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分惨祸预言记 - 第 1 页/共 3 页

《瓜分惨祸预言记》 [清]轩辕正裔 著 第一回 痛时艰远游异国 逢石隐窃录奇书 据闻中国有一高隐之士,前曾遍游各国,学间优美,世情练达,因其性静心灵,竟能前知未来之事。所著《惨祸预言》,二十余卷,皆于十数年前著之,而其后无不句句应验。此书乃其数十部中之一部也。 数年前,有一中国童子,由日本一女士处得来此书,却是日文。前月入于译者之手,只因言言沉痛,语语刺心,译者于执笔直述之时,不知赔了多少眼泪,故又名为《赔泪灵》。 看官,你道书中所载何事?却是详叙中国光绪甲辰年以后,万民遭劫,全国为墟,积骸成山,流血成河的惨祸,真是刿目悚心。其中也有一二处,看去略可宽心开颜,但恨全书中不能皆是如此,真无可如何也。 却说中国江苏省地方,有一秀士,姓黄名烈,字仲谟。娶妻吴氏,生子名勃,乳名叫光华。当时黄烈住在省中苍门外马路左侧,因儿子光华年已十四岁,读书倒也聪明,恐为塾师所误,所以留在家中自教。哪知这孩于,自少便是奇怪。虽在父母前不敢有不孝不顾之事,却是自尊自大,目空今古,专好搞出书中古人言语,恣意批驳。常说道:“孔子删削诗书,孟子又不信孔子所定的书经中之武成一篇,可见人全靠自己的心思脑力。若孔子思前古圣贤所著,定是不错;盂子又想孔子所定,必是可信,吾知其必不能成圣也。”又云:“人在世界上,若只是吃饭、穿衣、娶妻、生子,那与禽兽、虫蚊有何大异?若是专想到做官发财,不恩做些留名后世之事,那人品越发低下了。况且近日闻得世界上有许多强大之国,都要吞灭我们中国,若不趁早预备抵挡,却只满心私欲,专打算一身一家之计,及到那祸已临头,父母被杀,妻女被淫,财产遭劫,身躯受戮之时,方悔从前不肯出心力,舍钱财,与大众同心同德,将自己地土保住,也是晚了。只可恨我国的同胞,不知此理。咳!我中国后来的惨祸,恐怕有被外人和土匪,杀得血肉糜烂的日子了。”想到此处,心中着实郁闷,因便信步踱出书房,到他双亲住的房中说道:“儿今日身中觉得有些不快,愿双亲许我到外逛逛。不知双亲准否?”那仲谟有些难色。吴氏因对他道:“儿子尽日用功,也该放他出去散散心,不然倒把他闷出病来,便不好了。”便道:“你出去罢,只须早些回来,不要跑乏了。” 那黄勃走出门庭,一直来到西门外焕霄桥上。刚刚走到桥边,便见有三个乞儿在地上叩头,口呼:“好少爷,发心布施罢。”黄勃见此,不觉止住步呆看。撇眼忽见来了两个洋人,飘飘忽忽,大踏脚步闯了过来。那乞儿便狠命地喊道:“吓!洋先生!吓!洋先生!救命呵!救命呵!”那黄勃不禁心如针刺,暗暗地想道:“咳!吾国人的无耻,真是世界上第一的了。就是饿到将死,只好向本国同胞求乞些。那外人的钱文,就真是救得活命,也该争着志气,宁死不肯受那他国人的恩惠,如何便无志气到如此!一面想,一面随那洋人背后走去,看他如何。 不一时,到了一个巷内。那巷内有个小儿,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口中只乱嚷道:“洋鬼子吓!洋鬼子吓!”登时他的母亲早已搂住道:“好孩子别怕,有娘呢!”那孩子只狠命地惊吓啼叫。他那母亲便吓他道:“你若不快止住哭,我唤那洋先生来呢!”那孩子两手一缩,惊得不敢作声,面如土色。此时那洋人似有急事,却不在意,已大踏步地去远了。独有黄勃不觉气得发怔,止住脚步,不能复支,便向那妇人啐道:“好好的儿子吓死了,洋人有何可怕?我国人比他们多着呢!”说着,便手抚孩子道:“好兄弟,别怕,我打洋人给你看呢!”一面说,一面伸出拳,向前跑去。不一会便回来道:“那洋人因为吓着你,又被我打了一顿,他怕了,赶紧逃去了。”说着,又将衣袋内银表取出,便指那面上刻的洋人给那孩子看道:“此中有个洋人,我把他杀给你看。”说着,把表面拆下,掷在地上,将足向那画洋人处,狠狠地蹴踏了几下。那孩子见得好玩,便笑了一声。那黄勃便也笑了道:“他是要抢我国的地方,我故杀他。以后真见洋人,都是如此。若是他无害我中国之人,我们却好与他客客气气,也不犯着凶暴起宗,便去打杀他,只是怕他的心万不可有。这洋人是最奇僻的,你若愈怕他,他愈杀你;你若不肯服他,他倒看你是好人,倒不害你的。好兄弟,你从今千万别怕洋人,我们和他们一样呢。” 后又说了好些话,又叮咛了妇人以后不可如此,方才回来。之后,心中委实难过,想道:“我国人,从前太自大,人人俱欲仇洋排外;庚子而后,特变为畏外媚外的了。就如方才的情形,那外人之威,几乎不曾吓杀那小儿。从前听说我国有个张辽,能止小儿的夜啼。如今外国人,竟是随便哪一个,都比张辽更威风些,竟能止小儿的昼啼了。一个张辽还挡不住,何况我民竟看彼中之人,个个皆比张辽还怕人呢。咳!要如此看来,有日洋兵到来,收我土地,我国人定是噤不发声,举个顺民旗出降去了,哪肯和他们抵死抗拒,誓不甘把我祖宗传下来的国土送与外人呢。咳!这朝廷官府非但是一天捱一天的不肯用丝毫心力,打算为我民人保全国土,竟是将我民人所托命的上地,和我民的财产,乐赠外人,以为买好之计。已是无可望了。怎奈我民人一个个都尚在醉梦之中,死到临头尚不醒悟,即那略晓时事的,也都不知道国家若被外人灭了,我民人是万无幸免的。他却预备降服,想做外人的奴隶。更有一班号称志士的,日日倡言爱国保种,到了中国将亡的地步,却不曾实做些报国的事出来,非是怕官府见疑拿办,便说是无人可以与谋。看来,救我中国的危难,非但于官府无望,民人无望,连那志士也是靠不住了。”想到此,却自啐道:“咳!我黄勃难道不是个男儿,必将这大责任、大事业专等他们做去吗?只是我如今,学问尚是太浅,不如且去外洋游学一回,练成一个智能兼全之士。回来为国家办起事来,那再造中国的大英雄,恐怕便是我了。” 主意已定,便回到家中,悄悄地将他祖父分给他的银子三百二十两拿出来,藏于一个皮包内,写了告别书一封,夹在怀内,也不面辞父母,一径来到轮船码头,便将书信投在邮政箱内。恰好前往上海的汽船,将要开船。连忙买了船票,便跳下船去,那汽船便飞也似的开了。这里他的父母得信之后,不免一番烦恼,但是他们的心,也有些被他儿子感动了,所以也由他去。 且说黄勃次日到了上海,便买了外国衣一套,改了装。打听往日本的船次日开驶,便也买了船票。至次日八点钟,便由客栈下船。十二点钟,只听得汽笛一吹,那船早已开了。刚刚行到吴淞口时,忽听得隔舱娇音袅袅,似是女郎吟咏之声。听去却是东语。少顷又听一女道:“你能用汉语读吗?”那女郎笑了一声,便念道:“一声报道虎狼来,赫赫名邦一日摧。”黄勃听了,便吃了一惊道:“也是外人打进来了,此言竞是道中国已经亡了。”又听道:“异色旌旗分道出。”便想道:“不好了,这是各国兵来瓜分了。”又听道:“同心羁绁望乡回。”此句不解何意。只听那女郞道:“若此,或有救么?”那念的女郞又道:“不然,你且听下句来。三年血肉空搏战,万里河山终劫灰;莫道闲人情易遣,重兴未睹恨难恢。”那女子嗤的一声笑道:“果然无望。”黄勃此时心中不禁七上八下的乱猜,思欲过去一问,怎奈未曾通问,不敢造次。忽又听道:“茫茫龙陆尽烟霾,碧血漫空野积骸;蹈海仲连空抱恨,哭廷胥子有余哀。”那女子道:“不知这是何人?”又念道:“千军壮气城头沮,一片新旗海角来;却剩弹丸延帝裔,岂真屹立在天涯。” 黄勃听到此处,便认定句句是为中国而言。但其中所言,多似后来亡后的话,何以便能预言在先。心中疑团莫解,不免踱出舱来,向那女郎住的舱门口,摘帽欠身道:“二位女博士请了。”那两个女子便放下书卷,立起回了礼,便道:“先生贵姓大名,尚未领教。”黄勃道:“小生姓黄名勃,年少未字,乳名光华,系吴人。只因敝国现今危亡之期已迫,特往贵国求些学问,将来或能为国家干些事业。适才窃听清咏,好似句句切着敝国而言,但好些都似是未来之语,小生着实狐疑,特来请教。敢问二位贵姓大名?”那长些的女子便道:“妾姓中江,名大望。此系妹子,名笃济。适才所诵之诗,却是贵国的高人所作。舍妹去年三月,前往贵国天台山漫游,山上遇见一位老人,年约六十余岁,童颜鹤发,却是西洋的袋扮。舍妹与之为礼,蒙其请到洞院内饮茶。舍妹感其殷勤,便与之同往。及到洞口,忽见一位奇古的老人,不像道人,却是前明装束。头戴角巾,身披儒服。舍妹不胜诧异。那洋服的老人便指道:‘此是家父。’舍妹便与为礼。那明服的老人询及乡邦姓氏,也着实礼待,便同到花园子内大楼上饮茶,舍妹便问他父子何以异服,且何不穿本朝的制服呢?那明服者道:‘老夫祖上自明亡迄今,九世未曾剃发改服。当那鞑子入关时,老夫家内为不肯剃发,被鞑子用非刑杀死者,计二十一人。先九世祖时尚甚幼,当时有一塾师,与之同逃至此,即居住在此洞之中。后来那塾师死去,遗言不可剃发,便将他的女儿配与先九世祖。后来世世相传,皆记着先世一家门为头发之故,竟送了命,以故虽死也再不肯把那狗尾子栽在头上。那小儿,他是自少出洋游学的。先时走内地时,尚是装作道人,后来上了洋船,见得不便,遂将头发断了,改装西服。他写信来寻老夫说:“这西洋的衣服,及世界万国公用的,就是我明朝至今未亡,也应改制。因其适于卫生,且甚便于行止动作也。儿并不是违背祖训,只是从天下之公而已。若满洲之制,则儿有虽死弗从而己。”老夫见得有理,也就不问了。至于老夫,年既衰朽,于外国的学问技术,未曾懂得一点,若是也急急的改装易服,自思真是不配。所以让他领略过西国实学的,独穿了西服。这便是父子异服,及老夫明装的原故。’当时舍妹听他这一席话,着实起敬,不由得与他细淡起政治哲理来。那明服的老人,却是博通中外,贯串古今。那两老又邀舍妹遍游各处胜景,不意忽然下了一行春雨,一直落到天晚,愈下愈大起来。