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分惨祸预言记 - 第 2 页/共 3 页
是时已是更深,忽听一个院内有一女人呻吟之声,听去却闻那女人道:“我们小夫妻天天夜里如此作乐,岂不快活。你别学那曾子兴—般胡闹,他如今关在监里。可伶他的妻子在家里要熬杀了。”少顷喘喘吁吁的又道:“我此时都快死了,好宝贝,你别作志士去罢。”那男的也喘着道:“我,我不,不去呢。”封世认得是自立学堂的教习吴钟清的院子。封世暗暗叹道:“死到临头,尚不觉悟,只怕有无数洋人来做你的宝贝,真个把你快活死了。”想着,也便不听,自找邮政箱,把信丢进去了。
且说仇弗陶的信,到了永年手里,那闵仁等早已到了这里。闻是弗陶的信,也来一看,二人不由得落下泪来,道:“我们这中国真是无一线希望了。”闵仁道:“他们几十个人不要紧,只想我们四万万同胞受那外人践踏老幼、奸淫妇女的惨祸,如何能堪?只可恨我们同胞不肯觉悟。如果早听着苦口劝导之言,及时合力同心谋着,将国家保住,何至受这样的惨祸。”于是又将当日钟警说的在山上所见的遍地抛骸山红河赤的惨况说了。
正说间,忽报夏震欧来了。那永年与震欧相别已十年,闵仁也正想慕着,连忙同出营门迎了进来。彼此略叙了一会,那夏震欧道:“如今我已探听得洋兵早已来了。我料他们必从东北方绕往省城背后打出,决不从正路面来了。若是你们此处保不住,那省城一失,全省旨亡,所以我来帮着料理军务。若果能胜了敌兵,便乘势将全城狗官杀了;更将二百年来坐蟗吾民,兼有杀我祖宗、奴我全种之大仇恨的异妖杀个净尽。虽是不能将全国独立起来,我们这一省定能独立成的。现在我那边有了黄克金、黄雄、夏存一自美洲、日本回来,又有黄盛、黄克传等帮着办理,诸事都已妥贴。只是闻说这来收我们这省的洋人,又与西洋兵约了,彼此相助。闻有西洋兵舰开了来,所以那里的兵,又不敢轻易调动,以防面兵袭入,我们便失了根据之地,故此我只身前来。”因问乡兵集了若干?永年道:“已有一万二千人,现屯在此营新筑的兵房之内,是为前敌兵。其余每乡之中,各各挨分抽丁,作为预备队,只在各乡守着,以防土匪窃发。若前敌有所损伤,尚可由预备队内抽选补足。”震欧道:“如今我且告你计策,速速调拨预备去了。”永年道:“即请姊姊上坛调遣。众人久闻姊姊大名,无不钦服。”少顷刘千秋、周之锐、程万里进来报告,也都相见了。震欧见那刘千秋,着实起敬,便道:“仁丈毁家为国,真足名流千古了。”千秋也谦逊了一回。永年也将方才夏震欧之言说了。那千秋等禀了事,便都退出。
永年便传令三军预备听令,又请参谋林支危、王鹏、江千顷来相议了一回。那震欧所言的计策,诸人无不敬服。震欧又详将众将校的性格、才艺问了,又复逐一召来,略以言论相试,便令退去。又将军册一一看了。是时三军都已齐集听侯,那永年便偕着震欧同上了将令台。三军之士见那夏震欧全身穿着白衣军服,眉横深黛,面涌淡红,头上带着军帽,脚底下蹬着皮鞋,腰际佩刀,胸前悬帨,和蔼可亲,威严可畏。那永年身材伟魁,面目清朗,兼有一段落落丈夫举动洒脱之概,陪着震欧,真似一对天仙从空而降,不由得齐声喝彩。忽听华永年道:“如今洋兵已杀来了,我们中国各省都已破灭了。只望着此处,若又是败了,我们中国人便全数永永做那白人的奴隶。诸君须是奋起精神,以求一胜,这为国捐躯是世界上第一荣耀的事,诸君临阵,只记着誓为报国的雄鬼,不为苛且的贱夫,我祖宗黄帝在天之灵,也定能保佑的。”三军又齐声喝彩。永年又道:“如今这位女军师,便是华郡全都自治台总理,已经筹有妙计,必能杀败洋兵。三军将士,静听调遣。”
只见三军挺立肃然。是时,震欧取了一枝令箭,唤马起道:“你可引一千人去北门外狮起山旁,夹着大道的丛林内伏着;待敌兵过了,前面听有塵战之声,使悄悄自后拦着攻击;身上各佩短刀,到了迫近,则用短刀乱斫。所有洋人遗弃之物,不许贪得,违令者斩。”马起领命去了。又命雷轰道:“你可领三千人,带着大炮二十尊,去狮起山内约有十里之处,速速掘土,筑了大堤;堤外仍用青草贴着,内中须可站人架炮,见洋兵到来,须要测准了炮,打得着时,便一时齐放了去,休得违误将令。”雷轰领命而去。震欧道:“如今要派的两队是极难派,只因此队最是危险,若非十分可信的敢死之士,恐必误事。”只见万国闻、章千载挺身上前,自请领令。震欧大喜,便令:“你等各引五百敢死之士,一人前去狮起山前扎着,一人在山后六里许扎着。前队的见了敌兵,使可将兵散成一字阵,各各离开,施放枪炮,不要却一步。必要果然大败,方可退走。后队的见了敌兵,即须迎上去,与之极力战一会,然后败走。”二人领命而去。又命秦大勇道:“你可提本都之兵,从东门而往,却要如此如此。”又命程万里、周之锐至前,各各吩咐如此如此,三人领命去了。又命刘千秋、林支危、江千顷、王鹏和闵仁把守军营。自己却和华永年提着大兵从后策应。调拨已定,诸人一一照办去了不提。
却说周之锐带了兵丁,迅速弛赴北门大道上,越过狮起山外百数十里之地,暗暗埋伏。却一如震欧所教,将兵藏在山穴之内,却拨数十人伏于草缝之中,同去细认那外洋兵的侦探队,系用何式暗叫,报告大队,令其前进。伏了一日,果然先有侦探的前来。却认出那探马的暗号,若手提旗平向大队一指,那大兵便放胆前来。周之锐暗暗想道:“记得华传万常教我兵法学,书中载着侦深之法:若是前面无阻,便将旗高举;或是有阻,便将旗平向着一指。如今洋兵却用报有阻的来做无阻的暗号,真是兵机莫测,变化随时。”心中更益发服那震欧精细。于是急分兵从早缝及岩穴之内,将那洋兵测侯的截死,却急取了他身上衣服穿了,取他的旗缓缓的引他兵来。不数时,已到了章千载扎兵之处。那章千载便狠命扼住山脚放枪,不一时死了大半。势已不支,章千载仍督兵急战。忽然中着一炮,仰身而倒,那余兵即便溃了。洋人麾兵而入,却遇着万国闻一队。见了洋兵,便麾兵一拥迎来,同下酣战一场。洋兵势众,已将华兵围了。那万国闻拨剑乱斫,杀入洋兵队里,斩杀数人,忽被一兵当胸一刺,万国闻大呼:“诸君奋勇报国,不须惊惧。”不数分钟,全队已经没了,洋兵便洋洋得意的放胆而前。忽听得轰然一声,前面横堤上大炮药弹如雨而来,前军死伤无算。急退兵时,只见后面有华兵截住猛放排枪,前面堤上一发连连放炮不绝,洋兵死了大半。余众奋死,将后面马起一军杀退,踉跄而逃,华军也不再赶。
正走着,忽见左有程万里,右有秦大勇拦着,截杀一阵,洋兵自相践踏,死者无算。华兵大获胜仗,于是收兵安营,点起将士。除万国闻所领全数覆没,章千载所领仅剩三分之一外,其余死伤尚少。夏震欧闻说万国闻、章千载力战奋战之状,不禁痛惜。又对众叹道:“人生须有一死,如二君者为国而死,为民而死,真是死有余荣了。”
正忙着赏劳三军,忽然得了警报。原来知府得着省吏公文,令将自治会解散,云:“设立团练以卫闾阎,免得土匪乘机扰乱,尚是合理。然亦不应抗拒外人,致碍邦交,且逆朝廷怀柔远人之至意。若竟立会图逆,倡立自法,实属有干法纪。”夏震欧道:“如此不特我那里恐有奇变,请君此处亦须预防着官兵和洋人合力芟刈吾民。我们今日之事,洋人一定照会那官府,那官府亦必悉力助外为虑,可预断也。兴郡根据之地,我当即往。此处诸事,惟诸君善为之。”言毕,匆匆而去。这里刘千秋、华永年等送了震欧,便急急商议页预之计。
