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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玉珍观英雄病笃 万香楼烈女全贞
话说花子能见施小姐上了轿,遂喜洋洋的进前跟随了轿而去。 道人见花子能同施碧霞去了,心中想道:“小姐啊小姐,非是贫道敢来骗尔,实是出于无奈,若再迟了又恐李府家人来到,若知此事又是贫道的干系。如今只等李府家人来到与他说明,那时随他到花府去吵闹,就不干我事了。” 不说道人自思自想,且说来贵回到家中,正吃午饭的时候,遂将此事禀与李太太知道。李太太立即吩咐总管:“取银五十两与来贵去办。”那淡氏大娘道:“婆婆,我想妇人死尸必须妇人收殓才是,不如叫王婆前去伏侍下棺,不知婆婆心下如何?” 李太太道:“媳妇,尔说得极是有理。”便叫王婆前去伏侍。 来贵与三元同王婆三人走到半路,来贵道:“我去买棺木,三元哥,尔同王婆先去,但此银子必须交施小姐亲收。”三元说:“晓得。”遂一齐直走到玉珍观。 三元道:“道人,尔去请施小姐出来,银子在此要交与他。”道人应说:“即交小道也是一样的。”三元道:“要当面交与小姐的。”道人暗想:“料瞒他不过的,待我向他说个明白,或是或非就不干我的事了。” 遂说道:“小大叔,若说施小姐已被花子能抢去了。”三元道:“尔这道人,做甚么勾当惹伊抢去?”道人说道:“小大叔,难道尔不晓得他的利害?小道只说得一句施小姐是李大爷买了,他就将两个巴掌打得小道满面通热,他尚不肯歇,还要将小道送交县官去打枷。小道再三哀求才歇,实不干小道之事。”三元道:“歹了,歹了,别人由他抢去,我家大爷周济的人尔也敢抢去了。花子能,尔这狗亡八、小乌龟真不仁,不是我说夸口,别人怕尔,我家大爷是不怕尔的。道人,这里五十两银子拿去快办丧事。王婆,尔进去照顾照顾。我去报与我家大爷知道。”说完,就行如飞的去了。那道人同王婆进房来,道人说:“此位就是施大爷,生成如此奇形怪状,却不要害怕他,我去了就来。”说尚未毕,只见来贵买了棺木已到,道人也将此事对他说明,来贵闻言,一时大怒,将花子能名姓大叫就骂不绝口,也来帮助道人料理丧事,又请医生来看施必显的病,按下不题。 再说花子能押着轿子来到府中,吩咐家人预备今晚成亲物件。此时施小姐轿已到内堂,那三十一个偏房小妾早已闻知娶了施小姐回来,遂大家商议前去接他。那些小妾多是艳妆打扮,抹粉胭脂,走到施碧霞轿前叫道:“小姐请出轿。”施碧霞一看,心中暗想:“为何这些女子尽是艳妆娇娇打扮?看他们这等举动不似上等之人的模样,若是下等之人,又不是这般打扮,奴家到此还是做丫头,为甚么小姐称呼?看此家却是个大官家,只是这三十余人教奴家如何称呼他?”只得叫声道:“列位请。”这些小妾一齐说道:“小姐请。”遂将施小姐引上万香楼。 这些小妾道:“小姐请坐。”施碧霞道:“列位请坐。” 才得坐下,只见丫头捧了三十二杯茶来,各人吃了茶。又见花子能也上楼来,各人立起身叫道:“少爷来了。”施碧霞也立起来,见他们叫少爷,也随口叫道:“少爷万福。”满面含羞,正要跪下去,花子能道:“不要如此。”一手扶起,再将施碧霞一看,说道:“果然生得妙,还是我少爷的好造化了。” 乃执其手叫声:“这里来。”那施碧霞连忙顿脱了手。此时心中已经明白,想道:“他必是官家恶少爷,奴家好比鲜鱼上他的钩钓。不知道人因何瞒我,奴家因时忙意乱,不曾问得明白,被伊骗了来此,看伊行谊乃是不良之徒,不然为何小妾如此之多?奴家自有主意。”花子能叫道:“碧霞尔来,少爷与尔说话。”施碧霞身子却不肯动,只答说:“少爷有何话说?” 花子能走上前来,双手拦腰一抱。施碧霞心中大怒,将身一闪,将手一推,将花子能推跌了一跤。花子能爬了起来,心中大怒,骂道:“尔这喧人,敢如此大胆么?我少爷的名声谁人不怕,就是官府也怕我少爷。尔这贱人敢如此放肆。”遂叫“丫头:”将这贱人的衣服都剥了,按倒在床好与我作乐。“ 这些小妾一齐道:“少爷不必生气,念伊新来的不晓得道理,暂且饶他初次。” 又道:“施小姐,尔乃聪明伶俐的人,山西来到此处遇着我家少爷,可知古人说的好:有缘千里能相会。我家少爷因爱尔花容月貌,生得美妙如此,叫尔几次不来他不怪尔,若是我们如此,早已被他打得半死了。我们好比群花劝牡丹,凡为人万事总要耐性。尔可知花府的威风谁人能及他?吃的俱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呼奴唤婢,尔若从了他好不受用。”施碧霞道:“若不从便怎么?”花子能道:“我怕尔不从么?尔今到此犹如飞虫投入蜘蛛网,看尔飞得出去么?” 施碧霞道:“淬!休得胡说,尔不可把我施碧霞小觑了,我祖父亦曾做过冢宰之官,就是我爹爹亦受总制之职。奴家算是千金小姐,现虽落难,不致狼狈。况我在上尚有哥哥,日后青云得路,恢复我祖先之职亦未可料,何其欺辱,尔亦不要看错了。” 花子能道:“尔说尔家曾做官么?依我少爷看起来犹如芝麻大的官,待我少爷说出来,恐连尔的魂也唬出来呢。我爹爹花锦章,官封一品,当朝宰相;我二叔花锦文,官居九州都招讨;三叔花锦龙,亦受太子太保兼管总漕;四叔花锦凤,他的官最小,现今是皇上的姊夫、先王的驸马。我名花虹,字子能,莫说是尔,就是文武官员谁不怕我花少爷?” 那施碧霞不听此言便罢,听了一时心中大怒、柳眉倒插,暗想道:“原来杀我父亲就是他么?待我先杀了此贼为我爹爹雪些怒气,然后再杀其父叔便可报仇了。” 又想一想道:“不可,我杀此贼不难,只奈哥哥病在玉珍观,岂不害了我哥哥,绝了施家香烟?等待哥哥病好再来报仇便了。”遂叫声:“花子能啊花子能,尔这狗奴才,尔这小贼囚,凭尔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我施小姐是不好惹的。自古至今须当依礼而行,何曾见灭孔门大礼而就犬意?任尔势大如天,我施小姐是不怕的。 尔若见机者快些下楼而去,如若不然恐难逃我施小姐的拳了。“ 花子能道:“尔这不识好歹的贱人,既然愿将身卖,那里有人来买尔?多亏我少爷收留了尔,也有轿子接尔来的,也不为无礼了,反说我灭礼么?”施碧霞道:“啐!奴家母亲身死,奴家卖身收殓愿做丫头,若要奴家为妾,除非太阳西升东沉,水向上流即相从也。” 花子能道:“尔休得嘴硬,尔若是和和顺顺便罢,再敢如此硬强,我少爷是不依的。”一面说一面走近身边,一手伸去摸他的乳。施碧霞就将左手撇开,右手一连几个巴掌,打得花子能叫喊连天道:“好打、好打,尔这贱人当真打了我么?” 施碧霞道:“就打死尔这贱囚亦何妨?”说声未完,一连两手几个嘴巴,打得花子能眼目昏迷,头眩心痛,一跤跌倒在地下。 这些小妾扶起花少爷,个个埋怨施碧霞,说道:“施碧霞,尔休得装呆,少爷是打不得的,打了少爷是有罪的。”花子能气得咆哮如雷道:“尔这贱人,今日敢打主人么?我送到官去打尔下半截来,尔才晓得我利害呢。”施碧霞道:“我是不怕人的,若还说尔是主人,为何逼奴为妾?就到当官奴是有理,凭官判断也不能从的。尔们这一班歪货不要帮其恶、助其凶,大家驶了一帆的风,我是坚心立志不从的,看尔们怎奈何得我。” 那花子能家中也有请教师习法的人,学其拳法亦非一日之功,为何一个女子也打他不得过呢?为了酒色太过度,虽然拳好,但奈脚步空虚,况施小姐是个将门之后,武艺精强,那花子能那里是他对手?故被施碧霞连连打跌了两倒。只是心中气恼不过,若要认真呢又打他不过,若要歇呢心中又不愿。回意一想又爱他生得美貌,故假笑脸道:“怪是也怪尔不得,但山西人原是抠蛮的,只是来到此处就比不得尔山西了,尔就应学此处的风俗,万般总要听人劝解。”口里虽是说,两手又来摸他的胸乳。那施碧霞将手一拨按倒在地,等伊爬起来又将脚望花子能屁股上一踢,花子能叫声:“暖唷!”双手捧屁股臀上道:“尔这贱人敢如此撒野。不好了,屎都踢出来了。”又道:“尔们这些贱人坐视不救,却呆呆立着看视。”这些小妾道:“少爷尚且跌了三倒,何言我等那里是他的对手?”花子能此时发怒如狂道:“尔这贱人好不中抬举,敢如此无法无天么? 尔们将这贱人与我捆缚起来。“这些小妾大家上前劝道:”少爷不必生气。 “花子能道:”这个娼根敢如此无礼,将他捆缚吊在花园树上,活活打死他。“这些小妾又劝道:”少爷不必生气,大人莫怪小人之过,今日是做亲不成了,等待三日,我们劝他回心转意便了。“花子能道:”我若不念着众人面上劝解,就将尔活活打死。“遂怒气冲冲走下楼而去,这且不言。 再说李荣春来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下棋谈叙。那法通长老只得三十多岁之人,兼有道德,更学的琴棋书画无所不晓,虽然是个和尚,往往与俗人来往周旋,就是这些土人因他一团和气,都爱与他相处,所以李荣春常来与法通长老闲谈。那日李荣春来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着棋,只见三元跑到里面叫道:“大爷不要下棋了,那施小姐被花子能抢去了。”李荣春道:“施小姐被花子能怎么样就抢去了?”三元道:“因被他一见就抢去。如今大爷快到花家去讨了他回来,若是迟缓就无用了,许时就不是原封货。”李荣春道:“胡说!我且问尔,方才吩咐尔的银子可曾挪去么?”三元道:“小人已挪去,本要交与施小姐,因他被花子能抢去故交与道人。” 李荣春道:“只要有棺木之费就罢了,施碧霞又非我的亲戚,何必我去取讨,我也不要见花子能这禽兽的人。”这正是:闭门推出窗前月,吩咐梅香自主张。 那李荣春乃仁厚君子,素乃不犯女色,那花子能平生不仁,恃强为胜,李荣春虽然不怕他,奈之何,而去要恐闲人的闲话,知者说我义气,为其路见不平;不识者道我为贪其容貌美丽与之争夺,恐有闲人是言,所以不往,只叫三元回去便了。 那三元只望李荣春去花家取讨施小姐回来,他在外面也有风光,亦有脸面,谁知李荣春竟不以为意。那三元心中一想,道:“必须如此如此。”遂叫:“大爷,尔说罢了不去与他计较,依小人愚见是罢不得的,必要向他理论为是。”李荣春问道:“为甚么样一定要我去取讨?”三元道:“那花子能平日作恶多端,今日又抢去施小姐,必然逼他成亲。那施小姐乃总兵之女,千金贵体之人,必知守礼,定不肯做他小妾与他成亲。想花子能强暴成性之人,焉肯干休?如此看来,两个必然打做了一堆。 尔想花家人众几多,施小姐乃一个孤身妇女,如何是他对手的? 大爷啊,尔是济困扶危的好汉,必须去救他出来才好,不然就被旁人议论说大爷的人被花家抢去,连讨也不敢去讨,岂不被人笑杀?“李荣春道:”怎么是我的人?“三元道:”施小姐卖身葬母,大爷将银周济他,虽然大爷不要他,在旁人总晓得是大爷买的人了。“三元话说未完,忽然肚痛难当,李荣春道:”尔既肚痛可先回去,我就自去对他讨人。“那三元遂即先回去。 李荣春说道:“道长,小生就此告别了。”法通道:“为着何事如此着急?” 李荣春将前事说明了一遍与道长听,那道长亦为其怒气不平,道:“大爷,尔生平未受人欺,今日花家明明要来欺着大爷,但是也还与不还,休得与他赌气,万般事只能容忍为是。”李荣春道:“长老,我想花子能虽然不仁,见了我未必敢甚无礼。” 法通道:“虽如此说,我见大爷面色不好,须应以忍为要。”李荣春道:“多谢了,来日再会。” 遂别了法通望花家而来。他因被三元激了几句话,所以容貌带怒,那些闲人见李荣春气色昂昂的走,不知要与谁人打架,大家说道:“不知大爷如此大怒与谁冤家,我随他去帮助帮助。” 众人齐声说道:“讲的有理。”遂随了李荣春而行。 谁知来到太平桥,那桥下新开一间碗店,店门上挂一个莺哥,那莺哥口里叫道:“尔们来买碗,尔们来买碗。”店内伙计因无生理,大家俱在店内下象棋。那李荣春才下了桥,听得莺哥叫得好听,又听得店内说一声:“将军。”又一个说:“不妨,有车在此的。”又听得:“再将军。”李荣春将头向店内看一看,把头点一点,其实是看莺哥并看店中的人,谁知这班人说:“是了,必此店内的人与大爷冤家。”遂大喊一声:“一齐打进去与李大爷报仇。”那店内的人说是白日抢劫,叫救连天。李荣春道:“尔们为着何事把着这店打得如此模样?” 众人应说:“与大爷报仇。”李荣春道:“胡说,那个叫尔打的?”众人又应道:“是尔叫我打的。”李荣春说道:“我何时叫尔?”众人见李荣春不坐账,齐说:“不好了,大家走了罢。”一说随各散去,走得干干净净。店主人与邻右各向上前来说:“大爷莫得说了,要尔赔我货价就是赔我此事放释,乃念着尔素行好善,惟以要尔赔了货价。”李荣春问道:“怎样要我赔?”店主人说:“尔不听见众人齐说道是尔叫他们打的?” 李荣春闻店中人语此,遂应道:“罢了,尔去算算该的多少钱项,我就赔尔。” 那店人约略一算,说道:“计共该银三百八十四两。”李荣春道:“我写一张票,与尔到如春银店取挪。”店主人道:“多谢大爷。”李荣春写完了银票,直向花家而来。但想李荣春不听三元的话还好,一听其言几乎性命险遭火烧。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铁罗汉活擒侠士 小孟尝夜困园林
话说李荣春来到花府门首,叫道:“管门的,尔去报尔少爷知道,说我要见。”管门的见是李荣春,就说:“大爷请人厅上坐,待老奴去请少爷出来相见。”说完,随即人内禀与花子能知道,说:“少爷,李大爷在厅上要见少爷。那花子能因被施碧霞踢着了屁股臀疼痛难当,正在纳闷,忽见管门报说李荣春要见,乃想道:”李荣春从来不到我家的,今日何故突然而来?必为施碧霞之事。 也罢,待我出去见他便知分晓。“连忙换了衣服,带了花瑞、花兴二名家人随了出来。 管门的报道:“少爷出来了。那花子能见及李荣春,叫声:”李兄,久不相会了。“李荣春想道:”我亦未尝与他称兄道弟。“只叫声:”少爷,久久不见了。 “花子能道:”不敢,不敢,我学生何德何能敢承光顾,接待不周,多多有罪,请进内奉茶。“李荣春应道:”请。“两人谦逊了一回,遂携手同行,来到加德堂。 这加德堂是第二进的大堂。那花子能与李荣春到堂中,遂分宾主坐下,家人献茶吃毕。花子能道:“请问令堂大人纳福。”李荣春应道:“托赖”。花子能又问道:“ 令正纳福。“李荣春答道:”颇过。“花子能又道:”老兄近来一向清吉?“李荣春道:”不过如此。“亦回问他道:”少爷近来清吉?“花子能答说:”亦不过如此。但思我与老兄均是宦家,彼此又是个富翁,又同乡居住,尊府离我寒舍虽说有二里之远,亦算是隔邻右,为何路上相遇犹如不认得一样,亦无一言相问,却是为何?“李荣春道:”少爷乃赫赫相门,四海名闻,我是一介贫土,安敢与少爷往来? “花子能应说:”又来取笑了,小弟早欲与兄结拜,弟奈山鸡不敢人凤群。“李荣春应声:”言重。“花子能道:”我想李兄虽有百万家资,到底不是自己趁来的,乃承祖先遗下的,故有如此看其太轻。 闻得尔近来挥金似土,又听得旁人称兄叫做甚么济困扶危小孟尝君。我说尔这小孟尝君饥不得食,寒不得衣,要他只个虚名何益?尔自己的钱钞日出日销,难聚易散,想其穷人银子借到伊家,儿女夫妻吃饱且醉,使遇诸途,不过叫一声李相公罢了。 到尔自己乏时恐怕靡人莫能救尔。不是我胆言,尔宁趁早收了这小孟尝君名号,免致后来自己缺用,许时恳祈他人就难了。 李兄,尔说我道此语是也非也?“ 李荣春道:“说得不错,只是尊府名门宦族,高车驷马,而且少爷自己作事般般件件达于礼义,惟有一事少爷作差了。” 花子能问道:“我甚么事会作错了?”李荣春道:“就是玉珍观施小姐,他因无棺木收埋,是故买身以葬母,我怜其外方之人举目无亲,兼有孝行,助他银子五十两,谁知被少爷将他抢来,恰是有心要来欺我么?”花子能答道:“原来就是这个施碧霞么?他自己情愿卖身,是故我用银买来的,并非抢来,又非是我强占的,尔说甚么抢字来,真是不通之极。”李荣春道:“说那里话,何曾见尔用甚么银买他的?”花子能应道:“怎么没有?”李荣春道:“请问尔使用多少银子?