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夷梦海国春秋 - 第 61 页/共 89 页

忽闻远远有吠声,武侯道:“这不是宿处么?”茅重顺着呔声来处,缓缓迎上,转过平冈,进入坞口,推逾石桥,只见数椽茅屋,一只黄犬吠去吠来。车到场上,正欲敲门,忽闻户内说道:“更深时候,犬吠不休,定有人到。”咿呀将门开开。   看其年纪,约四十余岁,背后稚童执着燃着的荆条。武侯下车,向前拱手道:“日暮失于投宿,敢假宇下依栖一宵。”那人道:“尊容来自何处?”武侯道:“由蟠湖来,缘贪看山川秀丽,致忘栖托。”那人道:“待禀家尊,即使复命。”说罢,进去。   须臾,出来请道:“荒村草舍,毋嫌简慢!”武侯道:“冒昧蒙情,受惠不小。”乃同进中堂,见二老者拱立迎候。武侯道:   “在下因贪看山水,致误宿处,今蒙老丈不弃,受惠良多。”   老者道:“高贤降临,光辉茅舍。简慢之罪,祈为原谅!”于是,见礼坐下。老者道:“请问二公高姓大名?府居何处?”   武侯道:“在下姓仲名卿,居于蟠湖。请问老丈高姓?”老者道:“老拙姓陈名惠;此是舍弟,名德;前开门的是小儿,名寿。”武侯道:“老丈真是福寿双全,实为可贺!”老者道:“观足下红光满面,举止高雅,必非闲散之人。如云游山玩水,此乃虚言也。”武侯自思:“此者必高人隐者,谅说明无妨。”遂答道:“老丈,长者,亦不敢隐,实乃客卿武侯也。”三人大惊,匍伏道:“大人降临,有失迎接,望求恕罪!”武侯忙扶起:“丈人不必如此,请坐好谈。”于是一同坐下,言谈一回,遂寝。   次日天明,起身教辞,老者送出,上车回关。一路青山绿水,观之不尽。正看间,望见坞旁半山石上坐着二位老者,好似下棋的光景。武侯想道:“此二者一穿红,一穿白,有仙风道骨之象。于是下车步上来,立在穿白老者之后观看。二老者正在求分胜败之时,心在棋上,并未见武侯上来。那穿白者飞一炮打车,武侯失声道:“打不得!”红衣老者抬头见武侯,遂问道:“足下何来?”武侯道:“为观山水,在此经过,见老丈在此下棋,故未惊动。方才失口,多有得罪!”白衣老者道:“公执国柄,何暇闲游?”武侯道:“我乃读书之士何国柄可执?”红衣老者道:“公游硬水而来,为浮金社稷之臣。   我等皆知。”武侯知是异人,答道:“二位既知,我亦不隐,实乃仲卿也。然二位既有先知之明,望赐教我心中之事!”白衣者道:“君位极人臣,而心忧周室之仇。即天道轮还,得之与失之相同,又何必君心血乎?致于君之终身,我有诗一首,乃足下一生事业也。诗曰:   二之姻缘只日成,治河工业在戊寅。   他年名在凌烟阁,六甲惊醒梦黄梁。   言毕,即拱手道:“君且速回!诏旨不日来召也。我等庐山会友,不得奉陪!”言后腾空而去。   武侯即下山,上车回关。众将接入,报:“天使到。”即出迎接,进关开读之。道:“大人可速起身,免得主望。”武侯道:“主上可安?众大夫可好?”西青道:“皆无甚事,只因公主姻事召君回国也。”武侯道:“诏内命仲卿将印务选择委护,今使黄广多换平无累到来,便起身矣。”西青道:“如此,青先行复命。君侯待平将军到,发轫可也。”武侯开筵款待,问朝中近事,西青道:“无有不决案件,只有广望君辞婚恳切,青父婉劝,亦未见从。”武侯道:“子邮过于固执,不佞到都,自应细为开导。”西青道:“君侯善劝,自然听从。”