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 - 第 3 页/共 28 页

柳迟见了,觉得是旷古未有的奇观,心想:若不是我冒险登这山峰,怎能见得这般奇事?心里一面这麽想,两眼仍睁睁的望着两只鹰,一翻一覆的,各张开两片翅膀对搏。   两鹰正搏的得劲,柳迟也正看得出神,猛听得大石屏风背後,划然长啸一声,两鹰顿时翅而下,并立在大石的尖角上。   柳迟听得那长啸的声音,不觉惊疑道:“这黑茅峰,不是终古没有人迹的山峰吗?怎麽我才上来,竟有人在我之前上来了呢?”正打算跳上石尖去看。猛抬头,见一蚌白发飘萧的老叟,巍然立在石尖上面,支开两条臂膊;两鹰一边一只,分立在两条臂膊上;争着向老叟显出亲的样子。柳迟一见老叟那种岸然道貌,不由得心坎中发出极钦敬的意思来;就在石屏风下,放下一篮送寿的礼物,朝着老叟跪下说道:“弟子柳迟,向道心切,千万求老师父,傅弟子的道。”   说罢,捣蒜一般的叩头。   老叟见了,发笑一声,响澈云霄;柳迟的耳鼓,都被笑声震得呜呜的叫、老叟笑毕,问道:“你这小孩,跪在这里干甚麽?”柳迟重申前说道:“求老师父,传弟子的道!”老叟道:“这山中那里有稻,你要求稻,得向田中去!”   柳迟道:“弟子要求的,是道德之道,不是稻粱之稻,老师父千万可怜弟子,几年苦心,得不着道的门径。”   老叟点头笑道:“原来你这小小的孩子,也知学道:是道有千端,你想学的是甚麽道?”   柳迟道:“弟子未曾入门,但知要学道:不知要学甚麽道,听凭师父指教,弟子都愿学!”   老叟道:“可以,我传你的道。不过你得拜师!”   柳迟喜道:“自应拜师,弟子就在此叩拜了。”说时,又叩头下去。   老叟连连扬手止住道:“拜师不是这般拜法!”   柳迟忙停住,问道:“应当怎生拜法,仍得求师父指教。”   老叟道:“你拜着须记着数,应叩二百个头,叩完了,我才收你作徒弟,传你的道!”   柳迟道:“遵师父的命!”就一个一个的叩下去,心里记着数,叩了大半日,已叩到二百九十八个头了。心想有两个头,随便叩两下就完了。   柳迟心里才是这们一想,老叟又连连扬手说道:“不行,不行!像你这麽不诚心的叩头,可去拜那泥塑木雕的菩萨,拜我是不能作数的!你要学道,得重新拜过!”柳迟伏在地下,惶恐说道:“弟子该死,求师父恕罪,重新诚心拜过!”   老叟点头道:“你拜罢!”柳迟这回就打点一片至诚心,一二叁四五的数着叩拜,拜到二百九十八个,老叟忽然生气说道:“罢了罢了!你那里是在这里拜师,简直是和我开玩笑!非再重新拜过,你这个徒弟,我不能收。”   柳迟心想:不错,我刚才因一颗石子,垫得膝盖有些儿痛,身体略侧了些儿,所以师父怪我不诚意!此後便痛得要断气了,我也不顾,一心一意的叩拜,如是又叩了二百个头。   他正待继续叩下去,老叟已将身体一起,跳下地来,弯腰将柳迟拉起说道:“用不着再拜了,我不曾见有向道心坚诚像你的,你回去罢,我收你做徒弟便了。”   柳迟道:“弟子得跟着师父走,不愿回家!”   老叟道:“还不曾到传道的时候,你跟着我也无用处!”   柳迟不依道:“弟子无论如何,得跟着师父走!”   老叟道:“你定要跟我走也使得,是得事事听我的话!”   柳迟欢喜答道:“自然事事听师父的命今!”   老叟笑道:“那麽,你就在前面走罢,我走你後面。”   柳迟心想:那有师父在後面走,弟子反在前面走的道理?并且我脑後不曾长着眼睛,师父若丢下我,独自跑了,教我去那里寻找呢?便向老叟说道:“还是请师父在前面走,弟子在後面跟着。”   