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界鬼域记 - 第 2 页/共 3 页

不论何时何地,勿容团聚谈心。   种种樗薄玩具,付之一炬也应。   研究各科学问,方是正当竞争。   凡属在校诸君,祈各努力爱名。   幸恕愚言狂直,谛听谛听谛听。校长特白   念完了,沉鱼怒从心起,玉容变色,大声道:「校长期侮咱们,至于此极。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辈自主权,被这混账告白划攫殆尽了。宁可罢学,决不甘节受制的。」雪雁道:「据姊姊高见,将复为何?」沉鱼奋然道:「咱们只死力抵抗,起个大大的风潮,才叫他知我手段呢。」话未毕,忽见莺娘头发蓬松,急迫万状,踏进大讲堂的门来,沉鱼道:「啊呀呀,莺娘妹子,我方才忘却叫你,你这时才升帐么?」莺娘道:「倘非陆老妈子,还没知那校长突来个消息咧。啊姊姊,你们老清大早,怎么就闹起来呢?」沉鱼道:「妹子,你倒逍遥自在,说这些没要紧的话么?」莺娘道:「可是校长来堂,有什么意外的变报啊?」沉鱼道:「你知道了,别假问信罢。」莺娘道:「哎,我只粗得端倪呀,请问这变报的发生,到底怎样利害呢?」沉鱼道:「很利害,很利害。」便把上项事情一是一二是二的缕述他听,莺娘详悉了那番话剧与告白内容,也自痛恨李监学无端饶舌,归咎金校长太不用情,顿然杏脸桃腮,满现了忧惶态度,便愁对沉鱼姊:「姊姊,倘必实行这告白,岂非死手缚脚,后患不堪设想呢。」沉鱼道:「别慌别慌,我胸中早有成竹了。」说着,又顾而他之道:「雪雁妹子,你快取铃儿摇起来,咱们要开谈话会,集议对付方略咧。」雪雁应声道:「是。」   实时传唤管铃丁大夫,取了个斗大的巨铃,那知这铃倒的确老市货,足有十二三斤的沉重,雪雁才接了在手,他又娇又细的玉臂,几乎断将下来,要想忍着痛,勉力的摇动他,不料铃儿未动,他的身体却动了几动,如随风杨柳一般,沉鱼笑道:「阿雁,你好一只天生饭桶啊。」旁边莺娘、素蝶瞧那雪雁支持不下,连忙走上来帮助一臂,用尽三人雷廷万钧之力,才应酬响得三数响,沉鱼道:「算了算了,开会咧。」红鹦道:「慢着,会场上个规例,先要推定职员,然后可以提议事件呢。」沉鱼道:「鹦妹子,瞧你不出,倒比我还老练咧,众姊妹从速推举,别挨延了。」众依言,便公推沉鱼为临时会长,红鹦为临时书记,雪雁为演说员,莺娘为纠仪员,其余干事评议招待各员,可无须用得,概归简洁,才推举停当,后面孔方徐三位教习来了,沉鱼道:「哈哈哈,徐先生和孔先生、方先生来做咱们的监察员、赞成员罢。」徐鹏飞道:「妹子吩咐,敢不惟命。」   沉鱼道:「徐先生,咱们认你为监察,孔方两先生只好屈居赞成这列了。」孔子鲸双手乱摇道:「死也不赞成的,你们若干名犯,自不量力想和校长对垒么?」沉鱼蛾眉直竖道:「校长有多大呢?」孔子鲸道:「谁说不大,咱们这女学堂,譬如一个英国校长好比统属全英的女皇帝,你们就希小希小蝼蚁不如的小百姓了,便我候补衍圣孔子鲸也只退处于葛雷(英国外务部大臣)大奴隶的地位,予夺生杀,事事听命女王,何况你们小百姓,怎好抛弃俯首帖耳的奴隶天职啊。」沉鱼道:「哼哼哼,别说你比他做皇帝,他就真做那摄政亲生王,咱们也不受他虐待的。你曾听见安徽铜官山、河南福公司国民抵抗政府,也复不足为奇,有句古话叫做有理不怕太太公,你道是不是?」说着,孔子鲸舌燥口噤,汗流浃背,一味呆对沉鱼,休想能驳诘他一句,逾了四五分钟,沉鱼又嘲弄子鲸道:「孔先生你怕赞成么?」子鲸厉色严声道:「小娘子,别发狂了,不服校长命令,轻者记过开除,重者罚金治罪,老实和你说,这取祸之道,还是以不做为妙。」沉鱼道:「你别想恫吓咱们,替校长作说客了。阿方先生你是赞成的。」方士鲲道:「喔唷唷,我叫声你老亲娘子,休与我混缠罢。」此刻士鲲眼眶中似含有几分儿宿泪,子鲸也面铁青青,可悲可怕,依然昨宵输极发昏的景象。沉鱼瞧了,便笑说道:「也不消你老人家赞成的,去罢去罢。」看官们,可知他们不赞成的缘故么?这也不言而喻的,无非为保守饭碗头起见,怕赞成了被校长知悉,立下逐客令,逼他卷铺盖滚蛋,一月五十金,更无别处可以骗得咧。因此决决裂裂,回绝沉鱼,也叫不得不然呢。话休絮烦。   且说会场上职员,已举得大致楚楚,先由演说员雪雁说明了开会事由,次则会长沉鱼登台宣布道:「唉,诸姊妹,咱们做学生的应该死守着自由的新主义,发挥着平等的新理想,方算铁铮铮个女界大好老,为今校长翻转脸皮,严加限制,直叫咱们做个鲜鲜活死人,真正岂有此理,抵制风潮,其何能免!   我沉鱼以菲村弱质,谬充主席,决当合群策群力,以求达战胜校长之目的。谨就愚见所及,把种种对付校长,驳拒告白,一切特别理由,略陈于众姊妹之前:   一、对付校长,理由有三:   (甲)方今预备立宪时代,政府里头,尚俯就宪政范围,把数千年来专制的习惯,斩草除根,慨给人民以自由权利,上下阶级,一扫而空,况咱们不钗不弁的女生,为世界最高贵之人物,岂肯转受一介校长,强权压制,对付的理由,此其一。   (乙)咱们入学以来,自由福也享受惯的,顷被李监学谮言挑唆,便无声无臭,一个独立国,渝入印度、波兰、高丽之域,后此压力魔障,一层深一层,咱们就没日子过了。而且外间的报界、学界,反要议论咱们,一辈子富有奴性,倘或平心下气的忍受了,不但实际工多所困难,即名誉工也蒙其影响,对付的理由,此其二。   (丙)咱们顽弄吐的,多半趁着夜里工夫,于日间正课,并没一毫妨碍,校长监学,论理也无权过问,哇。今监学怂慂校长,校长偏听监学,侵权越限,朋比为奸,干涉咱们的秘密,越觉得是恃势欺人,违背学部定章,此更不可不力谋对付的。   二、驳拒告白,也有三种理由:   (子)授受不亲的谬说,向为咱们新学家所死不承认的,且现在通商万国,新政颁行,中外合为一家,满汉无分彼此,异种异族,尚然要竭力调和,何况居同校舍同桌。咱们种同族,自我祖轩辕黄帝看来,本是个姊妹弟昆,四万万同胞,这话好煞有至理,难道校长竟不曾解得么?可驳拒的理由,此其一。   (丑)学堂禁品,舍吸食鸦片外,别无他事,至于樗蒲偶戏,大雅风流,自今学务中尊无二斗的人员,如某侍郎、某提学,一个麻雀名家,一个牌九圣手,沉浸浓郁,提倡赌风,何独禁制咱们呢!