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 - 第 16 页/共 28 页

济法师笑道:“我不能随时在公子跟前。公子害怕,却如何能学法看鬼呢?”   刘景福道:“我学会了法,自然不会害怕。”   济法师指着地下道:“我刚才画的这道圆圈便是法,坐在这圈里的人,只要不动,不叫唤,无论甚么鬼,也不敢近前。心里尽管害怕,不跑出这圈子,是不妨事的。公子能忍耐着不跑出圈子,不叫唤么?”   刘景福道:“能!”   刘景福这能字才说出口,一转眼已不见济法师的踪影了。心里就吃了一个老大的惊吓。满想呼唤两声,只因济法师吩咐了,不能叫唤的,只得坐着不做声。   这时正是九月间天气,寒风振木,冷露沾衣,一轮清如水明如镜的月光,照得树阴草影,在地下成种种奇形怪状。加以微风撼动,俨然是山魈野魅,在那里摇头摆脑,将要扑近身来的样子。刘景福见了这种情景,已害怕得周身毛发都竦然直竖起来。   而三百六十种的虫类,一到秋天,都感各自的寿命不能长久了,彻夜饮泣。有房屋居住,心中毫无所畏惧的人,听了这种秋虫唧唧的声音,尚且无端要生出许多凄凉之感,何况刘景福在这恐怖横生的时候,那里还辨得出是虫声呢?简直以为是满山的鬼哭神号。因此不但害怕得毛发直竖,竟吓得十万八千个毛孔里,孔孔淌出冷汗来,四肢百骸,没一处能禁止得住发抖。抖得三十六颗牙齿,阁阁阁的响起来。   待欲遵守济法师的吩咐,不叫唤,不跑出圈子,无奈害怕得太厉害,心思若再不把济法师叫出来,也会就这么吓死。于是张开口要叫唤。只是吓极了的人,喉咙里仿佛塞了甚么,再也叫唤不出。没奈何,只得要跑了,然叫都叫不出,又那能跑的动呢?刘景福到了这时,真是心胆俱裂了。不过尽管心胆俱裂,济法师仍是不见。既不能叫唤,又不能跑动,仍得坐在圈子里面,接连出了几阵汗,汗也出得没有了,却总汇到两只眼里,变出眼泪直流。   正在急得哭了的时候,忽听得耳边有人轻轻的唤了一声公子。刘景福听得出是济法师的声音,回头一看,济法师仍坐在身旁,好象并不曾走动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又是喜,又是气。   指着济法师说道:“你倒是一个好人,也不怕把我吓死了。”   济法师笑道:“公子已看见了鬼么?”   刘景福举眼向四周望了一望,树阴草影,还在地下摆摆,虫声也还在耳边号哭,实在不曾见着可指认为鬼的东西。只得摇头说:“没看见。”   济法师道:“公子既没看见鬼,被甚么东西吓得要死呢?”   刘景福不服道:“这半夜三更,把我一个人坐在这丛葬山中,你连说也不说一声便跑了,教我如何不吓得要死?”   济法师笑问道:“公子今夜已吓到了极处么!已害怕到了极处么?”   刘景福道:“不能再吓再怕了,实已到了极处。”   济法师点头道:“可见吓到极处,害怕到极处,也不过如此。公子要知道,如果有甚么险事,害怕也是不中用的。公子既想学看鬼的法术,尤其不能害怕,一害怕便得受累不浅。公子经过了这番的大害怕,此后当不至有比刚才更害怕的境遇,公子放心便了。”   刘景福道:“方才我不曾见鬼,尚且害怕到这样,若果真见了鬼,不要把命都吓掉吗?”  济法师摇头道:“这是没有的事,包管公子见了鬼,丝毫不至发生害怕的念头。请公子将两眼合上。”   刘景福道:“这回你不走么?”   济法师笑道:“我走到哪里去?”   刘景福见济法师答应不走,遂将两眼合上,并暗中用手拉住济法师的衣角。   没一会工夫,仿佛身坐一处街市之中。