老叟不乐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事事听我的话吗?怎麽就不听我的话了呢?”柳迟没得话说,得问道:“师父教弟子往那方走咧?”老叟用手指着白鹤洞那边道:“向这条路上走去。”   柳迟好仍将送寿的礼物提起来,走过了石屏风,回头一望,师父已不见了。连忙转身跳上石尖,四处一望,全不见一些踪影,思量:“师父是道德之士,决不至无缘无故的哄骗我这年幼的小孩。我记得朱师伯母见我的时候,曾道慊我年纪太轻,学道饼早,将来於我自己的身体不无妨碍。方才师父也是说还不曾到传道的时候,必是和朱师伯母同一般意思。”   我问师父向那方走,师父指着白鹤洞,这分明是教我管去姑母家拜寿。横竖师父已走,我也追寻不着,不如且去姑母家拜了寿,仍归家做我的吐纳功夫。师父是得了道的人,没有不知道我在家举动的;到了可传授我道术的时节,料想师父自然会找到我家来。”   柳迟主意打定,即转身下了黑茅峰。不须一会,使到了白鹤洞;在他姑母家,吃了寿酒;午後辞别姑母回家。   次日早起,还坐在床上做功夫,不曾出房,即听得自己家里雇的长工,在大门口处高声说道:“化缘那得这麽早,等歇再来罢!我的东家,这时还睡着不曾起来;我是在这里做长工的,比你更穷,那有钱米化给你?”柳迟心中偶然一动,暗想:从来少有来我家化缘的,就是化缘,也没有这般早的道理,我何不出去看看?或者是师父找我来了,也未可知!   柳迟跳下床,跑到大门口一看,并非昨日拜的师父,却是清虚观的老道:长工正用手将老道向门外推,老道是笑嘻嘻的,立着不动;长工用尽了平生气力,直是蜻蜓撼石柱,那里动得老道分毫呢?   柳迟一见,连忙将长工喝住;紧走几步,上前叩头说道:“弟子该死!不知是师案的大驾到了,跪接来迟!长工敢向师父无状,更增加弟子的罪戾,求师父惩处。”   老道伸手将柳迟拉起,两眼在柳迟脸上看了又看,忽然哎呀一声道:“你在甚麽地方,另拜过师了呢?很好,很好,这是你的缘分,我并不怪你!”   柳迟听了这话,如闻青天霹雳,心里着惊,面上便露出惭愧的样子!偷眼看老道的神气,像是很失意的!得重复跪下说道:“弟子四处探问清虚观,想去跟师父请安,并求师父传授弟子的道术;无奈找不着,好在家,遵师父的示,做吐纳功夫;二年来并未间断。昨日因家父母,命弟子去白鹤,与家姑母拜寿:在黑茅峰遇见一个调鹰的老叟,弟子一时差了念头,以为黑茅峰无人迹,那老叟白发飘箫,年龄自是不小;那麽峻削的山峰,岂是寻常年老的人所能上去?并且那麽大约两只鹰,不是有道行的人,也不能调养,因此又触动了弟子学道之念,即时跪下来,同老叟求道。”老叟命弟子拜了八百拜,已承诺收受弟子了。但是不教弟子同走,一转眼间,老叟就不见了!弟子此时尚是怀疑,不知老叟是何如人?住在甚样所在?这是弟子昨日拜师的实情确意,出於一时的向道心急,并非敢背了师父,又去拜他人为师。”   老道又将柳迟拉起,哈哈大笑道:“既是调鹰的老叟,更不是外人。我不但不怪你,并且替你欢喜;不是你的缘法好,也遇不着他!”   柳迟正要问是甚麽道理?老叟毕竟是甚麽人?柳大成在里面,听得大门口有人说话,也走出来探看。见儿子和一个老道人说话,即走了过来。   老道好像认识是柳迟的父亲似的,同柳大成稽首说道:“贫道和公子有缘,今日便道经过宝庄,特地前来望望!惊扰了施主,甚是不安。”柳迟连忙对自己父亲说明,老道就是二年前拜的师父。   柳大成见是儿子的师父,又见老道风神潇,不是寻常道人的模样;忙答礼让进客厅,陪坐着说了些申谢的话。即起身进里面,教人预备斋饭去了。   柳迟向老道问道:“师父说那调鹰老叟,不是外人,师父认识他麽?”   