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外史 - 第 2 页/共 4 页
梦枭鸟残害桃李花 受皇恩册立才人诏
话说长孙皇后想道:“武则天一定不能邀宠的,因其不是良善之辈,万一皇上要进幸起来,必将扰乱宫闱。我虽年老色衰,还算根深蒂固,却不怕这贱人搬动。但六宫之中,从此争娇取怜,难免不生枝节,那就不得安逸了。”长孙皇后一人对着风烛,暗的寻思,不觉更漏已残,方才解衣就寝。觉得一人幽幽荡荡的,走到早秋亭,当就四面一望,万籁无声,并不见皇上和武氏在内,心中十分疑惑,暗骂道:“这班该死的奸奴才,难道有意欺我不成,待我回宫,一定要处置一顿,试问他早秋亭的谎话,究竟怎样说起。”忽一转一念道:“怪,怪,皇上忽到底哪里去了,且待我到更衣处去看看,好在更衣处离此不远。走甬道上进那里的角门就是,查一查那个贱婢,便知实在。”马上主意打定,方要移动莲步,突见苑中假山石上,歇了一只五彩凤凰。毛羽翩翩,金光闪烁。长孙皇后自道:“常闻圣君在上,风凰来仪,今日有此奇瑞,天下必定承平。想我大唐君主,尚无多失德。”谁晓得皇后设想的时候,刹那间凤凰一声怪叫,振翅飞起,有如天崩地塌的一般。皇后这一惊不小,连忙要去躲避。顷刻情形又复如初。皇后再向凤凰处仔细一看,原来,凤凰已去,剩得极大的枭鸟一支,嘴锐利,爪锋芒,今人见之惧怕。枭鸟可也作怪,伸了长啄,就对那桃李丛中乱啄一阵,但见无数桃李带青的果实,纷纷坠地。
其时,又来两个女子,从树下经过,枭鸟一啸,自假山石上落下,支开两个铁爪,将两女左右齐齐的按倒,又想伸嘴去啄。长孙皇后心中不忍,随即失声大叫,岂敢的“岂”宇刚才出口,登时已经惊醒。满身香汗,听那更漏,已是尽了。再望望桌上的风烛,半灭不明。皇后知道,刚才是黄梁大梦,思思梦中的情形,委实奇异。但觉到被啄的两个女子,一个是贵妃的宫装,却认不得他究是何人。一个却是太子的妃子王氏。暗道:“啄果按妃的情由,莫非就是应在武贱媲身上?一朝得幸,残害宫阉。然而,他不与我为难,倒与太子纪为难,这又是个什么道理?真个令人莫测。”因此推想了一刻,竟不得头绪。
忽然之间,天已明亮。皇后精神已散,困也再困不住了,只得起身,查问皇上是否临朝。早有太监回报,奏说:“万岁已经临朝,现命礼部册立宫婢武氏为才人,位在后妃之下,嫔嫱之上。”长孙皇后听着,晓得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定然挽回不来,只得听之而已。到得太宗朝事已毕,也就回宫,长孙皇后迎驾入内。太宗便把才人武氏如何美貌超群,如何才情出众,在皇后前面夸奖一般。皇后唯只连声诺诺,毫不与他辩论。
从此,太宗日日进幸武则天。该应事有凑巧,则天朝中无事。太宗早朝己过,到了午饭以后,又来至西上苑里,独见武则天一人在那假山石中,穿来穿去,手拈一朵月季花,呆呆的兀自的取乐。太宗一步赶前,武则天当即看见,忙上前请了圣安,太宗问道:“卿在此处可乐否?”则天道:“臣妻蒙恩,实在是人间天上。”太宗笑道:“好一个人间天上,卿随孤家到亭中坐坐罢!”说着太宗就挽了则天的手,二人飘飘洒洒的已至亭中。太宗坐定,眼见面前没有太监,伸手便给则天向怀中一拉,则天轻轻的也就往太宗身上一伏,左手按住档下,右手却去理太宗的胡须。太宗心荡,随即闹起风流的花样。
