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奇女传 - 第 5 页/共 8 页
愚弟屡受恩公大人提拔之恩,理宜杀身报国。无奈身荷重病,不能转侧。特遣幼子木兰,顶名代役,祈大人见字如面,幸勿叱退,则父子感恩无暨矣。
宝林看罢,叫手下人请木兰进来。木兰步入月台上,双膝跪下,口称侄儿,木兰叩头。宝林见木兰少年将军,心下欢喜,用手扶起,叫手下人看坐。木兰乃谦逊一回,方敢就坐。宝林问道:“令尊大人真个有病否?”木兰说:“真个有病。”宝林道:“若是别人,就要差官看验。你我祖孙、父子相交,亲同骨肉,料无虚假。贤侄有多少岁?”木兰道:“侄儿今年一十四岁。”宝林道:“你一十四岁就文武全才,真乃是善门之后。他日进爵封侯,不可限量。本藩已发十二枝令箭,催取各路人马,免你提调官一番劳苦。你可回营整理人马,候各路兵到,一同起程。无事时,却来我府中论谈兵法。”木兰连连道:“是”,退回本营。不上半月,各路人马俱到武昌城外扎营,十二府总管都来参见节度使。宝林同木兰到各营查看,共一十二万军兵。又训练三日,传令起程。
行了半月,在黄河岸边扎营,候明日早晨渡河。是夜,月明星稀,木兰在帐中盘膝而坐。只听得风涌波涛,呜呜呱呱,溅溅不已。木兰想起:父亲抱病,母亲年老,膝下无子,我今远出,叫我心中如何放得下去?父母心中又如何割得开?想到此处,恸哭了一会。忽听得鸿雁飞鸣,自南而北,木兰将宝剑画地而歌曰:
昔日闺中月,今照汉家营。
影落寒潭水,寂寞父母声。
鸿雁于飞兮,悠悠惕我心。
闺窗星斗横,寒光度汉营。
黄河水溅溅,断续父母声。
鸿雁飞鸣兮,言言伤我心。
晓风吹绡幕,随我入汉营。
暮扬黄河水,号泣诉双亲。
鸿雁北翔兮,焉得写我心。
木兰歌罢,和衣而卧。忽然心神定静,心花开放,见一线灵光,状若指痕,挂在心头,渐渐生圆,犹如一团月色,其白如雪,其朗如珠。木兰此时,万念俱消。只见白光之内,内有一点珠光,其赤如火,其黄如金,其大如黍子相似,轰轰然落于土釜之中。余光隐隐化成一个“斗”字,须臾不见。木兰想道:性天中境界,有无限快乐,惜我缘分尚浅,不能久视。这慧光之中,化出一个“斗”字,莫非我今日出征,要一十二年方可回家?那时再去参学性理,归根复命,不要在尘世之中,虚生浪死。一时中军炮响,众军起来造饭渡河。不知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四回 占营运李靖识奇人 饯军仪青莲谈敌国
却说尉迟宝林带领人马,渡了黄河,又行多日,已过潼关。宝林传令,令十二府总管各安营寨, 训练甲兵, 待本藩到长安,请元帅驾到,然后出征。木兰道:“末将愿随大人进京,一同参见老千岁。”宝林大喜,遂同木兰往长安而来。到了帅府,参见礼毕,尉迟恭看了木兰履历,问曰:“向日我在你家延住数日,不但未见你面,你父缘何亦不题起你来?”木兰道:“孩儿八岁时,被贼人拐去,今年才回。不幸父亲抱病,孩儿见军书紧急,不敢怠慢,故顶名而来,望老千岁恕罪。”尉迟恭又问道:“你有何本领,敢来出征?”木兰道:“孩儿善使枪法。”尉迟恭道:“你可当面演来,待本帅一观。”门官上前禀道:“李老千岁驾到。”尉迟恭分付开门而迎,木兰回避于两廊之下。
李靖走至二堂,与尉迟恭相揖而坐。尉迟恭叫家将请少爷出来,宝林出来,向李靖叩头请安。李靖道:“贤侄兵马既已齐备,明日随元帅上殿,见了圣上,再到我府与你接风。”尉迟恭道:“我有一个远客,与宝林同路而来,明日也是要到府上来问安的。”李靖道:“远客何在?姓甚名谁?”尉迟恭手招木兰上堂,说道:“这是赵国公李千岁,上来叩头,将你枪法演与千岁看看,明日就好抬举你。”木兰领命,上前叩头,李靖扶起,欲待开言,尉迟恭抢说道:“快快演枪法与千岁看!”木兰领命,向架上取一枝长枪,抖搂精神,先使一个金龙戏水之势。扭回身来,白鹤钻云。左使彩凤点头,右使犀牛望月,前遮后护,上盖下蟠,不一时,将七十二路枪法俱已使完。喜得元帅目笑眼开,连声称好。木兰上前躬身道:“不足当二位千岁观。”李靖道:“此是伍云召枪法,你在何处学来?”木兰道:“敝地有一位丧吾和尚,与末将祖父相善,传于末将的。”李靖道:“那和尚有多大年纪?”木兰道:“有七十多岁。”李靖道:“他左耳门有指头大的一个朱砂痣否?”木兰道:“有的。”李靖道:“他眉骨高起,鼻梁微断否?”木兰道:“是的。”李靖道:“我说你所使是伍家枪法,这丧吾和尚,定是伍云召了。”尉迟恭道:“这丧吾和尚虽年老,精神如幼,可惜他皈依佛教,我屡次劝他出仕,他总不应允。”李靖道:“你在那里会见他的?”尉迟恭道:“太后命我修造西陵寺,因此会见。”李靖道:“我有个故人,住在西陵,可惜未托你问候他。”尉迟恭道:“千岁故人是谁?”李靖道:“就是朱若虚,难道你也忘记了?”尉迟恭道:“朱若虚去世多年,我曾到他墓前祭奠数次。”李靖听得朱若虚去世,不觉二目落泪,叹息不已,木兰也掩面流涕。李靖见了,心下明白,手扶木兰问道:“相公,你是朱家何人?”木兰跪下说道:“末将是朱若虚之孙,天禄之子也。”李靖大喜道:“原来如此!尉迟老千岁不早早说明,要耍我也。”尉迟即命备酒,与朱将军接风。李靖与木兰、尉迟父子四人,共坐畅饮。李靖举杯问道:“元帅今番北征,以何人挂先锋大印?”尉迟恭道:“诸位国公俱已年老,只可随征。须要选一少年将军,无奈诸位少爷虽云将门之子,到底娇养成性,恐难充此任。”李靖道:“紫荆关总兵伍登,乃少年英雄,又系帅门之后,所谓孤臣孽子,必然可为先锋。”尉迟恭大喜,即命家将拿令箭一枝,去调紫荆关总兵伍登,星夜来潼关伺候;又发火牌一面,升伍登为冲锋大将先锋之任。当晚席散。
次日,尉迟父子上殿,启奏人马到齐,即日北征之意。又奏朱木兰年十四岁,文武兼优,有大将之才,万夫之勇,臣保此人北征,必能破敌立功。太宗见奏,龙颜大喜,命宣朱木兰上殿。三呼礼毕,太宗问道:“卿家年幼,如何就胆略过人,敢随军北征,为国家出力?”木兰道:“臣祖父朱若虚,隋朝屡举孝廉,未经出仕;臣父现居西陵双龙镇千户之职。元帅提兵令至,臣父遭病未起,臣即赴军门,子充父役,以报万岁之恩,尽子臣之节。”太宗见朱木兰言语安定,心气和平,又是少年英雄,十分欢喜。便说道:“卿家代父出征,不但尽忠,而且尽孝,就是大功了。卿家可将为将之道,奏与联听。”木兰奏道:“为将之道,先在知人。见功而赏,见过而罚,未足为知人也。知是人之必能立功而先赏之,知是人之必能见过而预罚之。期无悔于后,而制胜于前也。至若进退虚实,机变奇正之理,在临敌之时,因人而动,见机而行,非言语所能悉也。”太宗问道:“尉迟皇兄,你如何知朱卿有此大才,而使寡人幸见之?”尉迟奏道:“万岁不知,臣向日未来投太原之时,先是他祖父朱若虚荐臣于李靖也。”太宗道:“果如此,则朱卿乃数世功臣也。”即封朱木兰为武昭将军之职,传旨退朝。
次日,尉迟恭大开帅府,文武官员齐来参见。尉迟恭道:“本帅奉旨北征,尔等随行将士,文官参谋,武官效力,各宜尽忠报国,以图拜爵封侯。限三日之外,各随本帅往潼关,会合湖广人马一同起程。”众将唯唯而退。
过了三日,尉迟恭同李靖辞了圣上,带领诸将,望潼关而来。坐在演武厅上,十二府总管参见毕,尉迟恭令将人马演试,待本帅观看军容。众总管得令,将人马排成阵势,一声鼓响,有无数散军,齐来攻阵。阵内马兵,突出接战,两地里互相演杀,炮响如雷,喊声震天,十分威武。忽然阵内一声锣响,人马各回本阵。尉迟恭见军容甚整,心下大喜,传令回营。