我情愿一个赔还尔两个。”花子能道:“李兄,尔家中使唤丫头不少,为何要来夺我家的人?”李荣春道:“我并非要来与尔争买,他亦非尔家的人,我因念他是总兵之女落难到此,助他几两银子俾他好还乡而去,并非要贪他的人。”花子能道:“既是李兄不贪他的人,一发让我买了罢。”李荣春应道:“这个使不得,望看我面上容情罢,快些放他出来,使他快去送母入棺,俾他兄妹好还乡,也使他感尔的恩。” 花子能道:“李荣春,尔好不识事务,真是一个蠢才。我买使女与尔何干,敢来我府中言东道西,尔可自己去想想看,该有此理抑是没有此理?”李荣春闻言怒骂道:“尔这狗奴才为何开口骂人?尔的一片狼心狗行我岂不知?尔现的小妾成群也可以去得,这个施小姐我劝尔丢开罢。”花子能道:“别个却也可以做得,这个我是定必要他的。李荣春,尔虽会读书,真是不识时务,我也不与尔说了多话。” 就叫家人:“尔们快将里面安排齐整,酒筵伺候,今夜我要与施碧霞成亲。”李荣春听了心中大怒,道:“花子能,尔这狗奴才好不近人情,我今日必要尔还出施小姐才罢。”花子能也不答应他,立起身来望内便走。 李荣春见他要走,心中着急,向前拦住道:“慢走。”用手将花子能头上一把遂拖了出来。花子能道:“李荣春,尔休得无礼。”遂起一拳望李荣春面门打来,李荣春遂举一手拦过他的拳,一手将花子能按倒在地,一脚踏住背心。众家人见花子能被李荣春如此惨打,大家即要上前来救,被李荣春另开一拳打得众家人东跑西走,走得无踪无迹。那花子能被李荣春踏住背心,要爬起来任他爬不得起,以致受李荣春打的宛如杀猪一般大叫。那李荣春一边打一边问道:“花子能,尔这狗奴才,还是要放施小姐出来抑是不放出来?”花子能说:“放出什么来?”李荣春道:“尔还假呆么?我说就是放出施小姐。”那花子能被打不过,疼痛难当,想要脱身,遂答道:“待我去放他出来。”李荣春道:“也不怕尔不放他出来。”把脚一放,那花子能爬起身来直跑入内,吩咐家人快快将门一尽锁的,自己跑进后花园,一路大声叫道:“教师,教师那里去了?” 且说那教师姓曹名珏,字天雄,混名叫做生铁罗汉,乃江西南昌府人氏。尚有一位兄弟叫做曹天吉,混名叫做小吕布赛温侯,本事比着天雄还高。那花子能请了天雄来家为教师,每年束金三百两,在家学习拳捶。虽然学了两年,一则却无甚勤学,二则被酒色过度,以此被李荣春一按就倒。那花子能一路喊进园中来,曹天雄正在荷花池边玩花,只见花子能喊叫而来,曹天雄问道:“少爷为何如此慌忙?” 花子能叫道:“教师,不好了,李荣春打进我家来了,打得我身上痛疼难当,几乎性命难保。”曹天雄又问道:“为着何事?李荣春怎敢打上门来?” 花子能道:“为着施碧霞起见。”曹天雄道:“施碧霞是何等之人,李荣春怎么为他鼎力打上门来?”花子能见问,遂将前事说了一遍。 曹天雄听了,心中想道:“那李荣春乃官家公子,多行好事,济困扶危,人人皆感其恩,就是他州外府亦闻其名。今日为了施碧霞事打上门来,虽然不该,内中总亦有缘故,我想情理少爷必曲,兼恃强行事。待我去向他分解分解,我把好言相劝,释其两边仇恨,免得他二人结怨,岂不是好。”想了一回,叫道:“少爷不必发怒,任他三头六臂也不怕他。”花子能道:“教师,尔不可看轻了他的本事,然他本事实在利害,须要仔细仔细将他拿来,我好架起松柴把他活活烧死才雪了我胸中恨气。一来教师也顾自己名声,二来尔的本事高强亦扬四海,我除束修外再添五十两作谢金,尔快去将他拿来。”曹教师应道:“少爷说那里话,小可在少爷府中多谢少爷照顾,感恩不尽,难道一点小事就要加恩说谢?此情小可不敢当。”说完即刻来到厅后屏风边,只见丫头使女并家人们在这里乱跑乱走,喊声:“不好了,打得落花流水。”又有一个丫头说:“不可连白玉的花瓶也被他打破了。”说声未完,只听乒乓一声,白玉花瓶果然粉碎了。那丫头们说:“不好了,可惜三千两银子买这玉花瓶被他打破了。” 不说丫头使女乱乱纷纷,且说李荣春要等花子能放出施小姐,谁知等到半日不见出来,叫了几声又无人答应。李荣春一时心头火发,大叫一声道:“花子能,尔这狗奴才,既然不放施小姐出来,我就要打进去了。”说声未完,将一只楠木的八仙桌两手一摇,扯断两支桌脚拿在手中,将厅上所有椅桌、桌上所排玩器等件尽行打得粉碎,就是壁上挂起名人山水字画也一尽撇破。正值打得高兴,忽见曹天雄走出厅来,喝退众丫头道:“尔们在此看甚么?还不进去。”这些丫头并家人被教师一喝便退去。曹天雄迟迟上前叫道:“李大爷何必如此发怒,可已罢了。”李荣春正打得兴起,暮见里面走出一座小宝塔来。 尔说是甚么小宝塔?原来是曹天雄,因他生得上尖下大,犹如宝塔一般,故有是号。那李荣春因打得发兴、一时心粗,也不问他是谁,举起两支桌脚乱打。曹天雄眼快,一见翻身就闪,便大喝道:李荣春休得无礼,我曹天雄在此。“李荣春问道:”尔是曹教师么?别人怕尔,我李荣春是不怕尔,我若挪此桌脚打胜于尔亦算不得好汉,我与尔手对手拳对拳来斗输赢方算好汉。“说完将棹脚丢在一边。曹天雄本是要来解劝的,今见李荣春要打他,他一时大怒,亦要与他见个高低,遂各人立一门户,尔一拳我一拳,尔一脚我一脚,两人在大厅上厮打约有三五十合未分胜败。 那李荣春起先打了花子能,又打了这些家人,又将厅上物件畅打一回,此时又与曹天雄对敌,这一回虽然力微尚不怕他,还敌得过。谁知厅上被他打坏的桌椅七横八直满地俱是,那李荣春的脚被这些椅桌脚缠绊,一时移动不得,被曹天雄两手按住,飞起一脚把李荣春踢倒在地,随用脚踏住背心。花子能在屏风后看见曹天雄打倒了李荣春,遂大声叫道:“众家人,尔们快快将这个小狗奴才捆缚起来。”这些家人慌忙挪索向前围住,将李荣春紧紧捆缚了。曹天雄呵呵大笑道:“李荣春,尔如今才晓我的利害么?”此时李荣春若肯认输了曹天雄,叫声:“曹教师,方才是我不是,今已知罪矣,放我回去感恩不尽,自当厚报。”曹天雄也就放了他回去。 谁知李荣春是梗性的人,死也不肯服输,而且又非是真输的,不过被椅桌脚绊住跌此一倒,故被他拿住,如何肯服?反大喝道:“曹天雄我的儿,尔李大爷非是真输了尔,不过被椅脚害了,被尔侥幸成功,谁肯服尔这狗瘟的门客?尔的本事想来亦有限的,非可夸言,若花家势败,我李大爷要尔来我书房倒尿瓳还不中我意。”曹天雄听了一发大怒,骂道:“尔这无知的狗匹夫,而今被我拿住还敢无礼么?”那李荣春又转看花子能,遂大骂道:,‘花子能尔这狗奴才,敢拿尔李大爷么?教尔死无葬身之地,尔的子女将来为盗为娼。“骂不绝口。花子能被他一骂气得乱跳,叫家人:”尔们快将这贼囚吊在梧桐树上,等到三更时候架起松柴将他活活烧死。 “这些家人答应一声道:”晓得。“遂蜂拥上前,将李荣春拖拖扯扯拿到花园内吊在梧桐树上。花子能又吩咐花瑞、花兴、花福、花禄、花冰道:”尔们大家须要小心看守,休得使他逃走了,明日领赏。“又叫花吉、花祥、花云、花庆道:”尔们去架起松柴,端正松香、硫磺、焰硝,此物件大家须要小心,早备其便,明日一齐领赏。“众家人各各前去办理不表。 再说花子能同曹天雄来到书房坐下,又吩咐花荣道:“尔去吩咐管门的,言少爷吩咐:若李荣春家中有人来问,只说他并不曾来,不许漏风。如若漏了风声,也是拿来一样烧死。” 花荣应道:“不必吩咐,小人晓得。”尔说花家这些松柴、硫磺、焰硝焉有是便?系平时备办的,若有人得罪了他,便拿来就是放火烧死,不知烧了多少人。 再说花子能吩咐厨房备酒与曹教师贺功,不一时家人将酒席安排,请少爷与曹教师入席,花子能遂与曹天雄分东西而坐,对面而饮。花子能说:“方才若不是教师拿住了这狗奴才,我们家里物件定要被他一尽打完了。”曹天雄道:“少爷说那里话。我想李荣春的本事只好欺着少爷,小可的拳,他怎么便宜得去?”花子能道:“果然好个天生的生铁罗汉,今日俾李荣春晓得教师的利害,今日是他拨草寻蛇惹出来,并非是我无端与他作对。这个若不害死使其逃回,譬如放虎归山,终有后患,不如早将他烧死除了祸根。”曹天雄道:“方才少爷说施碧霞之事,小可尚未明白,其中到底是怎样的还要请教说个明白。” 花子能道:“若说施碧霞的面貌果然是妙不可言,他乃山海关总兵之女,要到宁波去寻他的亲人,谁知到此母亲死了,兄长又病,他故卖身葬母,被我见了接到家中以做小妾。那知李芳敢来我家争夺,强要此人。今日若不是教师将他拿住,还不知要怎么样的打了。此时他乃笼中之鸟,到今夜三更便是落火的鬼了。”曹天雄道:“少爷,这是李荣春自来送命的。”花子能应道:“这叫死而无怨。”曹天雄道:“少爷,那施碧霞既是少爷心爱的人,何不择一吉日以成亲,也是一件正事。” 花子能叹了一声口气道:“不要说起,可恨这个贱人心性强硬,执意不从,反把我一连三倒。”曹天雄道:“吓,他乃一个女子,怎敢如此无礼么?”花子能道:“我也看不出他有此本事。”曹天雄道:“任他有通天的本事,到此地好似鼠入瓶中出路难。”花子能道:“就是为此,我所以任他倔强,我心无怨,不怕他鲤鱼不上金钩钓。” 不说他二人饮酒谈叙,且说这丫头都说:“可惜李大爷,为着施小姐一人,却自己身体将以陷入火坑,死在目前。不知他做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的人,今日却叫谁人来救他,我们大家来看烧人。”内中有一个道:“甚么好看?前日我曾看过了,臭气难闻,大家早睡的好。”众人齐道:“不错,早睡的好。”谁知被了一位救星听见此事,想欲来救他。不知此人是谁,能救得他否,且听下回分解。 ------------
第四回 撞生巧计贪欢放火 仆察机关挟恨搜查且
说这些丫头说话之时被一位救星听见了,尔道这救星是谁? 原来亦是一个丫头,这个丫头名唤红花,乃花子能妹子花赛金的丫头,因到厨房取热水与小姐洗面,听得此话吓了一跳,双脚一软,手中一松,跌了一倒,把一盆水泼倒在地,满身是水。连忙抓了起来,再到厨房取水。回至房中换了衣服,心中想道:“可怜恩公子有难在花园,无人搭救,想我父母与他为邻,家中贫苦难以度日,母亲常到他家与太太告借,或借钱或借米,幸得夫人宽洪大度,周济穷人,常将柴米钱银或将穿过旧衣裳以及吃完的荤菜都拿到我家来,故此我母子三人得以度命。 母亲受夫人的恩惠无以为报,所以将奴送到夫人府中当为使女服侍夫人。那知夫人竟然不要,道:“若如此便不像邻居了。‘决然不肯。后来母亲身亡,又感夫人帮助十两银子、一口棺木成殓了母亲。自从母亲死后,我父亲掩上门就再不到李府了。 那知隔壁起火烧了房子,连我的房屋也烧了,无处安身,搬到东门居住,贫苦难以度日。父亲将奴卖人花府服侍赛金小姐,多蒙小姐待奴犹如姊妹。奴想若无李夫人不时周济,连我的命不知到那里去了。如今大爷有难,我红花怎么想一法儿救他才好。自古道:有恩不报枉为人。我必定搭救恩公子才算知恩报恩。话虽如此说,却怎样的救法?若要到他家中去报信,又不能出此大门,就是李夫人在家,那里晓得大爷有此大难? 就是我要进园去放他,又有许多家人看守,教我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肝肠寸断,无计可施,只是暗暗叫苦,心祷观世音菩萨来搭救去。 红花呆呆立在房门口,忽听得小姐呼唤,红花没奈,只得走进道:“小姐洗面。” 花赛金将水一摸,道:“为何捧冷水来?我看尔鬼头鬼脑,叫尔取热水,尔又用冷水拿来,叫尔取茶,茶也不见,此时还不点灯,没心没绪,不知在外面做些甚么?” 那红花一时人急计生,答道:“因为头上一支银钒不知掉到那里,所以在外面寻了一回。”花赛金道:“可寻着了么?” 红花道:“因寻不见,所以慌忙。”花赛金道:“这等不小心,想是掉在外面了,可先点灯与我,然后下去寻寻。”红花答应,即先与小姐点灯,又去拿茶与小姐吃。花赛金道:“红花,今夜热得紧,可将窗门一齐开了。”红花道:“晓得。” 遂将窗门开了。花赛金将身坐近窗前,红花道:“小姐,”丫头下楼去寻银钗就来。“花赛金道:”寻着也好,寻不着也就罢了,我再与尔一支便了。“红花说声:”多谢小姐。“急急走下楼来,心内犹如滚油煎的一般,叫道:”天啊!天此时已是初更了,若到三更,李大爷的性命就难保了。天啊天!自古天无绝人之路,难道李大爷一生行善,就是如此死了不成?“ 想来想去再想不出一个主意,东跑西望好似要偷东西一般,一心只想要救李荣春,呆呆立在黑暗之处胡思乱想不表。 且说这些丫头妇女家人小使吃完了饭,收拾明白,也有去睡的,也有到各处去乘凉的,因花园要烧人,臭气难闻,这些人都闪开了。只有书房四个人,二名小使服侍花子能、曹天雄饮酒。那花子能道:“教师,今夜可到花园去看烧人么?”曹天雄道:“多谢少爷,小可不去看了。”花子能道:“如此,多吃两杯去睡罢了。” 吩咐花荣、花贵:“不要瞌睡。”花荣、花贵答道:“小人的两个眼睛比月还光呢。” 且说这四个家人看守李荣春,花子能赏他一桌酒,四人在树下吃酒猜拳,甚是高兴,只有李荣春吊在梧桐树上好不苦楚,想着:“家中如何晓得我死在此处?我死固不足惜,只是老母、妻子倚靠何人?可恨花子能这狗男女,我生不能吃尔的肉,死也要拿尔的魂魄。”不说李荣春怨恨,且说这四名家人说:“我们吃完,堆柴草加硫磺焰硝,堆得好了少爷谅也有赏。”这四名家人一面吃酒一面说:“李荣春也是自己不好,为甚么到老虎头上来抓痒?惹了少爷犹如惹了花太岁,如今吊在此处还是一个人,再等一回儿恐怕就要做火神爷了。”花吉道:“他做了一世的好人,不知行多少的好事,今日也不过如此而死。” 花云道:“我实在吃不得了,要去睡一睡了才来动手。”花吉道:“如此尔先去睡,我们吃完还要乘凉。” 花云别了众人要先回房去睡,却打从鬼出房经过,遂大声咳嗽道:“秋香姐,尔不要来怕我,我不曾得罪尔。”列位,尔道花云为何说此几句话?因此鬼出房乃秋香丫头之房,因花子能两年前要与秋香私通,秋香不肯,恼了花子能,被花子能一脚踢着阴户,一时呜呼哀哉。自从死了秋香,冤魂不散,常常出现,人人害怕,走到此处定要叫他两声才敢走过去。前日花子能偶然打从鬼出房经过,天色昏暗,被秋香阻住他的身子,花子能一时昏迷,被秋香一连打了七八个巴掌打倒在地。秋香道:“花子能,尔来得正好,我同尔前去见阎王。”花子能一时着急,高声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这些家人使女听见都赶上前来,连忙扶起救入书房,病了一常连忙请僧超度,礼拜梁王忏,做了道常那里晓得这个冤鬼阴魂不散,任尔怎样的拜佛念经超度,再赶他不去。自古道:人衰鬼弄人。因花子能命将要死,而且家也要败,所以鬼敢弄人。是以花云走过鬼出房,才转得身,忽冲着红花。花云只说是鬼,吓得一身冷汗,喊道:“不、不、不好了,鬼、鬼出现了。” 红花因要想救李荣春无法可救,立在那里想出了神,忽被花云喊此一声,吓了一跳,见是花云才放下心,叫道:“云哥,不是鬼,是我红花在此。”花云将灯火提高一照,果是红花,叫道:“红花,尔为何一个人立在此做甚么?我险被尔惊死。” 红花想道:“花云平日与我鬼打混要想着我,我如今将计就计,骗他叫他救李荣春便了。遂道:”云哥,我在此并无别事,只为等着尔。“花云听了此言满身都是痒,魂飞在九霄云外,心中喜不可言,道:”红花姐,乖乖的妹子,我为尔不知费了多少心机,今日怎能彀得尔自来等我?“口里说,手伸去捏他的手,红花闪过说道:”此处恐有人走来。“花云道:”要那里去好?“红花道:”尔将灯吹熄随我来。“ 花云从未做过偷香客,此刻熄了灯火随了红花而走到觉得胆寒发抖。那知走到一个小小井亭,红花道:“云哥,尔看此处可有人来么?”花云道:“人是无人来,只是井神见了岂不要发抖么?”红花道:“啐!休得胡说。”花云道:“不要管他,只是尔往日为何推三阻四?心肠太硬。”红花道:“非是我心肠太硬,只为常伴着小姐,若片时不见就要盘问根由,难以久留在外。”花云道:“为何今夜能得在此?” 红花道:“尔有所不知,因今夜小姐先睡了,我所以大胆走下楼来与尔说一句话。” 花云道:“好妹子,真正多谢尔好心肝,只是这里难以成其好事,这井栏杆硬石条难以做快活的风流床,须到我房里去才做得好事。” 