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四大奇案 - 第 8 页/共 12 页
未有一个更次,果然门外有人谈心道:“今晚这个月色,正是明亮,怀义大约同热锅蚂蚁一般,在那里盼望呢。”后面一人又道“本来你也太装腔做势的,人家昨日同你千恩万爱的,叫你今晚早来,你到此时,方才动身。我看你也是挨不过去了。”那人道:“你知道拿我垫闲!一经将那个好的代他说上,你抱着他,就他也不问你的。今日总要叫他认得我,方才知我的利害。”说着咯咋一声,已将山门推下,高声问道:“净师父哪里去了?这半夜三更不在此看守,若有歹人攒了进来,岂不误了大事!”里面和尚赶着答道:“李婆婆来了!我方才进房有事,可巧你便来了。”马荣向外面一看,见是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虽是大脚,却是满身的淫气。见和尚出来,向着后面那个女子说道:“你回去吧,明日不见得回去。本欲领你同我进去,那个馋猫见了你,又要动手动脚的了。随后有便,我再代你上卯,这几日先让我快活快活。”外面那人,啐了一声,果然回去。这里道婆命沙弥将山门关好,自己提着个灯笼,向大殿而去。
乔太听她这派言语,已是气不可遏,欲想上前就是一刀,结果她性命,马荣赶快拦住,低声说道:“正要随她进去,访明道路,此时杀死,岂不误事!”两人见他进入大殿,跳出神龛,捏着脚步,随后赶来。只见在大殿口站定,左脚向门槛上两蹬,忽然一阵响声,顷刻之间,里面出来几人,见是道婆,齐声笑道:“你这老蕙子,如此装腔!他在那里乱来了,前后不分,揪着人胡闹。”当时说笑着,向里面而去。马荣、乔太欲想随她而行,又恐众人转身,为其看见,彼此没有退步,而且这班人,皆非善类。当时两人只得蹿身上了房屋,在上面随着灯光,一路而去。穿过几处偏殿,见前面有个极大的院落,院左边有个月洞门,并不推敲,但将门外那块方石一敲,两扇门自然开来,里面却是个花园,梅、兰、竹、菊、杨柳、梧桐,无不齐备。两人在墙头伏定,但见前面一带深竹,过了竹径,乃是三间方厅,众人到了厅内,道婆喊道:“秃子还不出来迎接!你再在里面,我便走了。”这话还未说完,好像一人道:“我的心肝,你再走,我便死过去了。”正说之间,众人哄然大笑。马荣不知何事,当时蹿身下来,隐在竹园里面,向厅前一看。只见一个少年和尚,精赤条条,站立在前面。因道婆说要回去,他来不及穿衣服,便这样出来,所以引得众人大笑不止,马荣虽是愤气,只得耐着性子,向里面望去,见怀义同那道婆,手搀手,到了那上首房间里去,众人顷刻间,全然不见。
遥想此时,这奸僧干那苟且之事,不忍听那淫秽之声,只得又等了一会。约计干毕之后,走到窗下侧耳细听,闻得道婆说道:“你这没良心的种子,现在无人,竟拿我垫闲,今日火自出了,日后怎样说法?我们是下贱人,比不得你上至武后,下至官人,皆可亲热的。今日不允我个神福,那件事你也莫想上手,我这利口,你也应该知道。”怀义道:“你莫要这样说,昨晚已允过你了,若把她说妥,这两个房间,一东一西,为你两人居祝若武则天前来,横竖她也不在这里,另有那个地方。听说我们的那班戏子,无不个个如意,加之薛敖曹又入宫中,她已是乐不可支,一时也未必想起我来。即便我间或进宫,也是躲躲藏藏,焉能同你们如此忘形。你看我这小怀义,又怒起来了,你可再救我一救。”说着便搂抱起来。马荣听到此时,实在忍耐不住,拔出腰刀便想进去动手,忽听里面隐隐的露出哭声,知是李氏困在里面,复又按着性子,想道:“我此时进去,就要将这狗男女杀死,设若误入暗室,岂不反误了大事!”只得转身到了院内,命乔太在竹园等候,自己顺着声音,暗暗听去。
却是在地窖里面,走了两趟,只不见有门路。
忽然奸僧与道婆一阵笑声,出了厅门,马荣反吃了一惊,深恐被他看见,正要躲避,复又铃声一响,许多男子齐行出来,向道婆说道:“李婆婆,我们下面说了两天,为他骂了无限,只是不依。你现在人浆也吃过了,火已平了,可以将此事办成,免我们寻人乱闹。”道婆道:“你们这许多人垫垫上,也不为过,若再向我取笑,便显个手段你看。”众人道:“我等如此说,须也是为的你日后做二夫人,岂不快活。”说着,道婆一笑,将那门槛一踹。众人顷刻复又不见。马荣甚是诧异。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王虔婆花言骗烈妇狄巡抚妙计遣公差
却说马荣见怀义同众人忽然不见,知是下入地窖,见四下无人,当即走身出来,与乔太并在一处,侧耳细听。但听道婆到了里面说道:“王家娘子,还在这里么?我看你们这些人,为什不打盆面水来,快为娘子净面?就是想娘子在此,也该殷勤殷勤些,令人心下舒服。常言道,不怕千金体,三个小殷勤。
人心是肉做的,她看你这温柔苦求,自然生那怜爱的心了,而况怀义有这样品貌,这样人物,还有这样声势富贵,旁人还想不到呢。目下虽是个和尚,可知这个和尚,不比等闲,连武后也是来往的,王公大臣,哪个不来恭维?只要武则天一道旨意,顷刻便官极品,那时做了正夫人,岂不是人间少有,天上无双。
到那时我们求夫人让两夜,赏我们沾点光,恐也不肯了。总是你们不会劝说。你看哭得这可怜样子,把我们这一位都疼痛死了。你们快去,取盆水来,好让我为娘子揩脸。凡事总不出情理二字,你情到理到,她看看这好处,岂有不情愿之理?”
正说之间,忽听铃声一响,马荣两人吃了一惊,赶着用了个蝴蝶穿花势,蹿至竹园里面隐身。向原处一望,早有两个人来,捧着一个磁盆,向东而去。马荣道:“你听虔婆这张利口,说得如此温柔,想必取水之后,便要动手了,你我索性在此听个明白。”两人在私下议论。未有一会工夫,那人已取了水来,依然铃声响动,入内而去。马荣复又出来,但听道婆又道:“娘子且清净面,即便要去,如此夜深,也不好出庙,我们再为商议。还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娘子既来此地,就是此时出去,也未必有干净名声,若是清洁,最好不来。现在至此,你想怀义的事情,谁不知道?那时落个坏名,同谁辩白?我看不如成了好事,两人皆有益处。这样一块美玉似的人,还不情愿,尚要想谁?我知道你的意思,昨日进来,羞搭搭的不好意思,故此说了几句满话,现在又转脸不过来,其实心下早经动情了。
只总是怀义不好,不能体察人的意思,我来代你收拾好,让你两人亲热亲热的在一处。”说着好像上前去代她揩脸解衣的神情。
马荣正是怒气填胸,只听得“光”一声,打了一个巴掌,一个高声骂道:“你这贱货,当着我是谁,敢用这派花言巧语?可知我乃金玉之体,松柏之姿,怎比得你这蝇蛆逐臭的烂物!