且说夏震欧急急回郡,行不上五六十里,只见有许多无业游民成群打阵道:“好了,如今总督下令,把乡团散了,好放洋人进来。听说若要不遵,便拿办华永年呢!如今好歹总有大乱一番,不是乡团和官兵打仗,就是洋兵合官兵打团兵了,我们好抢掠妇女钱财呢。”震欧不胜气恼,却急急赶回兴华府去,不二日到了。众人忙接着问那省中如何,又有将此间情形详告他的。震欧道:“了不得,省中虽打胜了洋人,不料有狗猪下食的不好的官吏闻说,倒来扑灭民团。如今看来,外有洋兵,内有官兵,定是不中用了。我想着此间若再迁延,也就无望。不如速速把官府赶了,即将这一府独立起来,布告天下,自为一国。若外人来了,我们拼死力争自治,或且做得成功,也未可定。就是失败了,我们一府人,须要个个存一必死之心,和他决死。若不能独立起来,宁可一个个自杀了,誓弗作无国之人,被人到处驱斥,不以人类相齿。”众皆举手赞成。
是时,各乡公举代表议事之人,都在自治会、议事厅,齐称要举夏震欧女英雄作大统领。震欧无可推辞。便即草就布告天下内外的文书。一面制了独立的国旗,定了国号,叫新立兴华邦共和国。又调了各乡兵的营官,授与方略。公定了官制宪法,又集众人公举大臣。于是众人公举黄雄为陆军省大臣,黄克传为理财部大臣,赖一己为刑法部大臣,夏存一为文部大臣;黄盛为农工部大臣;黄克金为外务部大臣。部署已定,便叫人去传知府首县及那城守,前来听话。是时衙门内,吏役上下,以至营内兵丁,都已读过夏震欧编成印赠的普通政法谈,又常阅自治会月报。又常亲听过演说,都已齐心一意,要助独立。那衙内除了府县自带来的人外,一个也呼唤不动。这里却派着健卒去传他来,并命带着要紧文书册籍等前来,一面即命将家眷移出,各赠银两,克日起行,不许逗留境内。
于是次日便四境竖起独立新国的旗帜,家家户户门插旗,各要隘兵及营具奏起军乐,声炮连连。那一片“兴华邦独立国万岁!”“自由万岁!”之声,轰动天地。即时宣布独立之文曰:
惟我汉种,宅居华夏四千余年。只以同胞不肖,骨肉相残,以致北境犬狼乘机杂至,据有我疆土,奴役我民人,盖已二百余年于兹矣。彼又不足,竟以我皇汉土地转赠各邦。夫土地者,民人之公产,非彼一家之私业也,何得妄自专擅,举以与人。我汉种本图同心协力,驱彼贱种,复我山河,重与诸国更订邦交。所有满人私立之约,一并作废,总期彼此同受利益,无损国权。奈迁延不发,以迄于今,版图分割,强大纷来,独立之图,噬脐无及。凡我汉种,有深痛矣。越惟我兴华全郡人民,各爱国土,共慕自由,自治之图,早己建设。今兹不能承认清政府与外人私订之约,将我土地改隶他邦。即以今日为始,自立海滨,名为兴华邦共和国。所有内治外交之权,实惟我新立兴华邦共和国人民之所自操。谨此布告天下。皇天无私,实昭鉴之。
此文宜布之后,各国闻知,莫不诧异。
却是美国首先承认独立,遣使致贺。于是法国、德国、意国也都承认。更有数国也着实起敬,却未遽然承认独立。惟那应得这兴华土地之一国,并那与他联盟之西洋一国,倡言抗议,以为中国皇帝已代表全数人民,将国分与各邦,何得抗拒云云。正是:
强权用事无公理,撮土图存视伟人。
只因有两国反对,后来却有许多的布置。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回 复故仇血肉纷飞 请救兵英雄自杀
却说兴华邦独立国布告之后,有两国必欲灭此朝食,后来自有曲折,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当日商州姜一心、张万年二人,同往饶声军营,激以大义。果然这饶声是个血性男子,便暗暗召集部下员弁,吩咐如此如此,各人领命去了。次夜三更时分,曾群誉、唐人辉、仇弗陶等正在狱中,忽见火光冲天,衙署内外,天翻地覆的人声叫喊。正错愕间,忽见监墙塌的一声倒了。却有一队官兵,张、姜二人带了进来,即将诸志士去了铁链、木枷,连那原有的囚犯也都放了。众人一拥而出,便望着西门而去。后面官兵和洋兵极力赶来,前面却有官兵拦住去路,众志士等慌着乱跑去了。
却说岳严、钟警、犁水青三人一群,走入一个巷内。只听得四下里乱嚷起来,人声喧杂,恍惚听得有人道:“洋人本拟待我们安静了,全数屠杀。如今恐怕随着那劫狱的走了,已下令不分男女的屠杀了。”正听间,登时四处火起,只见洋兵也有,官兵也有,土匪也有,各皆杀人如剪草的乱杀。岳严、钟警、犁水青三人急躲在一个破屋的梁上。却好有悬的破席蔽着,虽洋兵乱民进去搜人,却都未被见着。三人在梁上,只听得遍处呼号哀哭之声,与那洋兵、土匪等威吓叫喊之声相应,真是肝肠欲碎。少顷,火光中忽见一个如花似柳的绝色佳人,满面脂粉,三寸金莲,却被土匪从一个院里拖出。登时髻散发乱,两泪汪汪。却被土匪即时拖入三人所藏的破屋之内,那上下衣服,已被扯破净尽,一丝不存。正闹着,后面一个男人跟来,恳恳哀告。却被土匪取来,用刀将两手两足钉在门上,以看其妻被众轮奸。那钟警等看着,大为不忍。须臾间,土匪轮得几乎遍了。忽有洋兵十数人拥入,即将土匪冲散。见是如此一个美人,便也都来轮流淫了。那女人呻吟呼痛之声,真是哀惨之极,不忍听闻。轮毕,洋兵去了,只见那女人阴户肿起,血流遍地,只剩下丝丝微气。忽然又有乱兵一队闯入,也欲行淫,见那下体已渍,却把她两乳割了,旁边一兵,又取一刀,从阴户刺入。只听得那妇女大叫一声,登时气绝。又把那男人也一刀杀了,纷纷而去。犁水青即悄悄的告钟警道:“这男的便是自立学堂教习吴钟清,平日口说大言,却恋着妻子怕死贪生。自我们曾先生得着瓜分警报而来,他却一溜烟去藏在家里,不和我们一处了,他却天天好和妻小取乐。如今我们不惜死的倒还活着,他们却早遭着惨祸了。”钟警道:“只可惜天下那恋妻小的不及看见。我们平日告他妻子被淫、身躯不保的话,他终不信。必待到了做吴钟清时侯,却已侮来迟了。”此时已是自狱里逃出的第二夜,那时官兵早已收营。官兵乱民却也稀了,渐渐地也安静了。
三人便自梁上跃下,同向巷口而出。只见大街路上有残椽败瓦,地上堆积着尸骸,断头破脑,裂腹流肠,及那残手缺足的,色色都有。那地上的人血,好不滑人。又见鬼火如球,远近乱滚。黑夜里西凤飒飒,鸦鹊无闻,只听瞅瞅鬼泣之声。那满地尸骸,都隐隐有坐立哀啼之状,真是怕人。三人闲说道:“从来战祸兵端,何地不有。但是西洋各国的人民,却是人人爱着自已的国家,觉得比自己的性命还可爱,人人宁舍着自己性命,以卫国家,所以虽是死了,也有余荣。哪里和我们中国人一样,不晓得自己受这中国的恩,比那父母养育之恩还重着呢。如今中国亡了,那实受这亡国之祸的,岂不是我们百姓么?只可惜我们中国人,不知把这国看得比父母比性命还可爱。如今国亡身死,却是五洲唾骂,万古羞谈。死者有知,岂不自愧。”说着,隐隐听那各尸骸同声一叹,又啾啾的泣了。弄得三人心中一片凄凉,曷胜亡国之痛。犁水青道:“这些骸骨中,恐怕那义民尚是多数,但他见了官兵,便不敢抗,以为有背朝廷。不思朝廷既不肯与我民有权,同心竭力兴起我国,又把我们送人屠杀,已是我们的深仇。他们却想到此,以致官军到了,便皆溃散,这便是他们取死之道了。”
正行若,只见河边几个人携着哭泣三人迎了上去,却是姜一心、屠靖仇、黄勃、成仁、花强中五人,彼此伤心了一会。只听姜一心对众人说道:“我姜一心不能丝毫报效国家,如今死着已是迟了。只是我心里尚望能替我国家保着一块剩水残山,下想一败至此。如今我的国家是定亡了,那曾先生一班也不知下落,想是死了。我们这中国是无望了。难道我姜一心尚要留着做个无国之民么?诸君且勉励着,再集同志,计议恢复。我姜一心心肠已是痛碎了,留着也不能有心力助着你们报这中国,不如死了。”说着,已跃下水了。诸人施救了一回,无从捞起。他们无可如何,也只得寻曾群誉诸人去了。