说罢辞别,武侯送出关外。回来令茅重换黄广多,往竞羊城代平无累去。又令周极往蟠湖山内查清投宿村庄并路程回报。   二人去了数日,只见周极回来禀道:“踏寻再三,并无似当夜山冈庐舍溪桥形象。次日,平无累亦到,武侯将印、剑、令旗、册籍交付,登车往都进发。沿途州邑大夫奉令不敢迎送并馈酒食等事。   于路无话,数日到了岫罗墩,进得午朝门,值日将军奏明,即刻宣入保元殿。武侯朝见,岛主亲手扶起赐坐,慰劳备至。   命天禄司排宴,令文武百官毕集相陪。三爵之后,再赐三爵,武侯离席,俯伏而辞。岛主笑道:“今得先生到都,寡人心胸顿畅,特加三爵,诸卿无需陪,日后不以为例可也。”武侯饮毕,谢过恩,岛主道:“诸卿无事者可俱退朝,惟武侯先生暂   缓。”武侯乃复住脚。   百官退出,岛主道:“召先生来都,一者间阔多久,二者为非霞公主婚姻。寡人前曾亲许韩卿,韩卿并不措词,只是痛哭,复命文侯劝解,依然如此。今欲烦先生委婉执柯,其勿辞劳!”武侯道:“韩速忠义成性,时刻心怀故主。其悲恸者,念及国覆家亡,不能自己耳。臣以天恩渥厚,开导自当遵依也。”岛主道:“廉妃因其固执,近时饮食俱减。”武侯道:“臣往谕之。”乃辞出朝。   至午门外,见广望君、李镇南街前相待,武侯道:“安北何不领宴?”李之英道:“现告病假。”武侯道:“何患何症?”广望君低声笑道:“为债回不去耳!”武侯道:“且候过西、顾二公后往视之。”乃同往西、顾二府,又到安太医、骆大夫宅拜望,便进将军府来。入到内堂,之华迎出,武侯笑道:“莲华似六郎,言真不诬,何云病而假也?”广望君道:“适已与兄言过,为债回不去耳。”武侯笑道:“欠什么债?”广望君将余大忠要强将妹子许李之英的话细细说明,武侯笑向广望君道:“他的债可躲,我今亦有事故,这债却不能躲也。”三人问道:“有何事故?”武侯道:“也是与安北同样的生意。”广望君听得,满脸生愁。李之英道:“莫不是为非霞公主么?   此事原系广望君拘执故土,不知今生可能得返,岂可自绝宗桃?”广望君呢呢连声道:“看,说人的话好听么!”武侯道:“也是正理。”广望君道:“他们胡为辞余家?”李之英道:“余家是何等样人?拿来相比,太不伦了。此事君侯须当主之。   公主下嫁,既出玉音,广望君不遵,难道有另行更易之理?”   武侯道:“子邮毋庸再辞了!”广望君道:“兄长有所未知。   此日若尚公主,或他时天使其便,得以领兵航海复仇,殊多阻碍,若掣携同行,则军之胜负尚未可知,成何事体?若不带去,   安能忍心弃之?”武侯道:“贤弟殆未之思也。此地到中国,出围水而上,为难又加难;若中国到此地,入围水直下,易而又易耳。他时得便,领兵报国,无须掣去。功成高蹈,回此隐居团聚,岂不美哉!”李、王齐道:“武侯所论,详且尽矣。   广望君更不必强辞矣!”广望君道:“惟兄长命!”   武侯欣然入朝复命,岛主大喜,立命小监入后宫奏知,廉妃更喜。余氏适在跟前,即时称贺,便奏道:“武侯真系天才!   广望君执性,在朝无人能进片言,武侯才开口,就俯首听从,不知是如何说法?”廉妃道:“自然以理服其心,而又素所尊重者也。”余氏道:“娘娘高见。妾另有下情,恳求作主!”   廉妃道:“嫂嫂有何事故?”余氏道:“妾妹子长公主二岁,大忠欲与李将军结亲,无奈固推。广望君亦曾圆成,仍未依允。   闻武侯亦李将军所尊重,若得片言,自无不听。