老道点头笑道:“岂仅认识,且是我的前辈。他老人家的外号,江湖上都称金罗汉;姓吕讳宣良。江湖上人人知道金罗汉吕宣良,却没有人知道他老人家的年龄籍贯,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历史。你前年在清虚观见着的欧阳净明,今年八十八岁了;十六岁上,就拜金罗汉为师学道。那时金罗汉,就是於今这般模样!从学了几十年,不曾见过他老人家有一个确定不移的住处,终年是山行野宿,到那里便是那里。也不曾见他和旁人同走过,随便甚麽时候,总是独来独往。并且不但没人知道他的年龄,便是那两只鹰,也不知有多。大岁数了;他在山中行走遇有虎豹,或旁的凶恶鸟兽,两只鹰没有降服不了的!那怕二叁百斤的猛虎,那鹰能张爪抓住虎的头皮,提到半空中,拣乱石堆上掼下来,把猛虎跌得筋断骨折,不知在金罗汉手中,调养了多久;金罗汉说话,两鹰能完全懂得。金罗汉游遍天下名山,野宿的时候,两只鹰轮流守卫,蛇、猛兽不能相近,他可算得我们剑客中的第一个奇人!你能得着这麽一个师父,我如何不替你欢喜呢?”   柳迟听出了神,至此才问道:“他老人家既没一定的住处,又不肯和旁人同走;然则欧阳师伯,如何能相从学道,至二十年之久?”   老道摇头笑道:“那却没有甚麽稀罕!我等同道中,从师几十年,不知道师父真姓名的尚多;住处是更不待说了,古礼本是闻来学,不闻往教;惟我们剑客收徒弟,多有是往教的。”   柳迟又问道:“师父既说吕祖师,是剑客中的第一个奇人,道术也能算是剑客中的第一个麽?”   不知老道如何回答?柳迟毕竟从何人学道?且待下回再说。   施评   冰庐主人评曰:此回上半回承接下文,下半回另起波。吕宣良亦为全书重要人物,武术诸侠之冠。作者欲写诸侠小传,各有专长,弗使雷同;已须几副笔墨,而於此领袖群英之人遂难着笔,因在二鹰身上加以描写,更在笑道人口中略略渲染。金罗汉之技艺已觉有声有色,此即画家烘云托月法也。   红冬瓜教孝一段,近世非孝末俗痛下针砭,世间决没有教人不孝的道术云云。作者慨乎言之,发人深省。   柳迟虚心学道,能随处留意,访见良师,已属难得;且耐心极好,叩二百个头,已至二百九十八个矣!老叟忽而扬手止住,说不作数,须重新拜过,是犹可忍也。至再至二百九十八个,忽又曰:“不作数。”此真所谓有意挑剔矣浮躁者必且勃然而怒,决然舍去,安肯再作第叁次之叩拜哉?惟柳迟则不以为忤,依然续拜,语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柳迟有如是强毅之精神,宜其他日学艺冠侪辈也。   第四回董禄堂喻洞比剑金罗汉柳宅传经   话说老道听了柳迟的话,正色说道:“道术自有高下,但不能由同道的口中分别。况分属前辈,岂可任情评鉴?并且他老人家的本领,莫说同道的无从测其高深;便是欧肠净明,相从他老人家七十年,也不能知道详细。据欧阳净明说:从来不曾见他老人家亲自和人动过手。山西董禄堂,是崆峒派的名宿;横行河南北,将近六十年,没逢过对手。闻得金罗汉的名,探访了半年,走遍了两湖两粤四省,在喻洞欧阳净明家中,与金罗汉相遇;对谈了一夜,见金罗汉所谈,没一句惊人的话;有些瞧不起金罗汉,定要与金罗汉比试比试。金罗汉不肯,董禄堂更疑金罗汉胆怯,接二连叁的,催着要放对。金罗汉是笑着摇头。董禄堂自以为占了上风,说话带着讥讽。那时欧阳净明的本领,已不在一般剑客之下;听了董禄堂讥讽的话,忍不住要动手和董禄堂较量一番。金罗汉连忙止住,望着董禄堂笑道:“老弟跋涉数千里,时又废事的前来找我,为的是要和我见个高低。我待不和老弟比罢,很辜负了老弟一片盛情。