来往的行人很多,各人所穿衣服的种类,也不一致。有穿现时衣服的,有穿演戏衣服的。闲游的多,做事的极少。自肩以上,头部都模糊辨认不清,仔细看时,手足不完全的,奇形异状的,肩上无头,用双手捧着头行走的,颈上挂一条绳索,吐舌出口外数寸的,刘景福看了这些怪模样的人,心中才顿然觉悟道:济法师教我看鬼,难道这些东西,就是鬼么?是了,若是人,我坐在这街道中,怎么这些东西全不觉我碍路呢?   正在这般想念着,忽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推着一大车箱笼,迎面直冲而来。惊得刘景福待起身避让,那里来得及,只眼一瞬,那大汉已推着车从身上輘轹而去。然身上并不感觉有甚么东西接触。刘景福起初只能看见前面的鬼物,渐久渐能同时看见左右两旁的鬼物了。更坐一会,连从后面来的鬼物,也和在眼前一样,看得纤悉靡遗了。   刘景福自己也不知道所以然,虽看了这们多鬼物,也不觉得可怕。只觉种种模样,看了都有些讨厌,不耐久看。并且看了这们久,也看够了。心想济法师原对我说了不走开的,此时却不知道他走到那里去了?   心里才一动念,就觉有人在肩上推了一把,接着听得说道:“公子不愿意看了,请转去罢。”   刘景福惊醒过来,张眼一看,济法师仍坐在身旁,四周情景,与未合眼前无异。回想刚才所见,仿佛如做了一场春梦。   济法师道:“公子的根基,异常深固。大概由于公子的祖宗积累甚厚,食报在公子身上。左右后面的鬼物,公子能同时看见,这便是天眼通的根基。将来成就,未可限量。小人这一点儿法术,公子哪里用得着学?”   刘景福道:“不学便不能修炼,不修炼,有甚么成就呢?”   济法师道:“生而知之者,上也。这句话,公子不曾读过么?要学要修炼才得成功的天眼通,便不谓之报通了。”   刘景福当时听了,也莫明其妙,就此一同回家。   刘东平办好了交代,即带了家眷到江西上任。济法师自回苗峒去了。   刘景福跟在总镇任上,照常读书。然自跟着济法师,在义冢山上,看了那次鬼之后,每夜睡着,必见许多和那夜情形相同的鬼物。如此不间断的看了一个多月,心中一则有些害怕,二则有些生厌起来,忍不住将每夜见鬼的情形,并在贵州与济法师看鬼的事,说给刘东平听。   刘东平只得这一个儿子,钟爱得厉害。忽听得有这种奇怪的症候,深恐因此坏了性命,请了许多有名的法师,来家给刘景福治鬼。治来治去,果然似乎有些效验,夜间睡着不见鬼了。但是白天倒不能合眼,一合眼就和夜间睡着一样,甚么鬼都看见。   刘东平只得又请些法师来治。治过之后,白日合上眼,倒不见鬼了,然张开眼又看见。弄得刘东平没了办法,不能不听之任之。而刘景福看鬼的程度,就因此日有进步了。初时只能见鬼,半年之后,便能见神,然只能见位卑职小的神。又过了半年,大罗金仙也能看见了。   刘景福说:“大罗金仙的阳气太盛,仅能远瞻,不能逼视。经自然的进步,五年后才能与大罗金仙相近。数千里以外的事物,自然能通晓,和目击的一般。所不能知道的,就只佛法无边,报通的资格太低,不足以测其高深。”   刘景福既自然成功了天眼通,能省悟一切因果,便不愿再堕尘劫。等到他父亲刘东平一死,即将刘东平一生宦囊所积的财产尽数拿出来,广行功德。   但是刘景福的天眼通,虽然成了功,只因他是无师承的,不曾用功修炼的,便不能收徒弟。不能收徒弟,则法、财、侣、地四件之中,侣字就得不着。他为得不着这侣字,迟延了三十多年,不能了道。不过他的神通,已能知道智远禅师,因得不着一个地字,到处访求,并知道智远的道行,也不能前知,但所知的有限,没有通天彻地的本领。