那老者便留舍妹在山过宿,却派两个女侍童前来服侍。那洋服者又着人请他孙女儿及学生三人前来,便同舍妹于洞院左边园中王汉楼上住下。楼中铺设精致,其中罕见之物,言之不尽。那四位女士,却是琴、棋、诗、画、天文、地舆、测算、兵法,无所不晓。内中有一女子专好诵诗,口中便念着方才舍妹所念的那两首诗。合妹听来不解,便问此诗何人所作?那女子便引到后楼藏书之处,于千箱万卷中,手指一个竹箧子,笑道:‘此箧内,都是此种诗词,恐柏你尽不懂呢?’说着,笑了一声。那时已经摆上酒肴饭菜,便请舍妹用了。那四位女子,便同声歌唱什么《爱国歌》、《中国大希望歌》,煞是好听。不多时,便皆安睡了。舍妹心中记挂着那竹箧内的书,必欲一读。夜里只是睡不着,待那四位女子熟睡了,便悄悄偷向那放竹箧处,将它慢慢的开起。其中有一本匣,面上书曰《预言秘牍》,却封锁得极其坚固。舍妹见是此种书名,欲看之心益切,不由得向四处找起匙子来,却哪里找得着?不得已,用小刀子将那箱底钉的铁钉抽起,那底便脱下来。舍妹信手取来一本,却是甲午年战败预言,题曰:《甲申年测记》。便偷将前后略略翻看,却都实有其事。因其方颇长,不及详看,便往下再找,更有什么《戊戌年变政预言》、《庚子年国难预言》,略看一二,也都符合。但其中多记各处士子工商及各社会的情形,多是没有闻见的。后来取出一本《甲辰年瓜分惨祸预言》。舍妹暗忖,若将此书录回,与我国人看看,真是可当一宗奇谈,因此极力偷录起来。及至天明快了,已经录完。后面却有诗四句云:‘漫著预言篇,书成涕泫然;民心如有意,人事可回天。’录完,将书还放在原处,仍将箱底合上,更将铁钉钳入,却都无人知觉。次早已晴,便辞了两老及众人,回到寓所,急急将这书译成东文。” 说完,因手举方才的书说道:“这卷便是,不知君可念过东文没有?”黄勃道:“尚望女史借我那汉文的。”那笃济道:“汉文的被我朋友借去。后来这朋友因心恶敝国一个官吏作事不合,便暗暗剌他死了。过了几天,他却自已也用利剑自刎了。衣带上书云;‘方今中国民人,尚在醉梦之中。瓜分之事,已迫近矣。中国亡,日本亦必不保。吾不忍见全洲黄种尽为白人奴隶,故死。惟吾不能尽我心力,以图补救,死有余辜。所以如此者,所以示中日之人,以毋庸畏死而惜命耳。’所以此汉文的,不知失于何处。阁下欲读此书,只今惟有东文的。”那黄勃道:“小生不识东文,尚望女博士教我看去。”笃济女士道:“这却不难。敝国的文,原尽是中文,惟其中参有假名。有人指点,倒是容易看的。”说罢,便将书递与黄勃,一行一行的教他看去,那黄勃读来,却是忽而眼泪涟涟,忽而心上忡忡,忽而发指皆裂,忽而色舞眉飞。两位女士,看仙如此血诚,着实敬爱。后来黄勃便向女士借来,携往东京,托一个能译东文书的朋友译出中文,庶或警醒全国。不意船到神户上岸时,却与兄弟相遇,固便托兄弟泽了,此便是有此书的原由。  一日,兄弟方欲开译此书,忽见两个日本女士慌慌张张的跑来,对黄勃道:“先生,不好了。”吓得我们二人吃了一惊。正是:得到奇书胜良友,传来警报感多情。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传警报灾祸有先声 发誓词师生同患难 却说轩辕正裔正在译书,忽见日本中江笃济和大望来到,喘吁吁的对黄勃道:“不好了!近闻各国因贵园不能抵拒俄国,让俄国独得厚利,将东三省占了。各国各因自卫起见,也须向贵国求得同等利益,为匹力均势之计。今者各国各派专员前来北京合议,但是各国公使,已得其本国政府之谕,向中国指索豁与之地。前礼拜二,已会议一次,略将瓜分的地图,附以贴说,某省某省应属某国某国,照会北京政府,速即预备派兵镇定民心,以免抵挡,然后交豁。说是限六日回复,三个月实行。只留一二处为满洲人并皇帝寄足之地。足下已闻否?”那黄勃听了此言,不觉哇的一声,口吐鲜血,不由得仰身倒了。吓得正裔和笃济姊妹二人急忙扶住。那大望便道:“现今此信未必确实,阁下何必如此。” 那黄勃两眼垂泪道:“好哥哥、好姊姊,快把刀来将我杀死了,再来碎尸万段的斩了,尚是不能蔽我的罪。这中国是生我的父母,是活我的恩人。他的土地,载着我十四年;生的百物,养着我这么大。如今他亡了,我也不曾有丝毫报答他,我尚能算得一个人么?”说着,顿足捶胸地大哭起来,又说道:“况且自我的首先始祖而来,皆托生在此中国的地上。我祖宗、我父母、我兄弟姊妹,连我自己的身,一丝一发,何莫非此中国养大的!我只道我死了,他尚千秋万岁的长在世间,不承望他被外国来分裂了,世界上便无他的国名了。吓!老天!老天!何不把我黄勃雷击火烧,蛇吞虎咬,水淹刀伤,油煎岩压的严严重罚,代我的中国受这场恶祸;为何却把我的中国亡了!为何却把我中国亡了!”说着,又号啕大哭。 正裔急得无法,只得慰道:”好兄弟,你且听我一言。我中国养你这么大,他临危的时候,你应该和我想法去保他。若但这样的痛哭伤感,倘或一时死了,便使中国少了一人保护,你岂不是罪上加罪?依我说,尚是出去打听消息,一面与我国在此留学的同胞商议,大家同回故国,好歹尽我们的心力,且去保他。若不能保住,那时我和你同死未迟。难道我便舍得国家么?好兄弟,我的心都碎了。你别误我时刻,与我打听去罢。”说着,已是泪如雨下,那中江姊妹二人也不禁伤感。 黄勃听了,也恐耽误打听的时候,忙收了泪道:“如今我们当往何处打听?”正裔道:“我们一处去找我们回回的,问他闻的如何?”中江笃济忙道:“我记得那本《惨祸预言》内头一页,载云:‘若有热心爱国的人,将我此书编成章回体小说,传布国中。或且人人醒悟,尽照着书中那先时布置,转祸为福的各章,急急办去,这中国或且可以死中复生。所以此书原名又叫做《醒魂夺命散》。’著此书的人,既然是个先知之士,前此无不所言皆验。你们照他的言编做小说,或是真能救活中国也未可知。依我说,编译此书,真是片刻难缓。不如我姊妹且和黄君出去打听了,轩辕君且赶速将那书编成小说,赶紧付印,这也是一宗报国之事。”黄勃听了,便推正裔道:“好哥哥,你快编去,我和两位打听去罢。一礼拜不能成功,我就杀你呢!”说着,便拉中江姊妹跑了。后来黄勃打听回来,说尚未有确信,因此二人只一面探听,一面急急忙忙的将《惨祸预言》编辑起来,冀能救得中国,此是后话。 且说此时黄勃去后,这里正裔打开书一看,果然先载一引,与笃济方才所说相符。及看此书的开端,却是两首诗。看了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后来细细看去,却载着黄勃也在其内,竟将黄勃得到此书以及等等行为,都说得毫厘不爽。心中着实惊讶,愈觉得著此书之人,真有一片的苦心,如何便能如此设想。益信得此书可以救国,便急急的译去了。只因眼前黄勃暨译者所行的事,都被此书载了,所以莫辨何处是那人起笔之处。 却说那瓜分警报传到中国,便有些真正志士,急得似蚂蚁在油锅上一般,成日里如狂如痴,东驰西走,呼号奔告,直至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苦苦的思量要抵抗外人。也有些平日会说大话的,到了此时,好似狗子闻狮吼一般,早把尾巴子夹在屁股后,连头也不敢仰一仰,只是坐以待毙了。 不意有个裔州地方,有一位士子,姓曾,名郡誉,字曰子兴。先前也曾出洋,进过美国大学堂。毕业回华,后来被某官府聘为学堂教习。只因官办的学堂,专意教人学作奴隶,那世界上人人应知的公理,却不肯与学生谈及。所以郁郁不乐,销了差使,将自己的家业卖了,以作经费,即往城外自立一所学堂,便名曰自立学校。那学生额设一百二十人,已经办约二年有余。那日闻得瓜分中国之信,那子兴立即大开演说之场,召集诸生,上堂听讲,并且开了大门,招人入听。到了人集颇多,那子兴便上坛讲道: “兄弟今日得到警信,说是各国已经议定瓜分中国。现令德兵已由胶州迁至烟台,英兵已向瓜州进发。为占领扬子江流域,又云英国已派总督来华,管理领地,巳经到了香港。如此,法国不日定必进兵两广。日本定必进兵福建。可伶我堂堂大国,将被诸强脔割以尽。诸君试思,人有玩好之物,一旦见夺于人,尚且不甘。况且如今我们的中国,自四千年以来,就是我们祖宗所藉以托身安命长养子孙的土地,世世相传,流到我辈。虽是早被那鞑子据了,但是那满人的聪明才智,是不及我们汉人的。他是野蛮贱种,虽然一时得志,我们尚可再图恢复,如明太祖驱逐元人之事,我们汉人必能做到。若是被那外洋白种人得了,他便四处设立警察,日夜逻巡,监察我们,不许我们聚集谈话。你们想想,不得聚集众人,尚能恢复得国么?况且更于一切要害之处,屯驻精兵,将我地方建筑铁道,四通八达。不论何方有事,他几分钟之间,便可集兵盈万,哪里与我民有个下手恢复的地方呢?那时估量我们,已是无从反抗。更用灭种的手段,将我们全种灭了,好将土地把他们国里人,滋育蕃息,快活受用。你道灭种是用何法呢?他于大兵到来之日,先说我们是贱种,是野蛮,无智无才,不能创造利器,训练甲兵;又不能大众同心,爱护国土;却只人人专爱身家,不肯共谋有益大众之事。此种人,不能享福于地球土,应当灭绝净尽,让他有智的受用。即便纵兵抢劫银钱,奸淫妇女,践踏民人,焚毁村镇。那时加以土匪乘机发作,乱杀乱抢。那不肖无耻、狗猪不如的汉人,或应他招募,做他兵卒,自杀我本回的同胞。那官兵也是极意骚犹的,不用言了。列位试想,那时的光景,耳中但闻民人乞命之声,目中但见骸骨纵横之惨。天上火光,地下血赤,炮弹轰天,横飞纷射。眼巴巴看着骨肉惨遭暴虐,妻孥横被摧残。逃难过山丘,不忍见祖宗暴骨。饥民方槁饿,裂我肢体而生吞。斯时之景,其何堪也。或有幸而漏网者,则彼必横侵暴敛,以困其生。居屋有税,人回有税,器具、禽畜无不有税。畜一犬每年须纳钱一千;畜一牛则每年须缴洋十圆。