哪知太宗究竟年齿已衰,两日间酒色已是过度,这早秋亭又是风凉的地点,此番椅上一挫之后,登时打了几个寒噤,想必是受了风寒之故,所以,后来进了官中,晚上顿恶热伯寒,痢泻之病复犯。当召太医诊视,太医晓得原委,大约人的精液有限。此刻太宗算已亏虚狠了。果然病人膏盲,服药无效,因此,卧病不起。太子亲侍汤药,日夜无懈。
一日太宗神志觉得清楚一些,便开言要召武氏待疾。长孙皇后方恨皇上病有原起,那肯答应。反是太子劝说道:“父皇卧病之中,须要顺其心意。否则病如有加,朝中大事不了。况且召伊侍疾,耳目之下,断也不会有别样私情,愿母后听臣儿之言,即调武氏进昭仪宫,不无不可。”长孙皇后听说,觉得太子之盲有理,当即下了一道内旨,去召武氏进宫。
却说武氏则天,自从那日在早秋亭去后,回到才人宫中,默默的思想,自己觉得自己名份虽然立在才人之列,究竟嫌居于嫔妃之间。心意犹若未定,暗道:“花须渐渐开,树要慢馒长,哪里可以急得呢?正是,
时来风送膝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
要知武则天后来毕竟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贪无上乐明伤圣体 侍父皇疾渡陈仓
话说武则天想道:“我武氏永无天日则已,苟有一线之光,也不得久居人下。后日再图上进,谅也不难。此刻皇上初进幸我,我要固结宠爱才好。然而,我看皇上,倒也甚为怜惜我,每次同我缠绵,真心真意,如此不久离。不料一连几日为什么并不见皇上驾到?”心中未免老大的疑惑。不得已时便向太监问问,方知皇上自那日回昭仪宫后,就得了重病,于今一卧不起。则天不听则已,倏听之下,暗暗叫苦,马上就想到宫里去侍疾,却又不敢冒昧得事。
说时忽见来了一个太监,开言道:“万岁御体有恙,召武才人进宫侍疾,不得有慢!”则天奉了内旨,随就轻轻打扮,乘着便辇来至昭仪宫中。叩了皇上皇后的圣安,移步走进就榻面前,承应各事。瞥眼见罗帏里面,坐着一位美貌翩翩的少年。心中早已晓得,他一定就是太子,便柳腰慢摆,娉娉婷婷的上前请了御安。但是,这高宗皇帝,虽然贤德素著,倒有一层不好的地方,极其好色。今见则天,登即魂飞霄外,两眼向则天一瞧,心中摇摇欲动,因之也就改变念头。起初入宫侍疾,时时倒望了皇上病好,别无他意,此时便想道:“武氏如何这般的娇艳,无怪父皇爱他。假若父皇一朝宴驾,我一定先要将武氏册为贵妃。”就此心下痴想,彼此二目传情,一来一往,来时闪光灼灼,往时心中不定。
却好这日皇上也不起身痢泻,神志昏沉,谁晓得数日之间,长孙皇后辛苦已极,因为有武氏在旁替代一晚,便先去安寝。
这罗帏里面,可算只有高宗、则天两人。太宗虽仰卧在床,却已不省人事。到了夜深时刻,那金莲蜡炬光下,高宗把则天仔细的再望一望,真是秀雅无双。则天也把高宗细瞧,委实俊俏无匹。
俗话说得好,从来色胆如天大。高宗忽见则天,拥身上床,就问皇上是否思饮,皇上再也不答。高宗就伸过手来,将则天的三寸莲瓣一把握住,则天也丝毫不拒。高宗也就渐渐的由下至上,直达动人心处。则天还不动身,尽将粉颈微微的扭转,向高宗丢了一个眼色,似乎怕皇上在此不便的样子。高宗当下也就缩回手,掀起罗帏走出室门,朝外面张了几张,见无人影,所有的一些太监,个个鼾呼熟睡。此刻他的色胆,格外一发大了。回首走到则天面前,一把牵住,往外急走,当将窗下的蜡炬一口吹灭,二人就在天然榻上,雨覆云翻,颠鸾倒凤的乐起来。