今日既为他困在此地,拼作一死,到阴曹地府,同他在阎王前算帐。若想苟且,也是梦话。他虽是武则天来往,可知国家也有个兴败!何况这秃厮罪不容诛,等到恶贯满盈,那时也要碎骨粉身,以暴此恶!你这贱货,若再动手,先与你拚了死活。
打量我不知你的事情?半夜三更,乱入僧寺,你也不怕羞煞!
“乔太向马荣耳边说道:“这个女子,实是贞烈,若果这虔婆与怀义硬行,也只好冒险的前去了。”马荣道:“怕的怀义到别处去了,这半时不闻他言语。且再听一会,看是如何。”乔太只得将腰刀拔出,专候厮杀。
谁知虔婆被她这一顿痛骂,并不动气,反哈哈笑道:“娘子你也太古怪了,我说的是好话,反将我骂这一顿。我就不叨手,看你这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样子,几时是了。我且出去,免得你生气。”说罢向众人道:“你们在此看守,我去回信。
遥想秃驴,不知怎样急法呢!”当时又听铃声一响。马荣两人疑惑里面有人出来,复又隐入竹内,谁知听了一会,并不见有动静。马荣道:“这下面地方,想必宽大。方才怀义下去,不听他的言语,此时铃声一响,虔婆又不出来,想是另有道路,到别处去了。你我此时,且到后面寻觅一番,看那里有什么所在。现已打四更了,去后也可回城通报。你我两人在此,虽知其事,终于无益。”二人言定,由竹园内穿出院墙蹿上厅房,向后而去。但见瓦屋重重,四面八方,皆有围墙护着,欲想寻个门路,也是登天向日之难。看了一会,知是他的暗室,当时只得出来,蹿过护河,向城内而去。
到了衙前,却巧天色已亮,自己吃了饮食,正值狄公起身,当即到了书房,狄公问道:“汝等去了一夜,可曾访出什么?
“马荣道:“大人听了此事,也要气煞!世上有这等事件,岂非是君不成君,臣不成臣。”当时两人便把白马寺的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狄公自是气不可遏,忙道:“今夜汝等可如此如此,先将这老虔婆杀死,本院一面命陶干前去,将王家的原主唤来,本院自有章程。”马荣领命出来。登时狄公将陶干喊进,又将刚才的话,诉说了一番,命他立刻出城,如此如此。
陶干当时出了衙门,飞马向城外而来,一路问了乡人,约至辰牌之后,已到了王员外庄上。赶紧下马,在树上挂好,自己走到庄前,是有四五个庄丁,在那里交头接耳,不知说什么东西。陶干上前问道:“你这庄可是姓王?你且进去通报一声,说是有个陶干,特由城内而来,同他有机密商议。从速前去,迟则误事矣。”
却说那些庄丁,见他是公门中打扮,不知是好是歹,乃说:“天差到此,虽是正事,可巧我主人现卧病在床不要见客,且请改日来罢。”陶干知他是推倭,乃道:“你主人的病由,我是知道的,若能见我,不但可以治病,而且可以伸冤。这句话,你可明白么?近日你家庄上,出了何事,你主人的病,就因此事而起。是与不是,快去快去,莫再误事。这个地方,非谈心的所在,到了里面,你们便知我来历了。”众人见了他如此说法,明明指着白马寺之事,当时只得说道:“且请天差稍待一刻,我进去通报一声,看是如何。”说着那人走了进去,稍停一回出来,向着陶干道:“我主人问你是何处衙门的天差?”
陶干道:“俺乃巡抚衙门的狄大人那里前来,还不知道么?”
那人听了此言,遂说道:“既然是巡抚衙门,我主人现在厅前,就此请见吧。”陶干当即跟他进去,穿过了几处院落,来至厅前。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老者,站在厅前,见那陶干来,赶着说道:“天差光降,老朽适抱微恙,未克远迎,且请坐奉茶。”陶干当时说道:“小人奉命前来,闻得尊处现有意外之事,且请说明,敞上或可代为理恤。但不知员外是何名号?”
王员外道:“老朽姓王名毓书,曾举进士,只因钝朽无能,家中有些薄产,可以度日,因此不愿为官,居于是乡。然村庄田户,见老朽有些薄产,妄为称谓,此庄唤王家庄,遂称老朽为员外,其实万不敢当。但狄大人雷厉风行,居一官清正,实是令人钦慕。此时天差前来,有何见教?”陶干见他不肯说出真情,乃道:“当今朝廷大臣,半皆张武两党,狄大人削除奸佞,日前已将两人惩办。小人前来,正为白马寺之事,何故员外见外,尚不言明?岂不有负来意!”王毓书听了此事,不禁流下泪来,忙道:“非是老朽隐瞒,只因此事关着朝廷统制,若是走漏风声,性命难保。目下哪一个不是奸党的爪牙,独恐冒充前来,探听虚实,以致未敢直言。其实老朽这冤枉,无处伸诉的了。”说罢流泪不止。
陶干道:“员外且莫悲伤,这其中细情,俺俱已知悉,幸而令媳此时并未受污。”当时将马荣乔太,昨夜去访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大人命我来此授意员外,请员外如此这般,大人定将此事办明,所有沉重,皆在大人身上。外面耳目众多,实是要紧,千万勿误。小人不能在此久待,回衙还有别的差遣。
“说毕,起身告辞而去。王毓书听毕,心下万分感激,虽然犹豫不决,不敢就行,复又想了一会道:“我家不幸出了此事,难得狄公为我出力,若再畏首畏尾,岂不是自取其辱么?”当时千恩万谢,将陶干送出大门之外,依议办事。
且说陶干回转城中,禀见狄公,各人在辕门伺候。到了下半天,忽然堂上人声鼎沸,有许多乡人,拥在大堂之上,狂喊伸冤,一个中年老者,执着一个鼓槌,在堂上乱敲不已。当时文武巡捕,不知为何事,赶紧出来问道:“你这老人家有何冤抑事,为何带这许多人前来喊冤?明日堂期,可以呈递控状,此时谁人代你回禀?”那老者听了此言,抓着鼓槌,向巡捕拚命说:“来击鼓鸣冤,说是白马寺僧人,将他媳妇骗入寺内,现在死活存亡,全未知悉,特来请大人伸冤。”狄公道:“白马寺乃怀义住持,是武后常临之地,岂得有此不法之事!他的犯词何在?”巡捕道:“小人向他索取,他说请大人升堂,方才呈递。不然就要轰进来了。”狄公假意怒道:“天下哪有这样事件?若果没有此事,本院定将这干人从重处治,若是怀义果真不法,本院也不怕他是敕赐僧人,也要依律问罪。既这原告如此,且传大堂伺候。”巡捕领命出来,招呼了一声,早见许多书差皂役,由外进来,在堂上两旁侍立。顷刻之间,暖阁门开,威武一声,狄公升堂公座,值日差在旁伺候。狄公问道:“且将击鼓人传来。”下面听了这句言语,如海潮相似,异口同声,八九十人,一齐跪下,口称大人伸冤。为首一个老者,穿着进士的冠带,在案下跪下,身边取出呈子;两手递上。狄公展开看了一遍,与马荣回来说那山门的和尚所说的话无异,然后问道:“汝叫王毓书么?”老者道:“进士正是王毓书。
“狄公道:“你呈上所控之人,可是实事么?怀义乃当今敕赐的住持,他既是修行之人,又是武后所封,岂不知天理国法?