欲买衣服,须先有纳税之款,始得御寒。欲籴粜粮,须先有人公之钱,始敢果腹。乃至死一人,则买棺有税;生一儿,则报名有税,如有八口之家,每月如不能缴公二百数十圆,则不免囹圖矣。此俄、德已行于旅顺、胶州者也。且一切大利所在,彼必尽行收取,吾民皆不得过问。吾民有富者,则必收其财,而使之贫。有贵者,则必抑为奴,而使之贱。凡上等之事,如读书、做官、经商等,吾民皆不得为。所得为者,惟苦工之事耳。做工所能有几何,而每月必须缴纳苛税,不免生汁日益艰难,那就渐渐的我们人口一年减似一年了。又况他的人可以随意辱我、侮我、打我、杀我。其为官者,皆不禁止,必须到得吾民尽绝,方始甘休。你道可惨不可惨呢?看来,如今我们总不能逃出一死字了。但是与其等我们被屠杀残暴而死,何如于今赶紧预备,集合我们大众,与那来收我土地的极力一战。战而不胜,亦惟死耳,倒还为我祖宗传下的地方留个名誉,给人家说此处人民是有志气的。况且我们如果个个同心,前死后继,也未必定是不能保住地方的。若能够势力日雄,或且建立不世的功业来,那我们的英名,岂不传到五洲万国去么?即使失败而死,亦死得轰轰烈烈的。大凡天地间最苦的莫如死,但是均须一死。便须想死时快活的方法。假如我们于起义救国时而死,心中必觉得正气冲霄,光芒万丈,哪里更觉得苦。假如是悠悠忽忽,苟求幸免,待到那洋弹贯胸,匪刀加颈,那时方且自侮不曾及时出些心九,与大众共襄义举,如今竟是不免一死,却又为人唾骂的,那心中真是又侮、又惧、又愧、又伤,这不是死得更苦么?兄弟如今敬问诸君同胞:是待外人来杀,待土匪来杀呢?还是做个有气义、有英风的男儿而死呢?”  登时那听者齐声道:“我们皆愿做个有义气的男儿而死。曾先生你道今须如何布置呢?”那子兴未及答言,但听哄的一声,那一百二十个学生,尽举手一跃道:“我等皆愿立义勇队赴战,为国家效死,愿先生做这领袖。那洋兵今日到来,裁们便今日与他决死。他明日到来,便明日与他决死。他半夜三更来,我们便半夜三更与他决死。”那先生道:“我是情愿的,好歹我们师生同盟网拼一死,休作那无志无气的人,死了也好见我们神圣祖宗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于地下了。”众学生齐声鼓掌,口中共高声叫道:“为国死呵!为国死呵!男儿呵!男儿呵!男儿为国死呵!”那过路的人来听者中有数人道:“我们都是男儿,年纪且是大些,难道反不如小孩子么?我们也回去说给大家听听,也去起义兵来如何?”于是大家叫道:“我们!我们报国!报国!起义兵报国去也。”哄的一声,大家冲出门去了。于是街上三三五五,一群一阵的摩拳擦掌,口口声声只说洋人来了,预备打仗罢。也有跑到乡下转报的,也有取出枪炮刀矛来磨洗的。有二三处已有团练,因此也便重新整顿。后来与英兵累次大战,互有杀伤。洋兵见彼等一片血诚,甘心殉死,甚是叹服。虽然这土炮不曾争得回来,却与他处亡的不同,倒留个赫赫盛名流传后世,此是后话。 且说那曾子兴同学生一百二十人,见听众感动,当众人出门去的财候,便喝彩拍掌,以示亲爱。子兴看那听众去尽,却复上坛对诸生道:“诸位好兄弟,既是同心为国效死,固是可嘉。但义勇队不是空言立得,如今立一册子,大家须亲笔签名方可。”一个学生便向帐房取了一本簿子来,大家便公举曾先生做总理兼教习。子兴即将自己姓名签了。诸生便欲向前题名,那子兴道:“这名是不可轻易签的。今日签了名,便是入了死籍,一旦有事,便出去打仗。倘若有人临阵脱逃,我们自家便派个人去杀死他。诸君,须自信临时不至怕死,又不至被家人绊住,方可入队。不然,恐有后梅。”那学生大叫道:“我们是不怕死的,我家是不能压制我的。”子兴道:“但是如此,你们这些年纪太小的,只可另编一预备队。待我们稍长的先去打仗。打胜不用言了;若败了,你们小的再来继我一死未迟。”那一班小些的同声叫道:“我们年纪虽小,舍死报国总是能的,为何不给我入队?我们年少,举动比你们更捷些,我们还要占头阵呢!”子兴道:“虽然如此,也有些太小的,他们连枪都举不起来,不如免了。”诸学生同声道:“是。” 于是依次签名,十三岁以上者,皆得人籍,计共八十四人。其余三十六个小孩,却另用一册。也都签了名。子兴道:“你们忒小了,如令我且让你签名,作为后备,那战时你们却不须出阵。”只见那一班小孩哭道:“我们在家里也是死,不如让我们各做爱国的人,死了也死得好看些。”全堂学生不禁同声伤感起来。那子兴却用手巾拭了眼泪道:“好兄弟,我们好男儿只是死了,何必过作唏嘘。如今当以商量大事为要。”诸人也止住了哭,静听子兴说道:“我们现在也无器械,也无军火,连那军饷粮食一应无有。就是有了人,也不过一百多人。刚才来听的那些人,他们虽已经激动,却是靠不住的。一时他气过了,却仍是坐着空望幸免的,这全仗着我们去组合他。不但这班人,即那秘密匪党,也都要运动他。如果我们人多了,那就可得势些。一面更要运动绅富,捐出钱来,预备粮食军火,这须是四出演说,激起人心,然后立起义勇队来。这边官府就是压制,我们人多了,却有何怕?且我们是保卫地方,设立团练,他们却有何说?即不然,我们演说时被他找去杀了,我们前仆后继的,仗着上贯天日的真诚,那怕则个?如今你们演说尚未熟,说去未能动人。那演说之道,须是善察听官的颜色。觉得这句话他们不以为然,我便用言解去;觉得这句话他们激动了些,我便火上加油,逼紧了来;觉得他们误会了,将要轻举妄动,我便解释一番;觉得他们实心实意的信从了,我便立时代他合起团体来,更复代他布划计策,要他办去。总之,这抑扬轻重,增减变化,是第一要紧的。如今限一个礼拜肉,你们每日练习演说二点钟,练习熟了,然后分往各乡开演。更有要紧的一样,我试问你们,若是人集多了,也有军火粮饷了,那些骤合之众,非但不知阵法,并那放枪之法也都不知,却有何用?如今我们须要天天夜里演说,上午习操,到了人集多了,方能分头教演阵法。一切临战攻击,与那全军分合进退守险设伏种种步法、手法、口号,都要练得纯熟,方有用处。如今我便去运动绅富,仗我三寸不烂之舌,说他捐出资财来办团练。你们这里紧紧的商议,即着高等班学长姜一心订定课程。那兵操,仍是天天我来教练。只是学堂功课仍是不可尽废。我们中国存着一日,我们仍尽着一日义务,这考究普通学门也是要紧的。如今已将上半天全加入兵操功课,下半天仍是要照常上课的。我便知照临院和各教员,把课表改了。你们稍有空暇,还要写信寄与各处朋友,告以大祸将临,教他速速预备去。那地图,更要每人早早预备一张。研究研究。我们虽是拼却一死,也须有些把握,有些布置。我是早把此身舍给你们的,你们一日生着,我便尽心尽力,为你们打算一切。你们一日死,我便同死罢了。”只听诸生齐声叫道:“咱们同死罢!”正闹着,忽见两个公差来了。正是: 外患方殷,内难又起。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恶官吏丧心禁演说 贤缙绅仗义助资财 却说曾子兴方与诸生发誓同死国难,忽然来两个公差,手提一张告示,向讲堂对面白墙上贴了。子兴等上前看时,只见写道: “商州县正堂石示:照得本县前闻,邑中素有无知不法之徒,欺盛世刑政宽简,乃敢造作妖言,假托爱国保种,煽动闾阁,殊属胆玩已极。兹闻又有自立学堂内曾群誉等,集众演说,散布浮言,以致民心被惑,举国若狂,真是目无法纪。本应立拘到案,严刑重惩,以警将来。姑念曾群誉等,尚属可以化悔,不忍不教而诛,为此示禁。该学堂内外人等知悉,自示之后,尔等须知我国家怀柔远人,无所不至,尔等勿得肆行滋事,致碍邦交。又聚会集众,向干例禁,尔等如再不悛,无论听者、言者,旨行严拿重惩,决不宽贷。本县言出法随,其各凛遵,无违特示。光绪三十年,正月二十七日。发自立学堂实贴。” 却说众学生看了,目视子兴,便欲举手发作,却被子兴使个眼色,却都散往后面空园内体操场上去商议去了。那子兴便也往住房去。一时那公差却在学堂门回寻来寻去。这里学生急等子兴不来,方欲派人请去。忽见子兴悄悄的自房后门绕来操场,便对众学生道:“好兄弟;亏得你们未曾妄动了手。方才黄升进来报说:‘外头有一营官,闻是千总饶声,带领着部下正在弹压民人,不许口谈国事。且说要捕那倡乱的重办呢。’”那学生中忽然闪出姜一心、杨球、张万年、犁水青、屠靖仇,向子兴说道:“这知县石守古良心早已变黑了,我们不如先杀了他,再来抵御外兵。”子兴道:“兄弟,不是如此。我们要杀他,须用些心机,断不是粗粗莽莽跑了出去,便可做到。即如方才若是你们此间商量杀他呢?如今此处尚是小事,我们全国的大局,已是一天紧似一天。我们打算布置,真是片刻不可迟延的。好兄弟,我如今作了空名的书一封,你们好照样传抄了数百封,眷了名,急急寄与所有远近的亲朋戚友。略有些爱国心的,或且他们一起预备起来,我们有了声援,便易得办事了。”诸位皆道甚好。 那姜一心却叹道:“那各班教习不知是何肺肠,中国到了这般田地,他们响也不响一声。”子兴道:“好兄弟,你不要骂人,只赶办事去是正经的。”犁水青道:“如今外有公差巡查,不便出去抄这样文宇。依我的计,还是急急用真笔板印了,岂不省事?”众道:“有理!有理!先生太忙,却忘了。”于是子兴仍往房中用药水写了,更将纸条备好,放在桌上。又将真笔板印刷的器具安配好了,却出来将自己前门反锁了。悄悄的令水青、靖仇二人,自房后门进会印刷。一面子兴取出几百封信袋来,却是各等不同的,分与学生,令他各自归房写好了信面。没二点钟之久,那靖仇已经取了五百张印好的出来,说道:“尚有印好的百余张,现未干,水青等着收哩。”说完,便与子兴分头送与各学生眷名去了。一面子兴取出洋十圆,令姜一心去买邮政印花。不一时水青又取出一百余张出来。子兴道:“现今分给他们,尚是太少,你们再印五百张去。”