况且咱们所玩的是外国行过来无上文明的新花样,叶纸角儿上,也有几个亚剌伯的数目字,既可开发心思,又能于算术长些见识,再歇几年,怕这吐的温便要列入科学专门了,校长大胡涂,却想付之一炬,可驳拒的理由,此其二。   (寅)师生一堂相处,和父子家人无异,感情越深,学生的进化也越速,程度也越高,若如其说(指休得浪说感情一语),是名为防闲男女,实则引起咱们的恶感情,要咱们先生学生意见冲突,像湖北法政学堂学员,不上东洋教习的课,才算好么?这更不通不通大不通了,可驳拒的理由,此其三。   具此数理由,方显得咱们对于校长理直气壮,再不容轻易放过的了。虽然如此,这会子风潮,其主动力却发端于监学,须先结果了他,刚算得杀胜会咧。咳,众姊妹,你们试想想看,那监学的长舌妇,得着风便扯蓬,挑拨弄火,直脚要置咱们于死地呢。我猜测他的意中,也不过挟有些些小势头,一来靠着校长和他为议结姊妹,监学一席自分可与天同休,二来靠着他丈夫李某领袖市场,出入衙署,报捐个四晶黄堂,钻营得一张照会,以官界的走狗做商界的蛀虫,时常脚靴手版,借商董名义,上上沪道辕门,在上海地面居然薄有势力,故此城社狐鼠,一发肆无忌惮,,以铜臭熏天之叫来夫人,却来蹂躏咱们铁血填胸的女中奇汉,倘没两只鼻子管,岂不活活的被他气死呢。   所以推原祸始,校长倒罪从末减,监学实绝对冤家,咱们对付方针,也须公公道道,侧重监学一边的。」话至此,众皆拍手道妙,沉鱼又接续说道:「众姊妹啊,我今想得三个条款在此,若诸位都以为然,便好公举代表员和校长开直接谈判。」说着,随后把条款当场宣示,众又一齐举手,以表认可的意思。沉鱼道:「既承诸位认可,必然要签了个名,才作得数咧。若不然,万一交涉失败,恐就你我退诿,不能以一个人当此重咎呢。」莺娘道:「哎,姊姊为何作此不吉想啊。」雪雁道:「莺娘姊,你懂得甚么来,鱼姊儿这话,虑得极是,姊妹们大家来签名罢。」   于是群女学生都跟了雪雁,哄到书记员桌边,瞧那红鹦尚自笔不停挥,把沉鱼的要求条款,分作三项逐句书写出来,写毕了,各人将自己姓名,签在纸尾,莺娘、沉鱼只索请红鹦做捉刀人,代签了,签名讫,沉鱼点点人数,却希落落的仅二十有零,便惊讶道:「怎么只有此数啊!」红鹦道:「北党里七尊星宿,尽没到来,无怪就见得少咧。」沉鱼道:「事事要分南北,这盘账却不放他分南北的。」红鹦道:「何故呢?」沉鱼道:「待看此一番,乌龟爬户槛,不倚杖着全体的势力,那能够压倒校长!鹦妹子,烦你在北党自习所,强迫得他们签一签名,也是桩大大的功劳呢。」红鹦道:「这却不消强迫得,就替他画一画,也没甚关碍的。」徐鹏飞在旁笑道:「对啊对啊,大概会场上议事,只要多数允认,余可作为默许的了。」沉鱼道:「好好,徐先生,请你老法家代那竹林七贤(指北党七女生)草草不恭的写一笔罢。」   鹏飞道:「我也要题个名儿么?」沉鱼道:「呸,叫你做抢替呀。」   鹏飞道:「使得使得。」便向书记员取枝笔儿,咀一咀笔头,蘸些儿天然墨,把王一鹃、沈三凤等七个芳名,逐一写完结了,沉鱼道:「喔唷唷,毕竟先生大笔,红鹦妹子,你未免退避三舍咧。」红鹦道:「自然呢,青出于蓝本也罕有的。」沉鱼道:「姊妹们,为今没事了,好举起代表来,赶紧去和校长交涉咧。」红鹦道:「举啊举啊。」雪雁道:「代表重任,当得一正一副才合格呢。」沉鱼道:「索性举了一正两副,使他三人成众,借此可胆壮一点子。」雪雁道:「很好。」要知举定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起风潮校长暗惊心 辞职任学监决退志   却说沉鱼等议举代表,从多多益善的主义,定为一正两副,沉鱼遍观诸姊妹,物色人才,暗想代表资格,以俐齿伶牙,不畏强御为第一,我家莺娘妹子口才也勿弱,胆子也勿小,好算他最靠得住呢。次之则喜鸾姊姊、素蝶妹妹也算会说会话的,不过性子暴躁些,叫他做莺妹子的副手,他的程度,谅也够得到咧。想妥当了,便商同了红鹦、雪雁,推定正代表员于莺娘,副代表员朱喜鸾、秦素蝶,一时众论翕然,都佩服沉鱼所举得人,万稳万当,不至于做沪杭甬代表,无面见江南父老了。那知正代表莺娘,偏又坚不肯就,再四推辞,徐鹏飞从旁力劝道:「莺贤妹,别学那浙路汤总理,苦苦辞职呢。众望所属,理应勉力担任的。」莺娘畏羞害臊,惧遭校长呵斥,鹏飞尽管儿劝他,他终斩钉截铁,头也摇得落,沉鱼冷笑道:「哼哼哼,你真个嘴硬骨头酥了,竟这样的怕见校长么?」莺娘强辩道:「那个怕他,我只因既做纠仪员,就不该一身两役,再做代表的,对你不起,另举罢。」沉鱼瞧着雪雁道:「使你能言舌辨的演说员,兼了这代表衔名可好?」雪雁慨然道:「为公益事,也没法的,算我勿色头,只好权代了阿莺咧。」沉鱼道:「好爽快女丈夫,可敬可敬。」说着径把要求各条款的签名书,给了雪雁,雪雁袖而藏之,实时挈同鸾蝶,直望校长办事室来。校长金燕姊已得信许久了,当开会摇铃个辰光,那会拍马屁的孔子鲸,拖了宜兄宜弟的方士鲲,一溜烟跑入校长室,汗零气促,恍惚偷了石人石马个形状,停了会儿,才一段大正经,诉明那大讲堂上,早闹得落花流水,不亦乐乎。燕姊究系一女流,怎当得偌大风潮,一闻此信,自然心寒胆裂,手足无措,要想走三十六着的第一着,尤恐以校长避惧学生,面子上大过不去。   这时孔子鲸和方士鲲,升炕而坐,自道知风报信,例得优赏,满拟校长金燕姊,总要感谢他几声,奖誉他几句,不料燕姊不发一话,好端端的樱唇朱颜,却渐渐儿泛作青紫色,子鲸瞧了,想道:这不是好光景啊,我只几天方在倒运路里,别为好反成隙,动不动气坏了校长,岂非我一人之过呢?便鬼鬼祟祟的对着方士鲲歪歪嘴,眨眨眼睛,竟立起身来,不辞校长而去。燕姊也不再去留住他,只呆呆的虑这风潮怎能平静,没奈何只得硬硬头皮,坐在办事室,听他们来如何发落罢。正自疑心畏念,交战胸中,忽听一片足声响处,雪雁姑娘已掀帘入,喜鸾、素蝶也随后进来,似护身将一般,燕姊见了,便知告白的报应,将逼近我身咧。雪雁等把躬一鞠,见过校长,径从衣袖管里,拿出一大张如意笺,彷佛书信样的,呈递燕姊,燕姊接过了,铺在书案上边,看道:   (一)不认季秋鹗(秋噪声,李夫人名)为监学,拟请校长立予辞歇,以平众忿。   (二)嗣后应给生等以三大自由之权利:(甲)运动自由;(乙)请假自由;(丙)上课自由。   (三)此后倘有修改校章之处,须前三日会集学生提议,俟全体认可,方许照行,否则虽有校长命令,仍归无效。   右列三款,为或未能办到,则生等诸姊妹决议不分南北党,一律罢学出校,以表示不受压制之意。   燕姊从头至尾,看了两遍,竟弄得意乱心慌,束手无术,瞧瞧下边一长排的署名,首列者,为谢家沉鱼,二即代表徐雪雁,三为书记赵红鹦,四五六便是莺娘、喜鸾、素蝶,直瞧到末脚几个,不觉失声道:「呀,奇啊。」   看官们,可知他称奇的缘故么?他无非瞧见那王一鹃、沈三凤的名字,便暗暗诧异,想这两个品学兼优,恪遵规则的好学生,我一向相信得过他,并非要有事怕太平的,为何也列名于上,和南党学生的调呀,所以他呀字底下,再陪衬了个奇字,却未晓他们捏名胡写,一鹃三凤等一班超超等名角,都瞒在鼓当中呢。可怜燕妹此时眼观签名书,心胸间好像针刺的模样,良久方面谕雪雁道:「雁姑娘,你们暂退,少停我自有定议。」   雪雁、鸾蝶各应声退出,燕姊心下似略觉宽了一分,然毕竟三款要求,骤难解决,闷闷儿呆坐皮高椅上,撑了下巴,眉尖愁锁,转恨着李家姊姊,闯了这天大的祸,到今儿怎样收拾,有句古老传授的七言诗,叫做解铃原是系铃人,我何勿请他来,为难为难他,看他可使得出甚么神通呢。回头一想,却不妥贴的,他们监学学生,差不多十八之中有九个怀了恶感情,况且这要求书的第一节,就想掀翻他,和他结个定头冤家,他不见便罢,见了别大发脾气,把强硬主义,始终坚持到底,不弄到大闹天宫,关店门,散场子,怕勿肯歇咧。然则还是那样的好啊,想着了那位唱歌徐教习,人也和通,办事也稳当,南党学生与他又感情很深,叫他出来调停调停,做个鲁仲连,那学生一方面便松动得多了。转定了念头,立即吩咐丫环去请徐师爷。   勿多歇工夫,风度翩翩的徐鹏飞兴匆匆应召而至相见毕,分宾坐下,十八句头寒喧话,稍稍敷衍了一回,便把眼前的正文提及,燕姊先开口道:「徐先生,请大驾到来,非为别事,只缘这风潮的善后,要和你商酌商酌呢。」徐鹏飞道:「何事啊?」   说着,燕姊睁了眼觑定鹏飞,越瞧越气,暗想莫怪人家都道苏州人性质奸刁,不易相与,却名不虚传的,即如他同南党里诸生谁不说是通同一气,暗中做学生的军师,倒亏他推作不知,真像煞有介事咧,因笑说道:「徐先生,喏喏喏,你且看来。」   说着,顺手取案头要求书掷给鹏飞面前,鹏飞道了声「是」,也就起三只兰花指头,拿要求书应酬瞧过,笑道:「喔唷唷,竟然告状个面孔了,好凶险,好凶险。」燕姊道:「唉,徐先生,平地风波,险恶至此,请教怎生处置呢?」鹏飞故意使刁道:「难了难了,我方才听陆老妈说,学生的铺程行李,都检束好了,只等夫人否决,立刻儿走个空咧。」燕姊变色道:「啊呀,弄假成真了。」鹏飞道:「夫人,这也平淡无奇的,便关起了校门,譬做去秋没有办得,咱们七八个吃饭家伙,当即各各滚蛋,归家去抱小儿也。」燕姊道:「哎,哪里有这话呢,我苦心孤诣好容易弄像了这点点规模,一辈子学生,哪个不似接爷般接得来的。一朝散学,前功尽弃。徐先生,你别看得轻易啊。」鹏飞道:「夫人此话委系实情,其如他们要散竟散,也没法去拦阻他呢。」燕姊道:「我今方寸乱了,费徐先生的心,为我通盘筹算,想个斡旋妙计。」鹏飞道:「斡旋也不难,只要服从他们,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燕姊冷笑道:「叫我服从学生么?」鹏飞道:「是啊。」燕姊道:「真正天翻地覆,倒了八百年的霉咧。」鹏飞道:「夫人,这还算不了倒霉呢,目今办学堂的,开罪了学生,也有做狗叫也有拜四方,也有认过担差,叩头如捣蒜,种种婢膝奴颜的丑态,彷佛司空见惯咧。」燕姊道:「然则学生竟是校长的上司了。」鹏飞道:「有时比上司还厉害呢,你听各种学堂,无论男啊罢,女啊罢,往往起一次风潮,学生的势力,就膨胀一次,莫说监督党长,节制他不下,即使用太山压卵的官势,也吓不动他,所以我辈中的办学好手,都死守迁就秘诀,力尽那公奴职分,一饮一啄总揣合学生的心理,学生要长,他不敢缩短一点,要短他也不敢放长一点,所谓若要好,老做小,才免得迭起环生的风潮咧。」燕姊道:「嗄,原来校长巴结学生,却千校一律的,怪不道他们耀武扬威,只般的要挟多端了。」   说着,窗外似有多数人窃窥,姊姊、妹妹狂呼乱嚷,彼只互相谈论,故作那预备散学的威吓话。燕姊侧耳静听,早又捻一把汗,因此问道:「徐先生,就算我愿意服从他,也须有个服从的布置呢。」鹏飞道:「夫人,你既肯屈己从人,就易为咧。」   燕姊笑道:「可要我出张甘结,具出以后永不侵犯学生的自由,拿来平平他们的心气么?」鹏飞道:「哼哼哼,夫人言重了,据不才的鄙见,却省力得很,但能收回告白的成命,那狂风怒潮,就消归五洋四海外了。」燕姊道:「徐先生,未免文不对题呢。他们要求书,并没一语牵涉告白啊。」鹏飞道:「我怕不知道,要晓得告白的效力,既使他们二三两款的要求,也便不允,暗地遂其所愿了。」燕姊恍然道:「不差不差,但那最棘手的首款,须怎样的评决呢?」鹏飞道:「不妨事的,就含含糊糊的混过了罢。」燕姊道:「能如是,诚哉两全其美的,单怕办不到,可就难咧。」鹏飞道:「谅也办得到的,你瞧当今如虎如狼的外国公使,对于如鼠如羊的老大政府,为了通商交涉,动辄横肆要求,然而十款之中,尚且要勉勉强强,准梗议他一二,何况众女学生,仅不过袭了些洋气,究没真做到洋人地步呢。夫人啊,在我身上,这第一款,总好将就过去的。」燕姊喜道:「有劳徐先生,帮帮咱们姊妹两个的忙罢(金燕姊与监学李夫人为结义姊妹故云)。」鹏飞道:「好说。」说着,便抽身向外,到大讲堂揭了告白,送回校长室,燕姊怀怒未泄,便把告白当场扯毁,摔入字纸簏中。鹏飞陪着燕姊,又谈了一会子的天,燕姊也不耐久坐,径别了鹏飞出校登车而去,丢过不提。   且说沉鱼、雪雁辈诸女学生,一见告白收回,满心喜悦。   午饭后,特开个庆功纪念会,众都推让沉鱼为首功,沉鱼谦逊道:「我何德何能,全亏众姊妹的团力呀!」