何故假传圣旨,到汝家化缘,勒令你出五千两银子?又命你合家入庙烧香,将你媳妇骗入在里面,此是罪不容诛之事,若控不实,那个反坐的罪名,可是不轻。汝且从实供来。”
王毓书听了此言,说道:“进士若有一句虚言。情甘加等问罪。只求大人不畏权势,此事定可明白。”说罢放声大哭。
不知狄公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王进土击鼓鸣冤老奸妇受刀身死
却说狄公见王毓书说,大人如能不畏权贵,决可将此事明白,当时拍案怒道:“汝虽不入仕途,也是科名之士,岂不知国家立官,为达民隐?本院莅任以来,凡事皆秉公评断,汝何故出此不逊之言?且将汝交巡捕看管,本院访明再核。若果不实,便将汝重处!余人一律开释。”说罢拂袖退堂。所有那些百姓,听见此事,无不切齿痛骂,说怀义这秃驴,平日干的事件,已是杀不胜杀,只因有关国体,朝廷大臣,无奈何他,近又将王毓书媳妇,骗入里面,还敢假传圣旨,这样大罪还可容得么?可惜这老人家,只控了一番,这狄公但问他是虚是实,那个意思,也不敢办,这岂非有心袒护么?你言我语,私下议论不了。当时王毓书随巡捕而去,众农户见狄公如此发落,齐向王员外道:“员外在此,且耐心两日,若大人再不肯办,我们明日再来。”说罢,齐声而散。
你道狄公何故说这松懈的话,只因怀义党类甚多,就要今晚马荣、乔太两人事情办成,明日方可奏知武后,严加惩办,若此时在堂上过于决裂,满口要办怀义,设或有人与怀义一党,当时前去报信,走漏风声,反为不美。因此但将控告的原因,在堂上细问了一遍,使百姓知道,又见自己不肯替王毓书伸冤,此乃他禁止人通报信息的意思。此时退堂之后,将控告收好,已是上灯时候。命陶干去喊马荣,说他二人已经前去,当晚也不安寝,专等马荣的回信。
谁知马荣与乔太,早就吃了晚饭,出衙门,由原路向白马寺来,约至二鼓左右,已到面前。两人走的是熟路,直至寺口,依旧将山门轻轻一推,幸喜又未掩着。两人挨身进去,复又掩好,来至和尚房内。那个和尚见他又来,忙道:“昨晚你们几时出去?里面的事情,曾访明白?”马荣道:“全晓得了,但问你昨晚山门不关,是等那个道婆,昨日听得说今晚不回去,为何此时仍将山门开着?”和尚道:“英雄不知,她每日皆如此说法,到了次日,便自回去。因她那个庵中,也是个龌龊世界,所有的尼姑,把持京城中少年公子,不知坑害了多少。她每日回去,仍要办那些牵马打龙等事。今日巳正之后,方才出去,言定三更复来。英雄此时又来何干?”马荣道:“可真来么?”和尚道:“僧人岂敢说诳?”马荣当即说道:“你且在里面静坐,若山门外有什么声响,千万莫出来询问,切记切记!
“说毕,仍然与乔太出寺,在牌坊口站定。
看看天色尚早,复又在周围一带,游玩了一回,约致三鼓,月色已是当头,心下正是盼望,远远的见松林外面,有团亮光,一闪一闪的。马荣招呼乔太道:“你看对面可是来了么?”乔太说:“这树枝挡住看不清楚,且待我前去看明白了。”当时捏着脚步,向松林内走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少年女子,提着个灯笼,照着那道婆前来。乔太赶忙出了树林,来至牌坊前面,低声向马荣道:“这贱货来是来了,你我在哪里动手?”
马荣道:“就在这山门前结果她姓命。”当时背着月光,倚着牌坊的柱子,掩住身躯。只听树林二人说道:“王道婆婆,你何以认知怀义?听说他与别人不同,浑身全滩在身上,惟有那件东西,如铁棍子相似,两下一来,便令人筋骨苏麻,可是真的么?你天天如此受用,可惜我未尝过这滋味,你哪一天也松松手,给点好处与我。每天送你来,便不许我进去,岂不令人想煞?不听这妙事,也就罢了,既然晓得,不能身入其境,你想可怪难受的。”王婆婆听了笑道:“你这臊货,每日两三个男人上下,还要得陇望蜀,想这神仙肉吃。可知他虽是如此,也要逢迎的人有那种本领,软在一处,滩在一堆,方有趣味。
不然独脚戏唱得来,也无意味。”两人一头走着,嘴里只顾混说这邪话,不防着已到了牌坊前面,马荣将腰刀一举,蹿身出来,高声喝道:“老虔婆,做得好事,今日逢着俺了!”说着左右将头发揪住,随手一拖,早跌倒地下。那个少年女子,正要叫喊,乔太早踢了一脚,将灯笼踢去,露出明晃晃钢刀,向着两人说道:“你们如喊叫一声,顷刻就送你的狗命。”
虔婆见是两个大汉,皆是手执钢刀,疑是劫路的贼盗,早已唬得魂不附体,当时说道:“大王饶命,我身边没有银钱,且放我进寺,定送钱财与你。”马荣两人,也不开口,每人提着一人,直向松林而来。到了里面,咕咚摔下,乔太向马荣道。
“大哥,我们就此开刀,先将她那个残货剥下,究竟看她什么形象,就如此淫贱。就后挖出她心来,就挂在这树上,让鸟雀吃了吧。再将头割下,为那烈妇报仇。”马荣故意止住说道:“这不是怪她一人,总是怀义这狗钻秃驴造的这淫孽。若是这虔婆肯将那地窖的暗门,何处是关键,何处是埋伏,何处是怀义淫秽的地方,共有几个所在,她能说明,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仍寻怀义算帐,与她二人无涉。”乔太听了此言,向着王婆婆说道:“你这虔婆可听见么?爷爷本欲结果你们的性命,这位大哥替你们讨情,饶你狗命,你还不赶快说么?”