正走间,只见饶声的一支军士,拥护着仇弗陶、唐人辉、曾群誉等来了。点查人数,不见了女士金闺杰和姜一心。那成仁、黄勃等将姜一心投水的事说了。只听刘铭道:“方才我忙了,未说那金闺杰出监之时,她便挺身向前,抢了军士的一口剑、一匹马,直入官军。恰好刘余钊抚台乘马出来督兵,即被一剑刺死。又往洋营杀了好些洋兵,忽然中了一枪,自己也便死了。我是被一个洋兵拿着去的,拴在马上,所以她之事,我都一一着见。后那洋兵中了枪倒了,我故逃得回来。”众人也都伤感起来。
又复计议恢复之计。陈策道:“如今应从艾君前日之议,速速打算将满洲人赶了,然后不认满洲与各国所订之约。纵是诸国逞着强权,硬分吾土,我们且将满人杀了、驱了,也稍泄我们胸中之恨。不然,难道他把我们中国土地送与人,要我们汉人受那宰割屠灭的痛苦,我们却听他安然无事,仍聚着五百万丑类据着山西一省,依然是衣租食税,享着我一方汉人的供奉吗?况且彼等入关时侯,屠杀汉人,惨无人理。扬州屠城,至于三日;嘉定百姓,乃至三屠。而且纵彼丑类安坐而食吾民之膏血,名曰驻防,实乃分布要地,置我死地,使不得恢复耳。更有痛者,汉人见满人,必呼曰大爷,其妇人曰太太,儿童则曰阿哥,女子则曰姑娘,受骂不许还嘴,受打不得还手,且要说声多谢,这不是以我汉人为彼人之奴隶吗?而且我们汉人心知非变法不可以图存,彼等偏恐变了法,我们汉人乖起来,彼便不得奴役我们。宁可将我土地割与外人,也不许我们汉人得志,这不是我们的深仇么?我们在座诸人,当那满兵入关之初,哪一个祖宗不因着剃头受他的百般残酷呢?如今听说那满清的独夫,和他那偷汉的母氏,已往山西。只因山西现有土匪闯入,所以现今眈搁在河南。我们今要速速借了饶声的部下,紧紧的赶往,将那满人和独夫等尽数杀了,以复故仇,然后布告天下,重立起中国来。我料全国此时必能闻风响应。至于这里既然抚台刘贼刘余钊死了,先已去了内里的压力。可留数人,仍行收集从前踊跃起义的民兵,吹着死灰,待我们那里得势时,便可起来应着。”众人齐声赞成。
曾群誉道:“前日我见那我们中国南边新立兴华邦共和国独立布告之文,着实替那处同胞欣喜。后来闻说美国首先承认。这美国当各国此番分地,他并不曾割我片土,又先承认我们中国人的独立,看来是主持公道的。如今他有兵船八艘在我中国,泊在长江一带,保护商务。我今请往美国兵船,见他兵官,求他助我一臂之力,则我们全国独立之事,定可成功。”仇弗陶道:“此亦姑尽人力,吾料美国必不相助。”曾子兴道:“吾前在美国,彼中多有教我独立,且有嫌恨我们不能独立者。我想或且有望。”于是众人议决,留张万年、屠靖仇、应不降、李必胜留商州运动,曾子兴前往运动美兵,其余仇弗陶、岳严、钟警、史有光、商有心、犁水青、唐人辉、黄勃、艾满、国荣、夏光、华得兴、华得全、方光彩、轩辕适、刘铭、花强中、刘全身、欧阳震、纪念、陈策、成仁、仇达、史光一干人,尽入饶声营下,和着饶军扮作流民,潜往河南举事。商议已定,彼此分头去了。
今且按下商州一边,单说仇弗陶、唐人辉等一干人,和饶声并那一干兵士,或扮乞丐,或扮难民,或扮商民;那饶声又去招募了二千人,仍悬着饶千总旗号,声言前往河南随扈。不数日,大众到了河南境界。探知各省驻防满人,今因中国分了,都奉旨迁往山西住居。现有某某两省的驻防正到了河南省城见驾,然后随着皇太后、皇帝共往山西。唐人辉、仇弗陶等相议,先将这一班人杀了,以减其势。仇达道:“擒贼先要擒王,若把他的王杀了,余何能为?若先杀了那一些丑类,这独夫等闻知,必俗防备起来,岂不反弄了罪魁泄网,祸首逍遥。”唐人辉道:“不然。我们急急去他羽翼,他便胆丧心惊,手足无措,易可图矣。若令兵力加厚,诚恐难于下手。”陈策道:“如今尚是两头分办,一面去灭在省城的,一面拦击初来的,同时并举,使他不能相顾。”仇弗陶道:“我有一策,管教他们无一得逃,而省城又不晓是我杀的。”众问何计。陶曰:“如今河冰方盛,全仗着大堤壅住。方今他们正屯在低下之地,我们若将这大堤放塌了,那来的数十余万人,定然一齐淹死了。”众称妙计。艾满、仇达、犁水青道:“一面淹杀此辈,一面那里仍须赶紧起事,若迟了,便恐被他知觉。”于是公举仇弗陶、纪念、成仁、刘铭四人,办理决堤之事,分带三百人付他领了。其余众人,刻期共入省城杀贼。
如今先说众人辞了弗陶等四人,悄悄的到了省城外,仍扮难民,伏在各处,却先派数人进城,看看地势,及那清兵营垒,以及行宫,并那道路、桥梁等等,无不一一调查,暗绘图式,详细记认。回来,便呈与大众商议计策。及到黄昏,众人聚集在一个荒山中,公议一切。那饶声虽是统带,只因他心服唐人辉有胆有谋,便倡议举唐人辉为帅,指挥一切,众人从之。于是唐人辉唤了商有心、华得全、华得兴,带兵一百名,混入城中,以待夜静,杀了守门将士,大开城门,以接大兵。又令艾满、史光、方光彩提兵六百名,伏于大营之左。又命仇达、国荣、夏光提兵六百名,伏于营右。只看火起为号,杀人营去。命欧阳震、陈策、犁水青提兵四百名,去行宫放火,务要围住四面,不许放走一人。又命黄勃、轩辕适带领三百人,去截住助满的汉军,使其不得来援。先将汉军来路的桥梁、道路毁坏为要。花强中、刘金身率领三百人,专去火劫后宫。史光、钟警带着二百人,去劫分营。自己却同岳严、饶声带了余兵,奔走策应。约定了时辰,同时举事。众人一一领命去了。
次早商有心等一队,即先陆续入城。见着城门查察稍懈,便来报知。那欧阳震、陈策、犁水青一队,也进去了。到了四更,果然城门大开,众兵一齐掩入,仍把城门关好了,众人便各埋伏去了。只见路上巡更的,已都是商有心筹所带的兵士了。交近三更,只一声连珠炮响,那满军大营后两宫一齐火起。那满人正在高枕自得,不意艾满、仇达两队已杀入大营来。待到满人惊觉,已被杀死不少,杀得满人哀求饶命,声崩山岳。只听艾满、仇达等道:“你们入关时,屠我祖宗,肯饶命否?”满兵急了,只得走出营来。却盲岳严、商有心两军都来接应,截着混杀一场。不一时,已杀尽了。那两宫烧得火焰冲天,许久不熄。那唐人辉、夏光等,又想起前此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旧怨,与那败我汉人土地的新恨,不由得重复挥戈,将杀死的满人,碎尸万段的乱斫了一回。须臾,钟警、史光也已回来,说那分营的满兵亦已屠杀尽了。众人不禁大快,便收兵就占着满军营盘住了。却添派了欧阳震一队,去助黄勃等堵截助满的汉军。
众人正在快意,煮了酒。正酣饮间,忽报欧阳震、黄勃等两队,带了官军已同来了。原来那官军闻杀了满贼,人人欢喜,不听那营官之令,都来降了。正闹着,忽听啼啼哭哭之声,原来是满人之妇人,闻知丈夫在营全数被歼,却来拼命。众人见了,轰的一声,各掳了满妇,就地奸了起来,唐人辉等也弹压不住。只见众人交换轮流的,个个将满妇淫遍,口中嚷道:“你们入关时,淫我妇女,而今也要偿债了。”登地那满妇已死了无数,不死的,却被众人用刀戳死,又复纷纷往将满人的女子尽数奸了杀却,那小孩也都杀了。众人却大叫道:“今日方报得二百余年的大恨了。你们将我们的土地送了人,要我们无处栖身,难道便让你们独得便宜么?”