不多时都已预备妥当。恰好此时姜一心己买邮政印花回来了。子兴便叫姜一心也各自去封信,寄与亲朋。一面将众人封的收集一起,即将印花贴上。备好之后,子兴便派年长的四十人,每人各带二十余封,分头往各街市邮政箱内投去。这里公差见自立学堂已经安静,便也回言去了。那营官见街上民人已皆警避,便收兵来到县衙,与知县石守古相见,彼此慰劳一番,各自散了。 却说自立学堂所发各函内,就中却有学生杨球所寄的一封,落在两个惊天动地的大英雄手内,一是男人,一是美女。后来虽是只能为中国保着一片剩水残山,却也名播五洲,只可惜中国处处不曾学他的法子。若是都学他们的办法,那中国又何至灭亡呢?看官,你道这二人是谁?原来一位姓华,名叫永年,表字传万,发州人氏,年仅二十一岁。一位便是他的同学女士,姓夏,名震欧,年仅二十二岁,世居兴华府。这震欧的父亲夏栋,与传万的父亲华复机却是刎颈之交。甲申年法国来扰中华,震欧的父亲便派人来接华复机全家,前往兴华府避难。岂知这复机是个爱国之士,哪里肯去逃避,只将妻子任氏托与夏栋家中。那任氏身中已是孕了永年,已经九个月了,只因路上劳乏,到了夏家,便生下永年来。后来平靖了,夏栋仍留复机和妻子与他同住,及到两家儿女都六七岁,使请个先生教导读书。那华永年却是极钝,先生教他,多是不能理会,幸专夏震欧与他讲解,才明白了。因此他二人如胶似膝的,彼此亲爱。 后来甲午之难,华复机因台湾被日人割去,特往助那台人共图独立,后被日人杀死。次年他的妻兄任不显便将永年荐往尚水武备学堂,充作学生。到了十七岁毕业时,却考了个第一回来。徒因父亲系被日人杀死,因此深恨日人,痛入骨髓。以后曾在尚水允当营官三年,却因母死回来。是年他父亲的朋友甄得福,把他荐于发州公立中学堂内,充当体操、算学教习。他与临院王本心意见不合,却因全堂学生与他情谊甚挚,因此不忍舍去。 一日忽得尚水友人仇弗陶、闵仁的来书,说瓜分之局已定,需速预备一切。接着又得唐人辉在日本寄来手书,亦言如此,且言不日当与同志回国流血云云。正在忙急之际,瞥见师兄杨球来信放在案上,急取来看时,却见其中所言较为急切,不由得急得心头乱跳。待要去请罢课,合集全党商议,却想王本心是个一味顽固的,不免不对,不如且待教过体操后,和全堂学生细说此事,再作道理。想着取表一看,却才二点五十分钟,尚须二十五分钟方是体操时刻,不免心中急得坐立不安。忽然想起夏震欧,她在兴华府曾和同志立一自治实行会,闻说规模粗具,己有议事所、公学堂、藏书处、博物院、乡团军械所、农工研究所,虽是内中一切尚未充实安置,却已派人往东西洋购办一切机械图籍,以及各般仪器了。那中小学堂已有八十余处,却是办得成效彰彰,那学生个个富有爱国之心。那全郡之民,都因时聆那夏震欧和志士黄克传、黄盛、赖一已等的演说,已是个个知道国家与个人的关系,方令真是民气日昌。前月震欧写书请我去作乡团总带,只因有些学坐与我竟似相依为命的,一日也离不开,他们闻东三省的消息不好,却是狠命的依着我,要与我一处殉国,岂忍他去呢?所以我作书辞了震欧。如令看来,震欧那里是有些希望的,我何不将这些告警的信寄给她,也好她早点预备。想着,便急急草了一书,并将仇弗陶、闵仁、杨球的来信一并封了。 忽听课堂前镗镗的敲钟,诸生已下了课,永年急急封了书,写好了信面,贴上印花,付馆丁寄去。又听那里又敲体操的号钟了。永年忙去了长衣服,临场点了名,勿匆操了,便带学生来到讲坛,说道: “我所最亲爱的同胞兄弟呵!成日家我们关心着东三省之事,恐怕因此瓜分。如今接到警信,却真是实行了。我的好同胞弟兄呵!如今我们所最宝贵最爱惜的国象,将被人来刲死了。如今不山三月,我国的命便休了。” 说着,因将粉笔向墨板上画个中国地形,又指道: “将来这北方一带,便换了俄国的颜色了;这扬子江流域,便变了英国的颜色了;这山东便变德国的;两广、云南便变法国的;福建、浙江便变日本的颜色了。此后,地图上再不能看见我中国的影子了。可伶我们四千年的国家,一旦灭了,连图上也不能占一点颜色。而且我们寸肤滴血,皆是他养成的,我祖宗父母身上一根毛、一滴血,也是他养活的。所以才能够有我。如今他灭了,世界上便没有他了。我的兄弟,你道伤心不伤心呢?” 说到此句,不由得掉下泪来。那学生早己哭得不能仰视,有的已放声哭了。 登时已敲下课的钟,接连又复敲钟放学。那临院王本心便也来劝慰,且叫诸生归去。那华永年道:“王君,如今我中国将被人刲死了,且许我们哭送他一番。我们师生也将作无国之鬼了,也许我们哭别一场。”说着,更加伤痛。那学生长的、幼的,已齐声嚎啕的放声大哭起来。王本心本是无泪,此时不好意思,也将手袖掩面,作痛哭之状。那教习王鹏、林支危、洪才和那听差在隔院听了,也都伤心起来。正在彼此伤心,忽由槛窗外风送入来一件吵嚷之声。那王本心早已跑了。这永年仍与诸生演说道:“好兄弟,现在不是哭的时侯,如今我们且商量如何报国去吧!”那学生都收了泪道:“我们和这国家同死罢了。”永年道:“死了有何希奇!你不死,洋兵乱兵也要你死。须是死了,能替这国家留些名誉,也可当是我们的报国了。想起前时丝毫未去预备挽救,到如今这国家已是十成死了,方才着急。就是将我们拿来千割万剐的问罪,尚是死有余辜。但是这国一日未亡,我们须是竭我心血、尽我心力的图谋挽救。就是到那无可奈何的时候,死了也算略曾代这所爱的国用了心力一场。若是胡乱死了,这中国生我,岂不是和生鸡狗虫蚊一般么?” 那学生中忽立出章千载、雷轰、陈大时、章世鉴、马起、秦大勇、杜鸿猷、尤宽、万国闻、武士道,说道:“我们先前本曾组成童子军,预备拒俄,后因东京义勇队解散,政府极力扑灭,是以渐懈。如今重整起来,到了洋兵来时,我们却竖着童子军旗,出去效死。或且那同胞被我感动得都来快助,也未可知。”华永年道:“此番须比前番不同。前番说是拒俄,哪里会有的事?不过给大家鼓舞精神。如今是祸临眉睫了,你们有些年纪不合从军的,或的父母牵制不得出来的,不妨说明。免得临事时,我们却等待空了。”于是大家以举手为号,除有牵制及年纪太小的外,共得四十三人,那不在此内的,便令退去。这里华永年又说了多少话,方才散了。自己却和王鹏、林支危、洪才去集同志黄克臧、江千顷、贾新、寇耿明到奋兴社议事。 且说王本心忽听自己家内吵嚷,跑回看时。却是他女儿王爱中,提着剪刀刺喉自尽,不意刺得不准,却是不死,项中只管流血不止,慌得一家人都来急救。王本心到家,只听女儿气微声嘶的道:“还我剪刀来,快快毕命,免得洋人来辱我,我是不愿作亡国的人的。”王本心急道:“都是那作孽的华传万,说什么国家危亡誓同死的话,蛊惑着她。偏生她与那华生竟是一样呆。我们自身保自身,管他国家则甚!中国的人多着呢,难道只是我们的事?”那女儿听了这话,愈是死去活来,坚要自尽,家中人弄得手慌脚乱。忽听门扇砰然一声,一个人闯进未,却是华永年。手提刀创药,用力的代她一按,那血已经止了。便道:“好妹妹,别急,我们中国的这一省可挽回了。方才我和王鹏、林去危、洪才三君去找奋兴社诸同志,谁知那出洋回来的贾新却急忙忙赶去他岳父家中去拜寿吃喜酒。那寇耿明也出过洋的,尚在家中和婆子看牌。独有江千顷来了,说知她黄克臧已回兴华去。又来一个周之锐和他同窗程万里,却是热心的。咱们商量急急要备军械火药,一面禀官准立团练。那故内阁大学士刘千秋就是那周之锐的业师,他却肯一力担任,向大吏领这办团的文书,如此不是尚有希望么?我回学堂拿物。闻说妹妹听见国家将亡,因此自尽。我心中委实起敬,故来救你。好妹妹,别急,方今我听人说,是有一班东洋留学生巳经回来,打算救国,已在途中。又闻商州曾群誉已起事,那知县石守古已被囚了,说是要把中华独立起来。” 正说着,忽见听差送来一信,却是闵仁来信。急拆开看时,中云: “此间外兵已临,而内中更有巨寇海邦城、郑国存二股,乘机起事,肆意劫掠。大势岌岌,且将奈何!君处布置如何?此间若再难鼓舞,弟当奔君,一听调遣。二月十日,弟仁匆此。” 华永年看了,匆勿便去作复。一面走,一面说道:“妹妹自保,我还来看你呢。”说着,早已去了。 不说华永年作书回答闵仁。且说那一班学生回到家中,也有和他家人说什么童子军的事情,都是气概激昂的说道:“我们个个忠义之心,预备与洋兵拼一拼呢。”那杜鸿猷、陈大时、尤宽等一班人,家里尽皆怕起来道:“这还了得!瓜分不瓜分,关我们甚事,小孩子哪里能打仗?”有的说:“这华永年屡次往四方散布什么革命独立、什么平等、自由的话。甚且又说什么杀尽满人,恢复中国等等的话,几被官府拿了去几回。有一次幸亏他的世交甄得福贿赂了县官,代他排解。他的舅任不显说他,也咬牙切齿的恨道:‘这孩子若不治死,将来必做出灭门祸了。’如此看来,说是抗外,恐怕便乘机作乱也未可知。我们还是将小孩子退学了,闭在家里,免被这妖人拖累,是正经的。” 且说这王本心,心中大是不以华永年之事为然,因此每上讲堂,便力责学生,不许再说什么童子军,并不许再行集议国事,说道:“就是外人杀了来,他是仁义之兵,定必秋毫无犯,到来便安民了。方且如今天下方是太平,你看官府尚且如许安静,犯不着我们代他谋去。”那学生中真有爱国心的,如万国闻、章千义、雷轰、马起、秦大勇、武士道,却是不信他言。惟有那一班胆小的,却被王本心这一番说话都冷了心。那雷轰、马起一干人,见他前日何等踊跃,如今却畏怯起来,不免用些言语奚落他,恰值杜鸿猷、尤宽着人来告了退学,那章世鉴、陈大时和着十来个人,因对雷轰等面子上着实惭愧,也便退了学。那华永年见是如此,也着急道:“我们本是一片爱祖国为同胞的心,如今却弄出他们连求学都不敢来了,这不是我罪上加罪么?”雷轰、武士道说道:“由他们去罢,这没有爱国心的,就是在殴洲大学堂毕业回来,也是不中用。依我说,这学堂还是不要那没了心的唠什子好些。