王道婆听了此言,心下想道:“这两人是何处而来,为何与怀义有这仇恨?我且谎他一谎,只要将此时过去,告知怀义,命他明日进宫奏知武后传出圣旨,捉拿这两个盗匪,还怕他逃上天去么?”当时说道:“大王要问他地窖,此乃是自己的埋伏,外人焉能知道?我不过偶然到此烧支香,哪里知道他的暗室?
“马荣冷笑道:“你这刁钻的贱婆,死在头上,还来骗人,打量爷爷们不知道?昨日夜间打洗脸水是谁叫的,东西夫人是谁要做的,我不说明,你道我未曾看见么?你既偏护着孤老,爷爷就要得你性命,先送点滋味你尝尝。”说着刀尖一起,在虔婆背臂上,戳了一下,登时“哎哟”一声,满地的乱滚,鲜血直流,嘴里喊道:“王爷千万饶命,我说便了。”马荣说:“爷爷叫你说,我偏要谎我,现在不要你说,你又求饶。要说快说,不说就下手了!”当时将钢刀竖起,刀背子靠在颈项上,命她直说。
王道婆到了此时,已是身不由主,欲待不说,眼见得性命不保,只得说道:“他那个厅口的门槛,两面皆有口子,在外边一碰,便陷入地窖,下面皆是梅花桩、鱼鳞网等物,陷了下去,纵不送命,已是半死。由里一得脚,那门槛下面有两块砖头,铺嵌在木板上面,用铁索子系在槛上,只要一碰铁索子,便落了下来,当时两块石板,左右分开,下面露出披屋。由此下去,底下有十数间房屋,各是各的用处。我那日在那里是第二间房内,李氏娘子,是第五间,其余皆是他娈童顽童的所在。
将这房屋走尽,另有五大间极精美的所在,便是武后的寝宫了。
这全是真实的言语,并无半句虚词,求大王饶命吧。”马荣听完,乃道:“爷爷倒想饶你,奈我伙伴不肯。”王道婆疑惑的看乔太,也就向乔太求道:“是这位大王,也高抬贵手,饶我一命。”乔太笑道:“他有伙计,俺也有伙计,只问我伙伴肯饶你,便没有事。”王道婆道:“大王不要作耍,统只有你两人,哪里再有伙计?”乔太将刀一起喝道:“就是这伙计,饶你不得!”王道婆哎哟一声,早已人头两处。那个少年女子,见道婆被杀,自分也是必死,只得求道:“大王如不杀我,我便把身上这金镯,与你两人。”马荣骂道:“你这臊货,也饶你不得!你且说来,庵在何处,里面共有多少尼姑?”女子道:“此去三里远近,有座兴隆庵,便是武后从前为尼之所。这道婆与怀义,是多年的情人。现在共有三四十间暗房,此三四十个尼姑,专门招引王公大臣、少年子弟,在内顽笑。凡有人家暧昧之事,不得遂心的,也来此处商议。我是去年方才进庵,专随这道婆出入,有时她迎接不上,便命我替代,因此知道这里面的滋味。不料今日此处遇见大王,但求大王饶命。”马荣听了骂道:“汝这贱货,留着你也非好事!你既同她前来,一齐再同她前去。”当时也是一刀,把那女子杀死。马荣道:“你我此事是干毕了,明日怀义出来,自必奏知武后,捉拿凶手。
尸骸山门前面,岂不有累这看门的和尚?你且进去,对他说知,我这两颗人头,送到怀义那个厅上去,先把点惊吓与他。”说着起手在地下将两颗首级提起,一路蹿房过屋,向那竹园而来。
到了里面,见了下面有人说道:“这个老东西,此时又不来了。每日夜间,总不得令人早早安歇,她不来,这一个便逢人胡闹。”马荣见四下无人,捏着脚步,顺着道婆所说的身径,走到里面,轻轻把两颗首级,一里一外,在那开键处摆好,随即蹿身上房,连蹿带纵,到了山门口,向里喊道:“乔太,你我快点回去。顷刻里面警觉,便走不去了。”乔太正值里面出来,两人一齐向城内而去。半路之间,马荣问道:“你如何同他说?”乔太道:“我同他说明,是巡抚衙门来,若是怀义在他身上追寻凶手,命他到辕门控告,但说怀义骗奸人家妇女,致杀两人。他见我是狄大人差来,感激不尽,说代他出了冤气。
虽是他的私意,遥想也不甚有误。”当时两人赶急入城,已是四更以后。
进了衙门,却巧狄公正拟上朝,见他两人回来,知是事情办妥,问明原委,上车来至朝房。此时文武大臣,尚未前来,幸喜元行冲已到,狄公当将王毓书的事,告知与他。行冲道:此事惟恐碍武后情面,难以依律惩办,只得切实争奏,方可处治。”狄公道:“本院思之已及,稍停金殿上如有违拂之处,尚望大人同为申奏。”元行冲道:“大人不必烦虑,除武后传旨免议,那时无法可想,若是武三思、张昌宗等人阻挠,下官定然伏阙力争。”二人计议已毕,从臣陆续已来。稍待,景阳钟响,武后临朝,文武两旁侍立,早有值殿官上前喊道:“有奏事出班奏驾,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狄公俯代金阶,上前奏道:“臣狄仁杰有事启奏。兹因进士王毓书昨投巨衙门击鼓呼冤,说有媳妇李氏为白马寺僧人怀义骗人寺内中,肆行强占,目下不知生死如何。臣因该地是敕赐的所在,恐其所控不实,当即在堂申驳。谁知此事合境皆知,听审百姓齐齐鼓噪,声言此案不办,便欲酿成大祸。臣思若果王毓书诬告,何以百姓众口一词,如再不奏明严办,不但有污佛地,于国体有关,且恐激成民变。求陛下传旨,将白马寺封禁,俾臣率领差役,前去搜查一番,方可水落石出。若果没有此事,这王毓书诬控僧人,扰乱清规,也须一律惩办。”