则天实在心满意足,因为高宗年轻力壮,已遂欲心,万一老皇宴了驾,新君接手,自己终身富贵也可保牢。于是也拿出手段,拚命的去奉承高宗。高宗顿即受了迷惑,不顾好歹的也去巴结则天,所以,二人缱缱倦倦的足有一个更次。依然跑到帏里,你叫父皇,他问万岁,敷衍了一阵。到得天始微明,长孙皇后那里记念着皇上,早已扶了两个宫婢走来。高宗、则天出帏,皆请了圣安。
长孙皇后暗暗道:“我昨天晚上不该回寝,剩下两个青年男女,未免此中莫有尴尬的事情。”看看高宗、则天举动,似乎也不甚大好,只因记着老皇要紧,不暇来管这事,随就问道:“夜间皇上怎样?”高宗道:“父皇仍是昏昏不醒!”长孙皇后不觉忧形于色,晓得皇上万难救治,急忙草诏,召亲兄长孙无忌,以及黄门侍郎褚遂良,进宫商议大事。二人奉了密诏,赶紧进宫。到了太宗榻前,太宗已不能言语,惟有睁着双睛。指定高宗,流下几点泪来。长孙无忌正待开口,望着望着,太宗登时崩驾。众人跪在地下,号天大哭。
长孙皇后见大事临头,哭了一会,就一面命褚遂良草顾命遗诏,立太子为新君。一面同长孙无忌商议,要逐武氏出宫。
高宗同则天并不清楚,高宗便暗暗招呼则天道:“你且遁归你宫,三日后静听旨下可也。”则天遂即照行,趁着忙乱的时候,各各都有心事,你不知我,我不知你,鬼混了一回。
昭仪宫自然治丧理事,朝中文武大臣,齐拜皇灵。痛哭流涕。好在新君已得,倒无争立的意见。
书中丢开这边。却说武氏则天,听了高宗的密嘱,回到才人宫,安安稳稳的以为三日后,新君定有旨下。哪知,不到两小时的功夫,来了几名太监说:“皇娘有旨,遣才人武氏,着发往妙高寺剃修为尼,以完先王之节。”
则天正在此地胡思乱想,忽闻此言,犹如平空的有冷水浇背一样,简直人也吓呆了。可怜一付如花般的面貌,片刻现出红红白白来,还含着两眶眼泪,也是盈盈的。正是: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何时绝。
要知武则天究竟可曾削发为尼,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响雷霹叹梗断萍飘 散乌云恨花残月缺
话说其时武则天受了遣发的内旨,片刻不得稽留,只得任凭太监调度,将他送人妙高寺中。
那当家的老尼,见是宫里发出的才人剃修,每月可得膳养银二百两。俗话说的好:势力不过出家人。所以则天到了妙高寺,老尼倒并不把他当做徒于法孙。朝三暮四的折磨她,反而殷殷勤勤来恭维不暇。则天徒唤奈何,叹一声道:“如此一来,只好听天摆弄而已。”
一连过了十余日,老尼便拿出空门中的手段来,不是什么别的,一心但想弄钱。于是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要代则天削发。四处王公大臣,以及施主檀樾皆散了请酒的帖子。到了日期,先在大殿上搭了一座高台,中间设一张宝座,四周挂起长幡佛盖,点着云灯,余外结些红红绿绿的彩。老尼捧出僧鞋、僧帽、袈裟等类,供在台上。大众香客都是善男信女,清晨一齐来到,车马纷纭,非常热闹。那香仪也就极其茂盛,你一两,他八钱,俱来布施。进香的人,先向佛前行礼,后又给老尼,则天叫过了。