是夜同军帅在中军帐歇息,李靖想道:军容却是整齐,不知营中气色如何?到三更时候,悄悄起来,挂了宝剑,即走上旗台,四面而看。见十二座营盘,清光勃勃,不犯一点杀气,心中欢喜。只见中军帐一道红光冲天,口中叹道:“元帅忠心耿耿,为国忘身,故有此红光瑞相。”正叹之间,又见中军帐右旁一道白光,上冲牛斗,其光旋转如明月相似。李靖惊讶道:“此人间孝道之光,营中有了此人,可免劫杀之灾。”正看之时,那一道白光冉冉而下,落于原处。李靖急往视之,乃武昭将军朱木兰之营房也。次日,来与元帅说话,见木兰在侧,李靖将木兰上下一看,见木兰声音柔脆,两耳有眼,举止动静,不脱女子气习。李靖心下明白,却又想道:他既女扮男妆,代父出征,我李靖不知则可,知而不为保全,失宝善之道也。即传黄州总兵管成彦进帐。李靖曰:“目今附马公秦怀玉,押解饷银二十万,往雁门关伺候大兵。尔领三千人马在前开道。”成彦得令,点兵去了。李靖又令朱木兰督领一支人马,元帅传呼则进,无事不必来中军参见。各营将士如有擅入黄州营门者,立斩!军令一出,各营皆知。尉迟恭心中不明,问道:“朱木兰聪明年轻,宜在中军帐前学习,军师令他退居黄州营寨,是何故也?”李靖道:“元帅日后自明,今且体问。”
再说紫荆关总兵伍登,字瀛州,今年三十多岁,乃隋朝南阳总兵伍云召之子。云召起兵之日,对夫人韩氏说道:“老王、太子被弑,吾父被杀,我今起兵为父报仇,另保隋朝贤君。不胜,则画虎类犬。趁此兵马未动,你引公子扮作乡妇,往襄阳山中躲藏,以存伍氏一脉。”夫人道:“相公,劝你俱逃,枉食君禄;劝你起兵,料寡不能敌众。此君国大事,不必与妾商议,宜与诸将商之。”伍云召点头出衙,召诸将商议。夫人即引十二岁公子,带一个老仆伍琼,出后衙向襄阳山中去了。后来夫人病故,公子流落幽州,投在苏定方帐下为将,却随主将投顺唐朝。人见他是个少年英雄,而且面如瓜子,眉清目秀,都称他为伍娘子。太宗登位,又升为总兵之职,镇守紫荆关。当日接了元帅将令,命他为开路先行,心中大喜道:“我平生武艺未立奇功,今帅爷命我为先行,是知我也。”星夜赶到潼关,参见元帅。元帅道:“本帅奉诏出征,令尔为先锋,务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遇山寇当道,即行追捉,遇北番敌军,切不可擅自开兵,须候本帅大军。”即命邻永州一支人马,限三日起程。伍登得令,整顿人马去了。
再说太宗见了尉迟恭、李靖往潼关阅兵,心中不安。一日,朝谒已毕,往军机所议政。太宗道:“朕赖卿等之千辛万苦,奄有天下。方期干戈宁静,与卿等共乐升平,前日见尉、李二卿辞朕北征,心甚不安。卿等俱有远见,大约李、尉二卿,几时方可凯旋?”右相长孙无忌奏曰:“陛下少日出兵,亲冒矢石,请将争功,故能战无不克。今太平已久,请将皆富贵显荣,比不得少日,乃草莽之士。况北地兵强将勇,又非昔日反王乌合之众可比。二公回期,难以预定。”大学士禇遂良曰:“乱世交战,为将领兵,是将在前,而兵在后,治世出征,为将督兵,是兵在前,而将在后。今日大军北向,必番将领兵而南,我将督兵而北。主客之势相形,利于客不利于主也。”左相房玄龄曰:“我军远出,利在速战,倘敌国以逸待劳,静以观动,以伺天时之变,则我军虽众,亦无所用力矣。”太宗曰:“何为天时之变?”玄龄曰:“久旱久雨,即为天时之变。彼或出奇兵,我或军粮尽,虽李靖多谋,亦未如之何也。”太傅李敬业曰:“诸君饶舌,亦无益于事。各书一字于掌中,如能相合,便是所见皆同。”太宗道:“如此甚妙。”遂各书一字于手中,出而视之,皆是一个“和”字。太宗大喜。
次日,接得尉迟本章,内言某日甲子,当以丙寅时大军起程。太宗闻奏,即命备驾亲来饯军。到了潼关,尉迟恭、李靖伏道而迎。接入中军帐,三呼已毕,太宗道:“卿等远征戎机万里,关山飞越,朔气寒光,照尔铁甲。二卿此去,马到成功。朕特来滋,扬觞称饯。”尉迟恭曰:“臣等仗圣上龙威,战无不克,招无不降。愿陛下内亲大臣,外恤民隐,臣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陛下。”太宗问李靖道:“众卿皆通时达务,而卿为长者。今率兵北向,当以何时为回期?”李靖奏曰:“臣今北去,大约一纪可回。”太宗曰:“何若是之难也?”李靖道:“北方风气强悍,民乐战斗。高帝登极之是,就不服中原,屡责我主负约,其怒已深。况他远祖世为北番之主,岂能轻易摇动。今大军往征,他必有准备。且彼国多贤,突厥必用康和阿、颉和主掌兵权。向日王世充、单雄信诸人,其才不能及也。”太宗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二卿此去,当以何策为先?可各书于掌中,看相合否?”二人领命,各书数字于手中,开掌相对,皆是“先战后和”四字。太宗大喜道:“二卿所见皆同,寡人无忧矣。”是夜,太宗宿于帐中,次日饯了军容,驾回长安。尉迟恭命放炮起程,十二万人马浩浩荡荡,向北而行。要知后事,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黑水渡焦周回上国 五台山靖松赠明驼
却说伍登领了元帅将令,带领人马,晓行夜宿,不上一月,到了黑水渡。伍登沿河观看,遥看北岸山脊相联,树木交杂。急寻土人问之,土人曰:“此山名小燕!又名荆棘岭。山中有一大王,姓焦名周,帐下有五千喽兵,更有二子,一名焦文,一名焦武,有万夫不当之勇。将军欲过此岭,须要先送过山礼,然后可行。”伍登道:“地方官如何不兴兵剿除?”土人道:“这山中有田千亩,他的号令十分严谨,又不扰害地方,官府只求免祸,谁肯令朝廷得知?凡是过往客商、官军,只要买路钱。自隋迄唐,势焰日盛。”伍登即传令道:“人不可卸甲,马不可离鞍。倘贼兵劫营,不许妄动,只放箭射之。”是夜,伍登在帐中,一夜无眠。三更之后,忽然火把齐明,喊声震地,却不见人马渡河。到了天明,不见一人一骑。辰巳时候,一支人马蜂拥而来,红白不分,一声锣响,红旗旋左,白旗旋右,退回山中去了。伍登按兵不动,差人去报元帅。元帅下令道:“贼人讨战则战,切不可发兵,先攻他寨。候我大军来,再为斟酌。”
过了数日,大军早到,仍于南岸扎营。伍登参见已毕,备说贼兵甚众,更兼路险,请元帅定夺。元帅道:“明日天明,你引军渡河讨战。”到了半夜时分,北岸仍然火光冲天,喊声如雷。天明时,红白军马,旋转而出,锣响数声,各分左右而入。元帅道:“此疑兵也。”令伍登作速渡河邀战。及伍登过河,林中闪出一支人马,一少年将军大叫道:“唐将放心过河,我不击你。我老大王有令:只要胜得少爷手中枪,吾便将五千人马,三万粮草,随元帅往北番立功;胜不得少年手中枪,想过此山,万万不能。”伍登听了,领人马上岸,拨马来战。问道:“来将通名。”少年答曰:“吾乃大少爷焦文是也。将军是谁?”伍登道:“某乃尉迟元帅麾下先锋大将,伍登是也。将军既有投唐之意,何不早早下马,末将引见元帅,自然重用,奈何阻住天兵,岂不有罪?”焦文道:“此是老大王之令,谁敢违之?”说罢,带马上前,伍登接战,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负。伍登心下想道:元帅令我为先行大将,战一山寇不下,岂不被众将耻笑?遂诈败而走。焦文心中想道:此人枪法不乱,忽然败走,必是善用回马枪。遂拍马赶来,却拈弓在手,一箭射去,正中伍登马股。那马乱跳,将伍登跌倒在地。焦文大笑:“饶你性命回去,去见元帅,另换一位有本事的来。”说声未了,对阵上一箭射来,焦文急忙挑拨,却射中了马头,也将焦文抛下马来。两边军士齐声喝彩,各人收兵。原来元帅恐伍登有失,令朱木兰前来掠阵。见伍登坠马,恐焦文下手,遂拈弓欲射焦文。见他不杀伍登,也只射他马头。所以后来杜甫有“射人先射马”之句。元帅大营已定,伍登备说如此如此。