武则天听了此言,不禁吃惊道:“怀义是寡人的宠人,准是因薛敖曹现入宫中,他不能前来,加之寡人久不前去,因此忍耐不住,做出这不法事来。但此事有碍我的情义,设若被他审出,如何是好?”当时要想阻止他不办,一时又不好启齿。
武后想来不知所说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金銮殿狄仁杰直言白马寺武三思受窘
却说武后听狄公奏怀义骗诱王毓书媳妇,请传旨交他查办,心下难以决断:欲待不行,显见碍于私情,恐招物议,而且狄公非他人可比;若是他前去搜出实据,那时更难挽回。若遽然准告,此去怀义定然吃苦,那种如花似玉的男人,设若用刑拷问,我心下何以能忍?况此事也不能怪怀义,总因薛敖曹、张昌宗等人,日在宫中,便令我将他忘却,以致他心火上炎,难以遏止。此事惟有推倭在别人身上。若果他实事求是的认真起来,那时也只好如此这般,传道旨意,开赦便了。当时答是:“狄卿家所奏,王毓书击鼓呼冤,孤家虽不知怀义果有此事,但此寺乃是先皇敕建,加以寡人允了神愿,偶往烧香,见怀义苦志修行,不愧佛门子弟,因此命他为这寺中住持。此时既有此事,固不能因他是敕封的僧人,违例不办,但也要访明,惟恐别处僧人,冒充其事,那时坏了国体是大,坏了佛法是校卿家是明白之人,也应知寡人的意见。此去但将王毓书媳妇,查访清楚,令其交出便了。余下若能宽恕,看他是出家之人,容饶一二。”狄公心下骂道:“这个无道昏君,金殿上面,竟命我违例饶恕他,明是袒护的怀义,我且不问如何,你既命我去,当时也不怕你有什么私意,也要奏上一本,不然全没有天理国法。”随即奏道:“臣定仰体圣意!若怀义果真不法,也只好临时再看轻重了。”
当时正要退朝,忽然黄门官奏道:“现有白马寺住持怀义报道,山门前不知何人,杀死两口女尸,首级不知去向。特命人来报官,转请代奏。”武则天听了此言,心下疑道:“莫非怀义真是个妄为!两个女子是他骗来行奸不从,致将他杀死,反来奏朕发落?现在狄仁杰在朝,如何遮掩得过来?”当即怒道:“白马寺乃敕建的寺院,何人敢在此行凶?若不严办,法律安在!且山门有人看守,僧人静慧,岂不听见!莫非他干出不端之事,抵赖在怀义身上?”狄公心下明白,当时并不再奏,领旨下来,退朝而去。
且说怀义何以知山门前有了死尸?只因他与众娈童,在暗室内胡闹了半夜,轮流更替,皆不得王道婆那件顺意。一看玉杵如钢炭一般,真是无处安放。等到三更,仍是不来,欲想与毓书媳妇勾当,见她那样哭骂,深恐她拚命寻死,反而断了妄想。直到四更,疑惑道婆真是不来,不得已揪着了极少的道童,硬行干了一会,勉强出了点火,心下终不舒服,向着众人道:“这个老蕙子骗得我好去!她明知我熬不过去,偏是不来。此去她庵中不远,你们带我寻她,究竟看她去那里何事。莫非又遇见个妙人儿,舍不得前来?”那些娈童,皆是百说百依的,随即三四个人,由暗室出来。才将铜铃一抽,将那暗门开下,忽然一个滚圆的物件,如西瓜一般,骨碌碌的由台坡上,直滚下来,把众人吃了一惊。皆定神向前一看,叱诧一声,未曾喊得出口,早又咕咚栽倒在地。怀义忙道:“你们怎样了。”那人早已吓僵,但听说道:“人、人、人头!”怀义再仔细一望,正是血淋淋一颗首级,当时亦魂飞天外,忙喊道:“前面英雄赶快出来,此地出了命案了。”
原来门槛外面那个陷人坑,四面有四个绿林大盗,在那里把守,日间无事,夜间专在此处,恐有人来陷入坑中,他四人便一齐上前乱刀砍死。此时听见怀义叫喊,知又出了事了,也就将铜铃抽起,开下暗门,依然一样,早有个如西瓜大小东西,从上面滚了下来。为首一人正望上走,不防着正滚在自己头上,吃了一惊,也不知何物,顺手一摔滚了过去。但觉头额冰凉,再用手一抹,不看犹可,再举手一看,乃是鲜红的人血,忙呼道:“这事奇了,”此地哪里有人头。”四人不解其故,只得一起攒身上来,过了门槛,复到里面暗室,见那边一人,已吓昏在地下,忙道:“你等不要慌,此事必仇家所为,而且是个好汉,方有胆量,干得出这事。且取个灯台来照一照,看是何人。”怀义连忙移过烛光,这一吓,非同小可,忙道:“不、不、不好了,就是王道婆,为人杀了!我的心肝,你死得好苦,这来我怎么得过?”大汉道:“你们莫要大惊小怪的,可知我那边还有个人头。一同看清楚了,再想这凶手是谁。”说着过去,两人把那颗首级取来,众人一看,正是道婆的伙伴。怀义道:“这明是她两人前来,行至半路,被仇人所杀。这事如何得了?”