但是看见则天的,没一个不夸奖赏叹。有的说太宗皇帝,本是一个英明真主,从来不爱女色。忽然到了暮年,倒专宠幸她,原来她真是一个绝色的女子。有的说皇上晓得体面,况他年轻已轻,深恐自己死后,要被新皇帝看中了,儿子反累老子做龟。所以,临终弥留的时候,招呼正宫娘娘,遣她去外削发,静守空门。内中又有一个人说道:“乱说乱说,你们这些话都是捕风捉影,毫无实在。我不瞒诸位说,我家有个姊夫,就是西上苑的太监,一日他出来讲,他是亲眼看见的。只因皇上瞒着正官娘娘,将武才人常到西上苑早秋亭上,歇了几宵。以后白天里总是皇上同她顽耍。不料,皇上实在爱她不过,一天午后的晨光,皇上刚刚尝了她的滋味,走到苑中,突见那初熟波罗密,清香可爱,随便吃了一只,因此,得了一个寒症,故而回至昭仪宫,呜呼哀哉的就宴了驾。正宫娘娘晓得缘故,便气她不过,所以才发她出宫为尼。这一些话皆是我姊夫亲目所睹,亲口所说的。”大众也说道:“这话真个一点不错,耳闻不如目见,他家姊夫,既然在西上苑为太监,那还不的的确确的吗?”忽又有人道:“诸位不要听他,他这谎言已说得露出马脚来了,请问既是他的姊夫,怎样可以做得太监。”那人惶恐惭愧道:“敢死,敢死,我说话却说糊涂了,不是我的姊夫,我是他的姊夫,他本是我的舅爷。可笑我抢着说话,竟把称呼都弄错了。”
就此言三语四,沸沸扬扬,大家辩论无定。突地里清磬一声,但见老尼身披大红佛衣,头戴毗卢大帽,双手捧具。左边一个幼尼,捧着钵;右边一个幼尼,肩着杖。前面一尼引磬,后面跟着武氏则天。最后又有两个老尼,一持盥水,一捧着黄绫裹的剃头刀,一同登台。那些香客,男男女女足有几百人光景,顿将一座高台,围得团团相似。老尼升上法坛,当中坐定,则天端正跪在下面,各尼分立两旁。
老尼接过掸杖,当啷当啷的触了几下,便开口念道:“咳,世界空空尘障累,人心明亮私欲蔽。咄,打破机关,皆大智慧,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老尼喝语已毕,两旁众尼,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尼随即下座,便扶着则天,升上宝座。那时盥水的老尼,就带则天散发浸洗。者尼接过剃刀,向则天顶上先剃一刀,喝道:“一刀试举,乌云渐散,福降灾消,无牵无绊,南无西方接引佛。”喝毕,两边众尼一个个的便接引佛。接引佛念了七遍。念毕,老尼便从容不迫的在则天鬓下又剃一刀,喝道:“左行剃戒,东方日开,超脱浩劫,轮转转回,南无世界光明佛。”喝毕,两边众尼又“光明佛”、“光明佛”的念了一阵,老尼又从则天右鬓下剃了一刀,喝道:“右行剃戒,以应太阴,一切化解,福寿遐龄,南无沙门首座无量佛。”三喝已毕,那持刀的老尼,上前接过剃刀,嘴里不住的“无量佛”、“无量佛”,不上二三十刀,可怜把武氏一头的青丝,削得如琉璃灯的一般,净光滑圆的。然后又代她换了僧衣,着了僧鞋,戴了僧帽,搓扶下台,到祖堂里行礼,二礼行过,又向众尼合十,复又走到客堂之中,向大头面檀樾施主见礼。正是:
要除烦恼须成佛,各有姻缘莫羡人。
要知后事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联佳句池边惊往事 遇大雨寺里逢娇娥
话说客堂中男男女女,见武则天来到,大家一齐叫声:“则天应酬一回!”老尼招呼退下,这里连忙大开素席,整整闹了半天,香客才散。