次日,元帅仍令伍登出马。木兰禀道:“末将昨日见焦文枪法,与丧吾所传无二,待末将出去罢。”元帅大喜,即令伍登掠阵,一同披挂出马,来至阵前。焦文大叫道:“少爷在此等候多时了。来将通名。”木兰道:“某乃元帅标下武昭将军来木兰是也。”焦文见木兰年岁幼少,不以介意。退回本阵,叫背后焦武出马,大战二十余合。焦文拍马上前,伍登亦放马助战。焦文大喝道:“二位休要动手!”问木兰道:“将军枪法,是何人所传?”木兰道:“是隋朝南阳守将伍云召所传。”焦文道:“南阳云召何在?”木兰道:“在湖广西陵大悟山为僧。这先锋伍登,就是他公子。”焦文道:“今日收兵,明日再战。”两下一齐收兵。
却说元帅看见焦文、焦武有大将之才,兼且旗号分明,军容甚整,心中欢喜,与军师商议收伏之计。李靖道:“此人有心归顺天朝久矣,明日差人赍官诰,招他父子来降。如来则妙,如不肯来,愚弟自有妙计破之。”次日,哨马来报:“有一老将军,须发皓然,带二位小将军微服而来,不知何故?”李靖道:“焦周父子来降也。”即令宝林亦不着戎衣,在营门等候。不一时,焦周父子来到,宝林引入,走进中军帐,伏地叩首请命。元帅下帐扶起道:“老将军既顺天朝,即当重用,岂有记旧过之礼?”焦周道:“罪将向日本南阳伍大人帐下一名牙将,后蒙大人提拔,升为护印中军。城破之日,闻大人已死,罪将逃至此处,落草为寇。今闻故主尚在西陵,而公子在此,愿求一见。”元帅即命伍登上帐。焦周一见,抱头大哭。伍登不知何故,施礼道:“老将军年老,休得过悲。”焦周道:“公子在南阳逃难之日,年方一十二岁,可记得中军将焦周否?请问夫人安在?伍琼何往?”伍登听了,觉得有些面善;又听焦周问他母亲并老仆伍琼,想起昔日母子受困情形,遂抱着焦周大哭起来。焦周又命二子来拜伍登,元帅命备酒与焦周父子接风。焦周令焦文、焦武仍回山寨,收拾粮草,约束人马,解赴元帅大营,一一交割。又令二子:“随元帅北征,务遵国法,报效立功!今我年老,要往大悟山,依故主修行,以终余年。”元帅留之不住,只得差人夫送往湖广,不表。
再说元帅得了焦文、焦武,即表奏圣上,封为总管之职,令为乡导,伴伍登同行。行了七八日,到了五台山,在山下扎营。木兰进帐禀元帅道:“丧吾禅师有书信一封,要末将亲身送上五台山白云庵靖松道人,特来讨令。”元帅听了,叫声:“朱将军,早去早回。”木兰得令,带三骑牙将,望五台山而来。行了半日,但见奇峰怪石,古木异花,观之不尽。又不见一人行走,正不知白云庵在何处。又行了十余里,心中着忙,忽闻笛声细细,随风飘渺。木兰喜曰:“此必白云庵也。”遥步笛声响处,又行了一里有余,见石间流出一道清泉,叠叠成音。横中一条石桥,桥西苍松翠柏,一簇寒烟,围绕一庵。院中箓竹猗猗,青阴可爱,门上题:白云道院。木兰下马,令从人在外,不可擅入,自将院门敲了数下。忽听院门“呀”的一声,走出一个小小道童,头挽双髻,身穿八卦道袍,腰系黄绦,足登云鞋,开口问道:“客从何来?”木兰道:“烦你通禀道长,有湖广人求见。”小道童进去了,出来说道:“请客到里面吃茶。”木兰随道童入客堂而坐。
再说这靖松道人,俗姓时,名长青,少日与伍云召同营为官,有八拜之交。因他看破红尘,弃官修道,在五台山养性炼神。不料山中生一恶蟒,食人无数。靖松叹道:“冤冤相报,曷其有极。”当时有两个徒弟,问曰:“吾师何不以道力收除此怪,以安生民?”靖松曰:“尔等心性不明,六通未得,不识先后。此怪乃隋朝文帝驾前忠心不昧的巨子,后来被炀帝所杀。他的冤气不消,积成毒气,所以身化巨蟒,所吞男女,皆是炀帝驾前一般奸臣。待夙报已尽。我自有收他之法。”两个徒弟心得开悟,退回本位去了。
又过二年,时值八月天气。秋雨霏霏,不寒不暑。妖蟒出洞思寻人吃,见靖松道人在溪边垂钓,妖蟒匍至,望着道人喝一口毒气。若是平人,筋骨皆软,这道人不慌不忙,口称:“善哉,善哉!”目运回光,毒气消散。妖蟒又运一口臭涎,喷上身来。道人顶上放出一朵金莲花,恶涎纷纷四散。蟒妖大怒,飞身扑来,道人隐身不见。蟒妖来得势凶,不觉身落水中。回转身来,飞奔上岸。那道人手执铁杖,照顶门一杖,打得顶门心火光外射,遁入水中,不敢动转。过了一个时辰,恰伸出头来,那道人又是一杖打来。蟒妖无计可施,只得随着流水,悄悄下滩,流了五六里之遥。张眼四顾,不见道人赶来,心下欢喜,就盘旋睡在沙滩之上。只见水面上涌出一朵金莲花,自一而二,自二而四,自四面八,须臾人间,天上地下,尽是无数莲花。蟒妖观之不尽。又见莲花中间有一朵大莲花,形如车轮,花间坐着一个道人。蟒妖见了,伏地求饶。道人解下腰中丝绦,锁住蟒颈,飞身骑在背上,向白云庵而来。拴在后花园中,每日以斋馒饲之。
再说山下有一富户,姓陈名良贵,年已五十多岁。平日好善,家中厮养一只毛骆驼,良贵爱之如宝。不料这骆驼伤了草料,病了十余日,恹恹欲死。一日,家人报道:“五台山老道人来了。”良贵慌忙出迎,相揖而入,分宾主而坐。靖松道:“贫道特来化缘,请员外出个布施。”良贵道:“仙翁欲化何物?”靖松道:“贫道不化别物,只化尊府一只病驼。”良贵道:“此驼已成废物,仙翁要他何用?”靖松道:“只要员外施舍,贫道自有妙用。”良贵道:“仙翁果有用处,就送了仙翁罢。”同道人行至后园,那骆驼卧在地下,半死半活。道人以中指按定顶门心,运元阳祖气,向顶心灌入,喝声道:“起!”那驼儿应声而起。道人拱手向员外道:“承赐了!”跨上驼背,飞驰而去,不消半刻工夫,到了白云庵。牵入后花园中,收了神光,那驼儿登时扑地。道人对着蟒妖说道:“徒弟,今日是你解脱之时。”即书灵符一道,就贴在蟒妖顶门上,口中咒道:“唵吽吒唎呵。”将灵符揭起,那蟒妖登时气绝。 靖松又把这道灵符, 贴在驼儿顶上,喝声:“起!”那驼儿又应〔声〕而起。这叫做借体返魂之法。靖松命徒弟骑往山前山后,调养精神,如此月余。
这一日,靖松与徒弟正在讲经,童儿报道:“有客求见。”靖松道:“请他进来。”时靖松讲经未完,木兰叫童子且体通报,也踮在一旁听讲。只见一徒弟进问曰:“佛家行住坐卧,心念南无阿弥陀佛不休,此是何意?”靖松曰:“阿字是唤醒世人,教他莫妄思乱想。譬如人当妄想之时,千头万绪,心不由主,忽有一人呼其名曰某,我即应之曰诺。是一呼而万念除,一诺而主人醒。欲修大道,须时时自唤自应,故曰阿。阿字虽闻其声,未见其形。主人尚在门内,必也将堂门大开。不可醒而复睡,不可出宅外行游,总在室中有退藏戒步之意,故曰弥。然弥字尚拘束太重,如拴猴于柱,虽不外弛,到底舞跃不定。如月映水中,鱼游风吹,终属恍惚。更加精求,以致于一。陀字,则操持得住,如一颗明珠,放在水晶盘中,不动不摇,如如自在,故曰陀。佛字,即是见我本来面目。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余更有何说?心也,性也,命也,道也,皆非也。斯时太虚即我,我即太虚,故冠以‘南无’二字。”