但是若真蚌和老弟动起手来,天下的英雄必要笑我欺负後辈。这事实在使我处於两难的地位!依我的愚见:还是以不动手伤和气的为好!”   “董禄堂那时的年纪,已是八十六岁了;如何肯服金罗汉叫他老弟,称他做後辈呢?登时怒不可遏,两颗金丸,脱手飞出,即发出两团盘篮大小的金光,一上一下的,如流星一般,直向金罗汉刺去。这是崆峒派练形的剑术,与我们练气的不同。”金罗汉被包围在金光里面,神色自若的,从容笑向董禄堂道:“老弟活到这般岁数成功得名,都不容易;便有天大本领也犯不若和我这於人无忤、於物无争的老头子较量!我曾受过了多年磨折,火性全无,无论老弟对我如何举动,我都不放在心上;是我这两个小徒,野性未除;若是弄发了他的脾气,或者有对老弟不起的时候,老弟又何苦自寻烦恼咧?”   “董禄堂听了这些话,心想金罗汉就这一个小徒弟,立在旁边;乳臭尚不曾除掉,料想没有甚麽了不得的道术!并且董禄堂,连金罗汉都不放在心眼中,那里还惧怯金罗汉的徒弟呢?也不答话,将两手的食指,对两颗金丸几绕;两颗金丸便疾如电、如雷,直起直落的对准金罗汉咽喉、胸脯射将过去。金罗汉此时不言不动,金丸射近身,如被甚麽软东西格住了一般,又直退了回来;一连好几次,都没射进去。董禄堂这时,才知道不是对手;正想收回金丸逃走,见金罗汉陡然大喝一声。两边肩头上的两只大鹰,听了金罗汉这一喝,同时并起,真个比箭还快。一鹰用两爪,抓住两颗金丸;一鹰直奔董禄堂。不容有招架的工夫。已将董禄堂的左眼豚瞎,亏得金罗汉第二声吆喝得快,那鹰才不敢再啄了,衔了董禄堂的那只眼珠,飞回吐在金罗汉手中;那鹰抓住的两颗金丸,也交给金罗汉。董禄堂血流满面。仍想逃走。”   “金罗汉挽住他说道:“老弟丢了双剑,不妨再练;但丢了这只眼珠,是无法弥补的!我替老弟治好罢!”董禄堂惭愧的不得了!因想金罗汉替他治眼,勉强在欧净明家中住了两日。”   “那眼居然被金罗汉治好,一些儿不曾损害光明。惟有欧阳净明的眉毛、头发,在董禄堂用食指,绕得金丸乱射的时候,被削去了许多,当时并未觉着,次日照镜子才知道。欧阳净明心想:幸亏金罗汉止住了自己,不曾和董禄堂放对,自己实在不是董禄堂的对手!不必问金罗汉的道术高下,即此一事,巳可概见其馀了!”   柳迟听得出了神,至此已欢喜得搔耳扒腮的问道:“他老人家,本来有多少徒弟呢?”   老道摇头道:“那有多少徒弟!除欧阳净明外,就一个河南人,姓刘名鸿。听说刘鸿的品行,不大端方,学了金罗汉的道术,不肯向正途上走。这话我是听得欧阳净明说的;究竟如阿,我不知道。据欧阳净明说:金罗汉很不容易收人做徒弟;你的缘分,真是了不得!所以我很替你欢喜。”   说话时,柳大成已备好了斋供出来,请老道饮食。老道也不谦让,就上面坐了。柳大成父子,相陪坐着。才动手饮食,没一会,天井里的一株合抱不交的大梧恫树,忽然飘下几片叶子来。老道容说道:“吕老师来了!”说罢,离开座位,拱手而立。   梧桐叶落下来,柳迟原没留意。见老道如此,柳迟眼快,已看见金罗汉的那两只大鹰,立在梧桐枝上,却不见金罗汉进来。才打算问老道是何缘故,即听得外面一声炳哈大笑,接着便见吕宣良大踏步进来。远远的望着老道笑道:“我已料定你在这里!”   老道紧走了几步上前行礼。吕宣良一把将老道挽起说道:“对不起你,夺了你的徒弟!”   柳迟也上前叩头。老道鞠躬答道:“这是小孩子有,得你老人家玉成他!”柳大成也知道这老头,不是寻常人物;忙走过来作揖。吕宣良拱手答礼,笑道:“老朽很喜欢令郎,愿意收他做个徒弟。今日特地前来,和先生说明一声。”柳大成唯唯应是。   老道让吕宣良上坐。