正快意间,忽见仇弗陶、陈策二人跣足散发回来,众人忙接人问故,弗陶道:“那里满人已被我淹死了,一个不留。不意忽来了俄兵,前头便是在中国招的马贼。他说河南已经分把了他与比利时,缘何清帝尚留在此?我们成仁、刘铭二人前往俄营与言,我们已经灭了满洲,这中国是中国四万万人的,满人所约,不能作准。那俄官厉声言道:‘你们何不早将中国收回,已经交付着满人,转送我们,何得又变了卦?’成、刘二人急急回营告知我们,我即差了纪念来约你们,合着共与俄兵一战。不料俄兵下令屠杀各乡,我和成、刘二人急了,出去抵敌。那成、刘二君已经阵亡,那三百兵土更是一个不在了。”
正说着,只听炮声隆隆,已是俄兵来了。急得唐人辉跺足道:“都是那一班优柔寡断的人,晓得要除满洲方得救国,偏止着我们,不肯举起事来。如今倒把土地转落他人,虽将满人除了,即外人已不肯承认我独立,岂不可恨。”说着,只听众人齐声道:“我们同去拼却一死,杀些俄兵,以报吾国罢了。”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出营与俄兵打冲锋去了。前面接着却是马贼,众人尽力轰击,死了无数。后头接了俄兵,这里唐军人力疲乏,枪弹告匮,全军只得血肉相搏。虽然也杀了好些俄兵,那唐人辉、史有光、艾满、仇达、方光彩、陈策、欧阳震、犁水青、荣国、夏光、仇弗陶、岳严、商有心、饶声、刘金身已都中着弹子,同时殉国死了。其余诸志士都被生擒而去。
却说那纪念为仇弗陶派来大营报信道:“为俄兵所阻,及后得达省城,见全军覆没,诸同志无一存者。”乃叹曰:“吾国今无望矣。”遂取笔向壁上题了绝命之辞,其诗曰:
哀哀生我国,如何灭忽然;
空有二万里,不廷五千年。
痛我皇汉种,死灰难复燃;
芸芸四百兆,不吊奈何天。
民权推荡尽,国土丧亡随;
汉种自取灭,胡儿何能为。
死义羞无国,捐生岂殉名;
泪枯血且尽,留此不平鸣。
题罢,以枪向口自击而死。却有西洋赤十字会,尽将这斑志士的尸收摆一处,照了相,带回西国,置在博物馆世界英雄遗像之旁,却将他们尸骸掩了。不提。
且说曾群誊早来到美军请兵援助,说了好些感激他不和各国分中国土地,及首先承认兴华府独立等语,且云:“如今满人旦夕且歼,这中国又是中国人民的了。那满洲所许之约,一概作废。贵国索杖大义,不独自爱自由,且欲保他人之自由,前此为放黑奴之事,不惮兴师动众,真是五洲钦仰,万世流芳。如今何惜一臂之助,俾敝国全种不至沦亡,不胜幸甚。”那美国兵官道:“贵国民人虽有智谋,失之太缓,如今土地已入诸强之手,敝国实不能为力。且敞国安能为贵国与他国开衅隙呢?”群誉无奈,请其向各国缓颊,求其勿攻革命之军,待除去满人,再作商量。美官笑道:“贵国先付托满人主政,满人应许各国割地,就是代表全国人的意见,无可再翻。若是早就布告各国自立政府,不认满洲的政府,即是各国昧着公理,敝国却可仗义执言。如今各国并不犯着公法,叫敝国如伺仗义呢?实告你,欧洲各国约着,如今不灭着你们黄种人,不肯罢手呢。”
只见曾子兴将身一跃,将头望地上一撞,登时头脑破裂,昏厥在地。美官等急来施救,忽听曾群誉言道:“我有一言,望足下转达我学生张万年,我无憾矣。”众问何言,曾子兴道:“为告张君,一息未死,独立之谋,仍勿忘却。我一时愤激着,将身自戕,不能再去力图独立,真是罪上加罪了。”少顷气绝。美官见其临死时口内尚喃喃呼道:“我们的爱国,我等同胞,我如今不能爱你了。”不觉十分钦敬。便命人将他厚殓了,又录好了遗言,并这灵柩送交张万年去。
且说张万年、屠靖仇、应不降、李必胜四人,仍复收合余民,暗结队伍,以待举事。那抚台死了,其营下残兵悉带枪械降了。张万年等诸人大喜,只静听唐人辉等布告全国独立檄文,即便发作。不意来了曾群誉的灵柩,问知致死缘由,大家痛哭了一会。又接了遗言,益发伤感。于是遣回了美兵,彼此又来相议。却有人来报说,唐人辉等歼灭满人,却被俄人攻死了,不剩一人。张万年等此时真是肠如铰剪,肝似刀摧,彼此抱着大哭道:“我国休矣。这一举又不成功,益发毫无生处了。”屠靖仇道:“如今苏州尚有满洲驻防,我愿提一支兵,前往屠尽,以绝根株,免其复合佯人害我汉种。你们这里须是速速举事,与洋兵奋死决斗,以争自由,不可迟缓。若待洋人遍设警察,尽据要害,图之难矣。”众人皆以为然。于是屠靖仇提兵前往苏州。不数日回来说,已将在苏的满人,尽数围着用火烧尽了。
此时李必胜、应不降、张万年已与洋兵开战几仗,互有胜负。是日李必胜想出妙计,暗向张万年等三人说了,三人大喜。便命将士吩咐如此如此,各将士领命而去。次夜四更,只听得砰然一声,震动山谷。那洋兵一营,已陷入土坑之中。众人方甚欢喜,忽有人报说,陷的一营,乃是洋人新招的华人,前晚来居此营,其大兵已移在我兵营后六十里之地了。张万年不禁叹息。应不降道:“此等人甘心降外,虽死亦何足惜,如今也算我们去了洋兵的爪牙了。”
正说着,忽然报说无数洋兵已自四面杀来了。说时,那洋兵己狠命轰击的到了。张万年等率兵士奋勇死战,大呼还我自由,还我国土。那洋兵被杀的,亦不计其数。彼此混战一场,各各收兵,当晚张万年又商议道:“如今不如假作难民,却去应募为兵,便去于中取事。”众人然之。于是营中只用应不降守住,张、屠、李三人已报降去了。果然洋人募为新军。三人到了夜静,却去将那火药屯积之处,下了火种,却自逃回营来。走不一里,忽听似一声旱雷霹雳,已是洋兵火药着了。弹炮遇火,纷飞射人,死者无数。
三人暗暗心喜,急回营时,只见营盘已被别队洋兵占了,大吃一惊。方退时,已有洋兵揪住三人,往见兵官。只见应不降正在洋兵官案前,极口争执,抵死不屈。须臾,三人也已悉至,彼此又相哭了。那洋官又问三人到底服否?三人同声应道:“别多说,你们不还我们的土地,不还我们的自由来。速把我们杀了。我门今日宁愿为着爱国家而死,为着图独立而死,岂有乞降求活之理。”此时洋官欲将三人杀了,又恐博了天下耻笑,以为忍杀志士;要待放了,又恐生祸,只得极力安慰。只见那应不阵对着洋官愈辩愈激,不觉气愤填胸,大叫一声,忽然目裂发指,身躯挺立,已是气闷绝了。洋官方惊讶间,忽见众人拥了一个绝色美人进来,真是令人一见魂销。正是:
方怜烈士身殉国,偏值佳人喜阅兵。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八回 乱党投诚功成有日 大兵压境战胜无形
却说洋兵官见应不降气死,正在惊讶,却见一个美人来了。原来却是英王郡主喇弗青奈,随着丈夫陆军统帅利蒲特来华。他却为赤十字会会员,今日正值巡视各方,听见兵营火药所失事,恐多伤人,特来医救受伤之人。却见伤者无多,派了医士前去,自己仍回会所。因过是处,闻是才夺的华营,便入来看视,那兵官便迎去了。只见张万年、李必胜、屠靖仇三人,口口声声骂那洋人违背公理。那美人问了详细,因叹道:“中国有如此人杰,而至灭亡,真不幸也。”又问三人道:“君等欲和我同至敝国否?若往敝国,君等一切费用我能供给,且有慕义之人,尽来结交。或且我能带君等谒见敝国皇帝,凭君面诉苦衷,君等愿否?”张万年道:“敬谢夫人厚意,怜我等亡国之惨,欲致我等于安乐之地。但我们这身体是要死在所最爱的本国之地,死了好待腐肉朽骨化了,与我所爱国土合成一物,不愿往上国也。”那女人道:“如和我到敝国,见敝国的皇帝,或且敝国皇帝敬爱君筹,肯许贵处这一方的人民与我国人同等,共享自由,亦未可定。时或公等欲归,亦听自便,并不强留。君等何不姑往一试?若留在此处,不过一死,不如再为同胞尽心尽力。”三人听了,也便应允。但与立约,一旦思归,便即归来,不得阻梗。于是先将应君埋好,便和喇弗青奈同往英国去了。临行之日,痛哭一场,以与本国相别。那沿途只见遍处旌旗,并无中国旗的影子,好生伤感,不必细述。