靖松道罢,即下座来向木兰稽首,木兰慌忙答礼,分宾主而坐。木兰道:“弟子奉丧吾之命,奉书仙翁座下。”说罢,将书信双手奉上。靖松拆观,书云:
吾人立身天地之间,故以了生死为第一大事。但欲真了生死,必先了心地。欲了心地,以先除妄念。欲除妄念,必先诚心意。盖心诚,入道之基;意诚,终道之用。古人云:“以心观心,心外无道。以道观道,道外无心。”拒虚语哉!仆向者承足下教以敦伦尽性为事,仆非不尽心焉。嗟乎,以仆之心,值仆之时,复何言哉!复何言哉!亲无辜而受戮,族无辜而遭刑,身不得已而为僧。伦也如此而敦,性也如此而尽。仆将何以情为?足下又何以教我?佛氏曰:“一子修行,九祖升天。仆溺于此言,日以礼佛诵经为事,以期忠魂义魄,脱化升天。伦如此而敦,性如此而尽。仆如此而为情,宜乎,不宜乎?祈足下一言,以醒未悟。
大悟山僧丧吾俗名伍云召
靖松看罢,慨叹良久,曰:“云召既然出家,不宜将往事挂心。足下尊姓?”木兰道: “弟子姓朱名木兰, 今从军北征,奉丧吾之命,特来拜谒。”靖松道:“将军北征,屈驾来此,我有一白毛骆驼,送将军做个坐骑,请将军往后园一观。”木兰随靖松行至后园,见那只骆驼身高九尺,遍体白毛,目放火光,连声称妙。靖松道:“此驼名翼孝名驼,胜良马百匹,有五德三个走。”木兰曰:“何为五德三不走?”靖松曰:“登山越岭如行平地,一德也。大雾弥天,能识东西南北,二德也。见水能渡,三德也。见火能飞,四德也。一日能行三千里,五德也。前有伏兵或刺客,此驼不走;遇有妖怪,此驼不走;若非主人骑之,驼亦不走。”靖松又向明驼道:“此朱将军即尔之主人也。你保他北征,有功回朝,自有高人度你,复回人身,修成正果。”又嘱木兰道:“朱将军回朝之日,我有书一封,寄候丧吾,千万前来,不可失约。”木兰再拜而谢,靖松送出庵门之外,相揖而别。木兰率从人下山,赶着元帅大军。行了多日,出了雁门关,又到界牌关,放炮安营。要知后事,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界牌关额保告急 五狼关颉和被擒
却说界牌关,乃北番之地,关上守将名额保,副将名保龄。当日闻得唐兵已到,即具表告急。番王突厥聚众商议,右庶长康和阿奏道:“臣料唐兵必来北征,已令额保多设弓弩,为守关之计。更兼保龄为副,二人皆智勇之士,料然无失。”突厥道: “卿既预为防守, 必有破唐之计,试为寡人言之,以快孤意。”康和阿道:“唐兵远来, 利在速战。 以时势论之,和为上,守次之,战又次之。”突厥道:“和则请降唐主,背义忘恩,孤即死,不愿称臣于彼。”康和阿道:“当日房玄龄来此借兵,我国果然发兵助战,唐主焉能负约?那时与玄龄一盟,亦不过是将计就计,究竟我主果有何恩于彼?”突厥道:“孤也大张声势,保全太原。不然,彼国焉得无事?”康和阿道:“唐主所感者,此也。早与之和,不更愈于战乎?圣人云: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突厥大怒:“年老之人,心虚志懦,信有之也。”即叱退康和阿,拜颉和为帅,去破唐兵。康和阿又俯伏奏道:“臣不忍我国生民陡遭涂炭,愿随元帅监军,以防唐兵。”突厥大喜,即封康和阿为军师,同颉和来界牌关,不表。
却说尉迟恭每日命军士在关前讨战,百般大骂,关中毫无动静。又命军士到城边筑起土坪,以窥城中之虚实。城上亦竖起云梯,用乱箭射出,军士死者甚众,尉迟恭无计可施。李靖令朱木兰领一支人马,去抢五狼镇,以为倚角之势。木兰领命,望五狼而来。安营未定,镇守将名唤孛臣,领兵冲来,木兰迎住,战了十余合,木兰大败,两边将士一齐混战,木兰且败且走。孛臣赶至树木交杂之处,看见林中白旗招展,知有伏兵,勒马而回。心中想道:唐兵队伍不齐,首将年少,被我这一阵杀得胆战心惊,谅他不敢再来。睡至三更时候,忽然喊杀连天,孛臣急提枪上马,唐兵已抢入寨中,乱砍乱杀,番兵四散逃走,孛臣于火光中见木兰在马上耀武扬威,心中大怒,冲杀而来。木兰命军士团团围住,不许放走。朱明上前助战,孛臣枪法不乱,全无惧怯。木兰拈弓在手,一箭正中孛臣左膊,翻身落马,军士上前绑了。次日,木兰差人往元帅营中报功,将孛臣囚在营中。又命军士于镇前各路埋伏,好与番将交战,迨再擒三五个番将,一同斩首。每日在营中试箭,百发百中;或使枪弄棍,十分精巧。又训练人马,朝夕不休。孛臣囚在营内,心中悔道:“我见木兰年幼,只道他无才,谁知中了他的骄敌之计。”一夜,见木兰与众军饮酒,吃得大醉,看守军士亦皆醉倒。孛臣扭断铁锁,挣开囚笼,越营而走。
再说康和阿听得失了五狼镇,大惊道:“我叫孛臣不可私自开兵,唐兵如到,报我知道,再发兵夹攻,以为上全之策。”败兵诉道:“主将乘其安营未定,冲杀获胜,不料他夜来劫寨,遂尔被擒。”康和阿道:“远远安营,名为惧敌。逼近安营,名为欺敌。逼近安营,而有埋伏,名为诱敌。木兰近我军安营,明是诱敌之计,孛臣死不足责。”过了数日,颉和对康和阿道:“军师在此谨守,本帅前往五狼镇一走,务要夺回五狼,生擒木兰。”正说之间,人报孛臣逃回,无元帅将令,不敢开关放入,颉和令放他进来,孛臣上帐请罪。康和阿道:“违吾将令,有何面目来见我?推出斩首!”孛臣大叫道:“末将被擒不屈,回见军师,愿报了军情,死而无恨!”军师道:“你有何军情?”孛臣道:“木兰人马不多,俱在镇上埋伏。元帅若发兵在阵后掩杀,攻其不备,木兰可擒也。”康和阿大怒道:“这是尔报的军情,又是叫我军送死!此为卖敌之计,故意留尔不杀,囚在营中,令知预为埋伏。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又故意放尔回来,元帅若从镇后杀去,岂不又中了木兰之计?留尔何用,快快推出斩首!”颉和道:“念他被擒不屈,且留在军中听用。”军师即令杖他四十大棍,叫元帅且休出兵。颉和道:“本帅领兵从镇后杀去,再令孛臣领一军从镇前搦战,二面夹攻,必获全胜。”康和〔阿〕道:“元帅执意要去,我有一言,你二人紧记:遇敌则战,唐兵败走不可远追,唐兵无有准备,须防埋伏。我兵若败,望红旗而走,我这里自有接应。”颉和与孛臣受命,分兵两路而去。
这界牌关,前路到五狼镇有六十里,后路到五狼有八十多里。前路平坦,后路盘曲。孛臣早日起兵,离镇十余里安营,令哨马哨探,回报道:“林中伏兵甚多。”孛臣令军士乘风放火,以烧伏兵。唐兵败走,孛臣追杀一阵,忽想起军师之言,收兵而回。次日前来讨战,木兰出马,大骂道:“本藩擒尔不杀,逃脱性命,尚敢领兵前来!”孛臣也骂道:“前日误中诡计,今番定要擒你献功,以泄前日之恨!”孛臣说罢,冲杀过来,与木兰大战二十余合。木兰败走,孛臣不追。木兰回马又战十余合,两下一齐收兵。次日,孛臣又来讨战,木兰乘驼而出,两下大战二十余合,木兰又败走,孛臣又不追来。木兰连放十几箭,皆被孛臣拨落。木兰大怒,催驼来战,又战十余合,两下收兵。次日,孛臣料颉和人马必到,又来讨战。木兰出马,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负。木兰喝住道:“我有一将,要与将军比试,只怕你死在他手,本藩心中不忍,所以不许他出马。”孛臣道:“既有勇将,放他出来受死。”木兰道:“只恐将军死在他手内。”即拨马回阵,阵内马上绑着赤条条的二将,牵至阵前,却是元帅颉和、军师之子康利。孛臣见了,大叫一声:“气杀我也!”口吐鲜血,跌下马来。唐兵大喊,蜂拥而来,绑了孛臣,杀散番兵。