但大忠与武侯交谈,托之终属无用,不敢劳娘娘奏知主上,请武侯鼎力成全。”廉妃道:“俱系至亲,况此亦属美事,广望君尚从,李镇南应无不听命也!”余氏大喜,俯伏谢恩辞归。   再说岛主见小监复命,便命余大忠监造驸马府。文侯等退朝,回驾入宫。廉妃贺毕,岛主道:“此事大亏武侯!”廉妃道:“中国降来四人,武侯为之首而又年长,自然语无不从。   适才嫂嫂余氏言他的妹子长非霞两岁,余大忠欲许李镇南,无奈坚辞。欲得武侯成全其事,示妾奏明主上,未知可否?”岛主道:“李之英既拒绝,何不许王之华?”廉妃道:“诚如圣论。听武侯于两将军内斟酌可也。”   次日,岛主宣武侯、广望君上殿,言余大忠有妹子,欲许李之英,使为执柯,二人领命出朝。广望君道:“弟看之英、之华循规蹈矩,不但武士中罕有,虽文儒内亦少似二人之矜持者。”武侯道:“年少慎重,真大器也!”广望君道:“闻之   华以天阉却余氏之请,事亦可疑。今我们前去,可诈添一家要嫁之华,看他若何。”武侯道:“即说余大忠仍有堂妹子便了。”一路商量,不觉已到府门,下车直入。王、李迎出道:“二位君侯何由并至?”广望君道:“特来为两位贤弟贺喜。”答道:“四人同流异国,有何可喜?又何可贺也?”广望君笑道:“弟等先曾劝我,今到尔们了。”武侯道:“余大夫有二妹,皆色艺冠世,主上命子邮执柯。”李之英惊道:“弟非不婚,但余氏何人?岂屑与结丝萝?此事宁死不从!”王之华道:“余大忠只有一妹,知弟天阉,已经断念,今如何又增出一妹来?”广望君道:“贤弟原来不知,余大夫亲妹一人,系今许李贤弟者;有堂妹二人,长者适国舅廉勇,今许贤弟,乃其幼者也。”李之英道:“管他一妹二妹,我等头可断,婚不可从!”武侯道:“此言差矣!国仇家难均未报得,如何使轻言死?”答道:“二位君侯足以办之,无庸弟等也!”广望君犹欲再劝,李之英道:“可从之事,二位君侯吩咐,岂有不从?所不从者,终不能从也!请善为辞,无徒费力。”武侯道:“我亦知余氏非匹,但奉君命,应劝屈从。若复命不获如意,请自奏辞可也。”二人道:“何必又另费事?今就同上朝何如?”武侯笑道:“且缓商量,胡为亟亟若此?”李之英道:“无可商量,若非决绝一番,冤家终莫断念。”广望君向武侯道:“倒是听他二人面辞,省得我们费事。”   武侯乃同上车入朝,岛主与廉妃正在蕊珠楼看花,内侍入奏,随召四人上楼。岛主、廉妃俱立起身来。武侯等知系廉妃,自前朝拜,廉妃答礼退回后楼。岛主笑问李之英道:“寡人代卿主婚,武侯、驸马作伐,亦非常有之事。”李之英俯伏呜咽道:“圣恩深重,虽肝脑涂地,不能稍报涓埃。但臣有愿在先,誓于复仇之后始治家室,恳主上俯鉴微衷,存臣残喘!”说罢   痛哭。岛主问之华道:“王卿若何?”王之华俯伏道:“臣之誓愿与李之英同时共立,求主上鉴察!”岛主又道:“闻卿天阉,有之乎?”之华奏道:“此丑疾也,不敢达于圣聪!”岛主正欲细问,只见内监领四个宫女,各执珠蕊,近前奏道:“娘娘言珠蕊六十年一开,极为难得。今武侯、驸马、二将军皆是天才,应各赐一枝,以见际遇之隆。”岛主道:“妃子所奏甚是,卿等可俱领戴。”内监、宫女各代插于冠中玉含花内。   武侯等俯伏谢恩。宫女即为四人理裳,岛主扶起平身,宫女含笑而入。岛主命内监并赐文侯、顾庶长、余大夫各一枝,乃问武侯道:“天阉能医否?”武侯道:“须断尽七情六欲意念三十六个月,加以药力调治,自可全除。”