吕宣良也不客气,就上面坐了,对者道说道:“不是我好意思和你争徒弟。因我有一桩事,将来非这小孩,没人能替我办到,那时,你自然知道,此时地无须详说。今日趁你在此,所以赶来向你说说:不然,倒显得我没有道理,”老道连忙立起身,说了几句谦逊的话。   吕宣良手捻着长过肚脐的白胡子,笑嘻嘻的向柳大成道:“老朽知道贤夫妇都忠厚一生,理应食这儿子的好报,不过你这儿子,生成不是富贵中人物;像此刻这麽能潜心学道,将来在方外,倒可成一个不世出的英雄,老朽今日特来和贤夫妇说明的,就是:从今日以後,你儿子成了老朽的徒弟,凡他一切的举动,或出门去甚麽地方,贤夫妇都用不着过问,用不着担心。老朽的徒弟,从来不会受人欺负;贤夫妻尽可放心!”   柳大成是个极忠厚的人,也不知要怎生回答,但有点头应是的分儿。吕宜良说完,从袖中抽出一本旧书来,对柳迟说道:“你二年半吐纳功夫。足抵旁人一生的修;虽说是你的夙根深厚,道念坚诚;然而笑道人的蒙以养正之功,不能磨灭!你於今虽拜在我门下;笑道人的恩施,你终身是不可忘记的!”   柳迟到此时,才知道老道叫笑道人。心想:怪道他开口便笑,前年在清虚观的时候,每日总听得他打几次哈哈;原来是这般一个名字,可算得是名副其实了。   听得吕宣良指着那本旧书,继续说道:“这是一部周易,传给你本来太早了些;因你已有了这个样子的内功,道念又坚诚可喜,不妨提早些传给你。但是这部周易,你不可轻视!这是我师父的手写本;传给我,精研了几十年。我师父原有许多批注在上面;我几十年的心得,又如了不少的批注。欧阳净明相从我二十年他的道念也十分诚切,心术又是正当;我所以不传给他这部周易,就为他资质不高,没有过人的天份;怕他白费心思,得不着多大的益处。”河南刘鸿,资质颖悟,不在你之下;因他英华太露,不似你诚;我当时尚虑他不是寿相,却没见到他的心术,会有变更!此时传傍你,在学道的同辈中,也算得是难逢的异数了,你潜心在这里面钻研,自能得着不可思议的好处!明年八月十五日子时,你到岳麓山顶上云麓宫的大门口坐着;我有用你之处。切记,切记!不可忘了,”说着,将周易递给柳迟。   柳迟慌忙跪下,双手举到顶上,捧受了周易;拜了拜,说道:“弟子谨遵师令,不敢忘记!”   吕宣良含笑点头,向笑道人说道:“欧阳净明告诉我,说是你和甘瘤子,争水陆码头,你很得了采!事情毕竟怎样?”   笑道人立时现出很惭愧,又很恐慌的样子,勉强陪着笑脸说道:“小侄无状。气量未能深宏,喜和人争这些闲气,说起来真是愧煞!”   吕宜良大笑道:“不妨,不妨!这又何关於气量?这种闲气,我就争得最多!”   笑道人道:“这回的事,很亏了欧阳师兄,替小侄帮场;否则,有甚麽可得!杨赞廷很是一把辣手,非欧阳师兄与他一场恶斗,将他逼走;胜负之数,正未可知呢!”   吕宣良道:“你们较量的所在,不就是在赵家坪吗?那麽好的战场,在北方平阳之地,都不容易找着;何况南几省,全是山岭重叠,除了那赵家坪,再到何处能找一蚌穿心四五十里、一半如镜的地方来?也无怪平、浏两邑的人相争不了。战场是好战场!地方也真是好地方!”   笑道人说道:“地方虽好,却是於小侄无关。”   吕宜良长叹了一声,立起身来说道:“世人所争的,何尝都是於自己有关的事?所以谓之争闲气。我还有事去,先走了。”随向柳大成点头作辞。   梧桐树上的两鹰,如通了灵的一般,见吕宣艮作辞,都插翅飞了起来,在天井中打了两个盘旋,像是很高与的样子,望着吕宣良唧唧的叫。吕宜良抬头笑道:“席上全是斋供,等歇去屠坊要肉给你们吃。”柳迟忙说道:“要肉弟子家有;但不知要生的,要热的?”   吕宜良摇手笑道:“不要,不要!