原来朱木兰料番兵必来夹攻,预定一计,擒了颉和、康利。只因颉和领兵暗攻五狼,行了五十余里,到了哈耳坝。地势平坦,兵士报道:“有一木阵当道。”颉和周围看了一遍,顾谓诸将曰:“此八卦阵也。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而排。昔日诸葛武侯以此阵阻住陆逊,乃虚虚实实之计。”即从生门而入,只见阵内遍插五色小旗,到处有门有户,却望坤地死门而来。谁知出了死门,又有死门, 走来走去, 不辨东西南北,心中大惊道:“吾中竖子之计也。”诸将曰:“量一木阵,有何难哉!我等拆开一条路,即可出矣。”颉和曰:“拆阵而出,岂不被木兰耻笑?”又引众将旋转数处,到一个所在,插五色黄旗。颉和心中大悟道:“此中宫五黄之地,木兰卖弄手段,故插五色黄旗在此,必是内按九宫而排。”遂望西北白旗而走,再走赤旗,又向白旗,顺着一路红旗而出。如此自一而九,阵内共有九九八十一个门户,果然出了阵来。颉和谓诸将道:“我既出阵,拆之有名矣。”传令军士将此木阵拆毁。颉和又道:“陆逊遇此阵而退兵,本帅遇了此阵偏要进兵。陆逊迷在阵中,是黄承彦救出,本帅却是自己出来。吾虽不及孔明,却胜于陆逊也。”遂催兵大进。行至北屏山下,颉和见势不高,树木又少,不以为意。行过北屏山,军士报曰:“前面林中白旗招展,必有伏兵。”颉和大笑道:“此疑兵也,焉有伏兵?用白旗以张耳目哉!林中纵有伏兵,何惧哉!”驱兵前进。不料唐兵放起火来,番兵大溃,四散而逃。颉和无法,只得退走北屏山。不料北屏山后,冲出一支人马,拦住去路。此时天色已晚,番将俱皆胆落,各各逃命。朱明领了木兰之命,带一千弓弩手,只射马上将,不杀马下兵。颉和与康利见前后受敌,却望正西而走。朱明放走番兵,率人马来追。唐兵赶上,将二将四面围住。原来北屏山下,有一道溪河阻住去路。颉和同康利且战且走,不得脱身。败至河口,颉和与康利策马渡水,朱明连发二箭,二将落水。令军士捞起,二人已是半活半死。解赴五狼镇,木兰押至阵前,孛臣看见,气死在地,也被木兰擒来。当日木兰将颉和、康利押往元帅营中请功,却劝孛臣投降。孛臣不伏,木兰怜他忠义,不忍加诛,又不可再放,即将孛臣双目揉瞎,令他有勇无用,回明元帅,放回本国去了。
只说尉迟元帅接了木兰喜报, 令将颉和、 康利带上帐来。尉迟恭谓二将曰:“本帅奉旨北征,非争尔国地土,只要尔主入贡来朝,仍不失番邦之主。本帅放你二人回去,劝尔主速降。如执迷不悟,再被擒来,定然不赦!”颉和无言可对,康利曰:“唐主背德忘恩,我主不服,所以不朝不贡。元帅能劝唐主将冀州一带地方,交割我主,末将亦必劝我主来中国朝谒。今日之败,不过误中诡计。元帅放我等旋国,整顿人马,再来决战。如不能胜,愿劝我主来降。”尉迟即令将二将放回,颉和得放,逃回本国,表奏突厥,愿将帅印让于康和阿执掌,康和阿亦欣然领受。李靖闻之不悦,传令木兰,要知后事,下文分解。
第十七回 老颉和再抢五狼 小木兰三败番兵
却说木兰在五狼镇,闻颉和让帅印与康和阿执掌,料他必然善守,以老我兵。木兰遂心生一计,令手下军士不许埋锅造饭,都在镇上买吃,如有妄取民间一物者,登时斩首,那镇上番民贪其利息,不论大家小户,都卖酒卖肉。又令军士学习番语,与番民呼兄唤弟,日习日熟,先成者受上赏。每逢朔望日期,差人请镇上老者来营中饮酒食肉,相道寒温,一镇老幼男女,巴不得朱将军永守此地。遇四时八节,镇上百姓送酒送羊,献果献饼者,不计其数,木兰赏赍更加厚倍。真个人人颂德,个个称贤。又于营中囤粮之处,暗积柴草,内藏硝磺等物。营外僻处,浚造土坑、地道十二穴,每穴可藏二十余人。
又守了多时,一日,哨马来报道:“颉和领了一万人马,来抢五狼。”木兰即召镇上百姓哭诉道:“颉和此来,怨我已深。闻颉和要烧毁此镇,以孤我唐兵之势。我兵一胜,尔等可保,我兵一败,尔等玉石难分。不若齐往南屏山避难,庶几可免。”那镇上百姓果然扶老携幼,往南屏山去了。次日,哨马报道:“颉和领兵讨战。”木兰披挂骑驼而出,颉和大骂道:“前日误中诡计,辱我一世威名,今日相见,决不饶你性命。”木兰微微笑道:“无名败将,强颜来此,岂不自羞?”催驼来迎,与颉和大战三十合。康利性急,拍马助战,朱明上前接住,四将杀得高兴。战了二十余合,唐将双双败走。颉和挥兵掩杀,唐兵大乱,一齐望南屏而逃。颉和令康利追赶,自己抢了五狼镇,见营中粮草甚众,心下欢喜。
再说木兰先已令人在南屏山上造下滚木、擂石。是日兵败,奔上山来,康利追至,见山上已有准备,不敢上山,就在山下守住。山上番民大家造饭,与唐兵饱餐,守至三更之后,木兰对众百姓说道:“若至天明,我等无逃生之处,不若趁着此时,从山后逃走为妙。”百姓皆道:“如此甚好。”木兰引着唐兵,从山后逃走。原来南屏山离镇,只有十几里。木兰下得山来,复走五狼镇。方交三更时候,那镇上十二处土穴,共有二百余人。到了三更之时,一齐推开地板,取出火种,在积柴之处放起火来。一时间。烈焰冲天。木兰带唐兵冲杀而来,番兵四散逃走。颉和在梦中惊醒,骑在马上,右撞左突,不能得出,被木兰一箭射中膀膊,跌下马来,唐兵上前拿住。木兰令军士救火安民。
再说康利在南屏山下,看见五狼镇火势甚凶,喊叫连天,只得带兵来救。被朱明挡住,大杀一阵,杀得番兵七零八落。康利无法,且战且退,退至南屏山下。山上番民擂鼓助威,康利进退无路,唐兵又至,番兵各各逃命。朱明赶上,举枪照心窝刺来,康利将腰一闪,用腑将枪干挟住,二人用力一扯,一齐拖下马来。唐兵上前,将康利绑了,往五狼而来。木兰即令朱明往南屏山接众百姓回镇,木兰亲自抚慰一番,又命朱明解颉和、康利往元帅营中报功。
尉迟恭大喜,令将二将押上帐来。尉迟恭道:“前日放尔回去,劝你主来降,为何又兴兵犯我?今二次被擒,有何言说?”颉和道:“人臣之道,惟主是命。主降臣亦降,主不降臣焉能降?今日有死而已,何必多问!”元帅即令将他二人押下去,一个监在左营,一个监在右营。到二更时候,叫人将颉和带进来。尉迟恭延之上座,置酒相待。尉迟恭道:“本帅一言奉申,求将军静听。”颉和道:“末将感元帅不杀之恩,但求分付,无不从命。”尉迟恭道:“将军若肯归顺大唐,与我约为内应,兵平之日,本帅定保你永为北番之主。”颉和道:“元帅果有此意,末将敢不效犬马之劳?”尉迟恭遂殷勤劝酒。又谈论多时,颉和告醉而退。尉迟恭又令人请康利上帐,待以上宾之礼。酒行数杯,尉迟恭道:“将军若肯归唐,先献此关为功,本帅一定保尔父亲,永为北番之主。”康利道:“元帅果有此意,末将原先献此关。”尉迟恭大喜。二人又饮数杯,康利告退。