正闹之间,忽听前面又叫喊起来,说道:“你们里面快点出来,现在山门口,杀死两人尸骸,不知由何处而来。这事不是儿戏,有关人命哪!”怀义听道:“不好了!这分明是静慧狂叫,莫非赵老儿也被人杀死?”四个伙伴听得此言,忙道:“只要凶手在此,也不怕他逃上天去,我等且去将他擒获。”
说毕四人如飞一般,穿碰纵跳,到了前面。见静慧面如土色,还在那里叫喊,忙问道:“净师父,凶手在哪里?”静慧道:“我与赵老儿在山门内等候道婆,直不见她前来。因是天色不早,正要小解,一人出去瞧望,见有一个大汉,肩头上背着两件东西,向牌楼前一摔。我正要上前去问,那人大喝一声:‘你来便送汝狗命!’我见他手中执着一把亮刀,一吓一个筋斗,昏了过去。过了半会,方才醒来,那人已不知去向。因此前来喊叫,不知我们里面如何?”四人齐道:“这事奇了,里面只有两颗人头,莫非与山门前那个尸骸是一人?我们赶快追去。
“四人各执兵器,蹿出山门,果见牌房前,两口尸骸,横在下面。向脚下一望,却是两个女尸,知是身首两分。四人在左近追寻了一回,不见有人影,只得依旧回寺,来到里面,告知怀义。
怀义道:“这事如何是好?若他今夜再来,哪里有这许多人防备?可见这人本领非常,一人杀死两人,还敢将人头送至里面,竟无人知觉,遥想我们这内里的事,他皆知道了。似此若何办法?”四人道:“你何必这样惧怕?此时赶快命人至武三思衙门,报知此事。现在天已将亮,请他立刻上朝,奏”明武后,传旨刑部衙门九门提督,一体严拿凶手。如此雷厉风行,还怕他逃脱么?这个人头,从速在后面掩埋灭迹。就说是无头的命案,在别处杀人之后,将尸身移在寺前,有意拖害。武后听了此奏,岂有不办之理!”怀义听了此言,甚有主见,随即命人赶快入城。谁知到了城内,武三思已去上朝,那人只得到黄门官处,禀知此事,请他随即代奏。
此时武后退朝,赶命武三思入宫,说道:“怀义干出此事,现为狄仁杰奏明寡人,他乃先皇的老臣,而且孤家见他便有三分惧怯。这事若被他审出真情,为祸不浅。王毓书控告之事,还未明白,复又闹出命案,岂非叠床架屋,令人难救。你此时赶先到白马寺去,命他将所有的罪名,移卸在净慧身上,孤家便可转圆了。”武三思本是他们一类,听说狄仁杰承办此事,也是为怀义担心,当时领旨,由后宰门出去,骑马出城,由小路飞奔白马寺来了。
下了牲口,果见山门前横着两口女人的尸首,地甲等人,在那里看守,仍有许多百姓,来来往往,拥在那里观看。武三思恐有议论,当时进了山门,直向内厅而去。正是怀义与众人谈论,说命人前去,何以仍未回来,不知武后如何发落。忽见武三思匆匆而进,正是喜出望外,忙道:“皇亲请坐!寺中闹出这项事件,如何是好?”三思笑道:“本来你们也太乐极了,日夜的在此快活,可知有人告了师父?”怀义道:“这是何说?有谁告我?”三思正色道:“此来正奉武后的密旨。现在王毓书在老狄辕门击鼓鸣冤,说你将他的媳妇李氏骗困在里房内面,而且假传圣旨,勒令出五千两饷。方才老狄上朝,奏明武后,武后正如此这般,为你掩饰,谁知黄门官又启奏说,寺前杀死两人。这明是你因奸不从,下这毒手。稍顷老狄便来相验,武后特命我来,命你推在净慧身上,随后方好转圆。”怀义听了此言,也是吃惊不小,忙道:“这不是冤煞人了?王毓书所控,虽有此事,只因我久不进宫,故一时妄为,可知杀死的人,并非什么百姓,乃兴隆庵的王道婆。她与我的事件,你也晓得,何忍将她杀死?这定是仇家所为。现在老狄前来,惟恐这事不能掩饰,却是如何是好?”武三思:“横竖有武后作主,尚无大碍,但不可与他硬辩。从前我与张昌宗尚吃他大苦,何况你是出家之人。虽看这私情在内,可知外面说不出口。我还不能在此久坐,设若他来两下对面,反为不美。他来后怎样,只赶快命人到我那里送信,好进宫复奏。这个地方,也不能久坐,他进来径在前殿上,请他起坐,免得露行迹。”说着匆匆起身而去,就出了山门,正望小路上走来。
谁知前面呜锣开道,纷纷而来,许多百姓,齐声让开,说道:“巡抚狄仁杰大人来了,稍顷便要相验。”武三思见狄公已来,只好站立一旁,挤在人丛里面。谁知狄公在轿内,早经看见,心下骂道:“这厮前来,必有什么密旨传教怀义,我且将他拘在此地,令他亲目所睹,方无更变。”随即命人住轿,走出轿来,高声喊道:“武大人在此何干?莫非怕下官徇情,相验不实,从旁监视么?”武三思被他喊了两声,彼此转不过脸来,只得上前答道:“下官因有己事上乡,路过此地,特来一瞧。大人乃清正之官,何必生疑?大人且请办公,下官即告退了。”狄公见他如此,心下笑道:“你也大乖巧了,既来如何能去!”忙道:“下官正恐一人照应不到,欲请一位亲信大人,同办此事。既然大人在此,且请同为查验,稍缓一刻何妨。
“武三思心下正是着急,明知他是有意缠缚,忙道:“大人乃奉旨而来,下官未奉主命,何敢越分行事。”狄公正色道:“汝未奉命办此案件,难道私下至此,便行得么?此乃案情重大之事,你此时前来,非通消息而何?食君之禄,理合报君之恩,为何徇私废公,不办国家之事?今日虽未奉旨,且越分一次,所有罪名,老夫奏知圣上,自请处分便了。若不在此同办这案,便是汝有意欺君!”武三思被他抢白了一顿,只是回答不来,只道:“下官何敢如此?奉陪大人便了。”当时两人一齐进了山门。早有人通信,告知怀义。
怀义平时妄自尊大,任凭你何人,也不出来迎接,此时有亏心的事件,加以狄公清正刚直,无人不知,早已心中惧怕,迎接出来,在大殿前侍立。见了狄公,待行礼已毕,邀入前厅上坐下,怀义也就入座。狄公当时喝道:“汝是何人,竟敢与钦差对坐?即此一端,可知目无法纪。平日汝是敕建的住持,稍为宽待,胆敢将良家妇女,骗固寺中!本院奉旨查办,汝是为首的钦犯,还不向我跪下,从实供来!王毓书的媳妇现在何处?山门外两人,汝何时所杀?”这番话早将怀义吓得满身乱战。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搜地窖李氏尽节升大堂怀义拷供
却说怀义见狄公说了一番言语,吓得浑身乱抖,乃道:“僧人奉圣命在此住持,何得谓之钦犯?王毓书媳妇,是谁骗来,大人何能听一面之词,以为情谳?”武三思在旁道:“大人且待相验之后,再为讯审。此时未分皂白,也不能命御赐僧人,便尔下跪。”狄公道:“不然。王毓书也是个进士,断无不顾羞耻,捏控于他人之理。以命案看来,在他寺前,无论他是谋与否,杀人之时,未有不呼救之理。他既为寺中住侍,为何闻听不救?照此论来,也不能置身事外。而况王毓书所控,又是被告,虽未讯质,也须下跪。本院又是奉旨的钦差,他虽是敕赐住持,乃敕赐他在这寺中修行,非敕赐他在此犯法,或以‘敕赐’二字,便为护符,难道他杀人也不治罪么?可知王毓书之事,合境皆知,若不严审明白,设若激成民变,大人可担当得住?”这番话,把武三思说得不敢开口。狄公又向怀义大喝道,“汝这奸僧,所作所为,本院尽所知悉。今日奉旨前来,还想恃宠不跪么?若再有违,本院便将万岁牌请来,用刑处治!