雪雁道:「鱼姊别过谦,你是发纵指使的功人,咱们都逐兔走风的功狗,萧相国的功复谁能比拟呢?』』沉鱼笑答道:「雁妹子,你正代表员可也算得拜将登台的韩信咧。」说着,又高叫鹏飞道:「徐先生,徐先生,你分明口舌得功,陆贾郦生的一流人了。」言间众抚掌大笑,独有莺娘、红鹦站在沉鱼半边,庞儿上似尚含有不豫色。红鹦忽启口道:「沉鱼姊,你果然功盖一堂咧。只是取胜了一半,还没尽如人意呢。」莺娘也接着道:「对啊,对啊,眼中钉未去,难免碍手扳脚的。」沉鱼道:「哎哟哟,你们哪里见得到啊,我料李监学纵极强项,一经这番泼辣风潮,也应死心塌地,不复来干涉咱们秘密咧。」咳,看官们,他们于交涉上结果已大占了优榜,尚是人心不足,忌碍李夫人,勿得逐他出校,可不是放屁之极么?然而李夫人任性负气,受不惯肮脏的,他闻知了风潮始末,一封辞职书,早写就咧。   原来这李夫人,在海上女界中颇有办事能名,从前启化女学,她当过监起居的责任。去年昌中开办,金燕姊登门相请,她为看燕妹妹分上,情不可却,方允订了一学期的约。及至入学受事,瞧见各科教员,男女夹杂,心里雅不自在,又窃听那教员淘里的议论,大都是做日和尚撞日锺,以为人家的女小娘也何犯着赤心忠良去管教他,咱们只图吃一天饭,拿一天铜钱,五湖四海的彷佛说书先生,跳上讲台,瞎说一般,就公事告毕。   此外便闹坍了天,也不干咱们底事呢。李夫人耳闻目见,可惧可嗟,常怀着整顿的思想,以便对于燕妹好有交代。故此凡监学权限内事,件件都弄清了水捉田螺的。事有凑巧,他隔夜里正静坐无事,面向窗棂,就灯光下浏览东京女留学杂志,隐约中陡见火光人影,一闪而过,心疑有偷儿至此,急遣贴身服侍的小婢,轻启户出,尾随那所见人影,一步步入后园门。那时莺娘、沉鱼急奔奔只顾向前,困梦头里,再也想勿到背后有人。   婢跟至休憩室,躲身檐下,侦探了种种内容,回禀李夫人,夫人大动其怒,候等天色已明,立用电话请校长来校,姊妹两人,酌定办法,于是乎有告白的出现,不料惹动风潮,弄成话柄,本要约束学生,却反受了学生的挟制,李夫人知了,气得几乎发晕,定一定神,慌即拂拭几案,取出三两页东洋信纸,搭起笔来,写了封兀傲不群的辞职书,叫了个专供奔走的校仆,径送惠福里蔡公馆。其时燕姊方自昌中回家,拥其幼子于怀,嬉弄耍物,忽司阍老仆送进信来,燕姊亲手接取,拆视得书道:   燕妹鉴,顷悉校中现状,知万丈风潮发源于一张告白,狂言呓语,几坏大局,抚衷自问,惭愧欲死。忆愚姊自受任以来,尸位素餐,了无建白,而痴心热望,恒欲以昌中名誉一跃而居世界第一等地位,内则突过务本,外则颉顽耶尼(美国大女学),不惟吾妹之光,愚姊亦与有荣幸。无如接触于耳目者,适成一算学家之反比例,默而不言,恐积重难返,而前此云间某校之三千粉黛,假卧室为课堂,近今金陵某校之十二花神,夸芙妍而棠艳,一般不忍明言之恶历史,将复现于杜陵门内(休憩室前花园门名杜陵),万间广厦,一朝玷污矣。告白云云,特借重主人翁之资格,冀收驾驭群芳之效,孰知以此之故,开罪诸同学,重贻吾妹忧,变端剧烈,去罢学仅一间,而异日管理一方面,转大蒙其影响,愚姊卤莽愤事,咎更何辞!虽吾妹怜而恕之,然德薄能鲜,赋性戆直,倘再复变栈,是坐待逐客之令。门外之麾,稍有人心者,当不出此,辱在知己,故敢不惮辞费,略据情愫。吾妹见字后,敬析另觅替人,以重职宁,至愚姊则奉书之日,即束装之期,此后小隐家园,愿学廉吴(廉部郎泉吴夫人芙瑛,佳人才子,为今世所艳称),以偕老咏花,醉月诗酒,倡随永不问人世间事矣。匆此奉告,不尽缕缕。此颂前途幸福!愚姊李王秋鹗叩上   阅毕,便慌也似的吩咐侍婢,备马车再到昌中,竭力挽留李夫人。夫人去志已决,哪里留得住她。燕姊无如何,只索由她告退了。那时鱼雁、莺鹦闻而大快,喜鸾、素蝶也一味的起劲不了。沉鱼喜语众人道:「而今如愿以偿了,这就叫火到猪头烂呢。」雪雁道:「我原晓他站不住脚头的。」从此他们三款要求,一齐到手,欢声雷动,即以此日为自由大纪念,到后来把运动上课请假的三大自由一桩一桩的实力奉行,天天下晚书,几位女大老官,总合队成群,吃吃小华园的茶,瞧瞧新舞台的戏。有时兴之所至,连清和迎春诸坊,也渐渐有沉鱼辈的足迹了。   光阴易过,忽忽已三月初旬,各府厅州县的咨议选举,正慌慌乱乱和从前科举时代的闹考一般,运动的运动,诉讼的诉讼,笑柄百端,喧腾报纸。那一天雪雁姑娘听同学们说,神州日报上说昌中全体的破话,所以用过午膳,漱过香口,专程和着红鹦姐姐,赴阅报所检查检查,及看神州本埠新闻栏内,虽然稍有微辞,却也没甚了不得,又顺便瞧那各省新闻,不禁出声狂笑,他才咽下的一口白米饭,险些喷将出来。要知他所笑何事,且待下回细表。 第七回 争选举通禀阁督抚 演体操误会一二三   却说雪雁看看神州报的各省新闻,一段一段,都是初选啊、复选啊,片片选举谈,十分好笑。宁属张智周、苏属俞友明新议员的价值可怜,还值得一钱么?便长叹道:「鹦妹子,你试瞧瞧新议员的变相呢!」红鹦道:「在那里咧?」说着,注视报纸,也忍不住的笑道:「哼哼哼,本来咨议局乃龟子地棍的巢穴呀。」雪雁道:「咳,如此议员,怎及得我辈正大光明的女学生,去充充数呢。」红鹦道:「这本是一大疑案,为什么男界有选权,咱们女界就没了啊?」雪雁道:「我也不懂,看来咱们不幸作女,是应该吃亏些的。」话声未了,那鱼雁、莺蝶也寻到阅报所来,沉鱼远远地笑呼雪雁道:「雁妹子,我们吃哪个的亏啊?」雪雁道:「吃皇帝老子的亏,你有法子可代我出出气么?」沉鱼道:「再休乱道。」红鹦道:「鱼姊儿,你猜猜这吃亏两字,从何发生呢?」沉鱼道:「猜不出,猜不出。」红鹦道:「从这劳什子上发生的。」说着,便指点报章,把选举的丑态和选权的缺点一一讲给沉鱼听,沉鱼作色道:「其实不公平呢,我方才听徐先生说,咱们江苏的咨议,腐败的无上上了,南俞北张(南指苏北指宁,就大江南北而言,俞张即俞友明、张智周是从前八股时代,德清俞曲园、暨南皮张相国,才名冠世,时人亦以南俞北张称之),是尽人皆知的,实则皂隶子孙,刑余罪犯,细核新议员名册,不啻居有半数,倒勿如湘省初选举,竟直截痛快的举几个妓女白相白相好得多咧。」红鹦跳起来道:「嗄,难道倚门卖笑儿倒有被选举权么?」沉鱼道:「自然有了被选举权,方好去选他呢。」