红花道:“且慢,尔不要慌张,我今先有一句话与尔计议,若还依得我时,不要说是今夜,还要与尔地久天长的做夫妻呢。” 花云问道:“甚么事?尔说总要依尔的。”红花道:“尔若果要与我成美事,可去花园放了李荣春。”花云道:“尔真真说呆话了,那李荣春乃少爷的囚人,要将他烧死的,尔说那里话来?谁人敢去放他出来?如此难题目我却做不来。”红花道:“尔若不肯,我决不从尔的。”花云道:“尔不从我,我去告诉少爷,说尔要放李荣春出去,那时看尔怎么了?”红花道:“我是出于无奈要救李荣春,故来与尔计议,看尔有甚妙计救得李大爷,尔反要去告诉少爷。若少爷晓得此事,奴的性命定然难保,奴死何足惜,只是与尔夫妻永远做不成了。”说完,呜呜咽咽的泣个不住,又装出千娇百媚的体态。花云见了一身都软起来,好不难过,道:“何必如此?我是与尔取笑的,尔要与我做夫妻,我岂忍害尔?只是尚有一说:那李荣春与尔有甚情由,尔乃如此着急?尔须说个明白再来计较。”红花遂将前情一一说了一遍,花云听完呆了半晌,想道:“如今此事是怎么好?若还不救李大爷,岂不负了红花的情意?又不能成其好事,况非只此一次,且要与我做长久夫妻,这个必要想个妙计救了李大爷才好。”左思右想,再想不出一个妙计来。 红花道:“云哥,可有妙计么?此刻将近二更了,再迟一更就不好了。那火烧人实是难当,更且臭气难闻,尔要做个好心,想出个好计救出火中人。”那花云被红花说出“火中人”,一时满心欢喜道:“好了,我有计了。”红花连忙问道:“云哥,有甚妙计?”花云道:“计虽有了,只是要尔帮助。”红花道:“这个自然,尔快快说来,到底是甚么好计?”花云道:“我这个计就是孔明再生,他也料不着的。那花园东边靠墙十二间柴房是无人看守的,我先到柴房内放起几把火来,等火烧焰了,那些看守的人见火发了必然走去救火,我就好去放李大爷,尔却要在花园门口等候,接着了他必要将他藏密才好。” 红花道:“何不放了他出去,岂不干净?”花云道:“这个断然使不得,尔不想那大门是落锁了,边门的钥匙也是管门的收了,花园的后门也是锁的,钥匙又是少爷收的,如何放得他出去?如今先藏过了,等待明日夜间再用一计放他出去才好。” 红花闻言满心欢喜,说道:“果然妙计。云哥,我帮助尔便了。” 花云道:“且慢,尔要将李大爷藏在那里?”红花道:“藏在鬼出房,人人怕着鬼,不敢到那里去搜的。尔道妙么?”花云道:“不可,倘或鬼秋香出现,岂不唬死了李大爷?”红花道:“这也顾不得许多了,如今急似燃眉,快些打点,不可再迟了。” 花云道:“这事只有尔知我知,倘若走漏风声被少爷晓得,不但我尔吃饭的处所就要分开了,连我二人的‘性命定必难保呢。” 红花道:“这个自然,不必吩咐。”花云道:“如今计议已定,先来成事快乐一场,然后再去放火。”红花道:“此时已是二更了,事已急迫,况且此时我心乱神昏,不能同尔行乐。待尔放了李大爷,那时我心欣意乐才好与尔做夫妻,任凭尔取乐罢。” 花云道:“我此时心神也是不定的,罢了,只是事成之后,尔不可又推三阻四,那时我就不依了。”红花道:“这个自然。” 花云道:“如今待我先去打听,看他们怎样才好下手。”红花道:“我也要上楼去看小姐睡也未。”花云道:“如此快去快来,我也要去行事了。” 红花见花云去了,也就上楼去看小姐,走到楼上却不见了小姐,遂叫道:“小姐那里去了?”原来花赛金楼窗夕屹一露台,因夏天天气炎热,起此露台好避暑乘凉的,花赛金因坐在窗前觉得热气迫人,遂走出露台上去坐着乘凉,所以红花走上楼来寻不见小姐。大声叫了两声,花赛金听见了道:“我在此露台。”红花才走过露台道:“小姐还未睡么?”花赛金问道:“尔银钗可寻着了么?”红花道:“不知丢到那里去,再寻不见。”花赛金道:“不见罢了,我明日再挪一支与尔。”红花道:“多谢小姐,请小姐安睡罢。”花赛金道:“尚早,我还要坐坐。”红花没奈,只得立在旁边呆呆的看,只望园中火起便好去救李荣春,又未知花云能成事否,怀着一肚鬼胎不提。 且说花云来到池滩,一看不见一人,想道:“他三个都走往那里去了,难道也去睡了?”又走到丹桂厅上一看,只见东横一个、西倒两个,鼻息如雷,三人都已睡着烂醉如泥。花云看了道:“好了。”又去看花兴等四人,却还在那里吃酒。花云问道:“吃得快活否?”花兴道:“这是少爷赏我们的,尔们也有一桌的。”花云道:“我们早已吃完了,如今要去睡一醒好来帮助尔们。”花兴道:“再吃一杯方好去睡。”花云道:“醉了,要先去睡了。”一面说一面走。走回房来拿了皮罩的灯笼,走到柴房内将皮罩提起,拿几把草点着火,每间柴房放几把火,再将皮罩将灯罩好,走在暗处一看,道:“好了,火焰了,再一阵大风来一发妙的紧了。” 花云不过心中如此想,口里如此说,谁知果然起了一阵狂风,风趁火势,火乘风威,一时烈焰冲天。也是李荣春后来有封王之福,故此天助一阵狂风作他的救星。 且说花兴等忽见火起,大喊道:“不好了,失了火了,大家快些去救火!”众人一时心忙意乱,救火心急,竟忘记了树上有吊着李荣春。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五回 救火失了孟尝君 报思险遭大恶主
诗曰:春寒还是暮冬天,败絮重披有虱缘。 虽欠高僧分口叠,偶蒙暴客恕青毡。 浊醪盎盎贫犹醉,倦枕昏昏昼亦眠。 年少从渠笑里懒,相呼禹庙看龙舡。 话说花云见众人去救火了,遂走到梧桐树下,将身边解手刀拔起来将绳割断,放下李荣春,又将身上绳索一尽割断。李荣春问道:“足下何人,为何救我?”花云道:“我叫花云,乃红花姐教吾来救尔,尔今不必多言,快随我走。”一手携了李荣春就走。 且说红花身虽伴着小姐在露台之上,心中却在花园,两个眼睁睁只望着花园。望了一回忽见烟起,心中暗喜,已知花云下手了,便说:“小姐,尔看那边烟起了。”花赛金抬头一看道:“不好了,火起了,看来不远,却似在花园内的火。红花,尔快去看个明白来回我。”红花应声晓得,随即下楼,好似开宠放鸟一般。他一心挂着李荣春,不能前进照顾:却好小姐叫他下楼来看火,正中其怀。急急走到花园,咳嗽一声,花云正寻不见红花,甚是着急,忽闻咳嗽吃了一惊,问道:“是谁?” 红花道:“是我。”便问:“如今事情如何?”花云道:“在此,快些领去藏好了,我去救火。”说完如飞的去了。红花道:“李大爷不要慌忙,随奴这里来。”拽了就走。慌忙之际,李荣春也不问情由,红花也不说甚话,也顾不得男女,带到鬼出房推入房内将门带好,要回楼上去。走不得几步,忽遇着花荣提灯而来。那花荣、花贵二人原在书房服侍少爷,曹天雄酒醉先睡了,花子能叫花荣、花贵打扇,自己又吃了一回酒,问道:“此刻什么时候了?”花贵道:“将近三更了。”花子能叫道:“花荣,尔去吩咐花兴等预备火具,等我一到就要烧了。”花荣领命,提了灯笼走到花园门口,遇着红花。红花才要转弯,劈头撞花荣,啊哟一声,连忙倒退两步。花荣唬了一惊,只道是秋香鬼,也退一步,因听着声,遂大胆上前问道:“是那个? 黑夜之间鬼头鬼脑在此做什么?“上前一把拿住,将灯提起一照,道:”尔是红花姐,为何在此?“红花道:”快放手。“ 花荣将手放了,便问道:“尔为何独自一个在此做什么?”红花道:“我同小姐在露台上乘凉,只见花园内烟火冲天,小姐叫我来看的。”花荣道:“是那个在此快活放烟火,待我告诉少爷打死这个狗奴才。”自言自语的去了。 尔道柴房失火,花子能同花荣为何不知?因这花园周围有三十里宽阔,而且火一焰,花兴等俱往救火,花子能又在西北边的书房内,所以全然不知,及花荣来到时火已救灭了。只见花兴如飞的跑来道:“荣哥,不好了,快去请少爷。”花荣道:“为何如此大惊小怪?”花兴道:“因李荣春不见了,所以如此着急。”花荣道:“住了,因何不见了?”花兴道:“我们四人正在吃酒,忽见柴房火起,我等一时救火心急偕去救火,等到火救灭了,回来又不见了李荣春。”花荣道:“花园门可曾开么?”花兴道:“门仍旧锁的。”花荣道:“如此说想不曾出去,还在家内。快些同去禀少爷知道。”红花见他们去了,心中暗暗叫苦道:“我想花荣生性多诈,他去禀知少爷必然要来搜寻,倘若被他搜出,性命定然难保,岂不枉用心机?也罢,我且在此看其动静再作道理。” 且说花家这些隔壁邻右见花家园内火起,个个道:“好了,不要管他,任他烧尽才好。”内中有个乔阿二,他的妻子被花子能抢去,怨恨在心,今见火起,心中大喜道:“我早已说了,他定被天火烧,今日果然烧得好。”傍边有一人道:“乔阿二,快些去领尔妻子回来,再等一回儿就要烧完了,岂不连尔妻子也烧在内。”乔阿二道:“那个贱人如今是穿好吃好戴好,连夜里睡都是好的,真正自在享福,他还想什么丈夫儿女,他那里有想回来?我也不要他了,就是领了回来也被人笑柄道:”这是被花子能抢去干过的了。‘岂不被人说乌龟?“又一个道:”这也不妨,被他抢去的人也不少,难道都是乌龟?这不过被他抢去没奈何的人,非我情愿的。“正在说话之间,只见火也渐息了,一会儿也就灭了,众人道:”可惜不烧完,待烧完了才出得我们的气。“这也是花子能平日为人不好,所以这些个人个个怨恨着他。这且按下。 且说花荣、花兴等走到书房道:“少爷,不好了,李荣春不见了。”将前情说了一遍。花子能道:“火烧柴房乃是小事,李荣春要紧,快去搜寻。花荣等众人一路喊入园内,李荣春听见花子能喊进园来,本要出去打死他,又想道:”且慢,要打死他也不难,只是门户甚多,路径不熟,一时恐难得出去,定遭其毒手,岂不负了红花一片好心?罢了,只得暂做痴呆汉,权为懵懂郎。“ 且说花子能一路喊进园来,叫家人们快点灯球、火把,各处小心去寻。家人领命,各处去寻,寻来寻去总寻不见。花子能道:“这也奇了。”花荣想道:“他飞了去不成?”又想道:“是了,必是红花这贱人藏去。”便道:“少爷,依小人看来,李荣春必然尚未出去,只要从大门起并各处门户着人把守,不怕他飞出去。”花子能道:“不错,尔们着几个去把守门户。” 自己也到各处去寻。只见红花也走了进来道:“少爷寻什么?” 花子能道:“不见了李荣春,尔可有看见么?”红花道:“什么李荣春?丫头不晓得。”花子能道:“尔既不晓得,不要尔管。”花荣道:“是了,看他如此吱晤,必是他藏匿无疑了。 必然藏在鬼出房,他料人人怕鬼,不敢进去搜寻。“叫声:”少爷,可到鬼出房去搜寻。“花子能道:”狗奴才!尔晓我被鬼秋香打了,今又叫我去凑第二次打么?“花荣道:”非是小人多言,鬼出房定要去寻。“花子能道:”尔做头阵。“花荣道:”就是小人做头阵。“口内虽说不怕,心中到底恐吓,硬了头皮走向前去。此时急坏了红花同花云,没法可救,然亏得花云人急计生,随在花荣后面道:”秋香姐,尔不要出来唬人。“ 花荣本是怕的,又听花云的话,心中一发害怕了,回转身来道:“云哥,李荣春敢是尔藏了?”花云道:“放尔的屁,尔藏过了,到来硬争要来做头阵,为何又转来?只好作弄少爷,我花云是偏不信的。”花荣道:“尔为何说鬼来怕我?”花子能道:“尔们不必多言,我有个不怕鬼的在此。”便叫道:“红花,我晓得尔胆子最大,是不怕鬼的,尔可做头阵。”红花暗想道:“若要推辞,方才黑暗之中被花荣见了,推辞不得。” 无奈,只得提了灯先走。那花云想道:“如今怎么好?若再多言又恐被少爷见疑。也罢,待我提醒他一句,看红花怎样。” 花云乃大声道:“花荣,尔见了鬼只是跑,尚有何能?”红花听了心中明白,便心生一计,走到鬼出房将手去推门,忽然大叫一声:“啊哟!有鬼。”望后便倒。花云一见也就大叫道:“不好了,鬼来了。”退后便走。大家见红花一倒、花云一走,大家走得干干净净。 红花见众人去了,然后爬了起来道:“幸亏我人急计生,救了此危,只是花荣这个奸贼此时被我唬退了,还恐他回马枪又来搜寻,那时便不好了。也罢,事到其间也顾不得了。”走进房内将李荣春拖了出来,将门闭好,拖了李荣春望内而走。 走到楼下,将楼下门闭了,道:“大爷受惊了。”李荣春道:“不妨,且问姐姐为何有此侠肠义气来救我?须要说个明白。” 红花道:“大爷小声些,我父名叫王瑞奇,乃是做裁缝的,”与大爷隔壁。奴家贫苦难常,母亲常到府中,多蒙太太为人好心,常常赐银赐柴赐米,有时或赐我衣服荤腥之类,倚蒙照顾,所以父子三人得以不致饿死。后来母亲死了,又蒙太太赐银并棺木方得收殓。后因火烧房子搬到东门,父亲贫苦难以度日,又不好再到府上来告借,只得将奴卖在此服侍小姐,改名红花。 今日忽闻大爷有难,吓得我魂不附体,忙与花云计议放火烧柴房,方救得大爷性命。“李荣春道:”如此说,恩姊乃王翠姊了。若非恩姊相救,今夜必遭毒手,何以报恩姊活命之恩?待我回去说与太太晓得,慢慢的报恩便了。“红花道:”大爷何出此言?我受太太、大爷的深恩尚未报得,今夜相救聊表吾心报答而已。如今各处门户俱将人把守,不能出去,只好在我房中暂歇一夜,等明日夜间看看有甚机会再图出去便了。“李荣春道:”多谢姊姊。“红花带了李荣春走上楼,将自己房门开了将李荣春放入,将门闭好,仍旧去见小姐道:”是柴房失火,今已救灭了。小姐,夜深好安睡了。“花赛金道:”且慢,我还要坐坐。“红花只得与小姐打扇,这且不言。 再说花子能寻不见李荣春,心中不愿,叫众人仔细去寻,寻得出来赏银一百两,免一月的差。众人贪着赏,又到各处去寻,搜来搜去再寻不见。花子能道:“花园后门又锁的,前门料他不能出去,各门俱有人把守,难道他飞出去不成?为何不见,必是尔们放他走了。”花兴等道:“若说小人放他这是断然不敢的,就是要去小便大恭都是一个去了一个来、一个来了一个去的,半步不敢放松。都是柴房起火,一时心忙意乱,大家救火心急忘了看守,想是救火之时被他走了也未可知。”花子能道:“如此说难道飞去不成?还是尔寻不到处,再去搜寻。”只有花荣好刁,道:“不必他处去寻,还要去鬼出房去寻。” 花子能道:“尔不见红花吓倒么?”花荣道:“如今众人一起打进去,就是有鬼也被我们冲散了。”花子能道:“这也说得是。”便道:“大家一齐向前打入去。”只有花云一人心中着急,想来想去没法解救,只得随众人打入鬼出房内。一看并无半个人影,只有些零星家伙而已,花子能见没有李荣春在内,叫道:“大家出去,将门闭了。”花云此时才放了心。 只有花荣这万恶的奴才道:“少爷不必着急,李荣春还在府中。”花子能道:“我岂不晓得在府中?不知到底在那里?” 花荣道:“必在小姐楼上。”花子能听了大怒,一连将花荣打了几个巴掌两个脚尖,道:“尔这狗奴才,如此胡说!”花荣道:“少爷虽然打了小人,李荣春必然在小姐楼上的。”花子能道:“何以见得必在小姐楼上?”花荣道:“因小人与花贵要去看花兴等,走到转弯劈头遇着红花,他暖哟一声退了两步,灯火也无。我问他为何灯火也不拿,一人在此做什么?他道因园中火起,小姐叫他来看火。我想他既是小姐叫他出来的,为何见了我反退了去?而且柴房平日半个火种也无的,为何忽然火起?必然是他放的。就是方才鬼出房跌那一倒,其中定有缘故,既然遇鬼跌了,爬起就走也不迭,为何能去闭好了门?这必是起先将人藏在房内,看大家拥去要搜,故假此一倒吓退了我们,他却领了进去。及我们再去搜寻他已带了出去,是以再寻不见。少爷尔想一想,可是如此么?”花子能听了花荣的话便道:“楼上还有小姐,红花怎么敢藏他?”花荣道:“少爷真是老实人,那红花一人如何做得来?此事必是小姐与他同做的。”花子能道:“也未可知,尔们悄悄伏在楼下,我上楼去拿。倘若拿他不住,他必然走下楼来,尔们大家拿住就打,打他半死,打他行走不动就好来烧了。”花荣道:“千万不可说是小人说的。”花子能道:“这个自然。”众家人随了花子能来到楼下埋伏了,然后花子能才打门。花云想道:“不知红花可是藏在楼上否?千万不要藏在楼上才好,万一藏在楼上,被他拿住如何是好?”看官,尔说花荣为何要与红花此作对?因去年花荣思与红花苟且,在厅堂边撞见红花,调戏了几句。红花不肯,就去告诉少爷,少爷登时大怒,将花荣叫来痛打一场,打得花荣疼痛难当,在地滚来滚去。少爷尚不肯饶他,罚跪在庭中,三日三夜才放他起来。他怀恨在心,所以今日要来报仇。 又道:“红花啊,尔千万不要藏在楼上才好。” 不说花云心中烦恼,再说花赛金与红花在露台上乘凉,说些闲话,直到三更后。方要进房去睡,只听得楼下打门,花赛金道:“红花,半夜三更那个打门?快去看来。”红花道:“小姐,这声音好似少爷,敢是他吃醉了酒来此生事?待奴去对他说小姐睡了罢。”赛金道:“胡说,少爷黑夜到此必有正事,快去开来。”红花没奈,只得下楼去开门。不知可搜得出李荣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花子能堕楼埋计 李荣春寄迹邻房