看他们后来能免得死否?” 正说间,人报程万里、周之悦来了。华永年急忙迎入,便问:“诸君运动团练却是如何?我正要去找二君呢!”那周之锐气乎乎的道:“你那令舅父任不显,真是狗彘不如。我们议立乡团,那大学士刘千秋已请准了官,只因预备军械、粮食、火药,算来起初须要先集二十万银。那刘千秋已经捐了现银十万,一时无处别筹,便请令舅任不显商议。想他家资值得五六十万,难道不能拿出五分之一来救国难?自己家门也得借比保全,免得被土匪抢掠一空。不意他虽听过众人百方开导,终是一钱不舍。我们想还是你会说话些,且是他的至亲,故来请你前去一说。” 华永年听了,使忙忙的和周、程二人走了。那永年先行,却欲奔奋兴社那条路去。程万里道:“不是这里,那刘公已指出别院一所作为办公之地,如今他们正在那里呢!”华永年忙回步跟着走了。不一时到了门口,只见门前悬着红牌,上写:“办团公所”。连忙进去时,只听那刘千秋赌气道:“罢了,任先生你不要忧愁。好歹老夫回去,将妻女衣服、首饰,并那村庄田园房屋店业,以及所有器物取来从廉拍卖了,也还可凑足一二十万。任先竺,你只管放心,他们说要任先生一千两五百两,先生既尚是这么为难,我是不要的。”说时,华永年等三人已到面前,任不显便道:“我家里是瞒不过他的。”说着,将手指着永年。那永年听了千秋的话,已经气了,便道:“舅父,你留着给土匪来劫、洋人来索罢了。”说着已面红筋涨起来,道:“好歹我们是这国的人,是这国养大的,且自来操心罢了。舅父,你去罢。”那任不显站起来,也唧唧咕咕的走了。于是刘千秋与众人重新计议拍卖家产等事。谈论间,忽报有乡下人十来个来此,说快叫华永年先生出来,我有话说。众人都甚错愕。正是: 义侠财奴悬天壤,惊心动魄为灾氛。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裂中华天愁地惨 遭劫运山赭川红 却说华永年正在和刘千秋等议事,忽听有乡下人找他。迎出看时,却是甄得福乡里的人,代甄得福来请华永年的。却说这甄得福住在璇潭乡,家中颇有资财,只因这甄老平日疏财仗义,因此人人都敬爱他。他的年纪虽大,志气却豪,每谈起国事,便是感慨唏嘘。先前与华永年之父复机做过朋友。固见永年自少以来,便是出语惊人,志气远大,便极爱他。后来见他热心爱国,奔走四方,演说时事,以冀唤醒同胞,因此益加敬慕。这日看报纸上载着:“现有九国洋人,约定来分中华,已经派兵来了。那九国的分法便是:满洲、蒙古归俄罗斯;山东、北京归德意志;河南归比利时;四川、陕西、两湖、三江归英吉利;浙江归意大利;福建归日本;广西、云南、贵州归法兰西;广东东半归葡萄牙,西半归法兰西;那山西便归满洲人;其余西藏属英,高丽属日,惧已—一分定。诸国全权钦使,已在北京签了押,办了照会,送与中国政府。已不须待他回复,只各派自己的兵来占领土地了。”又注云:“此系确信。”因此不禁大惊,忙急集乡人,告以是事,且云:“洋兵不日到了,却如何好呢?”众皆问什。甄得福道:“如今我已老耄无能,诸君要得保全地方的计策,须速请城中华永年先生去。”因此众人皆欲上城去找。那甄老道:“如今华先生定是四方奔走的谋救国难,找着却恐不能来。须如是说:我们乡中立乡起团,请他前来相议妥当,即令回去。”说了,又开了好些地方,分派了年轻善跑的十几人去找了。 是时众人打听华永年在此,急急赶来。见着华永年出来,问道是了,便慌慌忙忙的道:“华先生,我们是甄老先生叫来请你去的,只因我们乡里立起团练来。只要得先生前去商议,一商议便可回来。”那华永年道:“这却使得,我告诉他们一声,便去。”说着,进去和刘千秋、王鹏、洪才、江千顷、周之锐、程万里等说明原故;出来,又与即一干人说道:“你们再等一等,我就来。”却自跑到中学堂,叫林支危去找雷轰等一班有志的学生,同去团练公所帮理一切。这林支危便如言办去。于是华永年便同乡人前去璇潭。 行不到二里,忽见马起如飞似的追来。华永年忙问何事,马起即将电报一封呈上,又自袖中取出电报字书一本。永年看去,都是兴华府来的,便坐在石头上一字一字翻去。除居址姓名外,却是“瓜分定,外兵来,速预备。如急遽,可来兴。震欧电”十八字。永年便写了:“兴华自治会夏震欧。电悉,已办团。年复。”命马起复去。自己却望着璇谭乡来。不觉间已到了,那乡人多在乡外探望,看见永年来了,都欢跃道:“来了!来了!”说着,便回身去报甄老。那永年和一干人,也尾着到了甄老等着的地方。   此时已是二鼓。永年看那地方乃是一个神庙,却满堂上下点着香烛,倒也光亮。甄老道:“华世兄,你来了,千好万好,我们眼都望穿了。”说着,便拉永年上那庙中的戏台上。那上面已经备好,以待永年演说的。不一时,乡人老老少少,站满庙中,静听演说。那永年便将外人到来,必定如何残暴淫掠,后来必更如何苛刻压制,世界上无国的民,如何可惨,说了一番。又将吾人身上一根毛,身中一滴血,无非这国养活的说了。并将在中学内所说的一一说了。那乡人听到惨切之处,都不禁坠泪。又听永年说,那报国而死如何荣光,心中如何壮快的话。那乡人都个个高叫道:“我愿战死!你道我们不是报国的好汉么?”永年道:“且听我说来。如今我们须是急急布置,即使洋人打退了乡兵,入到吾乡,也不敢无礼无法的乱抢、乱杀、乱淫、乱掳。”众问此有何法呢?华永年道:“这洋人原道我们中国人是极愚的,不知民人是应有权办事,不知地方原是百姓产业,应由百姓自治,却甘受官吏的压制,地方所有有益之事都不能兴办。这便是不应在地球上享福之人,所以任意的残杀。若是我们乡内有议事厅,就中有卫生部、警察部、教育都。那卫生部就是掌修治道涂沟洫,不使地方有一些的秽浊。虽是用粪料倒秽桶,也都有一定的时刻,时过便无臭味。所有污秽之物,也有一定的地方藏贮,以免人家臭了生病。警察部就是派人轮流巡警地方,有争闹偷窃的,或在路上便溺的,便拉他入警察暑,经警察董事判断,或收禁房关闭,或罚他钱赎罪。教育部所办的就是男女学生的学堂。那体操场、藏书楼、博览所,皆属此部管理。所有办事的人,由乡中公举有才德者充之,不贤者可以公革。至于经费,则由各家的产业及进款内定例抽捐。乡中无一人不可抽捐,亦无一人不可议事,亦无一个子女不进学堂读书。年已成丁者,人人皆当充为乡兵。农事之暇,即行操演阵法。至于乡内出有土产,以及一切工艺,须特疫研究所,以求生利日益兴旺。乡人定每月或每两月聚会一次,每年大会一次,公议一切有益大众之事。每议事,皆以举手为决,假如此人所议,举手的人多,那人所议举手的人少,那便从多数的办去,这便是地方自治的规模。从前我在好几处地方说过此法,他们总是不信。如今你若要免得外人残虐,快依我之言办去。第一须将这庙改做议事所,那土塑木塑的神佛,是不能保护我们的,须是急急毁了。” 众人道:“神明如何可慢!”永年道:“哪里有神明呢?我今毁他给你们看,他如有灵,可便罚我。”说着,一跃下去,一手拔出利剑,己将那当中的神剁成碎泥了。又复把木的、泥的、坐的、立的,无不手推足踏剑劈的除了。众人皆呆着看。只见华永年手里剑光闪闪,英气腾腾。除毕,一跃仍登原位,说道:“兄弟只为着一乡同胞起见,故敢如此。如今速将庙门上的牌脱下,改刻着地方自治议事厅挂上去。虽是此时办那学堂一切都来不及,但如今临难,却是练乡兵设警察为要。一面更着数人专管清道,将地方理得清清洁洁,不给外人看是野蛮的地方。一面便将别个神堂改了乡学,多中子弟皆令入学读书。这乡兵须是举个总带,便请一个教习,日日操练。这军械,我能向刘学士所办的总团练局内,代你们去领二百杆洋枪。我更代你们请二个教习,不要束脩,只要供给伙食及些零用钱便了。一个教学堂学生,并日日与众人演说,一个教你们兵操。洋兵若是迟些来到,你们更照我先头所说的,—一办去,那时洋兵进也不敢进来呢。”说着,大家说道:“华先生诚天人也,我们的命定是你救得了。”那甄老者道:“如今举办一切,皆要款项,我愿把我的十顷田尽数献出,作为公业。如有不足,再由大家抽去。老夫和家人再劳苦些,也可过得日子。若是这地方不保,大众受了祸,不是老夫一家也在其内么?”华永年不禁拱手致敬,众人也都齐声称赞。永年便命除了的神像,抬投江内,即将庙宇收拾干净了。更叫他公举议长、评议员、乡兵总带及那各部的董事,以至书记、会计,更为代拟了办事章程。重点了人口册籍,定了每年用款的预算表。众人举甄老为议长,总理全乡之事。后来永年代请了洪才来做全乡学堂总教习,日日教授体操并演说人人必当爱国之义。又派了学生武士道来教兵法。又送来洋枪二百管,子弹全备,不必细说。 且说是时部暑已定,已是次日十点钟了。永年吃了点心,便辞了众人,复回城中,和刘千秋等办事去。这里众人已公举刘千秋为总带。只是刘公自言年老才疏,于是改举华永年为统带。刘千秋为全团监督。周之锐领左营,程万里领右营,江千顷、林支危、王鹏为参谋,万国闻、章千载、雷轰、马起、秦大勇等皆在团中听侯调遣。不数十日,这里抽选丁壮,备办军火,重测地图,积贮粮饷,都已分头办妥。 且说尚水武备学堂仇弗陶、闵仁接着永年复信,又忽得东京留学生的警电,早已和同志岳严、郑成烈、郑成勋、史有名、胡国襄、申为己等,奔走呼号,冀得大众醒悟。一日,分往各处演说回来,仍聚一起。那闵仁见着大众,不由得眼泪汪汪和众人道:“列位,我国当即时亡了。你看那市镇村落上,来来往往的仍是欢笑呼号,死到临头却不觉悟。我前晚自文礁乡演说回来,路上却听见吹笙弄琴之声。是时随着凉月行来,四顾茫茫,寂无人声。我想若是国民稍有人心,想起那国家将亡,定不如此安静。想到此,则觉得上天下地,一草一木,皆带愁色。今日我又到好几处演说,也有辩驳不信的,也有唾骂的。也有听到惨切之处,他反说我是发痴,倒冷笑我的。也有听反激鼓励之言,倒容纳不下,便不听而去的。我想诸位也与我所见的大约相同。”