“怀义见此时,武三思已为他抢白得口不出言,只得双膝跪下。
狄公道:“汝犯重罪,谅也难逃。且将大概说来,这两口尸骸是谁家妇女,为何因奸不从,将她杀死?”怀义忙道:“这是僧人实是冤屈。若谓我见死不救,这个寺院,不下有二三十进房屋,山门口之事,里面焉能听见?此事显系看山门的僧人净慧所为。自从僧人奉旨住持,便命他在山门看守,平日挟仇怀义,已非一朝一夕。近闻他奸骗妇女,在山门前胡行,僧人恐所闻不确,每日晚间,方自去探访。谁知昨夜三更,便闹出此事,只求大人将他传来,问明此事。”狄公道:“汝既知有此事,为何不早为奏明,将他驱逐出寺?可见是汝朋比为奸,事前同谋,事后推卸在他身上。本院且待相验之后,再向汝询问。
“说着起身,与三思同出了山门。
早见仵役书差,在那里伺候,当时升了公座。仵作如法验毕,喝报是刀伤身死,填明尸格,复又进入庙中。狄公命将净慧带来,净慧到了厅前,早已跪了下去。狄公喝道:“汝这狗秃,圣上命汝看守山门,乃是慎重出入之意,汝何故挟仇怀义,胆大妄为,做出这不法之事!此两人是谁家妇女,因何起意将她杀害?”净慧本受了乔太的意思,乃道:“大人明见!僧人自从入庙,皆是小心谨慎;从不敢越礼而行。昨日三鼓时分,山门尚未关闭,当时出去小解,忽见有此死尸,明是仇人所为。
求大人明察。”狄公当时怒道:“汝这狗秃,还说不关己事,为何半夜三更,尚不关闭?此言便有破绽,还不从实招来!”
净慧道:“这事仍不关我事,求大人追问怀义。”狄公道:“怀义你听见么?庵观寺院,乃洁静地方,理合下昼将寺门关闭,何故夜静更深,听其出入?”怀义听了此言,深恐净慧说出真情,连忙道:“净师父,你不可混说。现在狄大人同武皇亲,同在此间,乃是奉旨而来,你可知道么?你管的山门,自不关闭,为何推在我身上?”
狄公知他递话与他,说武三思由宫中出来,叫他先行任过的道理,连忙喝道:“净慧,你是招与不招?若再不说,本院定用严刑!”净慧道:“大人明见!这事虽僧人尽知,却不敢自行说出,所有的缘故,全在前面厅口。请大人追查便知。”
狄公听了此言,向着武三思道:“本院还不知他有许多暗室,既然净慧如此说法,且同大人前去查明。”说着使命马荣、乔太,并众差役,一齐前去。
此时武三思心下着急,乃道:“里面是圣上进香之所,若不奏明,何能擅自入内?这事还望大人三思。”狄公冷笑道:“贵皇亲不言,下官岂不知道?可知历来寺院,皆有驾临之地,设若他在内谋为不轨,不去追查,何能水落石出?此事本院情甘任罪,此时不查,尚待何时!”武三思道:“既然大人立意要行,也不能凭净慧一面之词,扰乱禁地。设若无什么破绽,那时如何?”狄公道:“既皇亲如此认真,先命净慧具了甘结,再行追究。”当时书差将结写好,命净慧画押已毕,随即穿过大殿,由月洞门,抽铃进去。净慧本是寺内的僧人,岂不知道他暗室?况平时为怀义挟制,正是怀恨万分,此时难得有此干系,拼作性命不要,与他作这对头。当将月洞门抽开,怀义已吓得魂不附体,心下想道:“若能他陷入坑内,送了性命,那时死无对证,武后也不能将我治罪。”谁知马荣早已知道这暗门,先命净慧进去,自己与众人,站在竹林里面。只见净慧将门槛一碰,铃声响亮,早将两扇石门开下,向外喊道:“皇亲大人,此便是怀义不法的所在,现在李氏还在里面痛哭呢!”
狄公凝神,果然一派哭声,隐隐的由地窖内送出,随向武三思道:“贵皇亲曾听见么?若因禁地不来,岂不令妇女冤沉海底。
“武三思直急得无可回答。只见狄公向怀义怒道:“你这贼秃,竟敢如此不法!且引我等入内。究竟里面有多少暗室,骗人家多少妇女?”怀义欲想不去,早被马荣揪着左手,向前拖来,此时身不由己,只得同马荣在前引路,由坡台而下。
狄公入了地窖,但见下面如房屋一般,也是一间一间的排列在四面,所有陈设物件,无不精美。狄公道:“清净道场,变作个污秽世界了。李氏现在哪间房内,还不为我指出!”怀义到了此时,也是无可隐瞒,只得指着第二间屋内说道:“这便是她的所在。”当时狄公命马荣同净慧,将门开了,果见里面一个极美的女子,年约二十以外,真乃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见有男子进去,当时骂道:“你这混帐种子,一又前来何事!我终久拚作一死,与怀义这贼秃,到阎罗殿前算帐。”马荣道:“娘子你错认人了。我等奉狄大人之命,前来追查这事。只因王毓书在巡抚衙门控告,说怀义假传圣旨,骗奸娘子,因此狄大人奏明圣上,前来查办。此时钦差在此,赶快随我出去。”李氏听了此言,真是喜出望外,忙道:“狄青天来了么?今日我死得清白了。”说着放声大哭。走出房来,抬头见两位顶冠束带的大臣,也不知谁是狄公,随即随身下拜道:“小妇人王李氏,为怀义这奸僧假传圣旨,骗我家公公合家入庙烧香,将奴家骗人此处,强行苦逼,虽然抗拒,未得成奸,小妇人遭此羞辱,也无颜回去见父母翁姑。今日大人前来,正奴家清白之日。一死不惜,留得好名声。”说罢对那根铁柱子,拚命的碰去。早把狄公吃了一惊,赶命马荣前去救护,谁知又是一下,脑浆并裂,一命呜呼。把个武三思同怀义,直吓得浑身的抖战,狄公也是叹惜不已,又向武三思道:“此是贵皇亲亲目所睹,切勿以人命为儿戏。”当时命差役将怀义锁起,然后各处又查了一番。所有那里娈童顽仆,以及四个大盗,早由地道内逃走个干净。
狄公查了一会,明知前去还有房屋,因碍于武后的国体,不便深追,正要出来,忽见坡台下许多鲜血,随向怀义喝道:“汝这没王法的秃贼,奸盗邪淫,杀人放火,这八字皆为你做尽了!现有形迹在此,还想哪里抵赖!人是汝所杀,首级弃在何处?”怀义急道:“此事僧人实系不知。现已自知犯法,但求大人开一线之恩,俯念敕赐的寺院,免予深追,僧人从此改过,决不再犯!”狄公哪里容他置辩,随命先将怀义同净慧一齐带回衙署,自己与武三思回转头来,所有寺内僧众,全行驱入偏殿,将月洞门各处发封。
到了辕门,先传巡捕,将王毓书带来,向他说道:“汝先前控告之人,本院已经带来了,依例严办便了。但是汝媳妇节烈可嘉,自裁而死,汝且赶速回去,自行收殓,明日午堂前来听审。”王毓书听了此言,不禁放声大哭道:“可怜我媳妇,硬为这奸僧逼死!若非青天追究,水落石出,岂不冤沉海底!