且说夏震欧将兴华郡独立之后,便选长于外交之人,分往已经承认华邦独立的各国,联络交谊,一面预备抵御那要来侵袭的两国。种种添兵筹饷之事,自是极忙。一日正与各大臣合办要事,忽有人报说,有尚水人郑成勋求见我们兴华邦大统领。震欧命待此间办事毕后召见。约待了两点钟光景,诸大臣合办之事已办妥了,各自回署,办理本职之事。这大统领立即传见郑成勋。须臾,成勋进来,叙礼毕,祝贺了兴华邦独立万岁,便谈起全国的事来。郑成勋不禁大哭。夏震欧也流泪道:“我本望先将全省独立起来,然后北向,逐却满人,收回国权,保住全国。不意那不肖的汉人承着满人意旨,来代洋人出力,要扑灭我起点之地。又兼兵力单弱,不能及远,不得已将一方守住,岂初志哉。我尚是日望同胞能将全国独立起来,不过如今大局已是溃烂,我这里还恐不克成功呢!”说着,双眉紧蹙,不胜忧闷。
成勋道:“臣正为着全国大事已去,仅有这兴华邦一隅得为干净之土,心恐或再不保,则我们汉人,将全数为三等之奴隶,故来略效愚忠。”震欧急问:“先生有何妙策?”成勋道:“大统领陛下所虑者,非兵力单弱乎?”震欧道:“正是呢。”成勋道:“臣先前在尚水武备学堂,闻知瓜分之事,便与诸同志奔走四方,演说大势,以冀同胞一悟,举起义旗,以抗外兵。怎奈听者无不道我等是己痴了,非但不肯从我们起义拒敌,而且嘲笑侮慢起来。我们无法可想,只得想去联绪那无知识、无纪律的土匪。因臣与巨寇郑国存先时曾联了宗,那海邦城臣也略曾认识的,故此臣特往游说他们。不意臣尚未到那里,洋兵已经杀入。臣方进退无路,忽遇洋兵,将臣掳了。臣欲生不得,欲死无从。后来闻说有一班志士,烧了洋兵不少,听来姓名,原来就是臣的同志。后来又闻志士败了,阵亡了敌人,就中却有臣弟成烈,亦被枪打死。那时,郑、海两党四出侵暴,无人制止,那洋兵亦颇为其所苦。臣便乘机请往说降匪兵,因此得离详人,而至匪穴。当臣在洋军时,目见两事,真可垂戒天下。但是说来也话长,如今且议正事,日后再与陛下详谈之。”
震欧接道:“你且先说如何运动士匪,并来助我们的意思。”成勋道:“臣先到了郑国存处,说他先和海党连成一气,切勿自己同胞互相残杀;又劝他匆掠民间财物、妇女,当以功名为事,英雄建树正在此时,不可错过。又将那各国求独立争自由的所有英雄说给他听,那郑国存便心动了。听信臣言,即要臣往说合那海邦城。臣往见梅邦城时,那海党方被洋兵攻击。臣为写一书,请救于郑党,那郑党果来救了。虽两党都是败阵,然海党自是感激。由是两党合成为一,不复相残。众人又举郑国存为首领,海邦城为副长。后来经臣演说了一回,大家都自认是中国的地主,旨能尽改却从前胸无远志、只图小利的举动,都愿奋死抵抗外人。但是两党已经被外人和官军杀了好几阵,从前两党不和,又自相杀了好些,所以虽是合并,势仍不振,东奔西窜,不能大举义旗,以讨外敌。到了蓄锐养精,颇有气力之时,要奔商州去助曾子兴。是时适闻尚水诸志士,和那东洋留学回来的,都在彼处,却一起被抚台刘余钊擒了去。后来却有一个总兵,把他们劫出狱来,又被官军追逐一回,不知下落。臣等正在查访,却闻他们在江南除尽在彼处的满人,立时要独立了。却被俄兵垄入,杀的杀,掳的掳,已一个也不存在了。又闻山东、两广的同胞,也都因起义太晚,一切未曾预备,被洋人破灭尽了。臣等对此茫茫大地,见无一片干净之土,痛不欲生。又闻此间独立。虽有美、法、德承认,却有两国坚意反对,必欲前来扑灭。臣等见他处既无可以图功,故来投诚,均愿效命疆场,为我同胞力争一日之自由,死无恨矣。”
夏震欧道:“君等人数现有若干?”成勋道:“约有八万余人,不知此处可能相容否?”震欧道:“不妨,我们同胞在南洋各岛开垦的,从前都是为着他人生利。所开的土地上,我们中国人曾无丝毫权力。甚且我民自垦的。并非受白人的佣雇,开了土地,也被白人占领了。吾今正思将这吾民所垦的土地,一概收回治理之权,作为我兴华邦的殖民地。此事须是先派一营劲旅,扮作贫民,再往附近处开地,预备时调用;一面却派人到那里立起政厅,定起一切地方自治的制度来;那所有我们华人垦的地,便可—一收回。我等来此,将来正可分往各处,作为垦地屯田兵。现今犹可加厚兵力,藉壮声威,以拒外人。此天助我独立之功也。惟是这兴华邦,既是民主政体,凡有大事,必经议院议决,总统不能专断。你可在此静侯消息。”于是命人送成勋往外部居住,即日开了议,却得公众允许。这大统领便与成勋立约。归附之后,仍归郑、海二人管领,惟须听陆军省调遣。至全军一切权利,均与兴民相等,不相歧视。即日定了合同,签了押,成勋自己去了。这里震欧又派人,前往美、法两国购了好些新式大炮洋枪,又说降了本省海军,又联络了管理船厂之人,将船厂献于兴华邦,为兴华邦的产业。各派干员去了,不提。
却说华永年当日送了夏震欧回去,即与刘千秋等相议,预筹防备官府助着外人解散乡兵。果然不出夏震欧所料,那总督召刘千秋进署,责道:“你们真是胡闹!我原为恐那土匪蠢动,故命你等设立团练,不意你们倒杀起外国兵来。你难道不知道这外人来是承着朝廷之旨意的,你们违抗,便是叛君作乱么?限你三日,当将团练解散净尽。若下遵谕,我便照着违抗朝旨办理,请了洋兵,合着剿除你等。必期斩绝根株,以保地方安靖。你乃缙绅领袖,誉望久彰,及早回头,勿贻后悔。”刘千秋只得答应着出来。正值兴华邦独立布告之文传到省城,急集华永年、闵仁、江千顷、程万里、周之锐、林支危、王鹏及雷轰、马起、秦大勇等相议时,华永年道:“如今兴华邦独立,外人必先来取这省城。但外兵北路失败,必从南路而来,这里又有宫军助彼,内外夹攻,我等休矣!如今须是伪作解散,将旗帜等尽行收起,却暗暗运一支兵,乃从北路而出,绕出东南,其余仍暗布城南各处,一待洋兵进来,出而夹击,破之必矣。”说着,便召各队长告以如此如此。又令江千顷、雷轰、秦大勇,带了本部一支,暗从西北去了。又令程万里、周之锐暗带一支兵,扮作逃难之人,前往阻住官兵来助洋兵的去路。其余尽在正中策应。众人各各去了。
不数日,果有洋兵自东南蜂拥而来,四处人民尽已逃匿。比及至了城南,忽听一声炮响,突有华永年、刘千秋、闵仁、王鹏、林支危、马起等,驱兵当前轰击。正错愕间,忽见后面一支军来了,却是霄、秦二子率领一军,如飞而来。前后截杀一阵,洋兵自相贱踏,死伤无数。但是洋人兵精炮利,狠命喊杀,民兵便觉不支,只得拼死决战。那洋人忽又用起开花轰天炮来,兵民中炮死者无算。洋兵分为两路,一冲而来,那雷轰、秦大勇已经阵亡,华永年只得率领残兵暂行退避。路上又死了好些,只剩数十人,随着同走,幸亏已离洋兵远了。正行间,忽见周之锐、程万里一支来到,邓林支危、王鹏亦已阵亡。周、程与华永年相见了,周、程二人便道:“我们闻民兵已败,那官兵也是无用堵截,特由小路前来救应。适见王、林二君已经死在道上,又闻逃回兵土传说刘千秋、闵仁、马起,已被洋兵擒去了。那闵、马二君受伤甚重,当时便死。又闻洋人赶了我们,就要屠城屠乡呢。”三人便商量,不如暂避璇潭乡而去,并可助那甄得福等守御一乡。说着,便同去了。
忽见一阵饥人围着两个人要待生食,那人正在哀号救命,华永年即驱兵士进前去救。那饥民见有兵来,使你一爪,我一口咬的,把那人全身之肉吃尽而逃。比及华永年等至前看时,原来便是前日怕充义兵、相率退学的杜鸿、陈大时二人。因面上皮肉未被扯尽,先前呼敦时,永年又能认得声音,故此知是二人。少顷,远远的又见有一群人,被一班土匪拦路刺倒,取了怀内金银而去。乃走近看对,原来便是章世鉴的一家人。华永年便将三人前日退学怕死之事说了,只听有人呼道:“早知不免全家被杀,也该和你们办个正经之事,死了也叫人钦敬。”众人回首看时,却是章世鉴,身上虽伤了几处,口仍能言。说这句话时,江千顷适赶上,于是四人忙望璇潭乡而去。
那夜三更到了乡口,却有巡警的便来诘问,闻是华永年到了,便急急进去报信。须臾,有数人出来相迎,到了乡内,却见道路修洽,里巷改观,那武士道、洪才也出来相见,华永年便问起甄得福,众人不由得哭起来道:“前日甄先生闻知兴华邦独立,想着我们这里自治规模已颇粗具,故和大众商量,去求兴华邦大统领,收我璇潭为兴华邦属地,或者外人到此乡间,见非无国之民,不至十分残虐。议定,甄君便和洪君同往,到了兴华邦。果然那夏统领允准,便赐国旗两面,且代我们筹了许多应行布置之事。甄、洪二君不胜欢喜而回。不期路上甄君却被由南方进省的洋兵掳去了,只有洪君回来。那国旗原存在洪君怀内,所以不曾被夺去,如今悬在乡间及营门的便是呢。”又闻洪君说:“当甄君被掳时,又有贵堂学生尤宽适在道上,同时被掳去了。”永年道:“那尤宽贪生忘义之徒,有何足惜。只是怕难为了甄老了。”说着,彼此又伤感起来。永年又问:“大统领所教布置之事如何?”众人道:“就是照君所言的,略改名目,又添了农牧试验场,已从华兴邦中分运好些图书仪器来了。”说着,那璇潭之人,便留华永年等领着余兵,驻扎此乡。