这两只东西的食量太大了,吃饱了又懒惰得很,并且不能惯了他;他若今日在这里,吃了个十分饱;便时常想到这里来。云麓宫的梅花道人;就被这两只东西,拖累得不浅!猎户送梅花道人的两条腊鹿腿,被这两只东西偷吃了;一只腊麂子。几副腊猪肠肚,也陆续被两只东西偷吃了;若不是看出爪印来,还疑心是云麓宫的火工道人偷吃了呢!”   笑道人问道:“他们背着你老人家,私去云麓宫偷吃的吗?”   吕宜良摇头说道:“那却还没有这麽大的胆量!如果敢背着我,私去那里偷盗,还了得吗?那我早已重办他们了,几次都是我教他去云麓宫送信,梅花道人不着犒赏他们,它们便干出这种没行止的事来!但是也怪梅花道人,初次不该惯了他们!因我初次到梅花道人那里,梅花道人拿了些薰腊东西,给他们吃了,就吃甜了嘴!从那回起,凡是经过薰腊店门首。这两只东西,便在我肩上唧唧的叫;必得我要些腊味。给他们吃了,才高兴不叫了。得了派他们去云麓宫的差使,直欢喜得乱蹦乱舞起来;谁知他们早存心想去云麓宫讨薰腊吃!”   说得柳大成父子和笑道人,都大笑起来。   两鹰好像听得出吕宜良的话,越发叫得厉害。柳大成连忙跑到厨房里。端了一大盘切好了的腊肉来。吕宜良道谢接了,用手抓了十多片向空中撒去;两鹰真是练就了的本领,迎着肉片,嘴衔爪接,迅速异常,一片也不曾掉下地来;那需片刻工夫,即将一大盘腊肉,吃得皮骨无存;飞集在吕宣良肩上。笑道人也同时作辞,二人飘然去了。   且慢,第一、第二两回书中,没头没脑的,叙了那们一大段争水陆码头的事;这回从吕宣良口中,又提了一提;到底是桩甚麽事?不曾写明出来,看官们心里,必是纳闷得很!此时正好将这事表明一番,方能腾出笔来,写以下许多奇侠的正传。   却说平江、浏阳两县交界的地方,有一块大平原,十字穿心,都有四十多里,地名叫做赵家坪。这个赵家坪,在平、浏两县的县志上都载了;平江人说是属平江县境的,浏阳人说是属浏阳县境的,便几百年争不清楚。这坪在作山种地的人手里,用处极大。春、夏两季,坪中青草长起来,是一处天然无上的畜牧场;秋、冬两季,晒一切的农产品,堆放柴草;两县邻近这坪的农人,都是少不了这坪的。   因没有一个确定的界限,两县的人,各不让步;又都存着是一县独有的心,不肯劈半分开来。於是每年中,不是因畜牧,便是因晒农产品,得大斗一场!斗的时候,两方都和行军打仗一般;一边聚集千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就在赵家坪内,少壮的在前,老弱的在後;妇人小孩,便担任後方勤务。两方所使用的武器,扁担、铁锄为主;木棍、竹竿,临时取办来接济的也不少。   每大斗一次,死伤狼藉,打得一方面没有继续抵抗的馀力了才罢!也不议和,也不告官,打死了的,自家人抬去掩埋;怨死的人命短,不与争斗相干;受了伤的,更是自认晦气,自去医治,没有旁的话说!打输了的这一方面,这一年中便放弃赵家坪的主权,听凭打赢了的这一方面在坪里畜牧也好,晒农产品也好,堆柴放草也好,全不来过问。一到第二年,休养生息得恢复了原状,又开始争起来,斗起来。   历载相傅,在这坪里,也不知争斗过多少次?死伤过多少人?那时做官的人,都是存着吏不举、官不究的心思,要打输了的不告发,便是杀死整千整万的人,两县的县知事,也不肯破例出头过问,所以平、浏两县的人,年年争赵家坪,年年打赵家坪;惟恐赵家坪不属本县的县境。两处县知事的心理,却是相反的,几乎将赵家坪,看作不是中国的国土;将一干争赵家坪,在赵家坪相打的农人,也几乎看作化外!所以年年争打得没有解决的时候!   赵家坪的地位,本来完全是陆地,并不靠水。然争赵家坪的,都不说是争赵家坪。