众人道:“我等所遇,都是如此。”史有名道:“我到了一乡,他听我说救国练兵的话,倒说我是鼓众为逆,要缚我送官去。后来亏着一个老人劝着他们放了我。”仇弗陶道:“前月发州华永年来信,详述演说的情形,却与我们这里一般。但闻他那朋友周之锐,却说动了一个业师,故大学士杨公出来办团。如今我们这边却是如此。我记得从前欧洲波兰国被俄、普、奥瓜分了,今那志士却能和义民竭力死战。印度人说是劣种,他那灭国时侯,却有一二地方要图自立的,不像我们寂然无声的亡了国。列位,就是一个钱丢了地去,也有一声响。如今祖宗四千年传下二万万里的大国亡了,连一声响也没有。人家宰猪杀羊,到那预备要杀时,那猪羊却有些知觉,跳跃狂叫的伤感;如今我们四万万同胞,将被人灭,却丝毫也不动心,你道可惨不可惨?”闵仁道:“那发州华永年来信,尚说有一班他的小学生,死依不舍的,要和着他同时殉国。难道我们这边人,连他们小学生都此不上吗?”仇弗陶道:“我又闻商州有个曾祥誉,已囚着县令,要提民兵自拒洋兵呢。”岳严、史有名等同声道:“我们这一班人,等那洋兵到来时,也各持了学堂里的洋枪,出去和他一战,能够杀着他几个人,死了也甘心些。”胡国襄道:“尚要极力鼓动全堂,人多了,或者可以取胜,未可定的。”岳严道:“不中用了,他们口口声声说国家是皇帝的,地方上的事有官呢。甚且说一时乱了,富的变穷,穷的变富。或且我反发一番财,得一个好妻子呢。他们这等人,就是刀子过颈,也是无热血出来的。我已用心力的劝他,只是不懂,只得由他作个如鸡似狗的一般死了而巳。”郑成勋道:“如今我们尚有些希望,待我且去尽力营谋一番。若再不成,那我门便真个无望了。”众人忙问何策,郑成勋便低声说:“要去说那匪首郑国存、海邦城,以功名义气动他,或且他动了心,我们便可得些借手了。”说着,众人便急催他去了。 这里仇弗陶等仍商议道:“就是一班人赴死,也须略有机谋。”因就身中取出地图,细细的看。便对众人说了如何侦敌,如何扼险,并那一切的预备。相议定了,便公举了申为已为深敌去了。嘱他远远的打听,有了信,便来告知。又公举仇弗陶为队长。说着,已是四点十分钟,于是仇弗陶发令众人暂去安歇。 大家归了房,刚才脱了衣服,忽听远远的炮声隆隆,渐来渐近了。听去真是凶猛异常,却不是中国军器的声音。闵仁、仇弗陶、岳严、郑成烈、虫有名都爬起来。聚集众人,却不见了胡国襄。岳严便急呼道:“外国兵来了,我们快出去一死,以报国罢。”此时却来了商有心、钟警、史有传、史有光、方是仁、侯可观等一干人。闵仁急问起胡国襄来,有人报告说,早已出去了。那申为己也无影无踪的不来报信,众人不免发恨。仇弗陶便催众人紧紧的袋束了,各往军械房取了枪,装了弹药。弗陶发令,多取些洋枪火药,预备有人来投,可以给用。便派郑成烈、岳严、史有光、史有名抬枪,商有心、方是仁抬弹子一箱,其余的人绰枪拥护,急急的投奔刚才指定扼守的要隘埋伏去了。耳中只听得男号女哭之声,四下里纷纷的喊叫。这仇弗陶、闵仁等却按着阵法,急往那要隘叫做薄云山的去了。路上忽见那富财主金虞,带着一家人,穿着破祆,腋下手中却夹着、提着那破囊败袋,知他是和一家人携着金银走的。又遇许多妇女,包着脚,一步三跌,拉男拖女,哭哭啼啼的乱嚷瞎跑。也有无业之民喊着乱抢的;也有女人被人掳了驮在肩上跑去的;也有那妇女小孩被人拥挤跌倒践死的;也有那老人跌在沟里乱呼救命的;也有那游民抢着金银、妇女,却被那别个土匪杀了转抢去的。这闵仁等一班人,抬辎重的,夹在当中,四个擎枪向外,拥住四面,却无人敢近。不一时到了薄云山的洞门内,急急先将军火安置密处,却来掘沟筑墙设阱,紧紧布置。 那闵仁和史有名、仇弗陶是最有机警的,先前预料此处可以埋伏,便早已暗暗运了好些土锹、绳索、竹木等及各种机械等物,都暗埋在地下。又早已埋着旌旗三面,子弹五千,洋枪二百枝,千里镜一具,及那粮饷。后又备了洋油五箱,火药二千包,此时却不慌不忙的筑墙开沟了。 正忙着,忽见四下里火光冲天,那男女老幼呼号哭喊之声益加惨切。夹着刀声、炮声与那钟鼓之声,真是惨不忍闻。闵仁等念着同胞,心里着实难过。只见山前有无数土匪,呐喊纷纷,一阵一阵的过去。那钟警便提着望远镜。从山上一个岩石后看去,却是郑国存的党羽,记号显然。少顷,又见金虞被那两个土匪揪住辫子,两刀加在颈上,拖去后面。有人提着刀乱叩,那破囊败布里的金银,都是土匪提着,看那景况,似是迫他指出埋藏金银的地方。忽然又见二十多里之外,洋兵的大队来了,便急急跑往告知众人。 此时仇弗陶调遣的挖的一切工程,却已略略布置了。那工程却是在山后一个小洞子之后半里许,路上筑起两面土墙。长约三里许,两隔二十步。墙内地下挖了坑,堆积芦苇、松楸、树叶等,厚约十来寸,与地相平。遂命郑成烈、史有光取了枪弹,藏那小洞之内。又命方是仁、侯可观取那洋油五箱,火药一千包,暗布在洞后堆积的柴草之中。又命岳严取了一面旗,向山后西方五里许竖着,便急急回来。诸人领令去了。又令钟警再到山上望去。那闵仁又请仇弗陶取了绳,由钟警那处系到山洞,这里却系着一枝旗。便约定了暗号,若是洋兵来,便招扬三下,土匪二下,乡兵一下;官兵整者一下,乱者二下。不一时,都一切办好了。 却说那钟警在山上用望远镜望着,忽见洋兵却向南转去。那边山上旌旗里,列有官军一队,见有洋兵,便紧紧的放炮。那洋兵并不旋放,忽然把队散开成个一字横行,向前紧走了几步。前面一个旗一靡,砰的把大小枪炮放了,那山上的官兵却倒了无数。只见旗靡帜拨,官军望四下里溃了。那洋兵却一拥上山,枪的枪,刀的刀,把官兵压住乱杀,鏖战之声,震天动地。顿时只见山上许多鲜血,宛如红瀑布似的喷着流下,好不伤心惨目。少顷,只见洋兵过了一村,那村内忽然闪出一枝旗,上写着:“大英国顺民。”一班民人,捧着牛酒布帛,也有手拈香火的,一个个跪在乡口河岸之上。只见一个洋兵狠命的将顺民的旗折为两段,却把那手执顺民旗的那民人揪住,便掣佩刀来,忿恨恨的乱刺,又把他摔在地下,乱践乱踢的拿他出气,只见那人登时已一半成了肉泥。又见那乡前跪着的民人,个个都被洋人揪往,乱斩乱扣,不及数分钟,都成了肉酱。那洋兵又纷纷杀入乡内,把那四角竖着的顺民旗摧倒。所有杀的乡民,一个个都丢在河水里,登时那水已成了胭脂水似的红了。 看官,你道外人何以反恨那服他的,一一杀了不饶?只因有个原故。这外国人的心肠是正直的,你若是和他低抗的,他倒看重着你。就是接战,却是按着战法彼此交锋。打伤的人,他有红十字会,还来救去医治。若是遇这五洲无有、万国羞闻的顾民,他便不由得怒气上冲,必要把他践作人泥。所以这一村便遭了这惨祸,流的血竟把河染红了。闲话休提。 且说钟警心中先前因见那金虞被那土匪夺了银钱,沿路毒打,并那此间居乡的情形,却也替他可伶。回思一想,这金虞既是富翁,平日却爱财如命,不肯舍出钱财兴办一切有益地方、有利国家之事;到了临难,又不肯和发州刘千秋一样,捐出银钱来办乡团,谋保境土;如今被土匪劫了,不特钱财一空,性命难保,还要被人唾骂,这也是他的自取了。那作顺民的,不肯争个志气,同心协力和外人抵拒抵拒,想着服洋人去,却反弄得洋人恼了,一概剁死,更是死有余羞,一钱不值了。因此倒不代他伤心。正想着,只见忽有一队海邦城的匪党过去,又忽有郑国存的匪党过去。所过之处,放火杀人,那逃难的有如散沙一般。路上非遇匪党,即遇官兵,非遇官兵,即遇洋兵,非一不伤,无一不死。时有土匪与官军遇,官军与洋兵遇,洋兵又与土匪遇,这匪又与那匪遇,杀得骸骨遍野,愁云蔽天,那断臂伤足、劈头穿胸的乡民,满处堆积,不堪入目。 正望着,忽然看到一处,吃了一惊,急急的将绳索拴了。把山洞所立的旗,扬动了三下。少停,又动了三下。一连三次。底下仇弗陶、闵仁、史有光、史有名、史有传、方是仁、侯可观、商有心、岳严、郑成烈,见旗动三下,便知洋兵已来。又见连动,知是来势凶猛,都觉得着忙。只见钟警不待行走,已将身子卧倒,滚下来了。正是: 同胞不悟空生恨,前敌纷来已得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志士联盟归故国 官兵助外捕义民 却说钟警滚下山来,道:“不好了!我们同胞中却出了败类,通了外族来残同种了。我方才用望远镜看见一队洋兵,前头有两个人引路,四处抢掠。先前我看着尚不真,如今转向我们这里,我便得正面看去,不是别人,却就是与我们誓同殉国的申为己、胡国襄。如今已指着我们这山来了。恐怕他二人告知洋人我们的实情,那就不好了。”闵仁道:“怪道申为己去探听不曾回报,胡国襄临时脱去。”郑成烈道:“国襄尚劝我们鼓动全堂出战。自己不来也罢了,难过便人面兽心的真个出降?他们这两人,近日来正同着议事,并往四处演说呢。”弗陶道:“且勿闲活,速速的分据各要隘去。”于是分了闵仁、岳严、商有心、史有光伏于隘口之左;方是仁、侯可观、史有传、钟警并自己,伏于隘口之右。却指那山后一个小洞道:“若是洋兵拥了进来,我们只得避入此洞,我已备着炮弹了。若再不能支,我们逃出洞后,望那墙内跑去。”又命郑成烈、史有名二人道:“你们身上先带着引火药,看看我们要逃去洞后时,你们却伏于两边墙后,待那洋兵追我们到那松楸芦苇之上,约已满了,更要有过去的,你们便自两面放起火来,却急急逃了。”又命众人道:“我们走时,要向那正北方无旗的地方逃去。到那放火的时候,便急急回身,施放枪炮。此番我们是必能杀些洋人,报那灭国的恨了。”调拔已定,史有名同着郑成勋装了火药,仍伏在大洞之内助战,心中却记好了计策。那仇弗陶等九人,也都埋伏好了。 不一时,洋兵已到山门外,只见胡、申二人,当先指着洞内道:“内中不及十人呢。”那洋人听着,便一拥杀将入来。仇、闵等看近了,也狠命的的放枪。众人虽恨胡、申二人,却想杀敌是更要紧的,因此炮子只瞄着外人打。