红鹦道:「咳,惭愧惭愧,咱们枉为学生,比了妓女还望尘勿及咧。」沉鱼道:「妓女的有选举权,在宪政馆王大臣,也煞有深意的。」红鹦道:「哪样的深意?」沉鱼道:「目今楚馆秦楼中大概都输纳妓捐,担任国税的义务。官府们用了他们的钱,也要寻个机会,报酬报酬他,趁了这咨议的混水里,就和他们做个权利交换,给那多少钱树子,一个五项外特别资格,这也是以德报德,倚赖着孔方兄的法力呢。」红鹦道:「嗄,原来是个捐班官儿,咱们女学生,虱子也丢勿落半个,怪不道选举无份咧。」沉鱼道:「可用拼命股分,捐个公民职衔来荣耀荣耀罢。」红鹦道:「何消捐得,咱们只结了团体一层层的要求上去,也不怕他们不允的。」沉鱼道:「怎么一层层的要求啊?」红鹦道:「开始要求,从苏州抚台入手,一埭江督啊、学部啊、宪政馆啊、资政院啊、军机处啊、摄政王啊,如实在要求不到,抵庄走帝友毛哥儿的门路,和四岁的小皇帝商量,再不至有甚阻力了。」沉鱼道:「大妙大妙。」   雪雁也顺口道:「妙是妙的,但觉小题大做,何不先请咨议筹办处的示啊。」沉鱼道:「小小筹办处,请示他做甚呢?鹦妹子电禀抚台的稿儿,叨光你当个苦差咧。」红鹦点头道:「遵姊姊嘱咐。」   说着紧紧的跑往自习室,坐定下来,便在身旁摸出铅笔小洋簿起好了稿,又琢磨数次,方用中国羊毛笔,滕录清楚,匆匆促促的手持电稿,且读且走,自鸣得意,一脚尖回至阅报所,雪雁道:「喔唷唷,好迅捷,等我来拜读拜读看。」沉鱼道:「雁妹不用噜苏,只将粗大意讲与我听,就是了。」雪雁道:「算数。」便把电稿中几句紧要关子,口讲指画,述了一番,沉鱼大赞道:「出色当行,入情入理,必能动陈老伯平的听咧。   妹子们啊,事宜速不宜迟,哪个往电报总局去走一走呢?」雪雁道:「一客勿烦两主,索性红鹦妹去发遽了罢。」红鹦道:「也使得的。」沉鱼道:「鹦妹子,好在风潮一起,假也不须请得咧。」那旁边于莺娘道:「鹦妹子,我伴你去可好?」红鹦连声称善道:「好好。」沉鱼喜道:「哈哈哈,越发得计了,你们鹦和莺本来同调可赓的,拼合上来,便成个谐声的双交,论理也该格外亲热呢。」红鹦笑而不语,莺娘径举纤手,与红鹦相互搀携,离子阅报所,出昌中的外栏栅门,四观左右前后,绝少马车,只零零落落有几部残破的人力车,没奈何就各叫一部坐了。车夫颠起脚,忘命而奔。无多片刻,已达电报总局门口,红鹦性本慷慨,又可怜那拖东洋车的热汗淋漓,满头满面,苦性命几拖去了半条,因此更动了一点不忍心肠,便加倍的厚给车值,车夫欢谢而去。鹦莺两人开发了车夫,即移动那黑沉沉的小皮鞋,欣然走进电局,红鹦就挖出电稿,给局中人一瞧,按照字数,算讫电费,在局译电生取了去译成电码,瞬息间已打至苏州。莺娘红鹦自回昌中不提。   可巧这时苏抚程白帅恰值政躬不豫,病卧在床,奉恩旨赏他一月的病假,一切例行的寻常公事,概置不理,惟有关于宪政的咨议选举,曾接军机处面奉上谕,饬令转告各督抚,应视为异常要政,不论或准或驳,均限三日批覆,倘敢玩延,即以违旨论,所以遇咨议范围内,各项禀件,白帅尚力疾从公,勉图报称。那日抚辕的管电委员接了昌中女学的电报,慌忙谨谨小心,亲自齐至签押房,谆嘱走上房的二太爷,快快送呈大人钧核,二太爷应声道是,便捧电文直趋程抚台的卧榻旁,抚台大人刚刚吃过药,倚枕闭目,静养了一会子,忽闻上海女学堂里有密要电禀到来,程抚台就命其第二公子,径在烟榻左侧,似宣读上谕的样儿,读给他听道:   苏州抚宪钧鉴:谨禀者,窃查宪政编查馆,咨议选举章程,我辈女界,漏不提及,实深骇愧。方今女权发达,女学有骎骎日上之势,公民特权,安见为须眉丈夫之专有物,夫欧西有女皇传袭之风,我华有女后临朝之制,维提弥Uetime统一荷属,当世英雄(荷兰现时女主名维提弥)。孝钦后翌赞中兴,垂帘听政,犹是一女子,而称朕称孤,威行域内,任尔铁铮铮男子汉悉战战听命,膜拜于石榴裙下。女子之高贵,有时且陵驾男儿,此亦现世界潮流所趋,迥非古时代四德三从诸腐说,所能强制女权于万一,偌大选举,何独吝其权而不我予乎?乃宪政馆诸老,仍墨守抑女扬男之故智,对于男则不惜广其范围,宽以五格,几欲令二万万龌龊男尽入议政之厅,遂至劣襟蠹董,得假公益以骄人,隶卒娼优,群挟多财以欺世,其它皮毛学子,顽固官僚,莫不运动乘时,大快其政界飞腾之愿,张俞诸宵小,特其尤著者耳,以彼例我生等何不幸而作女耶!揣宪政馆之用意,无非因女界多材,心怀嫉忌,恐守雌伏者一旦雄飞于政治界占有势力,彼等须发皆花之垂死老儿,将渐归诸天演淘汰之数,甚或倾藩覆幕,辣手狠心,后生可畏,如猛虎出而制政府诸公之死命,此其所以胆念前途,宁犯摧抑女界之不韪欤。殊不知公理所存断难以一手掩尽天下耳目,尝闻之,法儒孟的斯鸠之言曰:Matisjong公民选举,为天赋人权,具完全人格者,即享有此权(语见孟氏所著法意一书)。诚如斯言,使我女界而终抱向隅,则政府直以非人类视女界,其厌辱女界甚矣。预备立宪时代,当不出此,若谓女界资格,不如男界,则又未可以一概百,即如生等虽未毕业,中学而程度实不弱中高等,纵非尽属富豪,而家产复何止巨万。至学识上名位上之资格,诚为生等所无。然生等之父兄夫婿,非武职云骑尉,即文职同知衔,若酸气满腔之醋秀才、铜星入命之怪董事,且不愿举以自炫,援官场奏请移奖之例,似不妨以妻女姊妹一袭乃父乃夫乃兄乃弟之荣荫,其有此五项兼备之积极,即俯赐保荐,擢为资政院女议员,以充隆裕太后顾问之选,亦不为过。矧区区选权,而尚不可得乎?曩者英国妇女,要求选举,波沸云涌,全国震动。东西诸日报咸布为美谈,传为盛事,谓富有平等理想者,固当尔尔。生等译诵报章,莫名钦羡,东施效颦之谓,亦甘心任受而弗辞。夙仰大帅政见秉公,男女一视,幸托帡蒙之下,敢为特别之求,伏乞转咨宪政馆,准予不分男女,同作选民,俟男界复选办竣后,即从事调查,画个依样葫芦,生等鹄候命下,自当筹集巨款,于苏垣适中地方,相择基址,建筑一女咨议局,俾双峰对峙,一女一男,并可为宁苏分合问题,作一调人,谅大帅亦深以为然。肃此电陈,只请勋安。   上海昌中女学校全体学生叩养   读完了,抚台大人,大笑特笑道:「呵呵呵,好奇极,好怪极。儿啊,竟有这等事么?取我茶晶的老眼镜来,为我带上了。」