有了智远这样徒弟,足能了自己的道果,而智远名虽是徒弟,实则并无须从师傅学习甚么,只须代智远觅一个成道的地便了。   刘景福通盘计算之后,才到那离周敦秉不远的土地庙里睡着。智远一来,刘景福便成了正果。   这段故事,凡是湘潭县年老的土著,十九能源源本本的说出来。那座土地庙从这时起,即改名为刘真人庙。刘真人的肉身,直到民国六年,还巍然高坐在那石供案的上面。庙宇也加大了好几倍,香火极盛。   近年来湘潭屡遭兵乱,就不知道怎样的了?只是这些话,都是题外之文,不用多絮。   且说智远在路上将刘景福的来历,略略的告知了朱复一番,已到了周敦秉家。   据故老传说:当日智远和尚真个将周敦秉放入大甑之中,架起劈柴火,蒸了七日七夜。智远亲自设坛,在大甑旁边朝夕作法,竟把周敦秉背上的七星针,蒸的拔了出来,周敦秉便回复了原状。   这种事实,虽是不近事理,然这部奇侠传中的事迹,十有八九是这样理之所无、事或有之的情节,因此不能以其迹近荒诞,丢了不写。   闲话少说,再说智远禅师救活了周敦秉,即吩咐朱复道:“你快去江宁救你的姊姊和胡舜华两人。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好生带在身上,到江宁即送呈参将庆瑞。救了你姊姊和胡舜华之后,回头到万载玄妙观来见我。”说着,取出封信来,交给朱复。   朱复陡听了这话,不知道自己姊姊和胡舜华怎生到了江宁,又有了甚么患难?心里不由得着急,想问个明白再去。   智远已挥手道:“快去罢,到了江宁,自然知道。”   朱复不敢多说,只得藏好了信,即刻动身向江宁进发。   智远便去江西万载,在玄妙观修真养性。   不知朱复怎生搭救朱恶紫和胡舜华?且待第三十回再说。   第三十回小豪杰矢志报亲仇勇军门深心全孝道   话说朱复奉了他师傅的命,即时动身往江宁。到江宁的这日,即听得满城传说:参将衙门里,捉拿了两个女刺客,年龄都在二十上下,都生得如花似玉。一个是道姑打扮。不知为甚么事,要行刺参将庆大人?   朱复一听这种传言,料知那两个被捉的女刺客,必是自己的姊姊和胡舜华无疑。只猜不透自己姊姊为甚么会来这里行刺?并且朱复暗想:自己姊姊的本领很不为弱,又有胡舜华同行,参将虽说是武官,不过会些武艺罢了,如何竟能把两个有道法会剑术的人拿住呢?这不是奇事吗?他两个尚且被捉,我若凭本领去搭救,是决做不到的。师傅有信在这里,我且将信送进参将衙门,看是怎样?   著书的写到这里,却要另起炉灶,从别一方面着笔写来。   且说醴陵渌口地方,有一家巨富,复姓欧阳。兄弟二人,长名继祖,次名继武。兄弟分析①了多年。继武捐了一个小小的前程,在南京候补,家眷也都住在南京。   继祖少年时候,也曾在外省干过些捞钱的差事,只因他为人过于柔懦,凡事没有决断,以致无论甚么好差事,总是以挂误下场。   继祖四十二岁,才得了一个儿子,取名后成。古语说得好:有子万事足。欧阳继祖的家业本来很厚,加以自己捞来的钱,总共也有十多万,预计不但是足够自己一生的衣食,连子孙也够混了。遂起了个林泉休养的念头。全家回到渌口,过度安闲日月。   欧阳后成的母亲虽是继配,然此时的年纪已有三十多岁了,欧阳继祖觉得没有风趣。饱暖思淫欲,于是就在醴陵县城里,花钱买了一个姓毛的小家女儿做姨太太。   这时毛氏只有一十八岁,在娘家已和一个姓潘名道兴的道士通奸。潘道兴略懂得些邪术,并会几手拳脚,性情凶悍异常。时常在赌场里,喝得大醉,与同赌的相打,谁也不敢惹他。