次早,忽有人报洋人清乡来了。昨夜省中足足屠了一夜,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今已到乡下了。正忙着,忽听得四面洋兵呐喊之声,四方民人,多已逃匿。那洋兵竟是上探树叶,下拨草蓬,拆墙毁屋的找人来杀。却被找出不少。不一时,将到了璇潭乡。那华永年便命取了两面旗,站在高处,却在那里放了一枪,使人望来这里,便打了旗号,与洋人说:“此处系兴华邦独立国的属地,并且满洲未把土地割让之日,即已自治。当不与他乡并论。”只见洋军大营屯处,也打着旗,答道:“须让兵官二人入去验看,若果是早已自治,而今属于兴华邦独立国,即侍看与兴华政府交涉的结果如何再作道理。至兵官入来,不许怠慢。”永年便也打着号应允了。于是便有洋兵官乘马进来,四处巡视,果然自治规模粲然可观。有仪事厅,有乡官办事公所,有乡兵军械所,有农牧试验场,有警察署,有图书楼,有学堂,有卫生局。道路清洁,屋舍整齐,人民武健,妇孺雍容。又见列有通乡办理公事出入清单,及所有乡事公议布告之文,都是有益全乡人智慧身体财利之事,无非同求公益,人不自私,煞是与他乡只知奉祀鬼神,而又地方污浊,人民顒愚饨,见之生怒,望之生厌者不同。真是果有一段文明气象。便回报与营官知道。那营官吃了一惊道:“如此看来,那兴华邦的独立,只怕被他弄成功了。要待杀进此乡去,又恐遇那文明之人。妄以野蛮之法加之,伤其性命,破其安宁,乃是犯了公理,必为万国所唾骂。只得且待与兴华政府交涉如何,再作道理。那近邻各乡,依然照屠乡例,搜着人便杀。”华永年与璇潭人亦无法可想,只得时为叹息而已。
左近各乡,有一乡也学这璇潭乡之人,前挂着兴华邦旗号,他原不解其理,只以为学他新奇而已。这璇潭乡内之人,尚望该一乡也叨着这国旗的荫庇,可以得免。岂知洋兵入去一观,仍是芜秽臭浊,与他乡无异,仍又照例屠了。不二日,屠尽了诸乡,又不见洋兵了。这璇潭乡之人,不费一兵,不劳一卒,竟得保全,着实拜服那华永年先生。人人都道:”这乡的老百姓,真是华先生再生的。”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华永年道:“我不能保全君等,是乃这璇潭乡自治的文明保全君等。我愿与君等祝此文明万岁!”于是众人皆呼:“璇潭乡文明万岁!璇潭乡自治万万岁!”华永年又道:“天下无国之人,就是文明了,也是不免被人残虐。吾们幸有了文明气象,却又有本国同胞所保存的兴华邦独立国荫庇着,故得免祸。我们再来祝兴华邦独立国三声。”于是众人高叫:“兴华邦独立国万岁!兴华邦独立国万岁!兴华独立国万岁!”欢呼之声,震动山岳。
只见华永年忽变了色,容颜惨淡的说道:“我们的始祖黄帝……”有些老人便问:“我们哪里是同一始祖?”华永年道:“如今我中国人的姓,但是周朝以上的国各与官爵之号,考之书传,系是以国为姓,以官为姓。那周朝以上诸国的国名,都是黄帝后裔。那为官的,又都是国君族人。所以我们以官为姓,以国为姓的,都是黄帝子孙。上古之时,这中国本不是我们的。那我们的始祖黄帝,却身经百战,逐了野蛮人种,得了中国全土,以养育我们子孙。不料传到四千余年,被外族占领者二次。加今却为异色人种分了去,只存着这里一粒砂一点雨似的一个乡土,那我们同胞被外人残杀的又不计其数。你想我们这祖宗黄帝,若是有知,见着我们子孙不肖,不能将他艰难创造的地方守住,竟一次二次的给外种占了,而今又被异色人种分割而尽,又想着自已一脉相传的四万万子孙,又几乎尽受这枪击刀割的苦恼,我们这时虽有得免祸的,其实不能得四万分之一分。想到这里,不晓我们这祖宗是若何难过呢?”说着,早直流下泪来。又道:“如今尚须望我们这黑子弹丸的兴华邦能立得住。若是立不住,恐我们祖族黄帝创造的地土,真个尺寸不留。那我们神圣之裔,真个无地容身了。”众人道:“如今我们须是尽着我们的心力,去助那兴华邦独立到底。我们神圣的祖宗在天之灵,必能庇佑我们独立。”华永年道:“人死了,魂魄销灭,哪里尚能有鬼神来助子孙?只也只靠着我们为子孙的,自己奋励为祖宗争些志气而已。”大家道:“我们如今当抽选丁壮,前去我们同胞的独立国内,预备与外人尽力抗拒。若至失败,我们这些人必要前仆后继,和众同胞,与外人力争独立。常言道:‘有志事竞成’。又有俗语说什么‘众志成城’,什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心志既坚,后来且能恢复全国,岂但保守一隅之地乎。”永年道:“诸君果能如此,此吾族不幸中之幸也。”于是众人定议,抽了丁壮五千八百人,付与武士道领了,前赴兴华邦独立国而去。
却说郑成勋辞了大统领夏震欧,前去与郑国存、海邦城详陈了与兴华邦独立国大统领所立之约。二人大喜道:“我们前此不知全国的土地及那财利是全国人民公有的,所以不知向大处着想,不知人生须要争个人权,与那全国之人一律平等,同享受国内的利益,只作鼠窃狗偷的举动,求些无根的小利,几弄得不成个人,专为人害。而今才晓得原来我们也是国内一个主人翁,国中土地及一切利权,我们都得有分的,国内大小之事,无论何人,都有议决之权的,胜败存亡,我们皆有责任的。所以改邪归正,转成爱国男儿,不为那害民乱国之盗。后来建出功业,也可令天下钦仰,此皆先生之赐也。”
成勋谦逊一会,便商议召集全党,打着兴华邦独立国的旗帜,同赴兴华邦去了。不多几日,便已到了。是时璇潭乡五千八百人,也早己到来。独立国的军声,忽已大震。只见先前夏震欧派人前往美、德二国购了好些新式器械,都已到了;那本省海军,也都换了独立国新旗,驻泊国境的沿海岸旁;又有旧船在船厂修理的,都已修好,布在海口;又在机器厂内,自制了好些枪炮,真是兵力日盛。那不肯承认独立的两国,先前那西洋的,因自己领地有急事不及来助;那要尽得这全省之地的那一国,以该国不得西国之助,加以省中诸事方忙,不及顾此一方,且以为蕞尔一隅,何足介意。不意及今已居然军声大震,独立规模早已毕色,已有美、法两国派了公使来此恭贺。若是十分强硬,也恐碍着两国;且他兵力已足,若争战起来,究不知谁胜难败;更兼夏震欧兵法过人,前日曾经以少胜众,也着实怕难胜。又探知此邦人民老幼男妇,无不人人存一以死报国之志,以求独立。民气如此,想必难屈也,只得承认了他的独立,只与定约,除璇潭属地外,不得窥伺旧省尺寸之地。震欧想着,虽立此约,若到果然强盛之时,已不怕他借着此约压制我们不许发作。到了那时,再行强硬手段,未尝不可。只得将此意与各议员议了,便与该国订了约。即日彼此签了字,该国也便派公使来致贺。随后东西各国,都承认了。自此兴华邦遂独立海畔,为汉种仅存之一片土,以延黄帝之裔,不至尽数为奴亡灭。虽由夏震欧才大,亦由人民肯听忠言,及早布置之故。闲话休提。
且说兴华邦得各国承认独立之后,次月便是独立一周年之期,全邦悬灯结彩,以申庆贺。那华永年因璇潭乡举为代表人前来祝喜,路上恰遇一个心中绝记念的一个人,不由得雀跃欢喜。正是:
天涯突现自由国,烈士欣逢挚爱人。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回 遣使分巡问疾苦 吞声暗泣死幽囚
却说华永年前往兴华邦庆贺独立一周年纪念节,路上遇着心爱的一个人,原来就是中学堂监院王本心之女王爱中。华永年自代他敷药而去之后,全心忙着军务,也忘记了。只是数起爱国的同志来,不多几人,便也想着王爱中。为闻着瓜分以剪自刺之事,着实可爱。但当时心绪麻乱,记着又被正事隔开,所以未曾遣人一问,也想着举国纷纷,这个人存亡也不可知了。此日相逢,几同隔世,彼此不禁喜得一跃而起。永年便问爱中何得免难?爱中道:“妾自君去后,满心记挂着我们国事,也不及感激君的厚惠,后亲疮口尚未大复原,忽有洋兵到来,将妾掳去,见他营官。妾指疮痕道:‘你们末来,我已拼着要死,难直今日忽要贪生起来不成?’那兵官道:‘我非要你服也,只因我看日前新闻纸上载有为国自刺一事,详看来,却是一个女郎,实是钦慕。故进兵至此,首派军士寻了来。如今给你护照一纸,到处游行,尽可无阻。’妾答:‘以我们是中国人,中国灭亡,理应殉死,不愿得护照。’彼乃劝我入赤十字会,看护那些受伤的中国人,也尽些爱恋同胞的情义,我更允了。今日闻我们同跑自立的新独立国周年纪念之辰,故也来致祝。不意遇着足下。”华永年也将别后所有经历之事说了。二人便一面走,一面闲谈,同向独立国而来。