公子唯唯称是,说着就悦色柔声,和他老子带好眼镜,随手把电文呈上候他躬亲阅看。程抚台便侧靠炕上作个半坐半眠的状势,拿着电文,细瞧一番,又笑语其公子道:「哈哈哈,虽然强辞夺理,倒也洒洒洋洋,好个女新学家,有只般的非非想呢。」说着,又呵呵哈哈笑了几笑。公子曲意承顺,也和他老子的调笑,声响处竟与开毛竹无异。顿时抚台大人肚子里觉道大大的松动咧,满身的毛病,恍惚已笑去一半。   看官们,你道程抚台的病,怎么一笑就松啊?只为他的病不是风寒,又非暑淫,却从郁闷上起的,他做了封疆大吏,常言道:是出京小天子,应该惟所欲为,还有什么可郁可闷的事呢?别是做那北洋大臣杨老五家有河东狮,泼翻醋罐头,故此胸臆间横梗着路断蓝桥的郁闷么?这却并非,原来他心上的郁气闷块,更加说勿出,一来为揭参香海道,请旨严惩,到了今朝香海道原做他香海道,江督查办也未见有处分革职的明文,以赫赫大中丞参不了个麾下属员,如何不气;二来为烟禁方严,自己却喜欢吸两管福寿膏的,京内的要钱御史都恐吓他要具折奏参。香海各报又冷嘲热骂,讥刺他和已死烟鬼朱瞎子,烟烟相护,要想争口极气,把鸦片戒落他,怎奈老枪热斗,与有三世宿缘,这命根子的头畔孤灯,千万也撇他不下,然而烟兴越浓,人家的嘲骂他也越利害,听听一辈子的请议,郁结得镂心刻骨,有火没发泄处。自宣统纪元以来,可怜他面容上没见过一些笑脸,缘此郁火煎心,酿成大病。曾经请过曹智涵、贝赋琴及东西诸名医诊治,都未见效,亏着有这昌中女校的电报,青天霹雳,突如其来,程抚台翻覆瞧瞧,满纸儿都似狂如醉的孩子痴谈,引得他笑个不已。那填塞胸中的郁火,早有十之四五从肺管里笑出,他的病就渐渐的轻减了。看官们啊,这也是程抚台不幸中之幸呢,倘然没有女学生电争选权,恐怕他病入膏盲,还活不到四月十三日咧。然而他病虽稍愈,那不药而医有功于他的电文,却只置之不睬,既不准,也不驳,那上海昌中女校里一班热心选举的学生,个个是伸长头颈望苏抚台的回电,不料望了一礼拜,依然声音全无,免不得把一层层要求的说数,照议实行。打电报的费用,合计倒化去百来块洋钱,幸而他们南党生分,作二十四份,凑合股子,宽储电费,尚还众擎易举呢。那晓得白丢了钱,竟没一丝丝效果可见。江督制台、学部尚书、宪政馆、资政院各王大臣,都效学程抚台,用阴干大吉的对付法,得电后一概束之高阁,不论不议。单有军机处诸阁老,接着他们争选权公电,便勃然大怒,以为女学生习气嚣张,万难姑恕,立由京局电知香海道,饬令传谕昌中校长,查禁妄电,严申训戒。那道台奉命惟谨,也就转行遵照,加札饬知。   这天正是三月二十五日,校长金燕姊适缘事故一清早便到昌中,刚刚比他差迟一脚,递到了外面门房间里,门房何等老口,知道总是有关系的函件,径即送与金夫人,燕姊手受折阅,不由的不骇怒交并,便绉眉道:「混账混账,无知女孩儿,却胆大如天么,京里头的电报怎好乱打,有此儿戏手段呢。」况咨议选举,本非女界所应有的,如此举动躁妄,煞是可惊可愕,把他们来训戒训戒,也理所当然咧。」此时燕姊虽这般说。心下却尚有些儿疑怯,暗想若板足脸儿去训戒他们别再惹出风潮,岂不又是一场笑话,若装作假胡涂,不动不变,又恐无以对军机处,无以对香海道,且做校长而不成为校长,更无以对自己。   一再寻思,惟有委委婉婉的劝谕他们,这才不亢不卑,两面有交代了。想定主见,就慌也似的到礼堂上来,命司铃人将乱铃摇动,号召合校生徒,开谈话会。霎时南北党齐集,大家不知所以,诧问何事。燕姊径把香海道印谕和军机处电饬一起置放圆台上,叫大众看看,并且善为说法,劝谕他们语语都带笑出之,彷佛绵花中引线,似软实凶的。这时候沉鱼、红鹦顿然脸涨通红,一大团心火肝火不禁直冒的冒起来,就莺雁、鸾蝶也暗骂军机处靠官托势,欺压咱们,日后咱们女学生如有权力,定要把他们从重参处,去央求三霖公司(赵炳麟、赵启霖、江春霖直声震天下,京都称之曰三霖公司)帮帮咱们的忙咧。那一边北党生中的王一鹃啊、沈三风啊向不与南党通气的,一切求选权打电报的勾当,他们前世里也梦想不到的,蓦见了军机处的严电,才知昌中全体玉石俱碎,概逃不了庆张世鹿(四大臣皆军机领袖)的责备,思量这番委屈,真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子,想要当着校长的面,表明不与闻的实情,怕被南党埋怨,伤了同学的和气,况且木已成舟,便表明已无益于事呢。不一回儿,谈话散会了,燕姊径归惠福里,丢过慢提。   且说沉鱼姑娘和那莺娘、红鹦一辈子都性质骄傲,扯惯顺风篷的,再加着前番告白风潮,大获全胜,从此更轻视天下事,只要团体结成,似可无求不得,谁知碰了军机大臣的钉子,却莽莽撞撞撞得一鼻头的灰呢。所以三月念五后,沉鱼常闷闷不乐,足有半个礼拜,未出校门一步,鹦莺、雪雁虽略较通达些,然求荣反辱,意懒心灰,也难免有一百个不自在。停了两天,学堂中举行小考了,体操场上师生环集,教操的孔子鲸扮做军人装饰,手捏棍棒似的小竹竿,将近要点名开操咧。瞧瞧名簿内谢沉鱼、赵红鹦、于莺娘人也没有到,假也没有请,别是他们听我记过么。遂命雪雁去唤他们来,雪雁满口答应,便溜到红鹦卧房里一看只见沉鱼、莺娘呆呆对坐,红鹏横躺床上,好似并不知有小考的正务。雪雁道:「姊妹们,考体操了。」沉鱼道:「嗳,雁妹妹,咱们有甚心情去操呢?」雪雁道:「哼哼哼,鱼姊儿,别固执了,有所说的,事到难图意转平,你何苦为了选举权闷到这地步呢?况且即使求得,也不能够个人独享的,快往操场去,跳跳架,荡荡秋千罢。」沉鱼是个绝顶慧人儿,听了此言,早就点醒了,便笑答道:「得闻高论,使我豁然梦醒,鹦莺两妹啊,同换了操帽操衣赴后园花墙外,试验试验操法呢。」莺娘道:「我不去,我不去。」沉鱼道:「你胆怯么?这体操的考试,最容易的,头也动动,脚也动动,逢到报数个辰光,嘴也动动,事就了咧。」莺娘道:「若然操出话把戏来,我惟姊姊是问呢。」说着,便各回各房,着了紧俏的竹布操衣,戴了长形的素色操帽,三个人一样打扮,跟了雪雁,直至操场。   孔子鲸守候已久,便点过名儿,报过数儿,叫他们开足步头兜了七八个圈儿,重又立定了,曲了膝少息了几分钟,再复立正,然后做戏法们,方始演唱正本咧,子鲸就高喊道:「一......二......三。」