却都改口,称为平水陆码头。这种称呼,也有一个缘故在内:因清朝初年,宝庆人和浏阳人,争长沙小西门外的水陆码头,曾聚众大打了好几次。那时出头动手的,两边都拣选了会拳棍的好手,在南门外金盘岭,刀枪相对的争杀起来;接连斗了叁日。两边都原有二百多人;叁日斗下来,死的死,伤的伤,一边都剩一个人了。浏阳的一蚌,姓戴,名汉屏,年已七十叁岁了;宝庆的一个,姓常,名保元,年龄也和戴汉屏差不多。两人的本领,功力悉敌;起初都用单刀相杀,不分胜负;都掉换兵器,又不分胜负;叁日之内,所有的兵器,通掉换尽了,仍是分不出胜负,两人又斗了一会拳脚,见同伴的,都伤亡了一个乾净,两个老头子才议和,结成生死兄弟。   从这次大争斗以後,凡是两个团体,争占甚麽东西,无论是田地,是房屋,或是坟墓,都顺口叫做争水陆码头;这争水陆码头几个字,成了两方相争的代名词。於今争水陆码头的意义说明了。是乎、浏两县农人的事,和笑道人、甘瘤子一般剑客,有甚麽相干呢?这里面的缘故,就应了做小说的一句套话,所谓说来话长了,待在下一一从头叙来。   离赵家坪五里路,有一条小河,春季涨水时候,也不过两丈来宽,七八尺深;若在秋、冬两季,仅有二尺来深的水。并不要渡船,作山种地的,将裤脚捋起,便可在水中,走过河去。   载粮食的小船,春天连下了几日大雨,发了山水,方能驾进这小河里来;平时这条河里,是没有船走的。惟有靠河岸居住的一些农人,每家都有一两只小划子;农闲的时候,便将小划推到河里,就在河里网鱼。这网鱼的生涯算是这条小河附近农人的氨业,每年也有不少的出息。   这些农人中间,有一家姓万的,就夫妇两个,没有儿女。姓万的人极浑厚,排行第二,地方士都叫他万二呆子。但他为人虽像个呆子,种地网鱼的成绩,却都在一般自命不呆的农人之上。他的老婆,也是没一些精明的样子,混混沌沌的,终日帮着万二呆子苦做。夫妻两口,食用不多,很有了些儿积蓄。   这日是正月十叁,万二呆子向他老婆说道:“快要到元宵节了。今日得网一天的鱼,明日好卖给人家过节。”他老婆自然说好。他平日网鱼,照例是他老婆驾着划子;他立在船头上撒网。这日也是如此。因这日在小河里网鱼的太多,万二呆子网了半日,没网着几条拿得上手的鱼。他老婆怂恿着,去大河里试试;这条小河,通大河也不过几里路。万二呆子便鼓了鼓呆气,放下手中的网,提了一片桨,帮着老婆就一阵摇到了大河。   这日的北风不小,河里走上水的船,都只扯箸半截缝,便如离弦的劲弩,直往上驶。万二呆子在小河里的时候,还不觉风大;一到了大河,料想这麽大的风,撒网是不相宜的;和老婆商量,打算退回小河里来。他老婆还不曾回答,忽然睁开两眼,望着河里,好像发现了甚麽。   万二呆子忙随着老婆望的所在望去不觉失声叫了一个哎呀!   不知万二呆子夫妇发现了甚麽东西?且待下回再说。   第五回万二呆打鱼收义子锺广泰贪利卖娇儿   话说万二呆子见自己老婆,睁眼望河心,好像发见了甚麽东西似的;也连忙掉过头,向河心一望,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水面上,浮一件红红绿绿的东西,像是富贵家小儿穿的衣服;随流水,朝鱼划跟前,一起一伏的淌来。看看流拢来,相离不过几尺远近;万二呆子失声叫道:“哎呀!从那里淌来的这个小儿!可怜!可怜!我们把他捞上来,去山里掩埋了罢。给大鱼吞吃了,就更可惨了!”他老婆一面口中答应,两手的桨,便用力朝那小儿摇去。不须叁四桨,小儿已靠近了船边;万二呆子伏下身子,一伸手即将小儿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