话说红花见小姐要他去开门,没奈何只得下楼来,心中暗想道:“如今教我藏在那里去好?大爷啊,尔如今是潭内的鱼了,要想出路是难上难了。 事到其间无可奈何,拼其一死罢了。“ 将门开了道:“少爷半夜三更到此何事?”花子能道:“不要尔管,门也不必闭。”手提灯笼怒气冲冲的走上楼来。那花赛金立在房门,嘴上叫声:“哥哥,此时到此何事?”花子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红花,尔将这个楼门开了。”花红听了,门也不闭,只是呆呆立着,看花子能提灯四处搜寻,只寻得赛金的房,并不寻到红花的房,因红花的房在楼外边,开了楼门在门边一间,而且花荣说小姐与红花同谋的,所以只搜赛金的房。 那花赛金全不知其事,问道:“哥哥不见了什么在此搜寻?” 花子能道:“还要假装痴么?此刻尔是瞒不过的了,快快放出来的好。”花赛金道:“哥哥,尔叫我放出什么来?”花子能道:“就是李荣春,他与我做尽了冤家,我要放火烧死他,那知柴房失了火,被尔与红花将他藏在此楼中。快快放他出来的好。”赛金道:“什么李荣春?到底是男是女?为何说在我楼中?也要说个明白。”花子能道:“还要假装不知的样子呢,他是清清秀秀的后生,又是个解元,扬州一府人人叫他做小孟尝君。”赛金小姐一听此言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道:“哥哥说话好不中听,尔说我藏男人在房中,被人知道教我如何做人? 休得在此胡说,快些下楼去,我要睡了。“花子能心中一发疑惑道:”必定在此了。“叫道:”妹子,不是我哥哥的来欺尔,只为李荣春不见了,所以走来看一看,就是在此也只是说自己走上来的,不干尔事。若还不在此也就大家罢了,有甚么做不得人?何必动气。“花赛金道:”住了,不是这等容易说的,尔若要搜也不妨事,总要与我赌个输赢,若寻得出要怎么样,寻不出要怎么样?“花子能道:” 也罢,我就与尔赌一桌酒罢。“ 花赛金道:“怎么说得如此轻易的事?尔若寻出李荣春来,妹子也做人不成了,尔将我一剑分为两断,死而无怨。尔若寻不出李荣春来,尔却怎么样说?”花子能道:“也罢,我将这首级输与尔罢。如今该与我搜了。”花赛金道:“且慢,说便这等说,倘尔若赖了便怎么样?”却又做出似有李荣春在楼一般,假装出惊忙之态。 花子能见了一发信以为真,便道:“红花,尔将壁上挂的剑与我拿下来,拔出了鞘,尔做干证,若有李荣春在楼上尔将小姐杀了,若无李荣春在楼上尔将我杀了,不许容情。”红花道:“晓得。” 花子能道:“如今就没得说,该与我搜了。”遂将各处细细的寻了一回,只是不见。花赛金道:“可有么?红花,看剑伺候。”花子能道:“且慢,我寻尚未了。” 又将床下橱柜箱笼各处搜过了,也不见有个人影,连便桶也去掀开看了,亦无。 花赛金道:“如今尔也没得说了,红花,拿剑与我。”花子能着急,连忙跪下道:“好妹子,不要太没了情分,我是与尔取笑的,怎么就认真要杀起来?若不看我面上也看在父母面上,自古道千朵桃花一树开,求妹子饶我罢了。”花赛金道:“胡说!尔既知千朵桃花一树开,就不该黑夜上楼来无端造言,说甚么李荣春在我楼中,倘被外人闻知,教我如何做人?”花子能道:“这个原是我不是,该死,该死。明日叫一班戏子备办一桌酒请尔吃了醉,此事一笔勾销了罢,下次再亦不敢了。” 花赛金道:“不相干,尔若搜出李荣春来岂肯饶我?”怒气冲冲便将红花手中的剑拿过手来道:“不是我今日无情,谁叫尔屈言屈语的来蹈我。”说罢拿起剑来便砍,花子能忙了,爬起就走。花赛金与红花随后赶来道:“拿住了他,不要被他走了。” 花子能心忙脚乱,走到楼门只要下楼梯,谁知心急一脚踏空,两脚朝天翻一个跟斗滚下楼来。 这些家人见楼上跌下一个人来,误认是搜着李荣春来的,走将下大家上前道:“拿住了,打这狗男女的,不要放松了他。” 此乃花子能方才吩咐他们道:“若李荣春走下楼来,尔们拿住便打。”所以这些家人见有人跌下楼来,只说是李荣春,又且黑夜之间又无灯火,如何认得明白,又听得楼上喊声叫拿,所以大家拿住就打,打得花子能犹如杀猪一般,大叫道:“不要打,不要打,我是少爷。”众人听说是少爷,连忙放手。花子能爬了起来叫痛连天,一步一拐拐进书房。头巾也不见了,衣服也扯破了,头发也散乱了,重新梳洗,换了衣服,叫齐家人道:“尔们人也不看个明白,拿着就打,打得少爷如此模样,明日送到江都县去,每人重打四十大板,枷号满日放。”众人道:“少爷不必发怒,此乃是少爷吩咐过的,我们见有人跌下楼来,又听得楼上喊声叫拿,我们只道是李荣春,是以拿住就打,并不知是少爷,真正该死。”又有一个就道:“不知者不罪,望少爷恕罪。” 花荣问道:“李荣春可有么?有在楼上乎?”花子能道:“若在楼上我也不跌下楼来了,都是尔这个狗奴才害我。”花荣道:“只恐还有寻不到的所在。”花子能道:“慢说搜去不遍,就是连马桶都看过了。”遂将前事一一的说了一遍。花荣道:“红花房内可曾搜过么?”花子能道:“性命要紧,那里顾得到他房里去寻?” 花荣道:“少爷错了又错,红花房里乃第一要紧之处,为何不寻,却往他处去搜? 若是李荣春不在红花房中,我情愿割下头来与小姐。少爷不要迟了,快快再去红花房中,一搜包管就有李荣春在内。“花子能道:”尔不要抬举我了,我老实对尔说,我不堪再跌下楼了。“花荣道:”如今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必定拿住李荣春,红花是饶不得的。“花子能道:”果然妙计,就依尔如此而行便了。先拿酒来我吃。“ 花荣叫着众人仍旧伏在楼下,花荣怀恨红花昔年之事,所以要报此仇,这且不表。 再说红花起先见花子能上楼遍搜,心中着急,后见搜寻不出反跌下楼去,方才放心,随即下楼将门闭好,又上楼将门也闭了。花赛金叫声:“红花,我且问尔,尔好大胆,将李荣春藏在那里累我受气,快快说明,我不打尔。”红花才放了心,又被小姐问此一句,惊得面如土色,两目睁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暗想道:“小姐为何亦疑心起来?”花赛金见红花呆呆立着不说,又问道:“红花,尔为何不说,呆呆立着则甚?” 红花道:“没有此事呵,丫头服侍小姐寸步不离,如何敢做此事?”花赛金道:“胡说,我起先叫尔的时节看尔十分慌张,言语吱晤,只说银钗不见了,就是往寻银钡,去了多时,及后出房看火,又去了许久才来,谅尔其中必有怪事,好好说来便罢,如若不说,定要打尔的下半截来。”红花道:丫头与李荣春并无瓜葛,又不认得他是谁,我救他则甚?“花赛金假做怒容,取一枝短短的戒方道:”贱人,尔说不说?“红花连忙跪下,眼泪汪汪道:”小姐饶了丫头罢。“花赛金道:”说了便饶尔。“红花道:”并无此事,叫丫头从何说起?“花赛金道:”罢了,罢了,枉了我待尔一片真情,我与尔虽系主仆,待尔如同姊妹一般,今日此事如此明现尚要瞒我,可知往日待我都是假心假情了,我也不与尔说,待我去搜罢了。“红花着急,连忙扯住小姐的衣说道:”小姐,丫头并无此事,不必去搜。“ 花赛金一发疑心起来,道:“我以真心待尔,尔又不以真心待我,尔若有甚疑难之事,对我实说我也好与尔排难分解。尔若不对我说明,总要弄出事来的,那时连累我,连我也做人不得了。” 红花想道:“如今是瞒不得了,若少爷再来搜寻岂不连累了小姐?不如说明,求小姐周全此事才救得李大爷之命。”遂道:“小姐是要恕了丫头的罪,丫头方才敢说。”花赛金道:“老实说明,自然饶尔。”红花遂将前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花赛金道:“如今怎样能放他出去?”红花道:“要求小姐用个计策放他出去才好。” 花赛金道:“贱人,莫说难以放他出去,尔想少爷搜寻不出,难道他就罢了不成? 必然再来搜寻,若被他搜出,莫说李荣春活不成,连尔我的性命亦难保了。我看尔这贱人敢做出如此大事来,我不问尔尔亦不说,及我认真查问尔还敢如此推三阻四,如今尔虽说明,叫我如何放他出去?“ 红花哀哀位求道:“小姐啊,念我往日并无差错,今日不得已作了此事,还求小姐见怜。”花赛金道:“喧人,既是如此害怕,何不早早先与我计议,自然与尔分解,如今与我有甚么相干?若不念尔往日无差错,我定与少爷说知。”红花道:“我因受恩深处须报恩,若欲预先说明,犹恐小姐不容,所以私自去做此事,如今只求小姐格外施恩全了两命。”花赛金道:“喧人起来,我也不便见他,尔将壁门开了,放他过去再作计议。”红花道:“恐卢家小姐不肯相容,如何是好?”花赛金道:“不妨,我有耽戴。”红花闻言满心欢喜,说道:“小姐暂请回避。”花赛金走进房去。 红花将自己的门开了,李荣春道:“恩姐怎么放我出去?” 红花道:“不要性急,且过了今夜,等待明日再作计议。”李荣春道:“为何今夜不能放我出去?”红花道:“大爷,尔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少爷如狼似虎,他虽上来搜尔不着,岂肯干休?必然还要再来搜寻。”李荣春道:“如此怎么躲?” 红花道:“我是干思万想无法可放尔出去,不得已与小姐计议,寻了一个好所在,将尔暂且安顿再作计较。多蒙小姐贤德,许我将尔暂时去藏在西楼。”李荣春道:“西楼是什么所在?” 红花道:“说也话长,西楼乃是卢府小姐名叫赛花,西楼就是他的卧房。卢小姐与我小姐乃是结拜姊妹,虽然异姓,赛过同胞。他二人做说得话来,起初在露台之上不过隔帘闲谈,后来打算要私自来往,故将西楼一堵墙拆去做了一扇便门,与壁一样,只用手将门推开便可走来走去,并无人晓得,再看不出,只用一幅字画挂在壁门,再排一张小桌,桌上排些香炉烛台花瓶之类,再看不出有此一门。”李荣春说道:“恩姊,尔说什么私自二字,这是何缘故?尔小姐要开便门就开,谁敢阻当他? 尔却说私自两字,这是什么缘故?“红花道:”大爷,尔有所不知,只为我家那不贤慧的少奶奶曾与卢老夫人斗口伤了情分,因此少爷也将卢家怪了,不许小姐与卢家往来。我家小姐恐少爷、少奶奶知道了必不容的,所以开此便门乃是私自与卢小姐开的,虽少奶奶上楼几次,壁上有挂字画,他再也看不出有此一门。“李荣春道:”原来如此。只是我过去恐卢小姐不容,如何是好?“红花道:”不妨,卢老夫人同小姐到他母舅家拜寿去了,有几日耽搁,如今暂借西楼去歇一夜,即使卢小姐回来看见,自有我家小姐耽戴,谅亦不妨。“李荣春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然了。恩姊,既如此带我过去罢了。“红花道:”且慢,待我去了就来。“ 红花又来禀知小姐道:“李大爷腹中饥饿,求小姐一发行个方便,赏些糕饼与他充饥。”花赛金道:“尔自己去取便了。” 红花走去,将厨食门开了,挪四碟糕饼一壶茶走进房来,说道:“大爷肚中饥了,请吃些点心。”李荣春道:“多谢姐姐,有水取一盆来与我。”红花道:“有,待我去龋”若讲花赛金的房中诸物皆有,就是要开南京的杂货店都开得来的。红花连忙取炭起火扇风炉,登时水热,倒了一盆热水,取了一条手中拿进房来,说道:“大爷,热水在此。”李荣春道:“有劳恩姐。”点心也吃完了,将面洗了,红花带了李荣春走到房中,将画桌移在一边,一手将门推开,放李荣春走了过去。红花亦随他进去,说道:“大爷,这张床是小姐的,这张床是使女青莲的,要睡在此睡睡,切不要声张。”李荣春道:“晓得,尔去罢。” 红花退出,将门关好,将画挂好,将桌排好,然后走进小姐房中回复,花赛金才放下心,说道:“红花,少爷与李大爷有甚冤仇,要将他烧死?”红花就将施碧霞卖身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花赛金道:“算来乃是少爷不是,全不想作恶多端,人人恨他,将来不知怎样结果,就是奴家的姻事也是难做的,他还要逞甚么威,行甚么凶?还要抢甚么女子,那李荣春疏财重义,济困扶危,扬州一府谁人不知?他一点善心要救落难女子,险些儿遭人放火烧死,亏了尔救他,算尔有些义气。”红花道:“小姐救是救了,只是方才少爷上楼来搜时,急得我魂魄都无,若不是小姐赶他下楼定遭他拿祝如今是不怕他了,任他来搜亦搜不出了。”花赛金道:“我要睡了。”红花服侍小姐安睡,自己亦进房去睡。不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花虹挽妻惊绣阁 赛金设计辱嫂嫂
话说李府太太与淡氏大娘见日已西坠,尚不见李荣春回家,叫三元来问道:“大爷到花家去讨施小姐,不过留一杯茶,还与不还也该回来,为甚到此时候尚不见回?尔与来贵去花家问。”三元道:“晓得。”同了来贵走到花府问管门的老家人,那管门的受过花子能吩咐,只说不曾来,三元与来贵道:“这就奇了,大爷亲口与我说要来花家讨施小姐,为何他们说不曾来?” 又到海丰寺问法通,只见门是锁的,又到各处访问,并无下落,只得归家回复太太。太太与大娘十分忧闷,只得又差三元再往各处去打听,这且不表。 且说花子能听了花荣的计,叫了几十名家人埋伏在小姐楼下,守了一夜不见动静,花子能见没动静,遂到沉香阁来,见碧桃问道:“少奶奶可起来否?”碧桃道:“起来了。”花子能走上阁来。那秦氏梳妆正完,尚未穿衣服,斜倚在窗前,一手拿一枝鸟羽毛扇,一面摇扇一面想道:“少爷小妾三十一个,那里轮得到我?一月之外才得一次,好似活守寡,前世不修,今世来嫁着他。昨日又抢了一个施小姐来家,不知为甚不肯与少爷成亲,反将少爷打了三倒。”不说秦氏正在思想,忽见少爷走入房来,忙起身问道:“少爷起得早埃”花子能道:“不要说起,昨夜一夜未曾睡着。”秦氏道:“请问何事一夜不睡?请坐了好说话。”花子能道:“尔也坐了。”遂将李荣春来讨施碧霞说起,一直说到跌下楼止,又道:“现时家人还伏在楼下,如今要求少奶奶上楼去将红花卧房也搜一搜,不知少奶奶可肯行否?”秦氏道:“少爷,尔太粗心了,红花房里乃第一要处,为何不搜,却到赛金房里去搜。 这正是痒处不扒,不痒处扒到血流。“花子能道:”为因心忙意乱,失此一处,却又被“花赛金将剑要杀,只得逃命要紧,却忘了红花的卧房未搜。”秦氏道:“反了,反了,焉有妹子敢杀亲兄的理?又将男人藏在房中,真正气杀我也。只是我与丫头们都是女人,拿他不住,如何是好?”花子能道:“不妨,我楼下埋伏着家人,尔若见了李荣春只要大声喊叫,我们就好上楼来拿他。” 秦氏道:“如此说不妨,待我去搜便了。”花子能道:“到底是夫妻,尔好去拿住李荣春,待我放了心夜夜好来伴尔睡。” 秦氏道:“我是不想尔的,尔去伴他们,我是独自睡惯了。尔自下去,我也立刻就去。”花子能道:“原是我不是,改日来谢罪。我如今且下去,在书房等少奶奶尔的消息。”说完下阁去了。 秦氏叫齐了这些丫头、使女,自己穿好了衣服,下了沉香阁,带了丫头来到赛金楼下。见这些家人们俱埋伏在楼下等候,碧桃说道:“少奶奶来了,尔们还不立起来?”众人见秦氏走到,大家立起身道:“少奶奶来了。”秦氏道:“尔们在此等着,若听我叫尔们上去拿,尔们就要上去拿,若李荣春走了下来,尔们拿住了等少爷发落。”众人道:“晓得。”秦氏带了四名丫头,一个名叫双桂,一个名叫碧桃,一个名叫春梅,一个名叫秋菊,这四名丫头狐假虎威将门乱打。那红花同着小姐三人都是四更以后才睡的,此时红花服侍小姐梳洗才完,只听得打门甚急,那叫门的人声甚多,花赛金道:“如何的,他又来了。”