从此以后,武则天便在妙高寺里为尼。日间学了诵经念佛,夜晚学了养静坐掸,真是“跟了修就要修,跟了偷就要偷”,这句话头一点不错,否则武则天是一个极繁华的人,哪里能在妙高寺里安稳无事的?然而,她的心中,已是久有把握,晓得今日虽是出宫为尼,将来高宗一定跑不脱,还要召自己的,不过迟早一天罢了。因此,她在寺中,无论什么事体,皆可以去学,唯有那三寸金莲,却不肯放松一点。老尼得了她的钱头,也就不来管这些小节。
恰巧一天,老尼化缘出外,则天同众尼道:“今日师傅不在家,我们可以想个什么法儿耍耍。”一个年妃轻的说道:“后园木樨开得正好,何不往那里去咧。”武则天听说,忙说道:“既有这个好地方,师兄怎不早讲,我们就快些去罢。”旁边有两个粗蠢无文的说道:“师傅出去,最好我们睡睡午觉,养养精神,后园里有甚顽耍,这个空儿轻易碰不着的。”但是,内中有三人,能晓得赏花玩月的佳处,品貌也觉清雅,一叫脱凡,一叫素凡,一叫空凡。则天此时法名,却取名叫超凡。四凡见别个都要睡觉,就相约开了后园门。
大家来到园中,果然金粟盈阶,浓香扑鼻,一顺东墙脚下,足有三十多株木樨,根下护着一带的海裳,脱凡开口说道:“当此秋景,不可无诗,我四人何不各联一韵。将后设有离散的时日,也好留为妃念。”则天道:“就由脱凡师兄着手,我等跟咏是了。”于是四人咏道:
尽羡空门说妙高,(脱凡)
恒沙水浅孰能淘?(素凡)
且将净室为西土,(空凡)
忍把宫词混法铙。(超凡)
琪草瑶花皆是伴,(脱凡)
晨钟暮鼓为谁敲?(素凡)
修真修伪何时辨?(空凡)
只惹弥陀笑尔曹。(超凡)
当下四人联句,便沿着海裳脚下,直向南走。走至尽处,却有一小小的荷池。那荷叶已半枯半落,剩得半池清水,澈透见底。
四人立在一条边,朝池底一望,则天忽然嚎陶痛哭,脱凡等大吃一惊,忙问端的。则天说道:“师兄有所不知,我自削发空门,还是糊里糊涂的。今日借水悟道,想我从前宫中的过失,不知可能赎否?”脱凡道:“阿弥陀佛,既是你可以借水悟道,你一点慈悲心倒发现了,真个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究竟你的慧根,要比我等深一些咧。”
则天见那众人支吾过去,遂一同转身,又回至禅堂里面,各人也偷安睡觉。独则天一人,千愁万绪,想一想好好的花容月貌,忽然要做这样一颗光溜溜的头颅。今日池底见形,实在悲伤已极,想到此处,心上一酸,恨不得距时寻死,就此无情无绪的痴想了许久。顿觉得狂风一阵,早把那佛前长幡吹得摇摇摆摆。
则天遂走至天井里面,抬头一望,但见阴云四合,西北角上,闪光灼灼,轰轰的雷声不住,晓得暴雨将至,随即又转进禅堂。果然,顷刻之间,风雷交加,风乘雷势,雷使风威,那倾盆大面,也就如直冲乎倒的下来。则天心中暗道:“这样大雨,师傅一定不回来了,我何不也去睡觉会兴,何必一人默坐在这里。”主意打定,正想移步,突听外面通通的有人敲门,以为师傅冒雨而回,心中却不愿自己去开,无奈,大众皆已酣睡,只得勉强由回廊上,绕至门前。天上的雨,一发落得更大,沙沙沙,声音不绝于耳,则天将门开开,向外一望,原来不是师傅,却是两个美少年。估量也不过十五六岁,外间还有两乘轿子。两少年便匆匆的说道:“中途遇了大雨,别处无可躲避,今借宝刹一席之地,暂且歇歇,实在是打扰。”则天听了他言,便将二人细细打量,觉得两人风流俊俏,五官平正,齿白辱红,要算是绝色的男子。自想道:“可怜我当先的形容,同他也还勉强比较得上,但今日把青丝削去,未免就相形失色了。”一面想着一面便向二人让进。