毛氏本来生得有几分姿色,十四五岁的时候,已惹得一般浮薄少年起哄。醴陵的淫风素盛,湖南那时六十三州县,没一县有醴陵那们淫乱无耻的风俗。   小户人家的女儿,偷人养汉,照例算不了甚么事。因此,毛氏也无法独善其身。一般和毛氏有染的,为吃醋相打的事,不知闹过多少次。直到姘识了潘道兴,那些浮薄少年都自料不是潘道兴的对手,才一个个销声匿迹,不敢再上毛氏的门。   欧阳继祖这回因有事到县城,就住在毛氏隔壁,只眼里看见了毛氏姿色之美,耳里却没听得毛氏声名之坏,所以花钱讨了回来。毛氏初到欧阳家的时候,还安分做姨太太。过了几月,就渐渐的嫌欧阳继祖柔懦无用了,心里念念不能忘情于潘道兴。潘道兴也丢不开毛氏,悄悄的到渌口来住着,一有机会,便与毛氏幽会。   这种奸情事,两方越混越情热,便越热越胆大。两人都欺欧阳继祖年老懦弱,起初尚躲在外面相会,后来潘道兴简直偷进欧阳家里来。一次,却被后成的母亲撞见了,气忿不过,将撞见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知欧阳继祖,以为继祖听了,必然大发雷霆,把毛氏驱逐不要。谁知继祖不但不生气,并疑心是后成的母亲吃醋,有意栽诬。一面将后成的母亲责骂了一顿,一面把这些话转告给毛氏听。毛氏自然指天誓日,措娇措痴的哭闹,继祖倒百般的安慰毛氏。   毛氏从这番哭闹之后,恨后成的母亲入骨。暗地和潘道兴商议,要将后成的母亲害死。潘道兴会苗族诅咒的邪法,只须得着仇人的生庚八字,设坛诅咒四十九日,仇人便无病而死。潘道兴被毛氏纠缠不过,自己也愿意除去这个跟中钉,好与毛氏畅所欲为,真个施出那种邪法来。也是后成的母亲寿数有限,丈夫纳妾,他心里已是抑郁不乐,加以因撞见毛氏和潘祖兴通奸的事,反受了丈夫的责骂,一肚皮怨恨无处发泄。女子的心性窄狭,处了这样的境遇,便没人用邪法诅咒他,也兔不了一死。而潘道兴正在施行诅咒法的时候,这消息又被一个忠于后成母亲的老妈子知道了,不知轻重的对后成母亲一说,登时气上加气,便断了气死了。   这时,后成已有了七岁。他母亲在将要断气的时分,紧握了他的小手哭道:“好孩子,你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你应永远牢记在心上。将来长成了人,替你母亲报仇雪恨。”后成的年龄虽小,心地却极明白。当下跪着痛哭,发誓必替母亲报仇。他母亲听了这话,即瞑目而逝。后成伏在他母亲尸旁边,直哭得死去活来,几日饮食不进口。毛氏看了后成这种情形,非常忿恨。借事刁唆继祖,将后成毒打。   说也奇怪,后成的母亲死了好几日,家中平安无事,并没发生甚么怪异。自毛氏刁唆继祖毒打后成一顿之后,这夜毛氏和继祖睡着,就梦见后成的母亲披散着头发,怒容满面的走来,指着毛氏骂道:“你这淫妇,害死了我还不足意,七岁的无知小孩与你有甚么仇怨?要刁唆他父亲将他这们毒打。”一边骂着,一边伸手来揪毛氏。毛氏吓得大叫一声,惊醒转来。   继祖也从梦中惊觉,忙问毛氏为甚么大叫?毛氏醒来半晌,一颗心尚兀自跳个不住,不敢直说梦中情景,拿别的言语,胡乱敷衍了一会。自此每夜必梦见后成母亲前来斥骂,甚至将房里的器皿打得一片声响。毛氏不由得害怕起来,又与潘道兴商量。   潘道兴道:“他既做了鬼,尚不安分。我救生不救死,只得再下一番毒手了。”   于是由毛氏拿出钱来,雇了几个工人,半夜将后成母亲的坟墓掘开,搬出棺木来,翻尸倒骨的弄了一会,用符水炒热许多铁菱角和川豆子,盖在尸骨上面,仍旧埋好。