次日,元帅传令将二人放了。二人得了性命,默默回营。康和阿见了,大怒道:“二次被擒,有何面目复回?本帅命你只胜了唐兵,便将五狼镇烧尽而回,奈何复被木兰夺去,仍使猛虎负嵎?违吾将令,推出斩首!”二将叫道:“元帅暂留性命,有军情事告禀。”康和阿道:“有何军情,快些报来!”二人将尉迟恭言语,一一说出。康和阿道:“此老蛮反间之计也。听了此言,有污吾耳,留你二人无益,快快推出斩首!”帐下武士将颉和、康利推出辕门去了。不知性命如何,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 木萁三败诱唐兵 木兰黑夜袭界牌
却说康和阿帐下,有一员副将,名叫木萁。年三十多岁,生得赤面长须,善用一把大砍刀,为人智勇双全,康和阿甚信任之。当日见元帅欲斩颉和、康利,即叫军士刀下留人,进帐回道:“唐人用此二计,为反间之计,其计有三得。愿元帅思之。此计能成,一得也。此计不能成,是彼纵而生之,元帅收而杀之,后再有被擒者,必倾心归唐,而不思归我邦,二得也。三者使我军知彼不杀之德,畏我国有好杀之威,即孛臣瞽而返国,其心未必不感木兰之恩。元帅何不留此二人,将计就计,待破了唐兵,将功折罪?”康和阿即将二人杖了四十,二人上帐叩头谢恩。康和阿道:“吾兵粮草俱在东鄙红罗城中。”即令颉和往彼处监守;又令康利往守宛邱城。二将领命去了。
再说尉迟元帅每日令伍登、焦文、焦武、宝林、秦怀玉、程铁牛知节之子轮流讨战,关中只不理会,任唐兵百般大骂,番兵不出,如此三年有余。一日,秦怀玉同程铁牛在关外叫骂,木萁领兵突出,与怀玉大战,程铁牛拍马夹攻,木萁败走,沿城而回。唐兵赶上,城上乱箭射下,唐兵急退,木萁入关去了。次日,木萁先来讨战,怀玉出马,大战三十余合,木萁背后桑旱出马夹攻,程铁牛上前敌住。番将毕符来助,这边宝林枪出,直杀得日落西山,两下收兵。是夜,木萁来劫唐营,被先锋伍登杀得大败,焦文刺死桑旱,焦武刺死毕符,木萁败进关中,连日不出。忽军士报曰:“颉和差人下书。”尉迟恭唤入,拆书看之,书云:
末将受元帅两番不杀之恩,思伸再造之报。今在红罗城监守,粮草五万有余。元帅若提兵来此,愿献城投降。界牌关粮道一绝,取之易如反掌也。
尉迟恭即重赏来使,叫他回去,拜上颉和将军,十日之内,我兵即至也。打发番使去了,即与军师商议。李靖即令焦文、焦武如此如此,二将领命去了。过了数日,康利差人下书,元帅拆书云:
末将康利受恩帅之命,回见父亲,备言所约,无奈父亲忠心不回,登时将末将斩首。幸得众将保留,仍杖四十,谪守宛邱城。恩师提兵至此,即开门纳款,以报恩师。
元帅看罢,喜不自胜,重赏来使,批准回书,限七日定有兵到。番使回去了,与军师商议。李靖即命宝林、铁牛如此如此,二将领命去了。李靖即致书于木兰,令其照书行事。书云:
番兵久不出战,慢我军心。目今屡败,骄我士卒。今又以数处献城,分我军势,指日必有番将来攻五狼,阻我援兵。番兵若到,将军宜将全镇烧毁,兵分两路而走。朱明领一军与番兵厮杀,将军暗引一军往攻界牌关后。以南方火起为号,切勿违令。
木兰看罢,忙修一书,回复军师云:
读军令讫,惟命是从。但五狼镇百姓,视末将如父。向日南屏山之役,镇上之民亦与有劳焉。军令烧毁全镇,心切不忍,末将只弃镇而走,料镇民必不合彼为势,共逼我军。切切私衷,上希鉴照。
李靖得书,深叹木兰之才,出己之上。传令各营将士,左埋右伏,以御番兵。
再说康和阿在城上,见唐兵纷纷出营,心中大喜。又闻哨马报道:“唐将领兵总往红罗、宛邱去了。”即令颉保、保龄领兵往攻五狼,以阻木兰。二将领令,来至五狼,不料木兰早已在半路等候,大杀一阵,两下收兵安营。次日,保龄讨战,木兰将免战牌挂起,如此二日不出。再说康和阿预定破唐之计,遂令木萁、陀力、铁表,带领兵五千,往劫唐营。到中军先将帅旗砍倒,如唐兵有备,放火烧营,领兵向南而杀。又令索云、祥布领兵五千,劫唐兵有营。如营中有备,放火烧营,率兵向西而杀。又令怙开、开方二将,领兵五千,去劫唐兵左营。如营中有备,放火烧营,率兵向东而杀。又令孔吉、董成领兵五千,接应各路人马。天明之时,本帅亲自领兵接应,以防不测。康和阿调遣已毕,诸将各各准备厮杀。
再说李靖在营中,望见界牌关上一阵杀气冲天,料番将必来劫营。即令长子李怀书领一军,伏于西路。番兵若来,不许妄动,番兵过尽,却引兵去取界牌关。又令李英玉领一军,伏于东路,番兵来时,不许惊动,番兵回关,率兵出战,以绝回路。又令十二府总戎,于四面埋伏,番兵到时,齐出拥杀。又令伍登、秦怀玉各引一军,保定元帅占在高阜之处,看诸将用武。
再说木萁同陀力、铁表,初更出关,三更时分杀入营中,见营中空虚,果然砍倒帅旗,放起火来,向南杀来。四面伏兵蜂拥而来,却喜后面人马继至,分左右而杀,冲散伏兵,各自混战。番兵鱼贯而进,左右接应,唐兵大败。战至天明,死者甚众。李靖看见唐兵溃散,令伍登、秦怀玉领兵分左右而出。伍登见木萁在马上耀武扬威,走马交锋。陀力见了,上前接住,被伍登手起一枪,挑下马来。铁表又赶来,被伍登大喝一声,铁表措手不及,翻身落马。木萁大怒,提刀直杀伍登。伍登抖起精神,与木萁大战,不表。
再说秦怀玉从西路杀出,唐兵见添了救兵,奋力回战,番兵力怯,且战且走。木萁见势不利,保定番兵,缓缓而行。不料唐兵挡住去路,伍登紧紧追来。木萁令番将夺路而走,在马上大叫曰:“元帅救兵来了,在前接战。”番兵闻知,大胆争先,将李英玉一支人马冲散。伍登与怀玉不舍,在后掩杀。十二府总戎营中众将,见番兵败走,个个争功,被木萁枪挑箭射落马者二十五员。李靖恐伍登、怀玉有失,鸣金收军。木萁败至城濠,城上遍插唐兵旗号。木萁不敢攻城,只得向金牛关而来。木兰在城上大叫曰:“吾不追杀,尔等只叫康元帅已后好好用兵。”原来康和阿分拨众将出战,自己在城上巡查。见李怀书兵到,一声绑子响,万弩齐发,李怀书所领之兵,射死大半。怀书知有准备,只得退回,与李英玉合兵一处。
再说木兰令朱明与额保、保龄相拒,自己带五百多人,皆是会说番语的。又扮作番兵旗号,四更时分,来界牌关后叫曰:“我等是额保将军部下之兵,二位将军俱被木兰擒去,我等逃至此,望元帅开关。”康和阿在南门敌楼之上,闻知此信,叫军士传令道:“就是我国人马,也要到天明方许进关。”城下又叫道:“可怜我等,一日一夜,奔到此关,就在城下歇息若何?”城上又叫曰:“元帅有令,尔等若进城来,就是自己人马,也是放箭射来的。”城下又曰:“我等人马又不多,就城濠外歇息若何?”城上曰:“濠外可也,切不可进城。”康和阿令军士举火观看,因见是自家人马,渐渐的怠慢了。不料,木兰令五百军士轻轻的扒过城去,用云梯相继而上,就在北门放起火来,五百名军士喊杀连天。康和阿闻知此信,不知唐兵来了多少人马,只得开东关而走。到了辰巳之时,方与木萁会合,奔金牛关而去。
木兰差人迎接元帅等入城,自己却提兵来接应朱明。正逢朱明被额保、保龄困住,木兰引得胜之兵,一鼓而进。额保来战,木兰一箭射中马头,额保坠马。保龄来救,又被木兰一箭射中马头,也翻身落马。朱明同木兰双双赶上,唐兵拥上前来,将二人绑了,收兵回镇。镇上百姓齐来迎接,木兰一一抚慰,令军士解二将,往界牌关报功不表。要知后事,下文分解。
第十九回 宛邱城唐将献捷 石子铺宝林被擒