莺娘也学嘴道:「一......二......三。」合场闻之一齐笑咧,子鲸也忍不住的笑道:「莺贤妹,你初次观光,怪不得要误会口号呢,你休害臊,我来一一教你便了。」要知他如何教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讨薄马王一鹃草檄 痛蒋吴沈三凤作歌   却说莺娘误会了一二三的命意,只道教体操的和从前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一个样儿,也是教一字,学一字,教一句,学一句,哪知开口就差,害得人家肚肠也险些笑断。孔子鲸也觉得可笑之极,但恐失了他做先生的体统,因此不敢多笑,连忙按着嘴猛力熬住,便把那如何是一,如何是二,如何是三,逐层逐层的操法,仔细讲明,莺娘道:「喔唷唷,便极便极,三岁孩童也弄得来的,孔先生啊,你何不竟把歪头歪颈,左转右转,爽爽快快的喊了,岂非明白晓畅呢。」子鲸道:「哼哼哼,这是瑞典国挨密(Armie)(译音人名,系瑞国美容术操之祖)老祖师的传授,万不能更改分毫的。」说着再将一......二......三重新喊过,莺娘居然心领神会,再不会操差了,第二三节也复随教随考,足足考了一小时光景,才考完散队咧。散下操场,莺娘方吃了定心丸,然脸上红潮却还退剩两三分呢。莺娘和在众姊妹中,步滔滔进花园门,暂入北党自习所小憩。俏眼觑着王一鹃、沈三凤美异常伦,可称双绝,目耽耽的打量一番,但见那姓王的不肥不瘦,不短不长,腰疑秋柳经风,脸若春桃带雨,眉尖眼角,转盼多姿,正有付凡百合宜的可喜态度,便那姓沈的虽稍稍弱她半分,然也发泽如云,容颜似玉,天然风韵,淡扫薄施,娇滴滴身材,却自尔精神奕奕,更妙在又娟丽,又矜贵,于柔媚可怜之中,别具一种流利端庄的气象,拿他两个佳人来比较比较,彷佛大小乔相似,若要写尽他们的全身好处,除非向做《石头记》的曹雪芹,借他一枝描摩黛玉的妙笔,方能写得完说得尽咧。莺娘这时直脚瞧的痴痴迷迷了,回想自己当初在休憩室内夸张大口,自诩全校冠冕,谁知昌中里的人才多得很呢。   看官们啊,你们想这句话可不是我一部书中的大漏洞么?   怎么莺娘和鹃凤同校肆业,匪伊朝夕,难道不曾会面过,到今儿才惊睹了他们的娇艳呢。其中也有道理,因为南北两党,程度不齐,班次不一,上课的时刻也参前落后。就饭厅上会餐,亦然南自南、北自北,分做两起开的。况且莺娘入校未几,课也没有上全,中膳晚膳常常在马路上店惠的,所以他和北党生越加弗容易碰头咧。前天礼堂上谈话开会,虽则是南北混聚,然彼此都受校长的呕气,哪里有心思去品妍评媸呢。可巧这会子团坐自习所,才得看个畅儿,真叫做其秀在神,其妙在骨,倘此身化作男儿,也要魂消魄荡咧。憩息了片时,满屋子的人都陆续散去,莺娘尚似痴若呆,慢慢儿随着一鹃三凤,穿向讲堂外的右回廊走来,后面沉鱼叫道:「妹子,别风魔了,你往哪里去咧?」莺娘方才觉悟,回转来同沉鱼和在一块儿,王一鹃与沈三风也慌忙归至卧房,卸落他的操衣操帽,才步上楼梯兴匆匆踏进房门,忽见靠窗半桌上,有一方书信,信面上开明王一鹃女士收,发信处却是女子保险会,一鹃道:「嘎,必系张家姊姊的来函了。」三凤道:「谁是张家姊姊?」一鹃道:「是保险会会长张竹君呀。」说着,折开来一看,内有信一,传单一,信上写的是:   一鹃吾妹鉴别来倏忽已周一旬,印奴奸污刘女事,喧传报纸,可痛可羞。堂讯结案诸现状,吾姊妹想早有所闻,现虽由姊发起扶助,将刘女婚约从权议废,交割清楚。兼为筹及后日自养之计,即以刘插入启明,差幸救人救澈,尚称得手,然于印奴一方面,以极恶淫凶,仅子西牢监禁,揆诸情理,岂得谓平兹拟于明日邀集同志研究对付进行种种办法。素谂吾妹侠心热血,笔妙能文,相烦草一讨印奴蒲马檄,届时玉尘莅会,恳即乘便携来,愚姊当宣示临场,作开会辞读,以激众怒而伸公愤,庶几借绣口锦心之力,可代刘女鸣冤,足使印奴夺魄,笔墨鼓吹,福被我女氏不浅矣。匆此奉托,余容面罄。顺颂学业大进化!   另附传单一纸希发收   愚姊张竹君白   贵同学望代转致又及   阅毕,又取传单观看,见上写的是:   公启者,为刘翠英事,蒲马两凶,罪不容死,班君(英臬司)讯判失公,但处以薄四年马三年之监禁罚,似此袒庇纵容,万难缄默坐视。现公议于初一日(即礼拜三)下午两点锺,在南市本会事务所,特开大会,共筹对付,凡我女界祈各驾临为盼,此请   王一鹃大女士鉴   中国女子保险会张竹君等同启   看过后,想想刘翠英的冤辱,便是我通国女同胞的冤辱,一时油盐酱醋都浇上心来,哪知他同房的沈三凤也在旁瞧见,心中好不快活,便说道:「鹃妹,草檄罢,仗你的扫眉如刀笔,一杀那不赦印奴,也好伸伸义愤咧。」一鹃道:「恐笔不遂心呢。」   说着,就磨浓了墨,握管构思,顷刻开洋洋千言,一挥立就。   三凤惊喜道:「已草好了么?马速枚工,妹子直兼而有之了。」   一鹃道:「三姊,替我瞧瞧看,可有不妥适处?」三凤道:「嗳,你梁吴(梁系梁任公之女公子,名令娴,无即芝瑛女士)大手笔,哪会有不妥适的毛病呢?」三凤一头讲话,一头取过檄文来,捧而大读道:   讨印度淫犯蒲及项马拉生檄文   印度淫犯蒲及项马拉生者,形同豕蠢,性比狐妖,袭亡国之余孽,隶英属而为奴,棕种沦胥,藐兹丑类,红中裹束,罚尔苦工,海上营生本吾华所不齿,道旁给役,竟无恶之弗为。   则有刘氏翠英,乳名小妹,生长于宝邑名区,卜筑在大场乡镇,小家碧玉,正及笄之年华,弱质娇颜,犹深闺之处子。祗以有母贫居,探兄远道,未请红娘侍婢,相与扶携,却来黄浦访亲,殊形彳亍,行行晚景,瞬看夕照炊烟,莽莽平原,绝少酒家旅店,前途何处。潘子名湾,对宇谁家,面粉设厂,正足违心急,乃变进遽生,该印奴蓦起茅棚,遮邀中路,似煞犹凶,较盗逾暴,牵居而蓄意行奸,持棍而逞强拉入。灯昏月暗,乞行客兮谁援?板屋绳床,任私窝之相嬲,弛衣着手,奚怜柳折花残,挟刃噤声,益恣蜂狂蝶浪,蹂躏约宵,禁闭逾日,既肆毒以轮流,实惨苦之难状。迨至乘隙潜逃,被推竟倒,染污浊于泥中,竭哀呼于道左,乡民奔救,警告三区,巡士闻风,沓来四处,睹情状而心怜,问原因而发指。