妖法果然灵验,经潘道兴这们做作一番之后,毛氏再也不梦见后成母亲了,房中器皿也没声响了。   据潘道兴说,已将后成母亲的鬼魂禁锢起来。非待六十年后,不能投生为人。毛氏这时心中的快活,自是形容不出,而忌恶后成的念头,也就随着这快活继长增高。   后成长到九岁的时候,欧阳继祖见儿子生得聪明,九岁正是发蒙读书的时候,就延②了本地一个姓朱的秀才到家专教后成读书。   这姓朱的虽是个落魄的秀才,为人倒还正直。因是本地方的人,知道欧阳家的事故,很有心想把后成扶植出来。及至后成母亲被毛氏诅咒死了,朱秀才知道底细,心里很为不平。暗地勖勉③后成认真读书,不要悲哭,惹得毛氏忌恨。   无奈后成的天性极厚,日里当着人不哭,夜里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哭到夜深才睡。朱秀才料知后成这种情形,决不能见容于毛氏。潘道兴是个无恶不作的人,在醴陵一县,早已没人不知道,没人不畏惧。既能用邪法害死后成母亲,就不能连后成一同害死吗?后成年纪太轻,不知道厉害。我和后成,既有师生之谊,凭天良不能眼睁睁的望着他给人害死。但是我一个落魄秀才,自己谋一身衣食的力量尚嫌不足,还有甚么力量能搭救后成呢?明知继祖是个没用的昏愤糊涂虫,若拿这类话去和继祖商量,不但没有益处,反而促成毛氏谋害后成的决心。朱秀才思量了好几日,却被他想出一条门路来了。   这日借故向继祖支了半年束修④,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将后成叫到跟前,问道:“你知道你死去的母亲是怎生死的么?”   后成流泪说道:“我母亲是仇人谋害死的。”   朱秀才一面拿手帕替后成拭干眼泪,一面问道:“你母亲的仇人是谁呢?”   后成掩面不做声。朱秀才又问道:“你母亲的仇人是不是你的仇人呢?”   后成点头应是。   朱秀才道:“你母亲的仇人能把你母亲谋害死,难道你不怕你的仇人也把你谋害死吗?”  后成听了这话,抬头望着朱秀才,只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朱秀才看了后成那可怜的情形,也不禁流泪道:“好孩子,不用害怕,也不用着急,这地方,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你父亲懦弱无能,又被毛氏迷昏了,心目中除了毛氏,没有第二个人。不论谁人说的话,你父亲也不会听。毛氏既能和潘道兴将你母亲害死,留下你在这里,他们心里必不安贴。他们若起念要连你一同谋害,并不是一件难事。你年轻固然不知道防范,只是他们用的是邪法,任凭甚么人,本也防范不了。我想你叔父现在南京,他为人比你父亲精明干练,我少时也和他有点儿交情,不如将你送到他那里去?他是个识大体的人,料不至漠视你,你愿意去么?”   后成道:“愿意是愿意去,不过我记得我妈在日,曾对我说:叔叔的家离这里远得很,怎么能去呢?”   朱秀才不觉破涕为笑道:“尽管再远些,哪有不能去的道理?路费我都已安排好了,你既愿意去,我们此刻就走罢。明日你父亲不见了你,是要着急派人寻找的,但是毛氏必巴不得你走开,或者还阻止你父亲不许寻找。好在我独自一个人,没有家室,你父亲虽明知是我带着你走了,他也没法能奈何我。”   后成见有自己先生同走,胆量就大了。当夜遂胡乱拣了几件随身要穿的衣服,做一个小包袱捆了,朱秀才也只带几件衣服,并那半年束修。师徒二人,偷着从后门走出来,到江边上了行走长沙的早班民船,不待天明便离开了渌口。