到了禅堂,相陪坐下,则天却不谙僧家的规矩,来客献茶,口称老爷公予的。但因爱看两人的品貌,心中又不忍相离,所以陪了坐住。轻开玉齿,温温柔柔的问道:“二位贵客尊姓?”一少年答道:“我姓张名易之。”又指那少年道:“他也姓张,名冒宗,皆是同姓不宗的朋友,今日一同出外,不料路上逢此奇雨,所以过来烦恼,小生心实在不安。”正是: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偶对面不相逢。
要知二张以后究竟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险煞险禅林撩浪子 巧中巧阶下撞淫僧
话说二人说过了姓名,复又给武氏一看,觉尼僧中间,那有如此美貌的人。易之忽想道:“前日听说宫里发出一个武才人,在妙高寺削发为尼,不要就是她呀!待我来盘问一盘问,就知道虚实。便开口向则天道:“还来请教师傅上下,俗家谁氏呢?”则天见问,便长叹一声,说道:“小尼法名超凡,俗家武氏。”昌宗在旁说道:“师傅莫非就是武才人么?”武氏道:“惭愧得很。”
但是,二张年妃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却也是窃玉偷香的魁首。当见果然是武才人,就六只眼睛不定的瞥来瞥去,各各似乎打了一个照会。武则天本是久旷风月的,此刻忽被两少年一引,恨不得就一口生水给他吞下,方才称心如意。无如外面轿班,以及寺中尼僧,个个皆有眼睛,深恐被他们知觉,这面孔却丢削不起。
不到一刻,雨已住点,轿班便进来催着动身。二张只得辞别。则天恋恋不舍,然亦无法可想,随送二张出门。张易之在前,武则天夹中,张昌宗在后。前面易之伸手捏了捏则天一把,后头昌宗也把则天操了两操,则天神魂飘荡,红上耳根,说时已出了门外。
二张上轿,则天心中好像舂碓一般,通通的七上八下,直待轿子起身,则天两眼望住,轿子去的已远。则天依旧放不下芳心,就走至阶外,举首翘足以观,直至轿影全无,方才转身,预备进寺。不料,就在进寺的时候,突由东首,走来一人,一个向西直奔,一个转身向北,无巧不巧的在路中间撞过对面。
其时还有一个委曲,那由东来的这人,早已看见是个尼僧,以为此刻天已黄昏,暗黑中可以买个便宜,顿把身子撞进,不但不让,反转用力,因此,向前一栽,偏偏这则天虽无拳棒,却是生性乖巧,晓得他始却无心,后竟有意,她便轻轻巧巧的往旁边一退,那人用力过猛扑了一个空。地下又因是雨后滴滑的,就此头朝前,脚朝后一交栽倒。则天一吓,以为这个斛斗多分有命役毛。岂知那人一手落地,说时迟,那时快,他一翻身,一个鲤鱼跃龙门式,倒又立起,用手指着则天道:“好好好,佛家还把亏佛家吃,这真有趣咧。”则天初因暗黑之中,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忽听见他说佛家佛家的,才给他仔细一看,不是别个,原来也是一个滑头和尚,并未跌伤。于是,也就转身人寺。
话分两头,书中且给和尚交待明白。