红花道:“小姐,如今不怕他了,待奴下去开门。” 走下楼来,此刻胆便大似昨夜的几十倍了。遂将门开了,见是秦氏,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少奶奶。”秦氏道:“尔们将此门关好了,随我上楼。”双桂将门关了,秦氏又道:“红花,尔先走。”红花道:丫头不敢,少奶奶先请。“秦氏道:”不要尔假有礼,叫尔先走尔就先走,谁要尔多礼。“红花道:”如此恕丫头无礼了。“遂先上楼报与小姐道:”少奶奶来了。“ 四个丫头随了秦氏上楼来。 那赛金没奈何,勉强起来迎接道:“嫂嫂来了?”秦氏道:“我的来意姑娘谅是晓得的。”赛金道:“嫂嫂说得好笑,我又不是神仙如何晓得尔的来意?”秦氏道:“不必假不知,就是那李荣春的事。”赛金道:“李荣春怎么样?”秦氏道:“咳,姑娘啊!他与尔哥哥有天大的冤仇,尔不该黑夜将李荣春藏在楼上,又如何敢欺负兄长,拿剑就要杀他?”红花在旁道:“少奶奶,这是少爷不是,自己走上楼来欺负小姐。”秦氏道:“不要尔管,尔何必多言。”赛金气得两眉倒竖,满面通红,道:“就算我藏了李荣春,尔便怎么,有甚凭据?”秦氏道:“不要管有凭据无凭据,待我做嫂嫂来看看。”赛金道:“胡说,我父乃一品当朝,三位叔父俱为高官,我虽女子,颇知礼义,焉肯收藏男人?无凭无据,劈空陷人,昨夜哥哥来搜不出,尔今又要来搜,一次风波尚未歇,尔又要来再起风波。还是哥哥叫尔来,还是尔自己要来寻我惹气?”秦氏道:“不要尔管,我自来亦可,尔哥哥叫我来亦可,总是要搜的。”说声未完便叫四个丫头将红花房里先搜起来。这四名丫头领命先去红花房里搜寻。花赛金见了登时大怒,道:“秦氏啊秦氏,尔休得太无礼,听信了丈夫之言来与我作对,尔休得太欺负人,我见过多多少少的恶妇,并不曾见这不良恶妇。”秦氏也大怒道:“赛金,尔休得开口伤人,尔就有礼岂将男人藏在房中么?”这四名丫头道:“少奶奶,红花房里搜寻不见。”秦氏道:“尚有赛金房里各处都去搜来。”这些丫头东掀西拨,各处搜遍并无影响。 赛金见他们搜不出李荣春,遂道:“秦氏,如今可有李荣春么?”一把将秦氏胸前扯住道:“如今怎么说?”秦氏道:“赛金休得无礼。”将头撞去,赛金顺势一手将秦氏头发扯住,将脚一跤将秦氏按倒在地,骑在秦氏身上抡拳就打,打得秦氏叫痛连天道:“赛金,尔敢打我么?”赛金道:“我就打尔这不良之妇,尔便怎么?”说完又打。秦氏叫道:“好打,好打,天下那有尔这恶妇?藏男人,杀哥哥,打嫂嫂,尔们这些丫头是死的,为甚不向前来救我一救?”这四名丫头要走上前来劝,赛金道:“谁敢来,连尔们也打个半死。”双桂道:“春梅姊、秋菊姊,尔们去请少爷来救奶奶。”那红花也假意来劝,却暗地里将拳头来奉送。秦氏道:“赛金,尔的拳头为何有许多?” 赛金忍笑不住道:“我是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秦氏道:“尔当真要打死我么?”赛金道:“我也不要打死尔,只打尔半死,使尔下次晓得姑娘的手段。尔下次敢再来欺我么?” 不说秦氏在楼上被打,却说春梅、秋菊二人走到书房报花子能道:“少爷不好了,少奶奶被姑娘打得不亦乐乎。”花子能听了,连忙走上楼来喊道:“那个敢无礼欺负我小姐?”红花叫道:“小姐起来罢,少爷来了,看少爷面上饶了少奶奶罢。” 花子能道:“小妹为着何事如此动怒?有话起来说。”赛金见花子能假小心,也就立起身来坐着涕泣。双桂扶秦氏起,春梅将秦氏头发缠好,秋菊将秦氏首饰拾起,花子能假意道:“为着何事如此相打?”秦氏道:“真是天翻地覆,那里有如此不良的恶女子,藏男人、杀哥哥、打嫂嫂,有如此的恶人么?” 赛金一面哭泣一面说道:“都是父母不在此,被哥哥欺负了,今日又被这恶嫂来欺负,我如此还要做甚人?不如我与尔三人拼了命,免得日日来欺负我。”花子能道:“好小妹,昨夜原是我做哥哥的不是,得罪尔了。今日嫂嫂不知何故,无事又来生风波,害惹尔受气。”秦氏听了心中不愿,气冲冲的道:“尔到说得好听,我好好坐在沉香阁,不知是那个狗乌龟公叫我来此,害我受此苦楚,倒反说我无事生风波,真正气死我也。” 花子能笑嘻嘻的道:“如今都不必说,总是我不是。妹子,尔也不必哭,妻子,尔也不必气,待我去备桌和气酒请尔姑嫂双双和好息了怒气罢。”秦氏道:“我是没有如此的好姑娘。” 花子能道:“什么话,总是一条缝里钻出来的。”花赛金道:“啐!我也没有这样的嫂嫂。”花子能道:那里话,与尔哥哥一头睡的总是嫂嫂。“秦氏道:”我也不与尔这呆子说了。“ 立起身来下楼去了。花子能就借此势道:“我去备酒与尔们和好。”一溜烟下楼。走来与曹天雄说知其事,曹天雄呵呵大笑道:“少爷若说李荣春尚未出去这也不难,只要前门后户叫家人用心把守,不怕他飞上天去。”花子能道:“虽然如此说,倘若他已出去了这便如何?”曹天雄道:“这也容易,只消得力的家人差几个到外面打听,若李荣春尚未回家,必然有他的家人在外寻觅主人,若是已经归家就无在外寻觅了,他必然又另起事端来寻我们了。花子能道:”教师说得不错。“即忙吩咐一众家人各处门户小心把守,又叫花吉、花祥:”尔到外面打听李荣春消息。 “ 那花吉、花祥领命,才出大门就遇着三元与来贵。花吉乖巧,就叫道:“三元哥,尔们要到那里去?”三元道:“奉了太太之命特来寻大爷,昨日大爷说要到尔们府上来,为何一夜不见回来?我昨日来尔府上问两三次,尔那管门的总说不曾来。 我去回复太太说不在花府,太太与大娘猜疑说必在花府,所以今日又打发我们来问。尔少爷就要留我家大爷也不是如此留法,既留了一夜也该放了出来,为何还不放出,是何主意?“花吉摇手道:”尔不要胡说,尔大爷从不曾到我府中来,我少爷从不肯留人过夜。“三元道:”这也奇了。“没奈何,别了花吉又去别处访问。 那花吉回身进了大门,来到书房道:“少爷,李荣春尚未回家。”花子能道:“尔何以晓得?”花吉遂将三元的话说了一遍,花子能道:“如此说来果然尚未回家,尔们小心打听。”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秦氏恨着花赛金切齿道:“可恨这贱人,杀哥哥、打嫂嫂,世间难容这等人,我若一朝权在手,那时决要将令来行。” 双桂在旁道:“少奶奶,尔被小姐痛打这也罢了,不过姑嫂不和相打而已,谁知被红花那小娼根假意上前相劝,却暗地挥拳将少奶奶乱打,我真正替少奶奶不愿。” 秦氏大怒道:“暖啊! 他敢如此大胆。我道赛金拳头为何有许多,原来是这个贱人亦来打我么?我叫他主仆认得我便了,正是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非丈夫,我若不报此仇也在为人了。“ 且不说秦氏要报仇,再说花云一心想着红花,道:“如今不怕他不依从我了,他要想将恩报我,便帮他做报恩人,如此的难事我也与他做了,还怕他不依从我,也不怕他不从。待成了事我去求少爷要他将红花赏我为妻,那时挽起眉毛做人家。 只是今日为何不见他下来?也罢,自古道:要吃无钱酒,须要工夫守。待我守着他便了。“ 不说花云痴思妄想,却说花赛金对红花说:“此事若不是早预备着,今已被他搜出了,尔的性命难保自不必说,连累我也难以做人,那屈言屈语如何听得?就是长江之水也洗不清。” 红花笑嘻嘻的道:“多谢小姐莫大之恩,丫头就是碎身粉骨也难报小姐之恩。” 赛金道:“我且问尔,那李荣春藏在那边,怎么得放他出去?”红花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再去问花云,看他有甚妙计可以放李大爷出去。”赛金道:“不可,那花云到底是小使,不便与他长往来,且等卢小姐回来我将此情与他说知,要他用个金蝉脱壳之计放他出去。”红花道:“小姐,前日卢小姐说他母舅安老爷乃六月初四日生日,今日初四日乃是拜寿之曰,必有戏酒留住,安老爷必要留赘日,明日未必就回。李大爷度日如年,岂不急坏了他?”赛金道:“这也无法。” 红花也是没奈何,不过李荣春早一时回去,他早一时放心,虽说搜不出,到底是怀着鬼胎,就是一日三餐羹饭,乃是厨房端正办来的,不过红花与小姐二人吃的羹饭而已,如今多一个人要吃,不敢到厨房多取,恐起疑心,只好二人少吃些,留些与李大爷吃,这且不言。 再说卢赛花同夫人到安府拜寿,那日安老爷夫妇一早起来与众人拜过了寿,内中有个史翰林的小姐,为人生性价做倚,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将卢赛花看不在眼底,甚至谈说言语之中好生嘲笑。那卢赛花焉能受得这气,与他斗了一场气,卢老夫人道:“今日母舅生日,须要大家和气欢喜,为何斗起口舌来?”卢赛花道:“我却受不得这闲气,母亲,回去罢。”安老爷夫妇与众人都来相劝,卢赛花执意不从,登时与母亲上轿回府。夫人归到府中,出了轿走进房中,小姐伴夫人坐了一回也进自己楼中。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卢赛花伤情成怨 李荣春女扮回家
话说卢赛花同使女青莲走上楼来,青莲将钥匙开了锁,推开楼门同赛花进入房内。忽听得鼻息之声,四处一看,忽见小姐床上睡着一个男人,大声叫道:“不好了,小姐尔看床上睡着一个男人!”卢赛花见了又惊又怒,道:“好生奇怪,这男人那里来的,为何睡在我床中?”那卢赛花在安府受了气回来,此时见个男人睡在床中,岂不气上加气,气得满面通红,将壁上挂的剑拔了起来要杀下去,青莲道:“小姐,使不得的。” 将剑夺下道:“待我叫醒他来,问个明白再作道理。”遂大声叫道:“尔这个人是何等样人,怎么在此睡?还不快起来说个明白。” 李荣春正在熟睡,忽闻有人叫唤,开眼一看道:“暖哟! 不好了。“连忙爬起身滚下床来,自觉无颜,连忙作揖道:”小姐,难人李荣春作揖。“那卢赛花听见”难人李荣春“五字,口内不言,心中想道:”久闻的有个李荣春,乃是官家之后,济困扶危,多行善事。扬州一府尽闻其名,因何在我房中睡着?又何故自称难人?待我问个明白再作道理。“便道:”我且问尔,尔家住在那里,为何自称难人?“青莲道:”说得明白便饶尔,若说不明不白我小姐性子不好,说与夫人晓得,送尔到官究治。“李荣春道:”小姐听禀:小生家住在四牌坊达子巷,祖居在此扬州,祖公世代居官,虽然薄币财也不为富,半文半武也曾中过文解元。“青莲道:”如此说是小孟尝君李大爷了,为何在此睡着?“李荣春道:”因为施小姐而起。“ 即将“见及施小姐卖身,不忍见他落难将银助他,被花子能见了抢去,我到他家取讨反被他拿住用火要烧死我,亏了红花救我,暂寄在此,望小姐恕我之罪。” 卢赛花道:“可恨红花这贱人,尔要救人与我何干,却将男人来藏在我房中?倘被花子能晓得,此祸非校赛金姐姐也太粗心,枉他读书知礼,纵容他自己的丫头也罢,怎么藏到我房中来?往前一向的知心从此永永断绝了。”青莲道:“小姐,这都是花子能不好,不于李大爷之事,就是花小姐与红花也是一时出于无奈藏过来的。况且李大爷是个豪杰,平日是个济困扶危的大丈夫,今日小姐也要做个杰豪,救了李大爷才好。”卢赛花道:“此事叫我如何是好?也罢,我将此事禀过母亲,随母亲主意便了。”李荣春道:“小姐,这个使不得,倘或夫人生气如何是好?还望小姐周全。”青莲道:“大爷不必害怕,我家夫人甚是慈悲,决不怒尔,而且甚爱花家小姐,断不害尔。”说完,随小姐下楼来到夫人房内。 卢赛花将李荣春之事一一禀过夫人,夫人听了说道:“那花赛金一向为人甚好,就是红花也老成,他将李荣春藏过来也是一时急了,没奈何。我儿,尔不要怪他。 只可恨花子能这狗男女,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欺负别人也罢了,怎么连李大爷也要害他性命?真正可恶之极。我儿,尔不要受气。青莲,尔去请李大爷来,我出去见他。我儿,尔且在此坐坐。“随即换了衣服走出厅来,那青莲已引李荣春来到厅上。李荣春道:”无知小侄李荣春拜见伯母。“卢夫人道:”岂敢,公子少礼请坐。“ 李荣春告坐了,卢夫人道:“公子乃昂昂烈烈的美丈夫,老身与尊府相近,乃是邻居,久仰大名,不能得见,今日相见乃三生有幸。”李荣春道:“岂敢。”卢夫人道:“尔为施碧霞小姐之事险些性命难保,若没有红花相救必遭毒手。可恨花子能万恶的奸贼如此作恶,不知将来如何报应呢。”李荣春道:“那贼作恶必然有报应,自古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差来早与来迟。只是要求伯母放小侄出去,感恩不尽,自当厚报。”夫人道:“却那里话来,本该就送尔回去,犹恐花子能恶念未消,有甚不测之事,反为不美。自古道若要人怕我,还须我怕人,且在我家暂赘日,粗茶淡饭,莫笑不恭,看有甚机会再送公子回去。未知意下如何?”李荣春道:“多谢伯母厚情,小侄本该从命才是,怎奈家母在家不知怎样悬望,小侄归心似箭,度日如年,难以久留。”卢夫人道:“既是公子为母挂心,老身也难以扳留,只是如何出去?若是黑夜出去,恐被花家见了说是在我家中出去的,虽然不怕他奈何了我,只是被他说不清楚的话,这便如何是好?”想了一回道:“有了,公子,尔若决要回去,必须如此如此可免其患。”李荣春道:“多谢伯母,小侄没世不忘。”卢夫人吩咐:“备酒厅堂,与李公子压惊,要等黄昏才好行事。” 且说红花拿了午饭过来要与李荣春吃,忽见卢小姐已在房中。那卢赛花见夫人留李荣春吃酒,遂同青莲归楼,忽见红花拿饭过来,一时大怒,道:“好啊,尔做得好事!”红花惊得满身冷汗直流,将盘放下,双膝跪下道:“小姐不必动怒,总是丫头该死,望小姐开恩饶了丫头。”卢赛花道:“尔这贱人好大胆,岂不知闺房严似禁地,敢将男人藏在我房内,尔主婢通同前来欺我,尔这贱人尚敢说甚的?” 红花哀求道:“小姐不必动气,念我小姐与小姐结拜面上饶了丫头罢。”卢赛花道:“尔这贱人,既知我与尔小姐结拜姊妹胜过同胞,就不该如此欺我,幸亏是李大爷有名声的君子,如若不然,我立刻就叫喊起来,看尔们有何面目做人?”红花道:“多谢小姐格外开恩,丫头感激不荆”卢赛花道:“我与尔小姐名虽说结拜,实胜同胞,谁知他看我太轻了,不是我无情,这是他无义,从此多年的交往一旦休了。” 红花道:“小姐错怪了,此事乃丫头该死,不干小姐之事,望小姐念红花向前并无差错,此事乃父母受过李府大恩,未能图报,故此救了李大爷此难、也因知恩报本,不得已做了此事,望小姐去开此事罢。”卢赛花道:“胡说!过失是人人有的,此是甚么事,如何做得?我又非小孩童,将男人藏在我房内,若不看往日之情,李荣春怎得出去?”红花道:丫头感恩不尽,待丫头去请我小姐来谢罪便了。“遂急急走回来跪在小姐面前道:”卢小姐已回来了,将我骂不绝口,我苦苦哀求,怎奈他执见如山,任求不转,连小姐也怪起来。“ 赛金道:“痴丫头,如此胆小就不该做这大事了,随我来。” 花赛金带红花来走到西楼见卢小姐说道:“贤妹为何就回转来了?恕我来迟,不知迎接。”卢赛花全然不动,亦不开口。 花赛金道:“我与尔从小至今并无口舌,今日为何如此模样?” 赛花小姐两目流泪道:“我想往日与尔交情何等相爱,谁知尔今日如此待我!” 花赛金道:“贤妹啊,我知罪了,如今是特来与尔赔罪。”红花道:“小姐,”丫头跪在此,任小姐责罚。“ 卢赛花道:“我也没得说,只恨寡母孤女被人欺负,有玷终身名节。前事都不必说,从此断绝往来罢了。”赛金道:“贤妹,千不是万不是总是我不是,看在多年交情恕了我罢。”卢赛花道:“若还不是看在前日交情,李荣春焉能出去?尔们安能无事?快快而去,不必多言。”红花跪在地下将头乱磕道:“小姐啊,丫头万死何辞,只求两位小姐和好如初,我就万死无怨。” 青莲也劝道:“小姐不必如此,花小姐亦是一时出于无奈,彼既知罪也就罢了。” 那知卢赛花执意不听,叫声:“青莲,随我下去。”花赛金见了亦动怒道:“尔既如此不情,要绝便绝,有甚相干?红花,随我回去。”