华永年又问起她的父亲来。爱中却垂泪道:“妾父当日被一队洋兵拿去,恰值洋兵又带着两个从前东京回来的留学生贾新寇、耿明二人,来到营内投降。妾父见此,也便情愿归降。不意洋官忽发怒骂那二人道:‘你在文明之邦受过教育,为何尚无耻若此。不特愧见你本国的爱国之士,而且有玷我邦。’令武士立推出二人斩首。其时便带着也将……”说到此,已是哭得说不出话来。少顷,又哭道:“同志诸君,何尝不有死的。但是虽然死了,却是光明正大,轰轰烈烈的令人敬慕。而今妾父死了,却博了……”说至此,又咽住口,哭得泪人一般。华永年用言劝慰了一番,爱中方收了泪,重复前行。又告永年道:“妾被掳时,路上遇见君之令舅任君,也被洋人掳了。但不知掳去后如何。”华永年道:“这等人也不必提起他了。”说着,二人已抵国门,却见一张布告之文,其文曰:
“兴华邦独文国国民公仆大统领夏震欧言:本月某日,系我独立国自立一周年之期,着国内老幼男女,一律停工一日,以申祝贺。此后永远以此日作为本国独立纪念之节,已由议院议妥,由余签押立案。特此通布知之。”
看毕,华永年带同王爱中进见大统领,俱祝独立国万岁,国民发达。永年又将爱中前事说了。大统领不胜叹赏,便命赐以二等宝星,以示优荣。这华永年等从前经历血战,早已赐了勋章,自不必说。
且说那华永年因听爱中说洋人厚待之事,想着甄得福、刘千秋或未被害,便请大统领遣人至洋人处查问,若果未死,便当赎回。统领立时允了。永年又道:“如今我独立国赖着国民尽力,及隍下的经画,故得享受自由。只是臣等想起此外尚有全族的许多同胞,经各国收地之时,残杀屠戮,无所不至,必已是伤亡过半了。如今剩的遗民,闻是受那外人无理的压制。人民充当劳动工役之外,不许更操他业。又兼暴敛横征。人人劳苦而不得食。所有应纳之人头税、地皮税、房屋税等,尚不能照效完缴,日受鞭笞追比,真是可怜。可否请陛下派人分往慰问,略与周济。或代请各国略行加惠放松些。”夏震欧也蹙着眉道:“若是代请各国加惠放松,彼此必以我为干预彼属地的内政,且以为我市恩同胞,以图全体恢复,定必托言辞却。我也正想着派几个使者前往各处巡视,略加慰间,使他们心中想着将来尚有全国独立的希望,那精神也略可宽慰些。我又想着待我国内略能充裕,每年逢着纪念节,便按旧日省份,每处给他十万两银子,以赈济那贫苦之人。”华、王二人道:“陛下重念同胞,情真意切,臣等不特皆表同意,且甚感激不尽。”说着,二人兴辞退出。
那震欧便特谕,着文部省大臣夏存一,外部帮办大臣江千顷,农工部副理黄克臧,暂行出使各国所属的中国各省旧地。夏存一巡南方,江千顷巡中央,黄克臧巡北方。各带银六万两,见有极苦之人,酌予赈给。又传谕华永年往赎刘千秋、甄得福,需金多少,许全权与该国定议。诸臣领命去了。而今按下华永年一边。
且说夏、江、黄三大臣,巡行各地,所有旧日华民,见是同胞派来慰问的,无不感激零涕。也有尚不知独立之事的,三个各一一告知。并将先前如何预备,及今诸国如何承认独立,后来尚拟救度你们等话说了。诸遗民多是捶胸痛哭,自恨从前不能学兴华邦一样,如今竟受外人的种种苛虐,看那兴华邦的人不啻天上的人了。三个着实不忍,各各散与银子,哪里能够遍给,只得各择其苦至垂死者略给些,须尚是不足。又许他们是年以后,每年逢着纪念节,必多带银钱前来赈济。众人无不涕泣。此是三人路上的大概,不必多赘。
如今再说夏存一巡行南方。一日来至商州地方,只见人民自由无苦,直与他处不同,心中不解何故。原来当日张万年、屠靖仇、李必胜三人,随着英郡主喇弗青奈至英,见了英皇帝。英皇甚是敬爱,加以礼待。又闻商州人民,人人爱国,立为团兵,几番死战,以争国土,人人宁死,不肯投降。不禁感其忠义,便命在英属中国旧地内,单许商州一县人民与英民平等,同受自由之福。名其地曰:中国商州县英国保护地。又各赐张、屠、李三个以头等室星,令归故土,充为本地下议院的议员,掌理商州地方自治之制。三人回来照办,人民自是欣喜不尽。因念着今日人民得以不受压抑,不为奴隶,竟与白人平等,同享自由,此皆系曾先生群誊的厚赐。吾民若非闻那曾先生的演说,哪里能爱国家,能感动英皇许我自由。于是纠资为曾子兴铸起铜像,以垂不朽。又因祝封世当知县要拿子兴正法时,曾来报信,以救子兴,又教张万年劫狱之策,后宋他自身竟不知下落。子是也为铸了一小像,侍立曾君之旁。那曾公铜像所站之台,却錾着杨球、姜一心、应不降、张万年、犁水青、屠靖仇、李必胜、金闺杰等一班诸志士的姓名,又錾着当日各乡团的乡名,以及队伍号数,以示后世。夏存一问了详细,便来瞻仰,致敬了曾群誉的铜像。那张万年等已来招待,并邀夏存一宴饮。彼此席间所有许多朝贺相慰,及那感慨他处同胞被虐之语,不必多赘。那存一竣了事,也便回国,不必细叙。
却说江千顷到了中国中央旧地,人民有指仇弗陶等拒敌力战之地而涕泣者。一日,千顷往拜管领此地的洋兵官,有人报说该洋官闻兴华邦独立国钦差前来,恐怕来为囚系的华人说情,便先点了数人押出斩首,就中一个即是金虞。当日不肯捐费办团,却将金怀在破囊而走,后遇土匪抢了,又押去指山所有埋金之处,一一取了,又将金虞刺了几刀,摔在地下而去。后来洋人查知此地有个金虞是一个大财主,又知中国财主好将金银藏在窖内,便令兵士搜索而来,逐日拷问埋金之所,遍受诸刑,打得身无完肤,系在监牢。一个便是申为己,与胡国襄背了众人去降洋兵,后来目中一弹,却能极力追杀死自己同胞史有传。洋兵官说他投降外人,已是失了人心,今又助外自戳同胞,真是非复人类,也把他监禁起来。如今兵官要杀数人,以杜江钦差祈情之口。因命先将这爱财不爱国,爱身不爱群的金虞、申为己杀了。又有三人,说是由商州逃出的自立学堂帮教员,与正教员吴钟清是友好的,但是狐疑不能确断。不数日,那江千顷也回去复命了。不必细叙。
却说华永年奉命来到旧日省城洋官衙署内,叙了礼,便问:“敝国有忠义之士甄得福、刘千秋二人,前为贵国兵卒所擒,未知今尚在否?如果尚在,望赐赎回。”洋官道:“敝国所到之处,从不难为有智慧的爱国之人。若是有智慧而不爱国,如留学欧美回来,仍只求利禄之辈;有爱国心而无智识,如义和攀之不知国家为民众之公产,而妄行仇外者,皆必杀,却无赦。至如刘、甄二君,毁家为国,此敝国文明人所礼敬者也。所以不即送回贵独立国者,欲以觇贵国来赎与否,以卜贵国眷念善良之心之厚薄耳。如今君既来请,敝国自应恭送二君荣归贵国,休言赎也。”
永年称谢。洋官又问:“诸囚中尚有令舅任不显,令徒尤宽,皆求吾放归,君愿赎否?”永年不答。只见洋官笑道:“想足下不愿赎了。究竟足下就是要赎,仆也必劝足下休要将这下贱之种殖于贵国,俾传了坏种,更将良种染坏,为患非小。这任不显被我拿时,尚有金银数缸暗藏假山之下,被我取出。又看团练出入款项清单,却曾无任不显捐的,可知是毫无人牲的了。那尤宽穿着贵学堂制服,仆本以为是承足下差往何处。不意拿来,他便极力乞降,且力辩非君之党,足见无耻之极。如今仆当将此二人戮了,以戒天下后世之吝金帛,弃国家,背本群,甘降服之败类。俾其各知警省,则世界上贱种惭绝,只剩良种,各各相安,便可永无战争灭国之祸矣。”永年只得唯唯。