送归医院,弱女则救治不遑,扭解捕房,淫凶则究征莫贷,胡为乎屡经堂讯,未定爰书,德雷师狡辩哓哓,语多袒护,担文君驳词侃侃,论极秉公,况复有周洪曹之确证,韩蒋陆之实供,秋生到案,涕泣含悲,医士验伤,指明有据。以十恶不赦之徒,仅数年监禁之罪。呜呼,慎已然。而吾辈同胞,岂容坐视,以夷种之无良,藉外人之隐庇,岂是波兰、埃及不燃死灰,依然大陆中原,犹留生气。当此巾帼扬眉之会,忍受冰霜损节之冤,况乎李氏春来,诱占则淫伶久锢。越州秋瑾,含冤则国法亦争,以翠英之蓦地受污,普天同愤,非若苏巡士之图奸,友妻避免,蒋韫华之毕命,夫婿栽诬,是宜气愤风云,威伸斧铖,草飞羽以交驰,吁同心以奋击,层峰递禀,工乞维持,外部陈书,徐图挽救。张竹君渤函婉告,导先我尘,班臬司裁答饰词,折彼公理。各联团体以力争,母使淫凶之未减,尺书定谳,务令骈戮藁街寸碟碎尸,从此订成铁案。嗟嗟,欧风多厉,惨无天日之可言,黄种被戕,视若马牛而不惜。英捕肆虐浔阳,余发程弊同蚁命,印奴横行沪犊,黄世仁被逼鸡奸。蒿目时艰,殷尤星火,矧以该印人之罪恶,南山竹不足蔽辜,彼女子之辱污,西江水不能濯净。倘犹缄默迁就,淟淰苟安,将女界日形摧折,他族益逞野蛮,兔死狐悲,忍听伤残夫同类,鱼游网漏,亟筹声讨于合群,檄书到日,投袂以期。   三凤读得起劲勿过,回来回去,一连读了十几遍,不禁挚节称赏道:「一字一珠,一字一泪,陈孔璋讨曹瞒,骆宾王讨武后,得此而鼎足矣。」一鹃道:「嗳,那能比美古人呢?」三凤道:「淋漓悲概,挚碎唾壶,使印奴而病头风,读此也应汗愈咧。」一鹃道:「恐纸上空谈,徒快我胸中愤懑,于刘女事,仍未见有所补救啊。」三凤道:「咳,看来今年是我女界的死运呢。」一鹃道:「怎见得?」三凤道:「休论其它,便我轰轰烈烈的女学生,也往往冤死咧。」一鹃道:「莫非爱国吴其德、启明蒋韫华么?」三凤道:「原是鹃妹子,你道可痛不可痛啊?」一鹃道:「那得不痛?」三凤道:「好妹子,我见了你的檄文,却有些技痒咧。待愚姊也抒写悲怀,做两则挽歌儿可好?」一鹃喜道:「我狠愿意赞成的,三姊啊,纸笔俱在,便请动手罢。」   三凤道:「你叫我趁汤下面么?」说着,一鹃起身让座,沈三凤坐了下来,取那案上的考课红格纸,下笔嗖嗖,作春蚕食叶声,好似隔夜做好的宿构,费不上两炷香工夫,两大章七言音歌,已脱稿了。一鹃道:「也给我请教请教呢。」三凤道:「若和妹子比起来,怕是小巫见大巫了。」一鹃道:「三姊,你也太会说客话咧。」语毕,径打起了库《长恨歌》的调,声声入破,语语凄凉,把追挽蒋吴的歌辞,徽启樱唇,挨次朗读道:   追挽蒋韫华女士歌   呜呼,二千余年神明冑,女界沉沉若蒙督。迩来发达萌新机,帼国扬镳趋时会。唐魏有女贤且淑,父工持筹儿好读。个载延师闺训严,书算文史都精熟。及笄遣嫁至吴枫,箕颖后裔溯家风。讵意所天骖且固,孟光举案羞梁鸿。就学情殷宛转求,逾年始许负笈游。校入启明习美术,进步靳至中东欧。怎奈衅端生变幻,阿婿有兄真无赖。吴兴侠士本邢侯,曾作曹邱忍陷害。传扬蜚语似毒虺,欺诬弱弟愚且愕。任意汗蔑不堪状,砌词阴嗾控上台。女士闻风惊且毁,遄归慰母辄罢学。自顾皎皎冰雪姿,损名毁节遭奇辱。吮血挥毫书五通,悲愤郁结填心胸。   诀别母兄诸姊妹,钩金吞咽惨然终。吁嗟红颜多命薄,求学不卒成冤狱。越州秋瑾泣西凤,沭阳仿兰死天足。恶耗未逾一月期,吴家其德厄又罢。举杯搔首青天问,何时帼国始扬眉?同胞开会深追悼,挥泪挦词空凭吊。凄凉愁对沪江滨,潮声悲咽心如摛。   追挽吴其德女士歌   人生不幸作女身,文明黑暗总沉沦。俯仰沪江新学界,乌啼花落怨三春。粤中女士明且贤,新机发达得气先。幼秉夙慧耽书史,稍长针黹工且妍。抚怀时事多帐触,负笈辞亲远游学。侧闻爱国校宏开,肄业孜孜苦勤读。犹忆当时共订婚,同乡介绍得饶君。方愿将来作鹣鹈,须眉巾帼并扬芬。何意凄斐蟊贼讧,祸端衅葫伏其中。苏英医士构谗隙,片言坑害女英雄。饶生无情情太毒,莫须三字竟成狱。冰霜其操松柏姿,贞洁奚甘受耻辱。阿兄招婿证辨间,含悲抱愤泪潸潸。一盏鞭蓉拚绝使,牡丹吟罢惨玉颜。吁嗟乎,死生事小名节大,中国文明光女界。追踪枫镇蒋旋姑,青史垂名同声价。英风烈气长已矣,欷嘘同学挥涕泗。欷嘘会开谈话雪沉冤,徐张陶郑诸君子。   读罢了,一鹃拍案叫绝,说道:「三姊,毕竟你是姊姊,我是妹妹,该要让你一着的。」三凤笑道:「你瞧可嫌太旧么?」   一鹃道:「出骚入选,可泣可歌,比近世音乐家的新撰着,胜出万万倍呢。姊姊啊,我昨夕月暗灯昏,楼头徙倚时,曾咏有杂感诗两绝,可要给你大诗家,为我改窜改窜呀。」三凤道:「不敢。」说着,王一鹃就在书架上边抽下一本杂咏的诗稿,付了三凤,三凤翻出来看道:   芝瑛才调寄尘心,秋雨秋风泪满襟。女学光明开一线,仔肩谁属问如今(寄徐女士,与芝瑛吴夫人并名海内,去年曾为秋女士瑾营葬,闻者义之)。沉沉女界二千年,搔首踟蹰欲问天。多少同胞好姊妹,大家勉着祖生鞭。   三凤把这绝妙好辞,讽咏数过,也觉得诗兴勃发,便步一鹃原韵,口占两首道:   宗旨康梁袁许心(袁昌许景澄殉庚子国难,近奉上思诏、追赐五贤谧号,袁许其二也),须眉帼国此胸襟。救亡妙剂端推学,普及纷纷说到今(教育普及,屡议不果,学部议行强迫,事又中止,近则内外大臣,咸注意于宪政,而于宪政本原之教育,转存膜视,可为浩叹)。闺门株守廿余年,回首蹉跎自了天。羡杀故乡杨女士,耶尼大学整归鞭(杨荫龙女士,常州人,系卸任江督端午帅,派往美国耶路尼大学肄业,近方毕业归华。常州旅沪同乡会,特开会欢迎,甚盛事也)。   旁座王一鹃,听他得意长吟,抚时感事,以蕴藉风流之笔,自写其不凡抱负,嗣音唐人,良无丑色,因禁不住的赞道:「三姊姊,尊咏可入得艺蘅馆词选(近今梁令娴女士选本),和随园女弟子诗集了。」三凤道:「只怕未必。」两人谈诗论文,尽管没休没歇,彷佛只眼儿一霎,老天竟被他们讲夜了。用过夜饭一对俏佳人,要预备预备明日的正事咧。欲知哪样正事,并如何预备,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论勾股谑词成创解 叫出局美女胜奇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