假扮书生,出游于名山胜境,访察贤士。倘遇知音,则许之。若坐守深闺,徒然无益。纵使父为择配,决非我姐妹如愿者。贤妹以为如何?”正是: 深闺闷坐无知己,胜境遨游有美才。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考江宁王彦奇双士 拜张村庭瑞荐两贤 话说秀英与菊英商议,欲扮男装出外,访察知音。 菊英曰:“访月下张郎,妹固愿往。访他人,誓不辱矣。” 秀英曰:“贤妹真义人也。他如今中了状元,仕途不定,既欲访之,必须打听消息。” 二女商议既定,遂扮了男装,暗藏珠宝于身,私自由花园后门而出,不题。 却说杨巡抚一日在衙内闲坐,忽有家人呈上京报。杨巡抚观看,乃会试题名录,看见庭瑞中在第二名,暗想:“原来庭瑞未死。”过了半日,又有报到,见庭瑞已中状元,大喜。思欲使人往吉安,与庭瑞议婚,乃入告夫人。时梅香在侧,闻得此事,遂到书房来报小姐。及至书房,四顾不见一人。复往小姐房中,亦无人。正疑惑问,忽见夫人欢然而来。 问曰:“小姐何在?” 梅香答曰:“不知所往。” 夫人曰:“想必在书房中。” 梅香曰:“适从书房来,连刘小姐都不见了。”夫人心中着急。初时尚且隐瞒,及候了一日,不见转来,只得对巡抚说知。 巡抚怒曰:“此等女儿,要她何用,听她去罢。”亦不寻问。夫人暗使人寻查,总只不见,十分忧闷。 却说秀英、菊英,扮了男装,来到城外,看见卖状元报的,在饭店中,向那店主人说:“今科状元、榜眼、探花,都是青年奇才,且又美貌。如今万岁爷,招了状元为驸马,榜眼为郡马。今科盛典,比向年大不相同。” 菊英闻言大惊,谓秀英曰:“张郎真负心也。为今之计,将如之何?” 秀英曰:“贤妹请放心,以天下之大,怕没我姐妹之良配乎?” 菊英曰:“欲得良配,必须远出他方。若湖广,乃爹爹境内之地,恐泄漏机关,不宜久留于此矣。”秀英曰:“何必定论,随机而往可也。”行至河边,恰遇一船往下水的。二女搭了此船,顺水而下。时正当暑,至芦溪方置行装。 菊英曰:“三江素称盛地,金陵尤为佳境,妹幼居其地,尝闻其美矣。与姐姐同往一游如何?” 秀英曰:“可矣,但是姐妹必须更换一名,以兄弟称呼?”于是,秀英改名秉乾,菊英改名秉刚,二女便望金陵而来。凡是名山巨川,庵观书斋,莫不游玩。所到之处,尽皆留题。在路数月,方到金陵。 金陵乃菊英幼居之地,固扮了男装,每过自己门首,及见了自家叔伯,只作不知,租了公馆歇下。 一日出游,见满城士子纷纷,一茶肆中,十分热闹。秀英与菊英,亦入此中吃茶。但见一席人,都是青年秀士。 内中一人言曰:“新报学院,就是今科榜眼,年只十五岁,人皆称他为神童,已将到任。” 又一人言曰:“这新学台的哥子,就是今科状元,亦只十六岁,闻得选了湖南学院。这样人家,真是难得。” 菊英听了这个消息,遂谓秀英曰:“卖报人之言谬矣。既招驸马,安得出仕湖南。早知这个消息,不致有此行矣。如今张郎到了湖南,必来拜我爹爹。姐妹们又私出在外,倒使我爹爹又加一恼。” 秀英曰:“既已到此,悔之何及。若张郎有缘,自有一定。今榜眼既任这里,等他到来,何不也进场耍耍。且榜眼又是张郎兄弟,其才必然相仿。我姐妹用心作文,彼必惊奇。那时正好乘云上天。若婚姻之事,付之天命可也。” 菊英曰:“姐言虽善,然府县未曾考过,如何进场?” 秀英笑曰:“妹妹何愚于一时也。今爹爹在湖南,乃边疆大臣,只须用一名帖,往府县一拜,自然可以进场,何虑之有?” 菊英曰:“姐言甚善,就此行矣。” 当下算还了茶钱,出店来,即写了秉乾、秉刚名贴,雇了跟班,遂往府县去拜。那府县见了名贴,知是杨大人的公子,无不加意应承。未几日,学宪到来,却是姓王名彦。皆因张兰不出,然后选发此人,补授此职。一到任,先考江宁。秀、菊二人亦无廪保,知府亲身护送入场。考罢回来,甚觉得意。 却说王彦考了江宁,晚间将文字批阅,一连看了数百卷子,只是摇头。勉强取了几卷,甚不如意。及看到秉刚文字。 乃拍案曰:“怪哉!怪哉!此间亦有如此之士耶。吾平日自持所学,以为绝妙,今日始知自负矣。”又看到秉乾文字,愈加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