那洋官又立即传令,预备明日上午九点钟宴飨刘、甄二君暨华钦大臣,并饬备办厚礼以赠刘、甄二君。即以十二点钟,持出任不显、尤宽二人,前赴法场斩首,以结一案。左右传谕去了。华永年见得无脸说情,也只罢了。那洋官又命请出刘、甄二君,与华永年相见。彼此叙起别后,各各伤心。又谈起兴华邦独立国已得独立成功,却得稍慰,但念着全国灭亡,弹丸仅保,全族灰烬,遗种仅延,终是喜不敌悲。华永年又想着舅氏任不显与学生尤宽明日正法,也属可悯。便向洋官请乞了酒肉,往奠二人。那刘、甄二人不便随往,却惟永年一人带了酒肉,亲自送至监内与任、尤二人吃饮,二人哪里还能下咽。华永年身穿兴华邦的制服,挂着头等宝星,身旁侍立着两个侍者,前后各有洋兵陪着,何等威严。二人此时望那永年居然为世界成功立业的一个伟人,不由钦羡他。见他怜已将受极刑,不念旧恶,还来致奠,不由得感他。一个又自思着前此不肯捐助办团练,而今财既归空,人仍不免;一个自思当日中学堂立义勇队时,自己怕死而逃,真是无志无气,又不由得惭愧起来。更兼闻着洋官明日宴享刘、甄二人,备办礼物送彼荣归,自己却是明日正法,不免悲惧悔愧,并作一团。所以见着永年只是呜呜饮泣,不得作一言语。永年也着实不忍,不禁流下泪来。须臾,洋官来请小宴,便辞了二人而去,终是面带愁容,尚思姑以两言乞洋官减等治罪。奈那洋官接着,只说代君讨戳背国之人,何以谢我,也只得缄了口。
次日三人赴宴,也只草草成礼而已。洋官欲邀三人往看行刑,三人着实不忍,极力辞了。及十二点钟,洋官坐堂,提了二人,问了实,又问你们忘义背国,自甘死否?二人俯首伏罪。于是命监视官匆勿带出斩了。华、刘、甄三人在后堂听着,便想那任不显未曾受过教育,不知大义;那尤宽也因一时想错了,如今身受死刑,死了且有余臭,也不免怜他不幸,各吊了见行泪来。只见二人被推出去,不多时,却有兵士将他们的头来献,洋官便命取去悬在他的总督头首之旁号令。永年方知那解散团练的总督,也早已被杀了。
不数时,人报奉送刘、甄二君的车轮马匹都已齐备,城外又备了汽船,所有礼物已袋船内。门外又有一营官,列着护兵侍候。于是三人辞了洋官,彼此说了恭祝贵国万岁,但愿此后邦交益笃等套话。那洋官却已预备亲送下船。各官因敬二人高义,都来相送,且赠有礼物。三人出了衙,只见护送的兵队里有一大旗,上面书着:“恭送中国毁家报国、舍身爱群的刘、甄二杰荣归。”所过之处,各炮台放炮致礼。到了码头,登了汽船,那洋官吩咐该管带好生相送,便与三人致敬而别。那大旗即悬在船头,不觉间到了兴华邦。
那大统领夏震欧早已得了电报,料知今日当至,已亲自出来迎接。那远近百姓观者,无不喝彩。至了国内,大小臣工及议员乡官都来迎候。大统领便命盛筵相待。其时早有璇潭乡派来专员来接甄老。刘千秋想着自己家乡无存,不禁下泪。甄老又安慰了好些话,便自回去。大统领各皆赠与宝星,又送与许多礼物送回。又命外部款待了送回二人的来使,并赠礼物,送归不提。
且说夏存一、江千顷二大臣,依次回国复命,惟黄克臧所向较远,所以迟回。一日大统领和诸大臣正议论间,人报黄克臧回来了,大统领急命召入。克臧行了相见之礼,便述了北方巡行抚慰中国遗民的种种情形,又说起那俄、德之人残暴苛虐的情状。据云民间妇女彼国兵民可以任意奸占,若奸生了子,便扑杀了,盖以不愿与中国种混合也。每有小童或被游兵抽在枪上作戏。其法先抽在枪末刀上,尽力一送,腾到空中,却将已装的弹子击去,及小孩坠下来。又用枪口刀戳上接着。洋官曾不过问,民人有赴诉公庭者,那官吏只骂道:“你们何不将我国灭了,也用此法来待我们国人?”若多哭一声,即被鞭挞打出。又闻俄国曾将我国十八岁以下童子,仿当年待波兰民的法子,尽数将这些孩子送往西比利亚苦寒之地,永远不准回乡。一日,有一班醉酒洋兵突入一人家,尽将妇女按在床上。适有一人逃出,洋兵以为逐己,乃大怒,起而杀其全家,不留一人,其官吏亦置之不问。又闻洋兵随时跑入人家,索酒索食,稍迟不给,拳脚交加,甚或以枪轰死。似此北境人民受此残虐,不及一年,恐当被灭净尽了。
因问夏、江二人,路上所见想不如此之甚,二人也各各述了。夏存一又云:“那两广人民,多半被法人运往外洋马达加等处,充当苦工。闻因不服水土,死者不计其数。”又各各将意属、葡属、比属、日属情形互说一遍,大家不禁叹息。夏存一道:“倘使中国各处早早就如兴华邦及璇潭乡这祥预布自治基础,以图独立,便可自立政府,赶却满人,收回国权,渐致强盛,何至有灭亡之祸呢?”众人又感概了一番。
大统领道:“如今尚幸我们这独立国之人,已是人人爱国,同心协力,励精求治,想或可以保全。”又问黄克臧,当日讨满的一班志士有遗迹否?黄克臧道:“臣入俄国领地界之时,即有人告臣各志士的殉国致命之所。臣便往凭吊一回,并看了纪志士的绝命诗四首。”因一一诵与众人听了。又道:“臣又闻唐人辉、仇弗陶等殉节之后,有欧美赤十宇会会员特为收集了尸,一并和那死难的兵士,统拍了一张照,带回西洋去了。那众义士义兵的尸首都安葬着一个山丘,该会员并为立石表彰,铭曰:‘支那殉国诸烈士之墓’。闻尚有数人被俄兵掳去。臣也曾访问俄国管领属地大臣一次,彼只坚言无有。臣查知实是皆被软禁,便向俄官诘问两次,彼竟动怒起来,只得罢了。臣思唐、仇诸君虽然身死,却是致命遂志,于是身当无所苦。若其余志士被掳而去,欲生不忍,欲死不能,殊可怜也。又言有仇弗陶、唐人辉二人,最有机谋。此二人尤为各处所钦仰,其遗像翻印出来,居然人人争买。此人虽死,真无恨矣。”
于是江千顷也将过尚水时所见所闻复述了,与大家齐听。便又叙及金虞、申为己之事。适郑成勋亦在座,便笑向夏震欧道:“臣前日向陛下言有两种奇闻:因方议正事,未及细谈,如今此事竟揭晓了。臣所闻两事,即是这金虞、申为己二人。一人吝财忘义,一人贪生无耻,同至灭亡。众人已经详述。臣所闻最可笑者,其一系余虞之事。此人素好念佛,被拿之后,日夜闭目勤念佛号,因对申为己道:‘这佛祖是最慈悲的,人若虔心诵念佛号,必可化劫消灾,不特身命可保,即金银亦当复回。’于是二人日夜口诵佛号。一夜遇着一个凶恶的当值监狱,见其信口乱念,乃大怒,取二人而笞之。二人大呼,我系念佛。洋人愈怒道:“你念佛,我便是韦驮来度你的,但你须挨着我的铁鞭,打到气绝,方得往西。’便将二人打得头破血流,方始罢手。从此二人再不敢念佛了。申为己能说数句英语,每见监狱的英人,便打着英语和他说话。一日,大触洋人之怒,骂道:“你能懂英文,何不考究我国政治法律之书,将你国家变革起来,以图兴盛。便与诸国往来交通,互受利益,也免得各国劳师动众前来灭你们。你不能借着能懂英文去求学问,倒想借着念英文在我们面前玩弄,想做着我们的奴隶。岂知那满洲人才是我们的奴隶,你是满洲人的奴隶,何能配做我的奴隶呢?你不必妄想。’说着,便将本棍向他头面扣了无数下。又嘱道:‘此后若再道一个阿字买好我们,便将你打死。’诸位听此奇谈,不是大可警世么?”诸人见入值的定限点钟已满,便都退出。忽外务部报有紧要文书呈来。正是:
福可己求愚者误,国因新立事多烦。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 预言书苦制醒魂散 赔泪录归结爱国谈
却说震欧送了诸臣,夜里忽报外务部送要紧文件来了,拆开一看,原来俄国闻知刘、甄二人荣归之事,自己羁留着志士数人,甚是自愧文明举动不克及人。故特备文至兴华邦,欲将所擒志士史光、华得全、华得兴、轩辕适、花强中、钟警、黄勃筹七人送回。且求代觅所有支那舍身殉国,与那独立起义各英雄的照片,无论尚在已死,皆乞觅得一张,交与来使带回,敝国拟为极力表彰,以励天下。震欧大喜,便命黄盛赍了金帛,聘问俄国,并赎史先等七人回来,一面收巢诸人照片。幸喜诸人每与同志合拍相片,以联爱情,所以只求得数张,而所有死义诸人之遗像,已经毕有。计死义之士:
尚水殉国者:史有名,方是仁,郑成烈,侯可观,史有传。
商州殉国者:杨球,姜一心,应不降,金闺杰(女士)。
发州殉国者:万国闻,章千裁,闵仁,雷轰,秦大勇,马起,王鹏,林之危。
讨满时被难者:唐人辉,仇弗陶,史有光,艾满,仇达,陈策,欧阳震,犁水青,夏光,岳严,商有心,国荣,纪念,饶声,刘金身(女士)。
淹满人时阵亡者:成仁,刘铭。
商州为一方人民求得幸福之主动者:曾群誉、祝封世(救曾群誉者)(此二位系铜像片)。
其现在者:商州地方自治议院议员:张万年,屠靖仇,李必胜。
兴华邦独立国属地璇潭镇起义及办事者:甄得福,洪才,武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