“当时叩头不止,起身退出。此时王家庄早已得信,毓书的儿子已在辕门等候,父子抱头大哭。当时回家,备了棺木,连夜又来辕请起标封。次日一早,大殡已毕,抬回庄上不表。
且说狄公将武三思留在衙门,当时命人摆了酒饭,与武三思吃毕,然后说道:“下官即将怀义带回,又是彰明实据之事,非得先审一堂,问实口供,明日奏明圣上不可。”武三思此时恨不能立刻出街,好急往宫中送信,无奈被他困住,不得脱身,心下甚觉着急。现又见他要审,格外着忙道:“大人虽是为民伸冤,可知他乃是御赐的住持,若过于认真,恐圣上面上,稍有关得。还望大人三思。”狄公道:“有圣明之君,始有刚正之臣,下官今日追究此事,正欲为国家驱除奸恶。贵皇亲所言,也只看了一面。”当时命人在大堂伺候。顷刻间书差皂役,排列两班。狄公犹恐怀义刁猾,当时又将万岁牌位供在大堂,然后升堂公座,传命将净慧带来。两边威武一声,早将净慧带至堂上。狄公问道:“汝且将怀义的事,悉数供来,好在这堂上对证。”净慧道:“僧人本在这寺内住持,自从看这山门,凡里面的细情,虽不知悉,至他奸淫妇女,却日有所闻。久已思想前来控告,总因他势力浩大,若是不准,反送了自己的性命。
现在大人既究出这根底,其余之事,已自包罗在内。惟山门前这两口尸骸,没有事主,求大人将怀义带来,交出人头,好收殓掩埋。如此惨暴寺前,实于佛地有碍。”狄公听罢,明知他隐藏武后的事件,不敢直说,当时也不过问,但提出怀义对质。
巡捕答应一声,将奸僧带到。狄公喝道:“汝这秃厮,胆敢在寺内立而不跪,若非本院寻出这暗室,随后更是目无王法了。
现在当今牌位供奉于此,汝且跪下,从实供来。究竟那两颗首级,藏置何处?”怀义道:“这事僧人实不知情,总求大人开恩,追问净慧。昨夜是他开门小解,叫喊起来方才知道,当时便没有人头了。这是他亲口所说。”净慧道:“昨夜是你们哄闹出来,我方才开门出去,彼时你等众人,怎么说杀人了,人头滚到地窖去了,安知你们已将人杀过,故意哄闹出来,不然为何说有人头呢?”狄公听罢,将惊堂一拍,喝道:“你这秃囚,至此还敢抵赖!可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汝是个僧人,难道本院不能用刑审问?左右,先将他重打六十,然后再问他口供。”
你道狄公是命马荣将王道婆杀死,除了兴隆庵之患,为何反有意在怀义身上拷问,岂不是狄公冤人么?殊不知狄公除恶,正是务尽的意思,若不将道婆杀死,虽然搜寻出这事,王道婆定要出入宫闱,随通消息,将怀义救了出去。而且兴隆庵又是武则天出家之所,若再如白马寺这样严办,于武后面上,万下不去,因此暗中除了此恶,随后再办那三四十房的尼姑。
现令怀义招供,也是恐武后赦罪,故意将此事推到他身上,好令武后转不过口来。有这件道理,所以命人拷打。
不知怀义肯招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金銮殿两臣争奏刑部府奸贼徇私
却说狄公见怀义不肯招认,命人重打六十大板,当时威武一声,拖了下去,顷刻间吆五喝六,将六十板打毕。可怜怀义虽是个僧人,自从到白马寺以来,为武后朝亲夕爱,住的高房大厦,吃的珍肴百味。与公主大臣一般,十数年来,皆是居移气养移体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恼大刑?此事之后,早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哼声不止。狄公命人将他拖起,仍到公案跪下,喝道:“汝这狗头,妄自尊大,哪里将国法摆在心上,一味的奸盗邪淫,无恶不作。除了本院,谁还敢同你如此?!你究竟招与不招?不然本院便用大刑夹起。”此时怀义也是无法,忙道:“大人乃堂堂大臣,何故有意刻薄,苛责僧人?大人欲我招供不难,先将我敕赐白马寺主持,这几个字奏销,那时再想我认供。你说我国无法纪,我看你也目无君上呢。皇上御封的僧人,擅敢用刑拷问,今日受汝摆布,明日金殿上,再与汝谈论!”狄公听了此言,哪里忍耐得住,大声喝道:“汝这派胡言,前来吓谁!可知本院执法无私,欲想依阿权贵,坏那国家的法纪,也非本院的秉性。汝既是御赐的主持,知法犯法,理合加等问罪。本院情愿领受那擅专的罪名,定欲将汝拷问!”当时把惊堂拍了数下,命左右取夹棍伺候。
马荣、乔太知道狄公的性情,随即连声答应,噗咚一响,摔了下来。武三思连忙说道:“怀义之罪,固不可耍且求大人宽恕一日,俟明日奏明圣上,再行拷问。”狄公怒道:“贵皇亲也是朝廷命官,本院办这案件,情真确实,尚有何赖!这秃僧胆敢挺撞大臣,种种不法,该当何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本院已将这万岁牌供奉在上面,今日审问,正是为国家办事。若有罪名,本院一人承任。”说着连连命人将他夹起。
下面众役,见狄公动了真怒,赶着上来数人,将怀义拉下,脱出僧鞋,将两腿放入圆眼里面,一声吆喝,将绳索一收。只听怀义喊叫连天,大叫没命。狄公冷笑道:“你平时不知王法,令你受些苦楚,以后方不敢为非。”随命再行收紧。下面又一声威武,绳子一收,只听怀义“哎哟”两声,昏了过去。众差役赶着止刑,上来回报狄公,命人将他扶起,用火酸醋缓缓抽醒。众人如法泡制,未有顿饭工夫,复听怀义忽叫一声:“痛煞我也!”方才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