红花哭泣哀求道:“小姐且慢去,再与卢小姐和好了我才放心。”花赛金道:“不妨,有我在此,随我回去。” 青莲道:“红花姐,尔放心回去,我小姐性子本是如此,等他性子气过了自然就好。” 红花道:“望姐姐与我解劝。”青莲道:“晓得,尔且先去,我自劝他。”红花无奈何,捧了饭盘随花赛金回房来道:“小姐,早知如此,不寄他西楼也好。”花赛金道:“我只说多年姊妹是不妨的,谁知他如此无情,正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取杯茶来我吃。” 红花去取茶来与小姐吃了,心中忧闷自不必说。那卢赛花心中所怪花赛金者,不过说我的房中岂肯许尔将男人藏匿在内,幸亏是李荣春,倘若是个游方僧道尔也藏过来,那时如何是好? 为此缘故而生气,是以怪了花赛金主婢,这且不言。 再说卢夫人留李荣春在厅吃酒,直到黄昏时候,卢夫人吩咐备轿伺候,道:“公子,尔乃豪杰之士,因为侠气而受此祸,如今得保性命,归家切莫使英雄之性,就是花家若来寻尔生事,尔总以忍为上策。回家时代老身带问令堂与大娘安好。” 李荣春道:“多谢伯母,小侄何以报德。”只见轿已抬进内堂,卢夫人带李荣春进内与他男扮女妆,将李荣春衣服打作一包袱放在轿内。李荣春拜别夫人上轿,将轿帘放下,卢夫人吩咐二名使女、二名家人道:“尔们随大爷回他府中,倘花家若问,只说我要往亲戚人家饮酒,不许多言,回来重重有赏。”家人领命,随轿而去。来到李府叫门,管门的问道:“是谁?”卢家的家人道:“是李大爷回来,快些开门。” 管门的听了好不欢喜,连忙开门。轿子歇下,李荣春出了轿道:“尔们随我进来。” 那管门的见了甚是惊疑,也不敢问,只道:“大爷回来了?” 李荣春应了一声道:“是,赏他轿夫酒钱。”管门的道:“晓得。” 卢家这四名家人使女随李荣春进内。这些家人使女见大爷如此妆扮回来,个个嘻嘻笑道,走进内堂道:“太太大娘,真正好笑。”夫人与大娘正在忧闷不见李荣春回来,苦不可言,忽见这些家人笑嘻嘻的走来道。那李荣春见些家人嘻嘻而笑遂道:“狗奴才,有甚好笑?”忽叫声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夫人抬头一看道:“我儿为何如此妆扮?”李荣春就将前情一一禀知,夫人听了大怒,大骂花子能:“狗男女、小贼种,连我孩儿也要害死,真是可恶之极。” 又道:“我儿从今以后莫管闲事,免得招灾惹祸。”淡氏大娘道:“官人如今不必与他计较,恶人自有恶人磨,且自由他,请官人里面改妆。”李荣春道:“贤妻说得有理。”遂进内房改妆。李夫人吩咐备办酒饭款待卢府的家人、使女,又道:“多感尔家夫人小姐如此厚情,何以克当,又劳尔们往来相烦,回去多多致谢夫人小姐,水酒一杯多有简慢。”这四人应道:“多谢夫人大娘厚赐,不必了,我们就此告辞。”淡氏大娘道:“不必客套,老实些坐了。”众人道:“如此说多谢了。” 告了坐吃了一回,遂辞谢要回去。太太道:“卢家姐姐们劳动尔们,我有些薄礼不成意思,希望笑纳。”众人道:“蒙赐酒食已感不尽,这个断不敢受。”李夫人道:“若还不收,敢是嫌薄?”众人道:“夫人如此说,丫头们大胆收了。”遂收了银子,叩谢夫人大娘辞别回去。这且不言。 再说来贵、三元这两个书僮在外面访了一日也不见一些影响,气闷在心,三元道:“来责兄弟,我想大爷亲自与我说要到花家去,为何花家总说不在?必然是他留住,内中定有缘故。 我们如今回去吃了饭,打到花家与他讨人。“来贵道:”不错,说得有理。 “遂一直走回家打门道:快些开门,我们吃了饭要去花家讨大爷。”管门的开了门道:“大爷已回来了,尔们不必大惊小怪。”三元道:“怎么说,大爷回来了么?” 连忙走进,叫道:“大爷在那里,为何今日才回来?”李荣春道:“我在此。”三元道:“大爷昨日在那里?小人无处不寻到。” 李荣春将前事略略说了一遍,三元听了心头火发,大骂:“花子能,尔这狗亡八,尔敢害我大爷么?我必要将尔这万恶的贼囚碎尸万段方消我恨。”又说:“大爷不必忧闷,小人们与大爷报仇便了。”李荣春道:“胡说,谁要尔多事,还不退出。” 三元敢怒而不敢言,退了出来。这且按下。 再说花子能搜不出李荣春,又受了两场没趣,总是不愿,想道:“为了施碧霞一个起受了李荣春打上门之辱,却又烧他不死被他走了,走了不打紧,恐他要来报此仇,如何是好?” 又道:“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发,必要除的,只是要晓他的下落才好。若要明白其中事情,必须问红花,难道这丫头看中了李荣春么?若有此事,妹子难保贞节了,怎么能得红花来问个明白才好。”想了一想道:“有了,去与我的少奶奶计议便了。”不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万香楼花虹三上 沉香阁恶妇阴谋
诗曰:竹篱数掩傍鱼矶,初剪梅花掠地飞。 正喜迪帘来索笑,已悲临水送将归。 影横月处愁空绝,子满枝时事已非。 自古种情在我辈,尊前莫怪泪沾衣。 话说花子能搜不出李荣春胸中气恨,因想:“花荣的话不错,必是红花藏了。只是两次搜不出,不知何故,必要问红花个明白。只是红花服侍妹子常在楼上,怎么得他来拷问明白才得放心,也好预备。”因思:“不得红花来问,只得要去与秦氏计议,看有甚妙计骗得红花来拷问。”想定主意随即走到沉香阁。 只见秦氏露体,不穿衣服也不穿裙,只穿一条大红裤。花子能道:“少奶奶好白身体。”秦氏见花子能走到,忙立起身道:“少爷来了,请坐。”花子能道:“少奶奶同坐了。”秦氏道:“少爷到此必有正事,请道其详。”花子能叹口气道:“少奶奶不要说起,为了施碧霞这喧人被李荣春打上门来辱了一场,幸得曹教师拿住了要烧死他,谁知又被他走了,到弄得我一肚气。若要说出去了,他家的人又在外面寻访,若说未出去,家中已经搜遍,又不见影响。我想决是红花藏过的,必须将红花究出真情我才放心,也免得放虎归山终受其害。”秦氏道:“若说要拷究红花,真正容易之极,待我打发丫头去叫了他来打他个半死,不怕他不招出李荣春来。”花子能笑道:“少奶奶真正直心人无弯曲肚肠,尔不想,红花那赛金的心肠,他两个犹如姊妹一样时刻不离,焉能叫得他来?尔去叫他,就使他不敢不来,倘若赛金不放心与他同来,岂不枉然?”秦氏道:“如此便怎么能得他来才好?”花子能道:“我亦想无妙计骗他出来,故来与尔计议,看尔有甚妙计骗得他来。我想少奶奶尔乃镇殿将军之妹,岂无妙计骗得红花出来?”秦氏道:“少爷又来取笑了,少爷尔乃是首相的公子,难道亦想不出个计来?”花子能道:“我又蠢又呆,怎及得少奶奶尔又聪明又伶俐,必然想得出妙计,使赛金不知骗得红花来才好。” 秦氏道:“待我想想看。”想了一回道:“有了,如今只叫秋菊去如此如此,再如此这般,这般又这般,少爷尔道可好么?”花子能道:“果然好妙计,若能究出真情实事,我去请一班上好戏子,备一桌满汉酒席请少奶奶尔吃酒看戏。” 秦氏道:“多谢少爷,夫妻之间怎说这话。”花子能道:“如此说我拜托少奶奶就是了。”秦氏道:“这个自然。只是那施碧霞如今怎样了?可肯与少爷成亲么?”花子能道:“咳! 那施碧霞真正可恶极矣,我为了他受了多少的气,粪门被他踢得血流不止,自从初三日至今不要说成亲,连近其身亦是不能,若要近他身边不是打便是踢,又加个大骂不歇。“秦氏道:”难道就是如此罢了不成?“花子能道:”我岂肯罢了?因爱他容貌故且暂容他至今,赛貂蝉劝我再容他三日,包管劝他回心转意,我今就要到万香楼去。今将要拷问红花之事托少奶奶,我要去了。“秦氏道:”少爷请便,我自然就去做事。“花子能说声”拜托“,遂下楼去了。秦氏遂叫秋菊道:”尔可去厨房,等红花来拿午饭时尔可如此如此骗了他来,我将一个银红纱肚兜赏尔。“秋菊道:”晓得。“遂到厨房去等候红花了。 且说花子能来到万香楼上,赛貂蝉正在劝施小姐,忽见花子能走到,忙立起身道:“少爷来了,少爷请坐,丫头拿茶来。”那施碧霞见花子能走来,恨如切骨,气满心胸,双眉倒竖,满面怒容,也不立起身也不开口。花子能见了叫道:“施碧霞,尔怎么如此大模大样的,见我少爷来立也不立起,叫也不叫一声,到底甚么意思?”赛貂蝉道:“少爷不要生气,他是山西风俗原是如此,不必怪他。”花子能道:“尔今到我江南就应学此处的风俗,怎么还要使尔山西的性子?”赛貂蝉道:“他是新来的,不知此处的规矩,等过了一月两月他自然晓得。” 花子能笑嘻嘻的走近碧霞身边道:“碧霞,我因爱尔容貌生得好,所以如此容尔,如若不然,尔早已归阴了。如今与尔说过,不许尔再如此倔犟,若敢再如此我定不饶尔了。今夜乖乖的顺我成亲我便饶尔前非,若不依我时,此遭定不再饶了。”一边说一手却又来摸他的胸膛。施碧霞一手隔开花子能的手道:“花子能休得无礼。”将手一推,花子能倒颠了几步,仰面一跤跌倒在地,爬了起来道:“尔这喧人敢如此凶恶,今日必要打死尔这娼根。”丫头们,快些来绑此恶妇活活烧死。“施碧霞道:”谁敢来?花子能,尔这万恶的贼囚,人面兽心的狗奴才,别人由尔欺侮,我施小姐是不怕尔的。尔休得在此做梦要想成双,尔若识时务者快些下去,免得讨打。若敢仍然如此胡说,叫尔认我拳头的利害。“花子能气得乱跳道:”小娼根,尔敢如此横恶么?“走上前两手拦腰抱祝施碧霞一时大怒道:”也罢,今日是尔要来冲我了,尔放手不放手?“花子能道:”不放手尔便怎么?“施碧霞两手望花子能两太阳边一打,这叫做钟鼓齐呜,花子能头晕眼暗,双手一放,仰面一跤跌倒在地。施碧霞正要上前来打,赛貂蝉见了连忙上前劝住道:”小姐使不得,不必动怒,有理不用高声,为甚如此横行?并不是少爷不是,尔的性子太觉不好了。少爷的赫赫威风谁人不知?要算扬州一个小君王,文官武将人人敬重,百姓人家个个害怕,尔不要认错了。少爷在尔面上要算逆来顺受,任尔打骂他只软求尔,不要越装越醉,看得太不在眼里了。少爷的性子若发作起来就了不得的,尔也要揆情度理去想一想。“施小姐道:”尔也休得胡说,我今日到此已将性命放在度外了,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待我除了这恶贼,也为地方除了一害。“赛貂蝉道:”施小姐,这是断断不可。万事须要三思,不可乱为。“又道:”少爷,尔念他是强性于,况且只来得三日,不要逼他,从宽而行总能成事,包在我身上,三日内必然成事,如今且请下去。自古道事宽则圆,急则缺。“ 花子能没奈何,道:“尔这娼根如此可恶,今日且再饶尔这一次,如若下次仍然如此,天大的人情也不来饶尔。”说完恨恨的走下楼去了。那施碧霞想起心事,双目流泪道:“不知母亲怎样成殓,谁人将纸钱去烧;又不知哥哥病体如何,有谁请个医生与哥哥调治。奴家在此好似坐在牢中,怎能出去看治母亲哥哥。就是花子能几次威逼于我,怎能动我的心,他若再来,我与他见个死活便了。” 且不说施碧霞暗地愁苦,再说秋菊奉了秦氏之命,要去厨房等待红花来拿午饭,就好骗他出来拷问李荣春之事。秋菊来到厨房外面静处等着,不一时只见红花已来到厨房道:“杨家婶婶,午饭可好了未?”那管厨房的杨婆道:“红花姊坐一坐,就有了。”红花才要坐下去,只见秋菊一面走一面叫来道:“好笑,好笑,众位婶婶姊姊们,尔们可要看胜会?真正好笑死,尔们若见了就要笑死。”那管厨房的杨婆道:“秋菊姊,有甚奇事如此好笑?”秋菊道:“就是李荣春的妻子要来讨李荣春,大闹不歇,少爷是男不与女斗躲开去了,少奶奶不愿与他对敌打做一堆,衣服裙裤都被少奶奶扯得粉碎,赤身露体被少奶奶擒住,叫我来拿粗绳去捆绑。尔有绳拿一条来与我。”那杨婆听说果然拿一条绳与秋菊挪去,秋菊一手接绳一手牵红花道:“红花姐,如此的胜会同我去看看。”一手拖着红花就走。红花心中想:“李大娘也没分晓,大爷才得出天罗,尔又来投地网。待我去看个明白,禀知小姐前来搭救便了。”想定主意,遂急急的随了秋菊而行。 到了沉香阁,秋菊叫道:“少奶奶,红花带到了。”秦氏道:“将门关了。红花,尔今日也来此处了。”红花想一想道:“不好了,中他的计了。”乃说道:“少奶奶放我出去取午饭与小姐吃,不得在此耽搁。”秦氏道:“娼根既然如此性急,来此则甚?今既来了就不能去了。”红花道:“叫我在此做甚么?”秦氏道:“我且问尔,李荣春到底藏在那里?红花道:丫头不晓得。”秦氏道:“红花,尔胆太大了,此事也敢做出来,故违主命就该死罪。”红花道:“少奶奶,真正冤枉,丫头终伴着小姐,寸步不离,怎么敢做得此事?望少奶奶详察。” 秦氏道:“娼根到赖得干干净净,今日是要尔将李荣春的事实说,或是放他出去了,或是藏在那里,实实说了便罢,若再花言巧语抵塞,恐尔性命难逃吾手。”红花道:丫头并无此事,叫我怎么说?“秦氏道:”官府堂上那有不打自招的犯人?双桂,拿取门闩来。“双桂将一支门闩呈与秦氏,秦氏接过手来道:”红花,尔招也不招?“红花道:”叫我招什么?“秦氏道:”尔真不招么?与我跪了。“红花没奈何,只得跪下道:”少奶奶,念我往日并无差错,看在小姐面上饶了我罢,休得屈捧打平人。“秦氏道:”娼根,今日此事尔就做错了,尔不提起赛金,我也忘了他前日打我之恨也罢了,还是姑嫂平辈。 尔这贱人也来打我么?“红花道:”我焉敢打少奶奶?并无此事。“秦氏道:”尔还说无此情?“拿起门闩就打,也不管他是头是面一味的乱打,打得红花疼痛难当,滚来滚去,口口声声只叫小姐来救。秦氏道:”尔就喊破喉咙也无人来救尔,尔前日能救李荣春,今日因何无人来救尔?我且问尔,李荣春与尔有甚瓜葛,尔却放他?好好直说便罢,如若不然,性命在顷刻了。“红花道:”我实无此事,叫我说什么?要打便打,不必多言。“并无半句求饶。秦氏道:”我打死尔不怕尔那赛金来与我讨命。“举起门闩又打,不一回将门闩打断做了两节。 秦氏打得手酸,叫:“秋菊,取茶来与我吃,一面再取门闩来与我代打。”那春梅、秋菊见了不忍道:“红花姐,不如招了罢。”红花只是不招。秦氏道:“与我实实打。”秋菊那高高举起,轻轻打下,秦氏见了道:“尔这贱人会做好人,与我跪了。”叫双桂代打。双桂却比秦氏打的更重,红花死了几次复再还魂,只是不招,叫苦连天。秦氏道:“尔这贱人如此强么?我岂没法尔么?”叫“头丫们将他衣服剥了,只留一条裤,其余剥得干干净净,道:”与我吊起来。“拿了绣剪道:”尔这贱人还是招不招?“红花道:”尔何不一刀杀的我性命,何苦如此害人?尔要我性命是有的,要我招是万万不能。“秦氏道:”尔这贱人,还敢如此吃硬来伤我么?“举起绣剪就剪,剪得红花满身是血,心如油煎,痛不可当,只是哭叫小姐来救不题。 且说这些丫头使女道:“红花被秋菊骗去,少奶奶关了门打,看来要打死样子。我们只说是李大娘果然来与少奶奶相打,随了去看,那知是要骗红花去拷问李荣春之事。如今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有谁去救他?”这些丫头正说时被花云听见,吃了一惊道:“秦氏啊,尔这娼根,打别人不管我事,打红花却使不得,尔打了他,我心上却痛起来。我如今去报与小姐晓得,叫他来救便了。”遂走到小姐楼下大声叫道:“小姐,不好了,快些去救红花!”那花赛金正在想道:“红花去取午饭为何此时尚不取来?这贱人有些作怪了。”正在想时,忽听见花云在楼下喊叫,花赛金道:“何事如此叫喊?”花云将前事说了一遍,花赛金道:“尔先去,我就来。”随即将门关好,急急下楼而去。 且说秀琴丫头取了午饭上万香楼与施碧霞吃,一路口里说七道八说上楼来,赛貂蝉道:“秀琴,尔说什么?”秀琴将红花被打之事说了一遍,被施碧霞听见了想道:“事皆为我而起,李大爷被烧,红花被打皆是为我,我岂可不去救他?叫声:”秀琴,尔带我到沉香阁去。“秀琴道:”这个我不敢。“施碧霞道:”料尔也不敢去。“赛貂蝉见施碧霞要去,一时大惊道:”无尔的事,尔不要去。“一边说一边用手将施碧霞衣服牵住不放,施碧霞道:”放手。“将手一推推倒赛貂蝉,竟自下楼来要到沉香阁,却认不得路。正在呆望,却好那边来了一人,不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花府中姑嫂大闹 绣楼上闺女盟交