只见各打了十数响,洋兵已经倒了百余人。原来他们十一个各卧在小坡之内,只偷露出眼来,把枪对准着洋人放去。那洋人不见有人,打的却是一枪不中。内中有一洋人见洋人死多了,那胡、申却不曾伤着,因此心疑他二人诱敌而来,便举枪向胡国襄要放,却有一兵官止住。这里众人尽力施放,不及二十分钟,那洋兵又死了八九十人。那洋人恼了,奋死向前的冲上坡去。那方是仁却已爱了重伤,卧在坡上。众人见势不支,仇弗陶已举起号旗来,便都从坡后溜入小洞。各各换了枪,添了子弹,更复极力施枪。那申为己目中却误中了一弹,便急急的向后逃去了。这里洋兵愈聚愈众,那炮子渐有大的,不纯是洋枪。虽洋兵死的很多,那大的炮子,已将山洞的石岩打了一快。仇弗陶传令逃走,众人便散开,都望着短墙夹道内跑去。那郑成烈、史有名二人跑过了墙,却悄悄转到墙后埋伏了。一时仇、闵等都逃过土墙,仍极力的往前跑去。那洋人见有土墙,便不肯追人,又见正西竖着旌旗,着实疑惑,那胡国襄忙道:“有旗处或者是官兵,彼若打来,我们可以据墙拒战。但逃的这一班,实无几人,好急追去。除了这些人,这全省更无人抵拒的了。”洋兵便一冲而过。 却说那仇弗陶等忽见洋兵不追,甚是着急,便仍立住放枪以诱之,及见洋人追入,甚是欢喜,便都倒了下去。那洋人以为他们走到道穷了,益发驱兵前进。这里史有名、郑成勋望着洋人赶过墙的多了,这在墙内的却是满了,便发了一号,将引火的药一把一把丢将进来。时那芦苇之下,乃是松楸,松楸之上,却泼着洋油,底下又铺着许多硫磺、火药及等等引火之物,霎时土墙内烟焰冲天的着了。那仇弗陶等已装好了枪,见着火起,便急急起身反击过来。那墙内的洋人遇着火,喊叫连天,那追过墙的也吓了一跳,早已手脚忙乱。这边人等尽力施放洋枪,又将洋人打死了好些。那在火场中的,登时尽皆烧死。虽有一二人在前后边的逃得出去,却已满身是火,头焦额烂的,即时倒了。那不在墙内的,也有因被火药爆出焚着死者,那胡国襄也已烧死了。其余洋兵尽皆纷纷退去。 仇弗陶等大获胜仗,急急收众点名时,却不见了方是仁和史有名。急急寻去,只见史有名已经焚了半身焦烂,众人急来问时,那有名急问道:“洋人烧了多少?”众人道:“已大胜了。”便问他如何受伤。史有名道:“我放火时不提防自己身上火药着了,幸亏只剩下一二包,我急急将身向松土里滚去,好久方才火熄。已是烧断两腿,遍身焦的已不少了。诸君,我是不中用了。诸君须是用心勉力,为我中国留个记念。我们今日不死,到了没有国的时侯,到东被人逐,走西被人杀,世界上哪一处肯容你立足去。前年犹太人被俄人无故残杀了二三千人,也是为着无国之故。譬如人没了家,做个栖身无所之人,尚可励志自立起来;若是没了国,任你有天大的才艺,他人也虐待迫逐,使你无处容身的,那时,也是死,倒不如今日战死了,尚留此英气存在世间。我是气将绝了,只为要问声我们烧杀了他们多少,并告诉你们句话,所以阴魂不散,留着等你。好兄弟们!我们终究做个报国的好男儿。”说着,声已微了。忽又瞋目道:“我史有名不能看这中国复兴了,我的魂尚来跟着你们,杀那侵我中国及误我中国的贼人去。”说着,已是气绝,那两目尚是直视的。众人正伤感间,忽见史有传、郑成烈抬了方是仁的尸来了。仍是挺着胸,虽是遍身鲜血糊了,那面目却是如生。众人哭了一会。仇弗陶传令急急将他两人掩了尸,再去预备敌兵。众人便依言办去。看官,这史有名、方是仁两个人,虽是死了,我想他死的时候,是满腔热血,忠义之气直逼云霄,死时当不觉痛苦。若是做了汉奸及投降的顺民,或逃走在路被杀的,死的时候哪能如此爽快呢。闲话休提。 却说给仇弗陶、闵仁、郑成烈、史有传、史有光、岳严、钟警、商有心、侯可观等,正在掩埋两个义士,方掘土坑,忽听轰的一声,已是满天开花炮子,飞得如流星一般。仇弗陶忙传令向那山的东边小路逃去。那郑成烈、侯可观却反身向敌,伏那土墙后,站立不动,紧紧瞄枪放弹,倒也打倒洋兵数十个人。仇弗陶自己率领众人从小路走去了,那史有传自己想着枪法比众强,因此特自断后。不提防,却被单眼的申为己一刀杀死,提了头去了。那郑、侯两人也都中炮死了。这弗陶等又从别条小路逃去,及与洋兵远了,众人方才商议:如今此处是不中用了,不如我们投奔曾群誉那边去助他。这十八省都是中国的土地,我帮着他,替中国存得一块土地,死了也是愿的。于是众人便取道商州走来。 走上不到二日路程,到了上海。忽然遇着一班洋装的人从那边来,看去却是本国的留学生自东京归来的。众人迎了上去,彼此未及开言,不由得嚎的一声哭了。那东京留学生一班,便问国内情形。闵仁等便将尚水剧战始末说了,因问君等为何到这时候才回来。留学生中唐人辉道:“我们闻得风声不好,便商议回来。那日本政府以为各国瓜分中国,若放我们回来,未免有碍邦交。我门急得死又不可,生又不能。恰好夏君存一、黄君雄自美洲回来,取道日本,带有美洲政府给的放行文凭。这里刘君铭、艾君满等,却奔走于日本所有义侠之门,恳其设法请政府放我等归来。后来日本政府见美政府居然给放行文凭,因此自愧了,也放我们回来,所以担搁了。”原来这留学生一班,却是唐人辉、夏存一、黄雄、方光彩、欧阳震、刘铭、艾满、国荣、夏光、华得兴、华得全、轩辕适、黄克金。李必胜、纪念、陈策、成仁、史光、应不降、仇达、黄勃、女士花强中、金闺杰、刘金身等二十四人。 看官,我们中国在留外留学的学生,单日本已有千余人,尚有在欧洲、美洲的也不少,为何亡国时,真归来为国流血的只有二十四人。咳!看官,你不要听“留学生”三字便敬得了不得,他们哪里真爱国?不过因那爱国、爱群、革命、流血、独立、仇满、保皇、立完等语,是那时流行的口头话,若不说说来给人听,便觉得没趣,何曾有是言、有是心呢。译者记得癸卯年间,买了假头发回去考试想中举人者,几乎占了一半之数。及到实行瓜分之议起,有好些怕被人拉他真去流血的,都悄悄买了假辫子回去了。又有未曾回去的,到了留学生会馆发出传单集议时,却都托故不来。却是这班平日不言什么革命、流血的,实心实意联了盟,大家回来,为国效死。这也可见孔子说的“听其言,不如观其行”,真是千古确论了。 且说留学生和众人商量道:“我们听说商州地方有一班志士,鼓动了城野人民,意欲起义拒敌,却被黑心的知县出示严禁,且欲拿办他们。后来他们却将知县囚了去,又团集义兵来,似甚得势。如今我们毫无措手之处,不如且去助他,共图独立。”仇弗陶道:“先前我们同志郑成勋,前去运动土匪郑国存、海邦城,意欲用他的众,外逐洋兵,内清民害,替我们所爱的国干出转祸为福的事来。不意他一去便无踪了,想是被兵杀死了。如今海、郑两党是乱抢乱杀,毫无纪律的,想来是难再说动的了。”那黄克金、黄雄、夏存一接着道:“我是兴华府自治会内筹款送我出洋的,如今我们会长夏震欧催我们火速回去,帮助独立,我们须是告别回去。”闵仁道:“闻说贵处更有一班奋兴社的社友,为长的华永年,已举办团练,力拒外兵呢。这华君先前有信与我说,若尚水事不得手,便到他那里去。我如今且和君等同往该处一行。”于是众人定议往投曾群誉。闵仁却和黄克金等往发省去了。 且说商州曾群誉,因那日演说激动了大众,却被知县石守古示禁了,又欲拿办。曾子兴本想用那和平办法,不即与官府为难,只悄悄私向城乡茶肆内逢人便与谈话国事,思欲联络的人多,又能心坚意协,然后直坚起义旗来。不意因那日一番演说以后,大家都已闻他的名,著实相信他是个好人。所以曾群誉所到之处,众便高呼曾先生来了。众人闻着,即便愈聚愈众,听他仪论。莫不人人感激,个个痛心,因此不演说也演说了。一连说过两天,这消息又报到知县知道。这知县立派着差人四名,亲勇囚名,又派书吏一名领着,带了火牌,往拿曾群誉来,就地正法。幸有一个衙役,心知曾群誉是个好人,原是为着大家起见,不忍他受了祸,便悄悄的往报与杨球、张万年、犁水青等知道。 众人闻知,都吓一跳。于是屠靖仇、姜一心忙与杨球等商量道:“如今事急,不得照那曾先生的意恩,仍以和平为主。如今曾先生是此处的干城,若被杀了,大事去矣。我们务要赶速带着佩刀,火速飞往,激动了众人,先把知县杀了再作道理。”张万年道:“尚须分派两个前往保护曾先生去,方免被那兵差鱼肉。”说着,便手忙脚乱的取了刀,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去。不片刻,到那曾群誉方在那里演说的茶店,只听众人喝彩道“是”之声。这曾先生却是从从容容、诚诚恳恳的对他们说着。杨球等不禁替他捏一把汗,却暗暗的催着张万年、姜一心挤往群誉背后站着。那杨球、犁水青、屠靖仇悄悄的与听众中数人说着方才所听的话,于是渐传渐广,各人无不失色。这杨球便大育道:“这知县他本是个汉人,却尽力助着满洲朝廷,来欺压我们同种。如今见又来了别一个满洲,他便移这忠满洲的心去忠他。这满洲人所以得任意将我们汉人的土地分赠与外人,都是这黑心肝的官吏助着他压抑我民,所以满洲人才能够把我们的土地、财产、性命,鸦鹊无闻的送与外人。如今听说这奸贼石守古已派人为拿我们曾先生就地正法,借以媚外人。我们须是杀了他,却和大众同胞自家起来,保自家的土地,休被这狗心的奸官误了大事。”众人不待说完,都齐声道:“我们杀那奸贼去。”说着,蜂拥而去。 是时曾子兴不能制止,只得道:“且先擒知县来,我自有用处。”这杨球是极聪明的,一闻此言,便知曾子兴之妙汁,急传呼:“生擒石守古来,大有用处。”众人听了,即如飞的向县前而去。不提防那知县闻知警报,早已添派亲勇数十名,和那先前派的公差亲勇,扮作常人,杂在人众之中。乘那众人不觉,却用公差上前,将子兴拉住。便有亲兵二人,提着刀,架在子兴颈上。余众围着,四旁掣着刀,以防众人劫抢,随即向他路上纷纷的去了。忽见一人骑着马,赶来传道:“将犯人押到公堂,便即将头割下。太爷已坐着大堂等了。”