和尚本性薛,名怀义,从前学得一身好武艺,有飞墙走壁之能,软靠功尤其精妙。后来江洋上买卖做得不少,血案太多,便洗手落了发,受过戒。一则,可以借此漏网,二则做个游方和尚,倒也自在消遥。就此来至觉真庙中,做个住客。
觉真庙刚好同妙高寺紧邻。这日怀义赚了几个经*钱。大雨的时候,在外面吃了个酒醉看饱,看看雨止天黑,深怕晚上还有*口经,误了大事,所以,匆匆回庙。
也叫事有定数,恰巧逢着则天送二张出门 ,因此撞了一交,立起说过两句话,则天已给山门闭紧了。
怀义暗自道:“非要如此如此。”当即也就转归。
这里则天进了门来,到了掸堂,只见一众尼僧皆已睡醒,则天说道:“师兄们,岂有此理,有意拿我出丑,我又不会陪客,偏偏装着睡熟。一个都不出来理会,直待客走,你们倒反转出来,师傅如果回寺,我一定要问问是个什么理由。”大众笑道:“不瞒你说,当这两公子来的时候,我等并未睡熟,那时本想出来,却因偷点小赖,免得茶儿水的,应酬不清,所以,我们皆藏在房里边,看了一看也就罢了。”则天暗道:“这些贱秃可要死,我幸亏忍耐住,莫有同姓张的两个厮绕,否则,岂不丢了破绽。想起来真个险煞险。”众人讲讲,天已魃魃黑。点烛的点烛,安排饶晚香的烧晚香。云板三敲,钟声朗朗,佛前立了几个尼僧,“南无佛”、“南无佛”的念了几遍经。当厨的便去烧晚饭。则天随众人敷衍了一回,就一同吃晚饭。
晚饭已吃过,老尼突地在外敲门,素凡去开了门。老尼到禅堂内坐下,开言便问道:“尔等吃过晚饭?”脱凡答道:“我们吃过,不知师傅可吃也末?”老尼道:“我是在三元桥鲁老老那边吃的。”武则天忙上前禀道:“今日徒弟身子不大爽快,要请卧歇。”老尼答道:
“既是如此,今日不必打坐罢,你就赶早困困。”
则天的房,住在西殿边面,本是一明一暗,而且并无他尼在内。当时她遵了老尼的命令,就持灯来至房里,将房门掩上,上了搭闩,先舒玉背,铺好被褥,垂下蚊帐,而后再脱尽衣服。正是:
心如有事心才懒,意若无情意亦灰。
要知武则天毕竟能入黑甜乡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午夜情浓金生丽水 通宵兴盛玉出昆冈
话说武则天在老尼面前,撒了一个有心的谎,就此脱衣而卧。暗想道:“此时倒也好,落得个干干净净,一些也不要烦神,比不得从前在宫中,到起睡觉来,免不得满头珠翠,零零挂挂的,这样那样,要费多少的事体。”想罢叹了一口气,将身躺下。扯了一条薄棉卧单,盖一半在身上,粉面刚刚就枕,只听那钟磐声音,当当的聒耳。这一来,翻覆难以睡熟。眼睛略为一闭,好像那两个少年,站在目前一般。觉得他身材不长不短,面貌不胖不瘦,眉目是又俊又俏,口鼻是不大不小,言齿是清而且雅,性情是温而且柔,想他那一种形状,简直是冠而钗者。我武氏倘有一些造化,如这样的人儿,就随他粗布衣淡茶饭能过一世,也不枉我为人。想到此处,便觉春心荡漾,欲火如焚,委实难挨不得。不得已时,便将单被咬住,硬行暗挪念头,好容易过了一个更次,这才睡熟。
恍倔之间,自己还立在门外,闲看路景,觉到身后一人,扯了他一扯道:“武师傅,时候也不早了,为何还独自站在这里,不归寺里?”则天掉头一看,认得那人,原来不是别个,正是大雨时来的两个少年中名张易之的。则天道:“你因何一人到此?你家那个朋友呢?”易之道:“他已归去,我特意一人来此,但愿一亲芳泽。”则天见说便答道:“你我之情已铭心版,姻缘非是无因,想石上三生,已早布情种了。无如寺中,耳目众多,不甚妥当。”易之道:“不瞒师傅说,我家离此不远,只隔十数来家,那边有一空宅,师傅可随我去,可以随