由长沙一路水程到南京,途中有朱秀才照应,不到半月,已安然到了南京。   这时,欧阳继武在两江总督衙门里当差,公馆在参将衙门隔壁。欧阳家的花园和参将衙门的花园,只隔一堵短墙。那时参将是旗人庆瑞。庆瑞虽是镶黄旗的人,学问人品在汉人的武员中,都很难得。欧阳继武欢喜赋诗,和庆瑞极要好。彼此往来,无间朝夕。庆瑞因走大门出入,彼此都有不甚方便,特地将花园短墙打通,安一扇便门,名做好顺门。庆瑞不到欧阳家来,继武便过庆瑞那边去。欧阳继武看庆瑞在南京最要好来往最亲密的朋友,除了自己而外,就只一个姓方名振藻的。   方振藻不知是哪一省的人?年纪四十来岁,生得凶眉恶眼,满脸横肉,一没有一定的职业,二没有一定的居处。时常喝得大醉,跑到参将衙里来,同庆瑞要银子去做赌本。庆瑞总是殷勤招待,方振藻要多少银两,庆瑞便如数拿给他。欧阳继武见过无数次。庆瑞有一次拿银子迟了三点儿,方振藻乘着酒兴,竟拍桌大骂庆瑞。庆瑞只是笑嘻嘻的陪不是,方振藻还是忿忿不平的拿着银子去了。   欧阳继武看了,心里实在代庆瑞不平,问庆瑞道:“军门该欠了方君的银子吗?”   庆瑞笑道:“你看他是能有银子借给我的人么?”   欧阳继武道:“然则方君凭甚么屡次向军门要银子呢?”   庆瑞摇头道:“他并不曾向我强要,是我愿意送给他用的。”   欧阳继武听了不明白,接着问道:“方君和军门是有亲么?”   庆瑞说:“不是,是很要好的朋友。”   欧阳继武心想:庆瑞虽是武职,却是个文人,并且是世袭的武职,非寒素起家的可比,怎么会有这们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呢?因问庆瑞道:“我听说方君在外面的行为很不免有些失检的地方,军门也微有所闻么?”   庆瑞道:“不知你所谓失检的地方,是指那一类而言?”   欧阳继武道:“酗酒行凶,赌博相打,固是方君每日必有的寻常事,好象我还听得人说:他在这南京城里,行强霸占有夫之妇,并将人丈夫打伤的事,已做了好几次了。一般受他欺凌的人,就因他是军门要好的朋友,不能奈何他。军门耳里也曾听人说过这些事么?”   庆瑞点头叹道:“何尝没听人说过。我就因为他是我要好的朋友,不能将他怎样。”   欧阳继武道:“不能劝他改过么?”   庆瑞道:“他肯听我劝倒好了。”   欧阳继武不好再往下说,然心里很不以庆瑞这般对待方振藻为然。疑心庆瑞有甚么不可告人的阴私,被方振藻抓住了,因此不敢与方振藻反脸,欧阳继武一有了这种疑心,对庆瑞也就渐渐的冷淡了。庆瑞到欧阳家三四次,欧阳继武才肯去回看一次,庆瑞倒一点儿不觉着的样子。   这日,朱秀才带着欧阳后成来了。欧阳继武一听朱秀才说出来投奔的缘由,也很觉得凄惨,并十分感谢朱秀才护送后成的盛意。当下收拾了两间近花园的房间,给朱秀才和后成住。欧阳继武的子女,年纪都只得三四岁,继武把后成作自己儿子看待。继武的夫人,也很贤淑。后成住着,倒比在家适意。   继武见朱秀才这般仗义,甚是钦佩。就留在家中,仍教后成的书。后成虽则住在这里比在家适意,然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母亲惨死,自己不知要到甚么时候才能报仇雪恨,不由得又伤心起来。却又不敢出声,怕叔父、婶母听了难过。总是躲在花园角上一株老梨花树下,嘤嘤的啜泣。那梨花树距离欧阳家内室远,距离庆瑞的书房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