王之华道:“岂有能断尽意念三十六个月者?”只见内监出奏道:“娘娘言王将军有病,自应只许李将军。如仍不从,娘娘召王将军进见面问。”岛主笑道:“王卿可恭奉慈谕。”王之华只得随内监转过串阁,径由曲榭旋到后楼,只见廉妃迎下道:“王将军,汝瞒得人好也!”王之华道:“臣有何事敢瞒娘娘?”廉妃道:“且问尔李将军是男子是妇人?”之华见问,心内大惊,强笑道:“那有妇人做将军之理?”廉妃笑道:“要有,自不只一个。   卿可从实说来!”之华道:“臣虽与相处多时,并不知他是男子是妇人。”廉妃笑道:“卿是男子是妇人?”之华道:“娘娘休得取笑!”说罢转身道:“臣是外臣,不便久在娘娘跟前取咎。”廉妃笑道:“既是天阉,便多耽迟也不妨事。只问汝与李将军两耳垂上如何俱有眼孔?”之华道:“中国习俗,凡生子者,爱之恐其疾病,则为女妆,是以两耳珠皆有通眼。”   廉妃道:“原来如此?脚内无骨何也?”之华道:“焉有脚内无骨之理?”廉妃道:“因疑李将军是妇人,故使宫女插花理裳,   以便细看。岂宫女未捻卿靴耶?”原来,之英、之华系表姊妹,李重进被围,安心殉国,使二人男妆逃出,请兵复仇,不期漂入浮石,不料又被廉妃识破。当下,之华想道:“先捻脚时,深为可疑,今料难瞒,不如直道罢!”乃上前俯伏道:“臣等为国亡家覆,欲往邻邦借兵报仇,不期漂到上国,诸事望娘娘包涵!”廉妃问道:“李将军怎么样?”之华道:“与臣相同。”廉妃道:“如此,二人拜小童为母如何?”之华大喜,慌立起身来,行了八拜之礼。廉妃道:“既已言明,则须改妆。”   令宫女引入后阁,并令召李将军面谕。   却说之英见之华往后楼去,心中忐忐忑忑,忽闻召他,内监又带笑容而目注视,情知有故,端立不动。岛主道:“妃子召卿。”之英道:“外臣不应入宫。”内监跪奏道:“王将军已说清了,娘娘只召李将军当面一决。”岛主起身视之英道:“寡人带卿同往如何?”之英难于再辞,只得随岛主进后楼,并不见之华。廉妃带笑道:“李将军原来有妇,自应坚却余氏之姻。”岛主道:“如何知其有妇?”廉妃道:“现在这里。”回视宫女道:“可请公主出来朝见。”李之英听得,疑惑不已。只见宫女拥出来的正是之华,朝见毕,岛主惊道:“这是王卿?如何装作女子?”廉妃笑道:“问李之英便知其详。”   岛主转问之英,正难回答,只见之华走到跟前,附耳将廉妃疑系女子,令宫娥视耳摸脚,已经试破,并认为公主的话说明,请亦拜为母,之英首肯。之华扶到廉妃面前,廉妃道:“且先更衣,再见礼罢。”之华同宫女引入后去。岛主不知底里,心疑,亟问,廉妃将见二人行步猜似女子,因借赐珠蕊花枝,使宫女审察,果然耳有双眼,靴如无脚,实系假妆。召诘出来,已认为公主,逐细说明。岛主鼓掌笑道:“奇事!奇事!”之华领着之英出来朝见,岛主问道:“二位公主夙昔行径,武侯   知否?”之英奏道:“妾等为请救兵,更装杀出重围,并无知者。”岛主笑道:“为着非霞选择驸马,费尽气力,今又添两个年亦相等的,如何是好?”廉妃奏道:“妾想武侯未有家室,二女已是桃夭时候,非二女不足以配武侯,舍武侯,二女亦无择婿处。”之英、之华连忙俯伏奏道:“妾等愿终身服侍娘娘,若是归于武侯,这却断断使不得!”廉妃问道:“何也?”之英奏道:“妾等同舟共处多时,今归武侯,是无私有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