话说施碧霞要到沉香阁去救红花,因认不得路,正在东张西望,却好有一女子走来,那女子就是花赛金,施碧霞未曾会过,所以不认得。施碧霞道:“来的姊姊何人?”花赛金道:“奴家花赛金,姊姊莫非施碧霞姊姊么?”施碧霞道:“正是,失敬了。奴家到府以来尚未拜会过,此处又不便行礼,明日亲身到闺香阁叩见小姐。”花赛金道:“岂敢,不知姊姊要到那里去?”施碧霞道:“要到沉香阁。不知小姐也要到那里去?” 花赛金道:“也要到沉香阁去。”碧霞道:“如此同去。” 二人来到沉香阁,只见门是闭的,只听得秦氏道:“尔招也不招?”那红花哀哀的哭道:“并无此事,叫我招甚么来? 尔既要害死我,何不将我一刀砍了岂不干净?“又道:”小姐,“丫头在此受苦,小姐尔那里晓得前来救我?恐今生今世再不能见小姐的面了。”秦氏道:“尔在此叫,就叫到死也无用的。”那花赛金在外面听了心中大怒,将门乱打道:“秦氏休得无礼,不要眼中太无人。”那施碧霞见门打不开,上前叫道:“小姐闪开些,待奴家来。”只一脚将门踢开。花赛金一见红花满身是血,两泪汪汪,乃叫道:“红花,尔好苦埃”红花道:“小姐快快开恩救丫头一命。”施碧霞上前将红花放下。那秦氏将施碧霞一把扯住道:“尔这娼根敢放他么?无我的令,虽少爷亦不敢擅放,尔这贱人好大的胆,就放了么?”施碧霞道:“秦氏休得无礼。”一把将头发抓住,一脚将秦氏绊倒在地,将身骑住,抡拳就打,不管上下一味乱打,只伤命之处不打,其余遍身打完了道:“我将尔这不贤之妇活活打死。”那花赛金心中恨他不过,也上前乱打道:“尔这不良之妇,为何只管来寻我生事?红花待尔也不错,为何将他打得如此光景?尔是铁打心肠,将他剪的一身血淋淋,我也将尔来剪,看尔疼也不疼。”骂一声打一下。施碧霞道:“我也打尔不得许多。”叫道:“小姐,尔打了我再来打。”那秦氏疼不可言,叫道:“我与尔是姑嫂,尔打不得。”花赛金道:“到今日尚有甚姑嫂之情?”秦氏道:“尔们这些丫头,还不去请少爷来救我?” 秋菊领命连忙去请少爷。 施碧霞将衣服与红花穿了,红花道:“小姐莫非就是施碧霞小姐么?”施碧霞道:“正是。”红花道:“今日若不是小姐来救,我命必休,真是恩同天地,何以为报。”施碧霞道:“真正受苦了。”花赛金道:“红花,尔敢是被鬼迷了?为何走到此来?”红花将秋菊骗来之事说了一遍,花赛金叫道:“秦氏,尔这贱人没法我,却骗我的丫头来打。”说完又打。秦氏被打疼极了,只得说道:“姑娘难道姑嫂之情一些也无,当真要打死我么?”花赛金道:“尔还敢说么?尔若有姑嫂之情岂是将我的丫头如此处治么?自古打狗也须念着主人,尔打他就是打我一样,我今要报仇了。”说完又打,道:“红花,尔先回去。”红花领命去了。 却说花子能闻报急急走来,一见施碧霞问道:“尔在此则甚?他姑嫂相打与尔何干?还不出去。”施碧霞道:“我在此尔便怎么?”花子能是被施碧霞打过几次,晓得他的利害,又且贪他生得美貌,到有些怕他,道:“在此、在此,尔在此便了。” 又道,妹子,尔向来是知书识理的人,近来为何如此撒野?前日拿剑要杀我,亏我走得快,不然性命岂不送在尔手里? 前日打尔嫂嫂,说是无端寻尔生事,今日却是为何?“花赛金道:”都是尔们来欺我,今日无事又来打我的红花。自古道:敬使及主。如此欺我主婢,从今兄嫂之情不必提起。“花子能道:”说什么话?自古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打嫂嫂自有罪的。放了起来,有话好好说来,不必如此。“花赛金道:”有罪我也不怕。 “碧霞道:”小姐,如今也好了,且起来,有话说个明白。“花赛金只得立起。秦氏才能爬得起来,将头发缠好,指定花赛金道:”尔这贱人,好打。“ 花子能假做不知道:“到底为着何事如此相打?”秦氏想道:“尔却佯为不知,到教我做歹人。”遂不开口。花子能见秦氏不做声,遂道:“妹子,还是尔说的好。” 花赛金将前事说了一遍,道:“打着红花犹如打我一样,尔们到底是怎么? 无事常要起风波来欺负着我,我不如与尔拼了命罢。“花子能道:”说那里话来,我不好看在嫂嫂面上,嫂嫂不好看在我面上,哥嫂都不好看在父母面上,万事就丢开了。少奶奶,尔也不要多事,如此的热天打得一身的汗做甚?“秦氏道:” 我前世修不到今世受苦,被他打得如此模样,如今是冤仇结的屡深了。“花子能道:”不必如此,自己姑娘结甚仇怨?万事着在我面上罢了。施碧霞,尔劝小姐回去。 “施小姐顺势劝花赛金出去,花赛金道:”我只有一个红花服侍我,今日打得他这般光景,秦氏啊秦氏,亏尔下得这样毒手,是甚心肠?今日拼命与尔打死了罢,免得终日怀恨难消。“走上前一把扭住胸前道:”同尔死了罢。“秦氏道:”尔、尔、尔又来打了。“两手乱遮,防他打来。花子能上前叫声:”贤妹,如今打得他也打好够了,放了手罢。若说红花打坏,我去请医生来调理,明日请一班戏子与尔赔罪。 “又叫:”施碧霞劝小姐回去。“施碧霞劝道:”小姐不必动怒,且回楼上去,有话明日再说罢。“扶了花赛金出去。那秦氏只是哭,花子能装了一个笑脸道:”少奶奶,看在我面上不要气坏了。“秦氏道:”我好好快活人,一年四季无事,闲是闲非,都是尔来害我受此苦楚。“花子能道:”不必气苦,有日拿住李荣春,自然与尔报此冤仇。“又道:”丫头,与少奶奶梳洗换去衣服。“又叫道:”少奶奶,我且下去暂歇再来陪尔吃酒。“说完了下阁而去。秦氏梳洗明白换了衣服,想道:” 可恨这贱人,如此行凶,我必要除此贱人,若不除此贱人,有何面目做少奶奶,也算不得我的手段。 这叫做君子能吃眼前亏,若不报仇枉为人。“ 且不说秦氏怀恨要报仇,且说花子能怒冲冲的来到书房,将此情说与曹天雄晓得。曹天雄道:“依小可看起来,李荣春逃走并非红花放走的。”花子能道:“何以得见?”曹天雄道:“那红花与李荣春并不认得,况且李荣春日里被拿夜里被走,能有多久,就疑到红花身上?且又小小丫头怎么有此胆量做得此事来?就是小姐乃知书达理的千金之体,岂肯容纵丫头做此事么?又兼两次上楼搜查并无踪迹,揆情论理与红花何干?少爷,这叫做烦恼不寻人,人自去寻烦恼,从今不必苦追求,免得兄妹不和好。”花子能想道:“如此说不干红花的事了,将他打得如此,必须请个医生与他调治。”乃叫道:“花云,尔去请个医生来与红花调治。”花云领命去请医生,这且慢提。 再说花小姐与施小姐来到楼上,重新见礼坐下,红花道:“二位小姐在上,待丫头叩谢救命之恩。”施小姐道:“不必如此。”连忙扶起。红花道:“不知二位小姐如何晓得丫头有难前来搭救?”花赛金道:“我在房内等尔不来,正在烦恼,多亏了花云前来通报,我一闻此言心中火发,即时下去要来看尔,却好遇着施小姐,一同来救尔。”施碧霞道:“红花姐,那李荣春可是尔放的么?”红花想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答道:丫头并无此事。“施碧霞道:”但说何妨,我也是受李大爷的恩,巴不得有人救了他才好,我岂来害尔?“红花道:”丫头实是不知。“花赛金遂接口道:”我也要问施小姐,既李大爷周济与尔,尔为何又被我哥哥接来舍下?“施小姐道:”我父名唤忠达,镇守山海关总兵,因无钱孝敬府上太师,太师矫旨,道我父克减军粮,将我父亲杀了,又将家私抄没。母子三人无依无靠,苦楚难言,要到宁波姑丈家去,谁知到此母亲病亡,哥哥又病得不知人事,没奈只得卖身。蒙李大爷周济,那时我也不知祸因,老道说错了话,只说有主顾,我那里晓得其中之事?及到府之后,才晓得令兄的主见要谋我为妾,我是愿为婢不愿为妾。我到府未久即闻小姐贤名,与令兄天差地远,我要来拜见又恐见绝,所以不敢惊动。“ 花赛金道:“岂敢,难得小姐节行无亏,实为可敬,恨相见晚。 未知令兄的贵恙如何?“施碧霞道:”自从别时奄奄一息,不知近来如何,今要求小姐救我。“花赛金道:”慢慢想个计策出去便了。“心中暗想道:”可怪哥哥如此纵横,恶名传遍扬州,他父又死在我父之手,将来要报起仇来如何是好?也罢,必须如此如此才免此患。“乃道:”红花,尔去吩咐备酒,不可又被秋菊骗去。 “红花道:”晓得。“施碧霞道:”小姐,红花为人果然伶俐,小姐必然另眼看他。 “花赛金道:”不是他为人聪明知心贴意,我焉肯容他做此事?“施碧霞问道:” 何事?“花赛金遂将李大爷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施碧霞道:”难得他知恩报恩,只是可惜断了卢家往来。“那红花已将酒席排上,二位小姐对面而坐,红花道:” 少爷请了医生来与丫头调治。“花赛金道:”尔要与他看抑不与他看?“红花道:” 羞人答答与他看则甚?将伤处去对诉医生说,问他取丸药,叫他开了药方,只须三五日就好了。“花赛金道:”这也使得。“ 二人吃了一回酒,花赛金忽见施小姐两眼流泪,便问道:“小姐为河流泪?” 施碧霞道:“只为哥哥病重,举目无亲,不知吉凶如何,故此伤心。”花赛金道:“我到忘了,那晚李大爷与红花说五十两银一口棺木成殓夫人,又请医生去看施大爷的病,可有这句话么?”红花道:“丫头不知。”花赛金道:“不妨,我已将前事与施小姐说明了。”红花道:“既是小姐说明,我也不敢相瞒,果有此话。”施碧霞道:“虽然如此,不知他家人可肯用心办事否?”红花道:“这也不难,待我吩咐花云到玉珍观看个明白便了。”花赛金道:“奴家有句话要说,不知小姐可肯依从么?”施碧霞道:“小姐有话请说,奴家无所不依。”花赛金道:“奴家意欲与小姐结拜为姊妹,未知尊意如何?”施碧霞道:“这个不敢,小姐乃千金贵体,奴家何等之人,焉敢与小姐结拜?”花赛金道:“说那里话来,均是官家之女,这有何妨。”施碧霞道:“这个差得远呢,奴父不过一总兵,小姐令尊乃当朝首相,尊卑有别,贵贱有分,这断难从命。”花赛金道:“何必客套,彼此俱吃皇上的俸禄,有何尊卑之别。敢是小姐弃嫌我么?”施碧霞道:“岂敢,只是乌鸦不入凤凰群,野鸡难结金凤友。”花赛金道:“不必虚套,今日定要结拜。”红花也来相劝,施碧霞暗想道:“若与他结拜,将来如何报仇?也罢,到那时自有道理。”便道:“既蒙不弃,敢不从命。”花赛金见他肯了,心中大喜,对红花说道:“此时要办牲礼谅也不及了,快排香案起来。”红花闻言,遂将香案排了。二人对天结拜,各通了乡贯姓名年纪,施小姐大花赛金一岁,叫花小姐妹妹,花小姐小施碧霞一岁,叫施小姐姊姊。二人结拜为姊妹,一发相爱,重新入席饮酒。花赛金道:“姊姊如今只在我房中同住,等候令兄病痊一同回去,路费都在我身上。”施碧霞道:“多谢妹妹。” 却说赛貂蝉见施碧霞去后,即差秀琴去打听,秀琴打听的明明白白即来回报,赛貂蝉闻说着了一惊,道:“不好了。” 连忙往报与花子能知道。花子能一听此言,气得拍桌乱跳,大骂赛貂蝉:“尔这贱人,我将施碧霞交与尔,尔为何被他走了? 如今若有施碧霞来交我便罢,如若不然教尔性命难保。“赛貂蝉道:”少爷不必发怒,待我去叫他来就是。“话说完,急急来到花赛金楼上,连忙双膝跪下道:” 二位小姐救命。“施碧霞问道:”何事如此慌张?“赛貂蝉道:”少爷请施小姐回楼去,若是不去时便要杀我,望施小姐回去救我一命。“施碧霞道:”我已与花小姐结拜姊妹,不回去了,尔自去罢。“赛貂蝉道:”小姐啊,望尔好心救我一命,胜造七层宝塔。“施碧霞道:”不必多言,如今要我再到万香楼,除非红日西出,水向上流,我方再到万香楼去。“赛貂蝉道:”小姐啊,望尔可怜我一命,为尔而起,必要回楼去,一去了再来就不干我事了。“施碧霞道:”胡说,我主意已定,不必多言,若再在此惹厌,叫尔性命难保。“花赛金道:”红花,取宝剑来。“红花应声晓得,即时将壁上所挂的剑取下,双手呈与花小姐。花赛金将剑接在手中说道:”尔这贱人还是去不去?“赛貂蝉吓得魂不附体道:”小姐饶命埃“花赛金道:”谁教尔多言惹厌。“ 赛貂蝉道:“是,再不敢多言了。”爬起急急走下楼来,又不敢去见花子能说施碧霞不来,心中想道:“如今怎么好?”想了一回道:“也罢,去求少奶奶,求他代我向少爷面前说个人情。”想定主意,遂急急奔到沉香阁要求少奶奶。不知秦氏肯为他求情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相府中恶妇求情 玉珍观英雄病愈
话说赛貂蝉走到沉香阁,跪在秦氏面前只是磕头道:“少奶奶救命埃”秦氏正在气闷,忽见赛貂蝉跪着磕头,口口声声只叫救命,到觉好笑,道:“为何如此?”赛貂蝉将前事说了一遍,道:“如今少爷要取我的性命,望少奶奶与少爷说一声求情救我一命,感恩不荆”秦氏道:“尔将施碧霞放来打我,如今被他走了去,又来求我则甚?”赛貂蝉道:“少奶奶,总是我不是,求少奶奶开恩救我一救,胜烧万柱香。”秦氏道:“尔如今也认得我了。古人说得好,皂隶门前过,留他吃杯茶,虽说无路用,也是冷热债。自从去年初秋尔到我家,尔就做势装腔迷着少爷,少爷被尔迷昏了,竟将我搁起放在一边,我也不做声,情愿孤眠独睡。 我不是怕尔不敢与尔争风,惟恐被人闻知大小争风,说笑起来。况且三十一人单单爱我一个,难道这点小事尔就说不来,何必来求我?“赛貂蝉道:”少奶奶啊,我从今以后再也不敢了。“秦氏道:”不相干,这个人情我说不来,尔自己去说。“ 赛貂蝉只是磕头求救。 只见秀琴走来道:“七奶奶,少爷气得了不得,叫我来寻尔去说话,尔如今快些同我去。”赛貂蝉道:“尔先去,我就来。”又道:“少奶奶须要救我一命呵。” 秦氏道:“自今以后可认得我了?”赛貂蝉道:“以后再不敢了。”秦氏道:“尔且在此,我先去说看,有来叫尔尔才可去。”又道:“春梅、秋菊,尔们随我来。” 遂下了阁来到万香楼。花子能见了立起身来道:“少奶奶来了。”秦氏道:“少爷请坐。这两日天气甚热,就是民间夫妇也要分床另睡,少爷也该分床。”花子能道:“我是再也分不来的,夜夜空不得的。”秦氏道:“虽然少爷精神充足,也要须应保体,一人焉能当得三十二人?”花子能道:“那有三十二个?”秦氏道:“施碧霞难道算不得数?”花子能道:“不要说起他了,他是算不得数的。”秦氏说:“如此言三十一人之中,那个最中少爷的意?”花子能道:“只有第七房赛貂蝉,他的内才外才真为第一。”秦氏道:“比我何如?”那秋菊口快,便接口道:“少奶奶,若说七奶奶的内才比少奶奶好得多呢,他也能写字,也能刺绣,也能做诗。” 秦氏道:“贱人,谁要尔多嘴。”秀琴道:“秋菊姐,尔说错了,那个内才不是这个内才。”秦氏道:“尔也来多嘴,要讨打么?”春梅将眼一丢,将手一招,二人随他下楼道:“春梅姊叫我们做甚?”春梅道:“尔们好不知事务,他说起房里的事,我们就该走开才是,还要多嘴多舌,我听了好不替你捏一把汗。”秋菊道:“什么内才,尔说与我听。”春梅道:“尔来我说与尔听。”三人去说私估不提。 且说秦氏道:“少爷,既是赛貂蝉中尔的意,自然百无过失。”花子能道:“虽无过失,却有一错。”秦氏道:“什么错?”花子能道:“就是放施碧霞下楼去与赛金结拜,我恨他此一错。”秦氏道:“那施碧霞性强力大,少爷尔尚且被他打倒了三次,何况他一个女人,焉能留得他住?”花子能道:“不是如此说,他是有心放走的,我必要他还我施碧霞来才罢。” 秦氏道:“不是我埋怨尔,说施碧霞的容貌也不为奇,一进门就欺着少爷,看此事势是不能与少爷成亲的,尔也不必去想他了。比如他不到我扬州来,难道尔走到山西去抢他不成?就是这件事是要两相情愿的,才有情有趣、如水似鱼,若有一个不愿就无趣了。比如我与少爷成亲之后,蒙少爷见爱我也不敢推辞,格外讨好少爷尚不中意,还要娶这许多小妾,连我合凑在内共成一盘象棋,随尔下着何子,何故必定要他?”花子能道:“难道不成罢了?”秦氏道:“若必不肯饶他,这也容易,他又未出去,慢慢图他必然到手。饶了赛貂蝉罢。”花子能道:“既少奶奶讲情,饶他罢了。”秦氏道:“果然少爷大量。秀琴、秋菊、春梅。”叫了两声不见一个,道:“这些贱人那里去了?”又大叫两声。