心所欲的,而且并无一人知道。”则天道:“这地方究竟在何处呢?”易之把手向那西边一六角门上指道:“就是那个门里。”则天道:“门锁住嘎,那得进去?”易之当即在身畔拿出一件东西,说道:“这个是钥匙,师傅,你若果俯允,那是很便当的。”则天道:“终久我心中有点惧怕。”易之道:“怕些什么?”则天道:“不怕别个,但怕寺中查点我来,而后无言可对。”易之笑道:“你这人多分痴了,那里出外过年吗?不过片刻之功夫,寺中却偏偏查点得到,你就说在街坊上随喜随喜,轻轻的一个谎,也就遮盖过去了。”则天想了一想,暗道:“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就是破了案,要去杀头,这样的一个俊俏人才,也不可轻易放过。”
其时主意拿定,向四面一望,见路上并无行人,随即搓了张易之的手,一同走至那门角门前。易之用了钥匙将锁一开,只听叱叱一声,开开了那扇六角板门,再走至绣房里面,果然床帐现成,翠枕鸳被,却已薰得兰麝幽香。这房却是坐东朝西,那雨后夕阳,射入窗里,光明透亮的,而檐前屋漏,犹滴沥有声。二人登时搂抱上床。则天觉得有些害羞,便闭目就枕睡下,任其所为。但晓得一人,替她宽衣解带,然后腾身而上,不料,气力甚壮,则天颇有些吃当不起,忍痛之间,猛然惊醒,晓得是黄梁一梦。
但身上似乎真个伏着一人。凑合得一些不假,则天不觉大惊,暗道:“日间来的两人,莫非皆是妖精,我被他缠住了吗?”忽又转念想道:“果然就是妖精,也算凑我的趣,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且极情尽兴,快乐一会,有何不可。想罢便双手楼住,或送或迎,取乐了一会。
待事己毕,倒觉抱的这人十分壮健,那皮朕亦粗,绝非梦中少年的蹊景。再向面上一摸,也是老历的,一直摸到头上,却不好了,原来也是一个滑头。则天心中诧异不过,忙问道:“你是何人?”那人说道:“我是你迎送的人。”则天道:“你不说明,我要喊了!”那人说道:“我一发不便说了,你若喊起来,教我怎生逃走。”则天道:“你这人,我若要喊,何必问你实在。但我门户已经关好,你从哪里进来的?况我是以身相从,何必更同你为难,你快将来历说明,就此常常来往,亦无不可。”那人见则天这样说法,谅来也无歹意,便说道:“我姓薛名怀义,在隔壁觉真庙里做住客,昨日因雨撞见师傅,回到庙中,实在羡慕师傅姿色,所以,特为过来相陪。”说着便又在则天身上动起来。
则天最喜男子壮健,今日之下,真是棋逢敌手。大战一次之后,忽见和尚的确出色。于是又咬着牙齿,闭着眼,自己也使出本领,做出神势,将三寸金莲,轻轻搭在和尚顶上。却是笑话儿,就好像葫芦旁边又长出两只弯弯尖尖的茄子一般。
这话丢开。且说两人在这里好似赤壁鏖兵,冲开水寨,俨如潼关一战,欲罢不能,和尚精力不尽,尼僧还情兴正浓。哪知,鸡唱三声,东方已白。正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要知两人毕竟如何下台,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