却说焦文、焦武受了军师之计,来取红罗城,就在城下扎营。颉和差人送羊酒犒赏军士。焦文道:“尔等回去,叫颉和将军今晚出城,我有要事相商。”差人回城,将焦文言语说上,颉和忖道:我若不去,他必见疑;我若一去,又恐是自投罗网。正在两难之际,忽然想道:不若一去,他却不疑,只引他进了城,我事成矣。遂引十数人,便服而来。焦氏弟兄接着,分宾主而坐。焦文道:“将军今顺天朝,是我一殿之臣,日后做了番邦之主,斩杀自由,你好不快乐!”命军士治酒相待,焦文、焦武轮流把盏,颉和吃得大醉,不省人事。焦文命军士将颉和扶入囚车,吓得十数个番军,面如土色。焦文道:“不干尔等之事。”令军士各赐以酒食。焦文又道:“尔等实说,饶你性命。颉和是如何埋伏人马?”番军道:“颉和在城中四门浚造深坑,上面盖以浮土,两边埋伏弓弩无数。又城上举火为号,外面伏兵齐出,内应外合。”焦文即每人赏银三两,命他如此如此,番军大喜。城上三更时候,焦文弟兄点齐人马,令番兵叫曰“主将回来了。”城上看了令箭,慌忙开城,不收土坑面上木板,让唐兵一拥而入。焦武先上城楼,将守烽火军士杀散。外面伏兵不见火起,不敢进城。那十数个番军大叫道:“主将已令出城投降,尔等顺者则生,不降者则死!”城中军民闻知此信,大家投顺。次日天明,城外伏兵见城上遍插唐朝旗号,闻颉和降唐,副将侯密儿领兵攻城,骂颉和卖主求荣。焦武出马,只一合,挑侯密儿于马下,差人解颉和往元帅营中报功。
再说尉迟宝林同程铁牛来取宛邱城,也在城外扎营,差人去招康利答话。康利在城上回道:“副将景星在旁,不便分身。将军明日攻城,看白旗为号,便开门投降。”宝林得了康利言语,次日按兵不动。康利无法,只得差人下书,备言副将景星十分枭勇,又在此镇守多年了,将军既不攻城,亦当讨战,末将令他出城,闭城绝他回路。将军兵到,我开城投降。”宝林看书罢,拍案大怒道:“康利这条计,只好瞒你番邦之人!”喝叫军士将下书人推出斩首。程铁牛上帐说道:“二国相争,不斩来使,叫他细细说明,就算他的功劳。”宝林回嗔作喜道:“尔若归顺天朝,自当重重赏你;若不实说明军情,叫尔有死无生。”番使只得实说道:“城中百姓并粮草,俱搬往宝康山去了。只等唐兵入城,番兵便出,复围城池。此城小而无水,只有五个深井,井内俱是下了毒药的,人马饮之,立刻即死。”宝林即赏番使一个空头官诰,留在军中,又令程铁牛领二千人马,带番使同往宝康山取粮为食,自己带兵围城。原来这宝康山离城只有二十里,程铁牛起马就到,杀散守粮军士,番民男女奔逃,铁牛令军士不许杀伤百姓,只取二分粮草而来,仍留一分与百姓为食。康利在城中守了二日,又饥又渴,与景星商议,于半夜时,开城逃走,被铁牛赶上,一斧砍景星于马下。康利之马见了水,饮水不走,任康利加鞭,那马只顾饮水,被唐兵围住。康利欲待自刎,被铁牛赶上,活捉过来。宝林进城,令军士往城外取水,差人解康利往元帅营中报功。
宝林心中想道:此地离金牛关不远,我不若引得胜之兵,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料康和阿大军尚在界牌关。遂大胆而行,却令程铁牛谨守宛邱。仍带番使为导,方行了百十余里,宝林问道:“此地离金牛还有多少路?”番使道:“还有五十里,前面就是石子铺。”又行了十余里,到了石子铺,宝林令军士饱餐,今晚是要走马取关的。却说康和阿同木萁一干番将,狼狈而行,忽军士报:“前面隐隐似唐兵行走。”康和阿大怒道:“唐人欺我太甚!”令木萁领众将风驰而追,宝林挺枪来战,无奈寡不敌众,身中数枪,被木萁擒住。要知后事,下文分解。
第二十回 金牛关康和换将 五狼镇木兰装神
却说尉迟元帅进了界牌关,对军师叹道:“吾自随主上起兵以来,抢关劫寨,势如破竹,未有如界牌如是之难。”正叹念间,焦文差人解颉和献捷。不一时,宝林差人解康利至,书中言取金牛关之意。尉迟恭顿足道:“畜生无知自恃,必为香虏矣。”过了二日,程铁牛差人下书,言宝林被捉,闻木萁有取宛邱之意,求元帅发兵救援。李靖道:“元帅可如此如此,庶令香国君臣相忌。”尉迟恭修书一封,先将康利放了,差人送往金牛关。康和阿观书云:
元帅执迷不悟,徒损兵折将,何益于国。今送公子回国,元帅若赐宝林不死,令其自回,不才亦送颉和等回营。
康和阿看罢,也差人送宝林回营。尉迟恭却将颉和、额保、保龄囚在营中,对差人云:“你回去上复康元帅,说三位将军降了我国,元帅不必望他了。”番使只得回营禀知元帅。康和阿笑道:“焉有破关失城,而不折将乎?三将既不回,留蠢子何用?”命将康利斩首。木萁道:“事由人谋,数由天定。此番失利,不在康利一人,祈元帅赦之。”康和阿道:“康利回,宝林去,犹纵虎而收羊;而三将又不回,是舍饵而失鱼也。南方人狡甚,吾必欲破之。”遂放了康利。过了二日,忽哨马飞报:“唐兵离关不远扎营!”康和阿令木萁守关,不表。自此番兵年余不出。
再说五狼镇守将朱木兰,一日出镇巡查,见番民于清明佳节祭扫坟墓。自己想起老父、老母,潸然泪下。回至帐中,心下想道:番国多贤,不能就灭,干戈何日可息?父母何日可见?失声大哭起来。朱明劝慰了一回,木兰坐而不卧。忽听鸿雁哑哑而鸣,木兰吟诗一首。诗曰:
鸿雁寄居塞北乡,遐飞万里成行列。
三冬食稻春北翔,风泊杨柳故根别。
征夫十万来朔方,寒霜秋雨花开谢。
笳声冉冉心惨伤,披甲枕戈星光洁。
狐死邱首义难忘,龙藏渊底兽藏穴。
愿随主将返帝乡,父兮母兮长阔绝。
木兰歌罢,拊心自忆道:“突厥虽明,今穷兵已久,不能无欲速之心。欲速则明者,有时而昏。番将虽智,今失利已多,不能无妒贤之人。妒贤则智者有时而黜。欲破番邦,非反间不可。”遂心生一计,欲外除木萁之勇,内减康和之智,只是无有用计之人。一日,镇上黄成老人进帐,木兰迎入坐定,木兰道:“连日军务羁身,未能候教。今日老丈玉临,必有佳言惠我!”黄成道:“老民特来与将军贺喜!”木兰道:“末将寄身万里,何喜可贺?”黄成道:“镇西花子麻令妹,名花阿珍,性好幽静,以念佛看经为乐。情愿出家修道,不肯嫁人。屡被兄长谴责,花阿珍百般不从。兄长怜其年轻,今春又逼他出嫁,阿珍不从,被兄长痛打数十次,死而复苏。花子麻欲破其斋戒,阿珍不得已,乃哭道:‘阿兄必欲我出嫁,除非是朱将军则可。’花子麻无法,只得托老民,来与将军作伐。老民亦思将军与阿珍之年貌相当,故大胆前来贺喜!”木兰道:“临敌招亲,有干军令。末将家中,已有妻子,此事断不敢从命!”黄成道:“将军乃朝中贵人,家中就有妻子,此事只要将军首肯,老民情愿向元帅营中,陈情讨令。”木兰道:“军法,天下之公法也,元帅必不私与一人,老丈休往。”黄成辞出,与花子麻商议,竟投元帅大营,备呈其事。李靖明知木兰是女扮男妆,又恐黄成是作奸细,就袖占一课,得大吉之兆,发下军令,令花子麻送妹与木兰成亲。
黄成得了军令,奔回五狼,与木兰贺喜。木兰即召花子麻入营,责之曰:“汝妹既奉佛教,矢志修行,亦是美事。尔等何必令其出嫁,乱其贞心?本藩捐金五百两,尔可收去,养他终身。再若逼他出嫁,定当重罚!”花子麻谢恩,领银而出,回至家中,十分欢喜。对妹子阿珍称道朱将军之德,将银子取出。花阿珍道:“奴未出嫁,即先收朱氏养廉,我是朱家人也。愿入营随侍朱将军为妾,为婢,听其所命。况奴嫁字出口,意不再留。阿兄如违奴命,奴愿先死阿兄之前,以明奴心。”花子麻无法, 只得又请黄成入营。 黄成进营,见木兰有不悦之意,硬着面皮说:“老民进营,端的来与将军贺喜。”木兰道:“老丈又贺何喜?”黄成即将阿珍一片言语说上,木兰道:“阿珍必欲随我,我有一言要他依从,方可入营”。黄成道:“阿珍之心一于将军,即有言语,料无不从。”木兰道:“他要入营,仍然持斋念佛,须待干戈平息,同我回家,见了公婆之面,然后成婚。”黄成退出,向阿珍说道木兰之语,花阿珍大喜道:“此乃奴之本心也。”黄成又进营来说道:“今日方能贺喜得成也。”木兰再不能推辞,听花子麻择日送亲入营。木兰无事时,与花阿珍讲解经义,相得甚欢。