杨球等众人见了,尽皆惊惶失措。只见姜一心、张万年等都拔着刀,向那亲兵公差杀来。那亲兵高声道:“若杀过来,便将曾群誉杀死。”此时已近衙署,杨球等不胜着急,便高叫道:“诸位在后的一半且塞住辕门口,在前的一半跟我来,快把知县揪住,要他发放。”只见哄的一声,在前的跟着杨球,眉靖仇等冲入县衙去。这里人也有先前听演说的,也有在路闻知子兴被捕起了器械来的,都紧紧的将辕门塞住。那亲兵将刀戳来,只是忍着痛,不肯放出门路。而且在辕门内人山人海,已将门堵塞满了。外头的就散了此,也不中用。正闲得天翻地覆,忽见辕门庭内诸人裂开一路,却是杨球、屠靖仇、犁水青擒着知县,也将两刀架在他颈上,口口声声要他速放子兴。那亲兵拥着子兴,也已来至辕内。两下里各擒一个,各将利刀架颈。那知县已是面如土色。毕竟曾子兴的人是个个拼死的,那公差亲兵不过怕着挨打,故此出力。今见势头不好。便松了子兴,自己都四散躲避去了。张万年、姜一心即时抢前拥住,那知县亦吃吃地说道:“放,放,放了曾,曾先生去罢。”众人又喝道:“曾先生非是你放的,待我们给汝竹棍刀砧去吃去。”于是众人你拖我扯,找辫拉衣的拥了,仍回到县堂。 不一时,人愈聚愈多,吁请曾君即便自做知县。此时曾子兴也只得喝众将知县绑了,自已登了堂,取了印,点了差役兵丁的名,便将知县带上堂来。那差役已将石知县拉上了,便喝他跪下。曾子兴便问知县,你是要生要死?那知县叩头乞命。子兴道:“你要命,快将收的钱粮和那贮的军器、火药,—一交来,便免你死罪。”知县只叩头应承。子兴又道:“你也是中国一个人,闻着朝廷政府以一二人之意,擅将我们所托命的国土让人,要我们无处容身、就该为我们按理争执。纵不然,你守着旧学古义,不知国家是民众的产业,只知说要忠君,难道不读《左传》说那君也是要忠于民的么?而今为君的听着外人来取土地,他却压制我民,不许各出心力、才智,以保境土,这也算是忠么?”说着,气忿忿的叫打。那知县只管乞恩,已就饶了。只见子兴又垂泪道:“我们中国人民之众,物产之饶,天下第一,而且人民是极有智慧的。若不是你这等狗官,惟知摧残士气,闭塞民智,不许他有权干预国事,以致他们看着国家祸福与己无干,由着他败下去,今日何至将我们祖宗四千年传下的安身托命之基业,分瞩他人?你且说,把我们的国糟蹋亡了,这地土属了他人,我们四万万同胞兄弟,却去何处栖身呢?恐只是和红色人、棕色人一样,渐渐的灭亡了!”说着,不由得伤感起来。那知县此时却也不觉下泪。堂内外上下站着的人,也都伤心起来。 那子兴却忙收泪,命留下八十人,带刀留衙,以防不测。其余各归家去。每十家公举一人为长,每家抽出丁壮一人,充当民兵。每乡却由各十长中,举出一人为团董。更由各团董中,公举总董一人。又派了杨球、张万年、犁水青、姜一心分往四门办去。一面令屠靖仇押着知县,告诉了册籍文书,以及钱粮军器藏储之所,—一交代妥当,便交知县收禁起来。不数日,杨球等已将民册籍及那部勒之法办理妥了。这里急忙采买粮草,添办军器,修筑营垒,操练阵法,预备取那府城,更行进取省城。将这一省地方,内诛蟊贼,外御豺狼,独立起来。 忽一日,正和各团董议事,人报有一班人投来,说是东京回来的留学生,也有从尚水来的。曾子兴闻说大喜,急忙迎出去。便即迎入大堂,一一相见了。彼此叙了近日来听历的情景,大家感慨一番,便急急密谋独立之事。唐人辉道:“如今虽然是注意在袭取根据之地,究竟就这一县的内政,也不可急急整理起来,诸如选举、议政,及那财政、兵旅、警察、卫生、裁决、教育等事,俱须妥定章程。选择谙练者担任办理,以期责有专归。总而言之,须是速行仿那世界通行的政治,分着立法、行法、司法三部。立法权归民人,由各乡人民公举的议士操之。行法权须经学过专门者掌之。司法部是监察行法的,只举公正之人当之,分理一切。若内政不理,无不乱也。” 忽听得仇弗陶、犁水青、艾满、仇达、屠靖仇等同声道:“如今这满清政府,把我们四万万人公有的产,任意投赠他人,使我等汉人现在受那屠杀残暴之惨。后时更永为外人的奴隶牛马,万劫不复,直到种灭了,然后剩个臭名为五洲万国之人所唾骂。他那满洲的丑类,却仍割了中国一块块地与他的族人,在那里舒舒服服的,依然驱役我住在那一方的汉人服事他们。他们却登着高处,睁着眼,看我们汉人受这弥天的浩劫,你道可恨不可恨?天下哪有全国人的土地,他一二人可以主意送人的道理。又哪里有夺了人家的产业,到了自己势败,却推着人往死坑里,以博得他自己安宁的道理。依我说,却是速图杀尽满人,收回国权。然后布告诸国,不认满洲政府所许割与各地,力争独立起来。就是国……” 刚说到此字,忽有人慌慌的报道:“那洋人因在尚水被一班志士用计烧死了好些,又闻德国人被山东民兵和响马贼也败了一阵,两广、云南也有抗拒法兵的,围此迫着满清政府传谕各省大吏,统率全省兵民,隶属洋旗之下,为他的先军。所到之处,责成大吏,先行拿获会党,击散民兵,代他安设衙署,建署兵驿,并向人民收取税项,以充洋兵军饷。如今我们县北各乡,有官兵到来,已将当民兵的拿了好些去了。也有的已被正法了。”众人听了,忙命张万年、姜一心出去细探。不一时,忽听衙门四面人喊马嘶,已有官兵把县衙围得铁桶相似。正是: 人无国了不如蚁,虎有怅来易噬人。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六回 策义兵佳人握胜算 建自治海国竖新旗 却说曾子兴、唐人辉、仇弗陶、艾满等正在谈论间,话犹未了,忽听官军捉人之警报,急命张万年、姜一心出去打听确实消息。忽听人喊马嘶,却是抚台刘余钊率领官兵,将县署围了。犁水青、屠靖仇、艾满、纪念等,欲率领亲兵,及留下的民兵八十人,和同志一班,出去接仗。唐人辉、曾子兴止道:“如今围衙的都是汉人,我们出去打仗,就是获胜,死的却是自己同胞。待打败官军时,那洋兵接着奋锐而来,我们抵挡不住,也是被拿,倒杀了多少本国的人。”杨球道:”这些败类死有余辜,杀着免他助着外人来害同胞。”岳严道:“如今速将知县石守古杀了,悬出首级,以警领兵来此之人。此等知县,摧折民气,助纣为虐,切莫被官兵救了。”说着,众人已去将知县拉出。那岳严等待不得他到公庭,早已挥刀,将那背众误国的知县拦腰斩作两段。众便割他头,拴上竹竿,挂出号令。 那抚台刘余钊见了大怒,便麾兵卒,拆墙破扉而入,传令尽着内中乱党杀了。只听英军官传令,不许妄戳志士一人。于是官兵一拥而入,便将曾子兴、杨球、犁水青、屠靖仇等师弟四人,仇弗陶、岳严、商有心、钟警及那留学生唐人辉等二十一人,以至衙内亲兵,以及衙役等,一并擒了。登时抚台陪着洋兵官,已坐了大堂,便传命将众人拖来庭下。抚合道:“方今皇上因地方不易治理,特请友邦代治,且我国与英国邦交尤笃,故赠与一二地方,以尽友谊,原是为我着想,力求治安起见。你等何得违了上旨,不思食毛践士之恩,君辱臣死之义,倒造起反来。假如友邦恼着,去仇我们皇上,这下是你们的不忠么?”只听阶下唐人辉、仇满等道:“国土江山本是我们汉人数千年传下来的,并不是满洲人带来的。我们自己保自己的江山,有何不可?我们却恨太迟了。若是早些向满人索了回来,我们汉种人仿着美国、法国定个民主政治,合全国人的心思、才力来谋国事,何愁这国不强呢?如今却被满人为着要保自己的残喘,却把我们四千年有名的江山败了。又把我们四万万同胞活活地送人去做刀垫、做牛马,你不说满人犯了弥天大罪,倒说我们是乱民。我们想你的心肝是倒生的了。”刘余钊道:“我只问你,杀县令的是哪一个?”只见阶下跳出杨球,高声应道:“是我。”阶下清入却同应道:“是我。”这抚台却单指着杨球,喝令即正法来。慌得洋官忙命止住。那杨球早已向兵士手中夺了刀,向后一挥,早已自刎了。那首落地尚叫道:“我今不愧要蹈海的鲁仲连了。”那时阶下人都要起来争死,已被洋官喝众兵紧紧拴住。便传令暂收到监里,凡有可以自尽之物,全搜出来。说着,众人已办去了。 且说张万年、姜一心二人走出衙门,在大路探听,忽见官兵来了,便急忙跑回。只见早有官兵从衙后包抄过来,那衙门已围得水泄不通,二人便商议道:“如今还是急急打算去救他们为妙。”说着二人走了,正忙着跑,忽见前面一个差役跑来,却是先前来报知县要拿曾子兴的消息的那个祝封世。二人迎了上去,那祝封世忙道:“你们可听见么?”二人便将出来打听,如今不得入去的话说了。祝封世道:“我想洋兵定不轻杀爱国的义士。你们速速前往灯台镇,找那总兵饶声。他是个有血性的。日前驻兵县南,正值曾先生开堂演说,知县命他找那口谈国事的乡兵,他一个也不曾难为,层来派了去守灯台镇。闻着外兵来了,且曾上禀上宪请即拒敌,上宪不从;又来与知昙商量,要扼守一方,知县不听,他便怏怏去了。你们速速去投那里,或是打算劫狱,或是别的方法,速去商量便好。”二人点头道:“是。”于是分头散了。 却说这祝封世,他本是个衙役,自然对监门路径及那阴沟暗穴是知道的。他别了姜、张二人,却悄悄的从阴沟里爬入监去,到众人囚系的所在。却有屠靖仇认得,便轻声叫道:“祝大哥,你来了。”祝封世便把方才打算援救的话说了。只听仇弗陶道:“祝大哥同胞,你来了正好。我今烦你寄一封信。”说着,叫封世代他向身中取出存的信纸、信封,铅笔等,仍是本枷锁着手腕,写道: 前日尚水失败,弟等奔投商州,恰遇东京留学同志回来,便与偕来助曾子兴君,希图独立。闵仁君和夏君等诸君子到日,当己详言。弟等诸事勿促,突于初八夜,被抚台刘余钊率兵围捕。现已拘禁监牢,生死不测,何论事功。现今两广、两湖、福建、江南等处,皆已摧陷。中国一线光明,只望君等,望各努力。弟陶言。 封好信,外写着寄发州城内乡团总公所,交华永年收。写毕递与封世。于是封世仍由阴沟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