自此南屏山顶,夜夜有火光出现。日间人往视之,又不见有形迹。如此二月有余。一日,山民于山顶土中得一石碣,上有朱书篆文。其词曰:
木萁来,木兰死。康得阿,为番主。
镇上番民齐往观之,沉石碣于水中,不令木兰得知。木兰风闻其事,召花子麻问之,花子麻隐而不言。是夜,木兰同子麻饮酒,子麻见妹子与木兰十分相敬,微微叹息。因说道:“将军日后出征,遇木萁千万记之。”木兰再问石碣之文,花子麻方以实告。木兰见子麻有受重之意,使附耳轻言如此如此,许以千金为谢,子麻应允,即从偏路来至番都,到处传说南屏山天降符瑞,并十二字篆文,互相传说。又于各路布散谣言道:“唐人保康和阿为番主,康和阿许为内应。”如此二日,连夜逃回五狼。
却说番主突厥因失了界牌关,并宛邱、红罗二城,又失了兄弟颉和,并数员上将,日夜忧疑。一日,近臣将南屏山之事奏知,突厥猜疑不安。次日升帐,文武毕集,突厥曰:“康元帅与唐兵相拒,今已七年,而唐兵不退,我国难安。孤欲另调一将,往代康和阿,卿等何人可往?”左庶长苏庆桂上帐奏曰:“胜负兵家之常,以臣愚见, 元帅虽按兵不动, 其得有五。”突厥曰:“卿试言之。”苏庆桂曰:“唐兵利在速战,元帅以逸待劳,俟彼军心怠慢,而后攻其不备,一得也。唐主向日,八年之间扫清天下。今尉迟恭来此七载矣,费尽无限钱粮,他自君臣交责,二得也。倘天雨连绵不已,军需不敷,或久旱无收,唐兵必然引退。那时乘势攻之,若破竹然,三得也。再过数年,唐营将老兵衰,战则易克,四得也。兵久不回,谁无父母?谁无兄弟?谁无妻子?久暴沙场,难乎为情,心生怨慕,军心易慢。主帅必济之以威,我主再以恩义收之,五得也。”突厥听了苏庆桂一片言语,默默回宫。脱桑、帖罕二臣入宫奏曰:“主上奈何听了苏庆桂一片游辞,就罢了主意?”突厥曰:“苏相条呈得失,诸卿之才又皆不及康和阿,南屏符瑞之事,又不知是真是假。”二臣奏曰:“康利乃庆桂之婿,故苏相力为保全。主公何不暗暗差人,往南屏细探虚实。 ” 突厥大喜,即差人扮作乡民,往南屏山探听。使者往返旬日,回报道:“先是南屏夜有火光冲天,如此二月有余,日间视之,并无形迹。土民恐山上有宝,掘土寻之,得石碣赤书篆文十二字,如所说皆同。又于各路打听得尉迟恭欲得康元帅为番主,康元帅许为内应。”突厥听了此信,大惊道:“怪道唐人捉去四将,只放康利一人回营。康和阿果如此,吾国危矣!”雅丹娘娘亦奏曰:“妾妃每见康和阿静默寡言,又龙行虎步,有人君气度,主公不可不防之。”突厥即命国舅雅福,持手诏往召康和阿回国。
苏庆桂闻之,入宫伏地奏曰:“南人狡甚,捏造遥言,主公误听,我国危矣。臣不惜一死,祈主公将国舅追回,休使代康元帅之任。”突厥曰:“康和阿七年无成功,又削了几处城池,其才亦可见矣。国舅之才,不亚康和阿!”苏相又泣奏道:“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雅福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何堪重任哉!”突厥大怒道:“屡次游说!”即命将庆桂下狱。退至后宫,雅丹娘娘迎奏曰:“苏庆桂历相多年,有欺君之事否?”突厥曰:“无也。”娘娘曰:“庆桂作卑官时,有虐民之案否? ” 突厥曰:“无也。”娘娘又曰:“庆桂家中有厚积否?”突厥曰:“无也。”娘娘曰:“然则庆桂,社稷臣也,何以下狱?”突厥曰:“抗朕之命,阻国舅之功,故尔下狱。”娘娘又曰:“国舅之才,不及康和阿远矣。妾所以劝主公罢和阿之职,亦以符瑞、谣言之故耳。妾妃已命国舅往金牛关,遣木萁往征木兰。若木兰果死木萁之手,则符瑞、谣言皆真。若木兰不死,则符瑞、谣言皆唐人捏造之词。苏庆桂不但无罪,而且有功,康和阿仍当用之。主公今日以一时之怒,轻折二位股肱,国之不祥,莫大于斯。”突厥大惊道:“微娘娘之言,孤才不及此。”即命内侍敕书赦庆桂出狱,赐以千金,仍居相位。要知后事,下文分解。
第二十一回 金沙谷木萁自刎 康和阿仍复帅印
却说雅福每见康和阿遇事迟迟而行,出言恂恂而谨,道他胸中无才。自来金牛关接了帅印,见营中军威甚整,分布有法,又见唐将皆枭勇之士,难于骤胜,始心服康和阿。一日,雅福升帐,众将参见已毕,雅福曰:“唐将朱木兰占住五狼镇,甚为冲要之地,木将军可领兵五千往取之。”木萁曰:“求元帅令索云、祥布为辅。”雅福即令二人同行。
唐将朱木兰闻番兵又至,忙送花阿珍到娘家暂住,即令朱明领一千人马,三更之时,来劫番营。杀入营中,不见一人一骑。朱明急退,番兵四面围来。朱明左冲右突,不能得出,遂下马投降。木萁将朱明囚在营中,问木兰营中虚实。朱明道:“木兰自娶花女之后,沉于酒色,不理军务,况且孤军无援。末将与彼有八拜之交,待其势败,愿去说彼来降。”木萁大喜,即赐酒与朱明压惊。次日,木萁讨战,木兰不出。一连三日,木兰始出阵,与素云大战五十余合,祥布又拨来攻,木兰全无惧怯,力敌二将。木萁见木兰少年英雄,思与比试,乃鸣金收军。次日,木萁出阵,与木兰大战七十余合,索云、祥布左右抄来,唐兵大乱,木兰向后急退,番兵已抢木兰营盘,木兰只得败走南屏山。次日,木萁领兵围住南屏山要路。木萁探知山上无水,围了五日,令人往山上招降。木兰许以次日下山,诣营中归降。木萁知其是诈,料他夜间必然下山,去投尉迟元帅大营,却于各处要路埋伏弓弩。三更时候,果然木兰冲下山来,却引兵向西北而走。木萁急收伏兵,用力追赶,及至天明,木兰逃至金沙谷去了。木萁同索云、祥布引兵大进,约追七八里,军士报曰:“唐兵用木石塞断去路,道旁有一木牌。”木萁与素云、祥布马上观之,见牌上书云:
木萁至此,速宜自缚。
救尔军马,免作飞灰。
木萁看罢,大惊道:“吾中小蛮之计也。”三将下马,抱头大哭。山上唐兵大叫曰:“番将身入火坑,尔足踏之地,皆是地雷火炮。能如司马懿,哭得天降洪雨则可免。”木萁抬头看时,见唐兵各执火把,四面堆积茅柴无数,料不能免,三将皆望北而拜,自刎而亡。木兰又命军士叫曰:“尔等愿降者降,不愿降者各去。”木兰即乘明驼,急回五狼镇,杀散守营众将,救了朱明。
再说金沙谷中一支番兵,退至谷口。见谷口俱被木石塞断出路,大家用力般拆,齐声说道:“此地放起火来,我等焉有性命?主将虽死,朱将军之德亦是天高地厚。”也有愿降者,也有愿去者,木兰令人收三将尸首,以礼葬之。
再说国舅雅福,自木萁去后,坐卧不安。哨马来报木萁捷音,心亦不乐。忽木萁败兵逃回,备诉三将尽节之事,雅福顿足道:“三将之死,乃吾之过也。”即表奏突厥云:
臣奉命来金牛关总理军务,遣木萁收五狼扼要之地。不料唐将木兰,奸计百出,诈败数阵,引萁、索、云等入金沙谷口,焚我军士,以致三将殉节。嗟乎!木萁之死虽可惜,石碣之诈犹可悟。主上速命康元帅来关,臣当甘拜下风,共襄军务。
突厥看罢,深悼木萁之死,仍拜康和阿为帅,来金牛关理事。雅福迎入中军,即将兵符印剑,一一交清,却办五牲祭礼,遥望金沙而祭。康帅放声大哭,军士无不感伤。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