那春梅等围住私讲内才,正在说得高兴,忽听秦氏呼叫,三人连忙走上楼来。秦氏道:“去叫七奶奶来。”秋菊领命去叫了赛貂蝉来,跪着只是磕头,秦氏道:“施碧霞走下楼去,虽然是他强悍自走下去,到底是尔管束不严之罪。 我如今与尔说了情,少爷宽洪大度不来罪尔,快快与少爷多磕几个响头。少爷今夜要尔仰面尔就仰面,要尔覆背尔就覆背,要尔横倒尔就横倒,要尔直竖尔就直竖,须比往夜要留心讨少爷的欢喜。“赛貂蝉答道:”晓得,叩谢少爷、少奶奶。 “赛貂蝉此时才放了心。只见丫头报上楼来道:”曹教师请少爷说话。“花子能道:”少奶奶,我失陪了。“秦氏道:”少爷请便。“花子能下楼去与曹教师说话不表。 且说红花要叫花云去看施必显病症如何,心中暗想道:“倘若花云要与我罗啤如何是好?前夜因要救李大爷所以骗他,如今若见他面,花云必不肯干休耳。”想一想道:“有了,我只说被打的遍身重伤,等待医好再来便了。”道:“云哥啊,尔虽有恩情在我身上,只是此事断然苟且不得,将来另外的将物件报尔恩情罢。” 遂等二位小姐吃完夜饭,将碗盘搬入厨房,四处一看并不见花云,没奈何只得回房。 谁知身上发寒发热痛疼难当,因吃了药,药性发作觉得一发疼痛,起先还可以扶得到,此刻药性发作实是难当,一夜疼到天明,次日不能起床。 花赛金见了心中又不愿,又走去与花子能大闹起来道:“红花被尔们打得如此模样,命在旦夕,快些请医生来看病调治,如若他死了还要尔来赔命。”花子能喏喏连声说:“我就去请医生来便了,如若果然死了,我做哥哥的赔命就是。”即刻差家人去请医生,花赛金犹恨恨的骂回楼去。那花子能不知怎样,自从与花赛金赌气输赢砍头之后见了就怕,所以花赛金说的话无所不依。 且说飞天夜叉施必显病在玉珍观奄奄一息,多亏李荣春差家人请医调治,自古道药医不死病,不消几日病就渐渐好了。 施必显食量最大,日食斗米,每日与道人讨食,到晚只是吃不饱,也不想母亲妹子那里去了,只是要食。那日病已痊愈,正在吃饭,忽然想起母亲妹子为何不见了,难道回去不成?又想道:“非也,母亲前途中得病,到此卧床不起,怎么能得回去? 再没有他回去将我一个病人丢在此之理,必无是事。只是他们那里去了?待我叫道人来问便知明白。“遂叫道:”道人快些来。“道人听见叫唤连忙走进道:” 大爷,饭是没有了。“施必显道:”不是要饭,我问尔:我的母亲、妹子都那里去了?“ 道人想道:“我原恐他病好了要问我讨人,如今怎么好?”那施必显见道人沉吟不语,问说:“道人为何不说?”道人说:“小道不知。”施必显见道人说不知,心中大怒,走上前一把将道人胸前扯住道:“尔这贼道人,我母亲妹子都在尔观中,怎说不知,莫非尔害死了么?”道人被他扯住一时忙了,道:“施大爷放手,小道怎敢害死,有个缘故。”施必显放了手道:“尔说来,是甚么缘故?”道人说:“施大爷啊,皆因老夫人身故。”施必显道:“我母亲死了么?几时死的?为何尔也不与我说一声?”道人说:“大爷,尔病得人事不知,叫小道怎么与尔说?就说尔也不知的。”施必显道:“这也罢了,只是我的妹子那里去了?”道人说:“因为老夫人死了,没有棺木成殓,所以卖身。幸亏得此处有个仁人君子姓李名芳字荣春,他不忍小姐卖身,助银五十两、棺木一口,又请医生与大爷调理,大爷尔才得病好。”施必显道:“如此甚好。何故我妹子又不见呢?”道人说道:“因被此处有个姓花名虹字子能、绰号净街王,被他看见将小姐抢去了。”施必显大怒道:“他抢去做甚么?”道人说:“无非抢去做小妾。”施必显闻言大骂道:“花子能,尔这狗男女!尔敢如此大胆,将俺妹子抢去做小妾么?尔这道人为何不对他说是我的妹子?”道人说:“小道才说得一句使不得,他就拳头脚尖乱打乱踢,还要送到江都县去打枷,小道再三求了才罢,怎么敌得他过?”施必显道:“我且问尔,我母亲的灵位放在那里?”道人说:“在后房,我同大爷去看。”施必显随同道人走到后房,一见灵位双膝跪下,放声大哭道:“我的母亲啊,母子三人自从离了故土要往宁波姑丈家中,谁知行至此地母子双双同病,不料母亲竟丢了孩儿归天而去,为儿的不能送终真是不孝,可怜也无人奉饭烧纸。”道人说:“这都是小道早晚留心侍奉。”施必显道:“难得尔如此好心,我自当报尔的恩。”道人说:“不敢,些许小事何须言报。”施必显道:“我且问尔,那花子能家住在那里?我要去讨我的妹子。”道人想道:“这个凶煞神莽撞之极,若说与他晓得,倘生出事来岂不又连累到我身上来,道是我说的?”遂说道:“施大爷,尔身体才好不要去动怒,等候再过两日身体勇壮方才可去。”施必显道:“这个不要尔费心,尔只说那花子能住在那里。”道人说:“这个我却不知。”施必显见道人不肯说,大声叫道:“尔不说难道我就罢了不成?待我自去问。”遂将长衣服脱了穿件短衫,装束停当,拿一对四百斤重生铜打就的金爪锤走出现门,一路乱喊道:“花子能,尔这狗男女,我来与尔算账也。”不知要由那条路去,只是乱走乱叫,街路上这些男妇老幼见了吓得魂不附体,个个道:“不好了,魁星罡出现了,快些走罢。”这些人见了施必显就走,因施必显生得奇形怪状,青面潦牙,头大如斗,发如朱砂,身高丈二,声如铜钟,所以这些人见了个个害怕。 那施必显东奔西跑,也不知花子能家在那里,只是奔走。 走得肚中饥饿,四处一看并无可吃的物,正在停望,忽见转弯来了一人挑着一担粽来,施必显道:“好了,有点心来了。” 飞步走上前叫道:“卖粽的快快挑来我吃。”那卖粽的挑着担低了头的走,忽听得这一声犹如雷响,吃了一惊,抬头一看道:“不好了,魁星罡出现了。”回转身就走。施必显赶上一步扯住了担道:“尔走往那里去?”那卖粽的被他扯住的了不得脱身,惊得满身发战。施必显道:“尔为何如此的抖?”卖粽的道:“我怕尔的面。”施必显道:“呆子,我是个人,尔也是个人,何必害怕?”卖粽的道:“尔是个神就该住庙里,为何出来怕人?”施必显道:“狗奴才,我是凡人。”卖粽的道:“尔该死了,既是犯人就该在监牢内坐。”施必显不等他说完,一个巴掌将卖粽的一掌打去就跌倒在地,方说道:“我是与尔的一样之人。”那卖粽被这一掌打得头昏眼花,停了一回才爬得起来道:“尔既是个人,为何如此凶恶?”旋必显道:“我不晓得什么凶恶,从小就是如此。我且问尔,尔这粽可要卖么?”卖粽的道:“是要卖的,不卖我打出来做什么?”施必显道:“既是要卖,拿来与我吃。” 卖粽的道:“拿钱来买。”施必显道:“吃了自然有钱与尔。”卖粽的只得将粽一边剥与他,他一边接来吃,一连吃了一百余个,将一担的粽吃得干干净净。 卖粽的暗暗吃惊道:“怎么如此大吃?”见他吃完了道:“拿钱来。”施必显道:“该多少钱?”卖粽的道:“一个粽三个钱,尔共吃一百十三个粽,共该钱三百三十九文。”施必显将手去身边一摸,并无一文,方道:“卖粽的,今日我无带钱在身上,明日来拿罢。”卖粽的道:“尔这人到说得好笑,我又不认得尔,叫我明日那里去寻尔讨钱?”施必显道:“尔明日到玉珍观来向我拿钱,我如今要到花家去了。”说完大踏步如飞而去。那卖粽的见施必显如飞的走去,只是叫苦,赶又不敢去赶,晓得他是利害的,只一巴掌尚当他不起,如若被他打一拳,岂不白送了性命,只自己认造化不是罢了,挑起担子自去了。 且说施必显吃了粽一直走,心中想道:“不知花子能他住在那里,我如此走来走去走到几时?不如待我问一声。”举眼四处一看,并无一人。正在张望,却好来了一人,施必显就赶上前一把扯住道:“花子能的家从那里去?”那人被他一扯,回头一看吃了一惊,道:“望西而去,过了和合桥再问就是。” 施必显放了手望西而去。尔说那人因何不老实说叫他由东而行,却叫他望西而去?因恨他莽撞又被他吃了一惊,所以骗他西去。 若施必显识礼的走上前拱手叫声伯叔,年轻的叫声兄弟,借问一声花子能家那里去?那人自然与他说在某处,望那里去。施必显乃莽撞之人,动不动扯住了人叫道:花子能家望那里去? 也不称呼一声,也不拱一拱手,又生得奇怪的相貌,那人怕也怕坏了,那里还肯对他实说?不知施必显能到花家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拖必显大闹花府 曹天雄已归黄泉
话说施必显被那人骗了望西而走,走到和合桥,谁知有两个人坐在和合桥石栏杆上说闲话。尔说此两人是谁?一个姓王名玉,一个姓李名秀,这二人在此谈论花子能与李荣春的事,说得高兴,忽见施必显走上桥来大声一叫道:“花子能,尔这狗男女,我今病好已来了,尔们快快好将我妹子送出来还我么?” 那王玉、李秀吃了一惊,叫声不好了,一个个倒栽葱跌下桥去,二人不识水性都淹死在水里。 施必显见二人跌下桥去也不去看,只是一直走落桥下,又见来了一人,施必显又上前问道:“花子能家在那里?”那人胆子还大,老实对他说:“汉子尔走错了,不是这条路,尔回转身望东走去再问。”施必显道:“走错了路么?”回身又走。 那人道:“慢些走,我且问尔,尔问花家则甚?”施必显道:“我的妹子被他抢去,我要去向他讨妹子回来。那人也是要去黄石街,因有个妹子也是被花子能抢去,怀恨在心无处伸冤,今见施必显生得奇形怪状,又拿了一对大铜锤,暗想道:” 此人必是一个英雄,此去花家必然有一场大闹,待他去打个落花流水,也出得我胸中之气。“便道:”我也要到黄石街去,尔既不识路径,待我带尔去便了。“施必显道:”如此甚好。“ 那人又道:“只是尔要离我一丈远而行。”施必显道:“这却为何?”那人道:“尔有所不知,我若与尔同走,倘被花子能的家人看见说是我带尔到他家去的,倘闹出事来岂不连累着我? 我所以要尔离我远些,使他不知是我带尔去的。“施必显道:”怕他则甚? “那人道:”尔虽不怕他,我却怕他。“施必显道:”既然如此尔先走,我离远些便了。“那人遂向前先走。 施必显见他走有十几步了,然后才行。到底是莽撞之人,一边走一边大叫道:“花子能,尔这狗男女,敢抢我的妹子么?我来与尔算数了。”这些闲人见了个个闪开道:“这个人如此凶恶,要到花家去讨妹子,必然不是好说话的,决要相打,我们都闲在此,何不随了他去看看也好。”众人俱道:“不错,大家去看看。”各人一齐随了去。 且说花吉、花祥二人在街上打听李荣春消息,忽见施必显一路大叫道:“花子能,我来讨妹子了。”那花吉、花祥见了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走回家中道:“管门伯伯,快快闭了大门。”管门的道:“何事如此大惊小怪?”花吉、花祥道:“尔快些将门闭了,我方与尔说。”管门的果然将门关好,问道:“到底为着何事如此慌张?”花吉道:“就是施碧霞的哥哥,拿了一对铜锤一路喊叫而来,要讨妹子,尔今看好大门我去禀与少爷知道。”即时走进里面,将所有门户都关好了,一路喊叫道:“少爷那里去了?大头青面鬼来了。”这些家人小使围上前来问道:“为何如此大惊小怪乱叫乱喊?”花吉道:“施碧霞的哥哥好不怕人,长又长大又大,青面撩牙、红头发,手拿一对铜锤如米斗一般大,要来讨妹子。”众人道:“不好了,快快报与少爷知道。” 不说众人去报花子能,且说施必显随了那人来到黄石街,那人在转弯之处停步指道:“尔自己去,那大墙门便是花家。” 说完,忙走开去闪在一边偷看。那施必显转了弯见个大墙门,又有一对旗杆,料道:“必是此间了。”走上前去将手中一对铜锤举起便打,将大门犹如擂鼓一般起来,门却打不开。尔道为何门打不开?那施必显的铜锤也有四百斤重,为何门打不开? 因花家这大门甚是坚固,外面有重铁板,当中是砖,后面又是木板,所以任打木开。施必显道:“花子能,尔这狗男女,尔将牢门闭了,我难道就不打进去么?” 举起双锤一味乱打。这些闲人却围住观看,有几个私下说道:“看此光景必要打死人的了。”有一个道:“不要多嘴,花子能不是好惹的,自古说得好:宁做盐盗贼犯,莫做人命干证,不要管他闲事的好。” 内中有个哑子,他的妻子亦被花子能抢去,隔两个月就不要了,赶他出来。哑子怀恨切齿,念念不忘,今见施必显打不进去,他用手指那边门,要施必显从边门打进,也好与自己出出怨气。 施必显打不进去正在发恼,忽见一个人用手指着边门,心中就明白了,道:“好啊,待我来也。”遂将双锤拿在一手将边门乱打,不消几下就打开了。施必显呵呵大笑道:“花子能,我打进来了。”一直进去,却不见一个人影。施必显道:“尔这狗男女,走往那里去?”举起双锤将所有门户并这些物件乱打,打得落花流水,不留一件好的,直打到内厅,大声喊叫道:“花子能,尔这狗亡八,好好的将我妹子送出来便罢,如若不然,我要再打进去了,那时叫尔一家都活不成。”说完举起双锤将厅上所有物件都打得粉碎,不留一件。他厅上这些物件前被李荣春打过了,如今所排物件又是全新买来铺设的,今又被施必显来打得不亦乐乎。 不说施必显在厅上乱打物件,且说这些家人小使走报花子能道:“少爷,不好了,施碧霞的哥哥打上门来了。”这个说未完,又有家人走来报道:“少爷快些出去,若迟些要打进来了。”花子能道:“狗才,何必如此害怕,有我少爷在此,大家跟我出去。”众人道:“我们性命要紧,当不得他一锤。” 花子能道:“狗才,如此胆校”众人道:“少爷胆大自己出去。”花子能道:“谁敢不跟我出去,我就先打死他。”众人没奈何,只得跟了他出去。花子能走到屏门大叫道:“那个敢如此无礼?我花少爷来了。”将屏门开了,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叫声:“不好了。”将门一闭回身就走,这些家人已先走了。花子能道:“家人们,快请曹教师来。”连叫数声,并不见一个家人,只得自己走到花园乱叫道:“教师那里去了?” 那曹天雄正在斗鹤街舞棒闲耍,忽见花子能一路叫喊而来,曹天雄迎上前叫道:“少爷,小可在此,何故如此叫喊?”花子能道:“施碧霞的哥哥打上门来了,打得厅上犹如雪片的一般乱飞。”曹天雄道:“有如此事么?待我去会他一会。” 遂拿一条齐眉铁棒重二百八十斤走到屏门,花子能跟在后面,吩咐家人架起柴草硫磺焰硝,等候教师拿住了就放火烧死他。 那施必显正在叫骂道:“花子能,尔这狗男女,尔不出来我要打进去了。”举起双锤又打,忽见屏门一开走出一个人来,大喊道:“青面鬼休得无礼,我生铁罗汉曹天雄在此。”施必显道:“尔叫花子能还我妹子便罢,如若不然,俺施必显一对铜锤要吃人头脑。”曹天雄道:“施必显,尔快些回去便罢,如若不然,我这铁棒也要吃人皮肉。”施必显道:“尔这狗男女有甚本事,敢说大话?”举起双锤就打,曹天雄将棒一架道:“果然好利害。”回手一棒打了。二人正在厅上一往一来、一上一下,打有二三十合。花子能在屏门道:“打倒这贼,拿来活活烧死。”施必显听了大怒,狠狠一锤道:“照打。”曹天雄此时气力已尽,如何当得这一锤?要隔隔不住,要闪闪不及,只叫声不好了,望后便倒。施必显上前再一锤,打得脑浆迸出死在地下,一魂回家托梦与天吉要来报仇。 那施必显道:“花子能,尔这狗男女,快送俺的妹子出来,如若不然俺也是照这样一锤。”那花子能见曹教师被他打死,惊得魂不附体,忙将门闭了回身就走,喊道:“家人们快去看守门户,不要被他打进来。”如今没有教师了,只好来与秦氏说知此事,道:“如今怎么好?”秦氏道:“曹教师尚且被他打死,还有何人是他对手?吓得我心惊胆跳,满身发抖,叫我如何有主意?”花子能道:“就是如此说,我所以来与尔计议有甚法能得他出去。”秦氏道:“我想施碧霞又非天仙美女,为了他一人受了无数的气,又不肯与尔成亲,又没奈他何,不如还他去罢。”花子能道:“还他是没要紧,只是被人耻笑,且又受他多少恣辱,就是如此还他实不甘愿,一夜也不曾与他卧得,怎么气得他过?”秦氏道:“如此说我也没法。”只见丫头报上阁道:“少爷不好了,施必显打进屏门,如今打到第三厅了。”花子能听说急得乱跳道:,‘如今怎么好?“秦氏道:”少爷,尔急死也无用,若不听我的话,一家亦要被他打完。“花子能没奈何,道:”丫头,尔去与小姐说,道施必显来讨施碧霞,教小姐放他回去,我不要他了。丫头道:“我不敢去,他动不动就要杀人。”花子能道:“贱人如此胆校丫头道:”少爷胆大,才被他要杀要打,也只好滚下楼来。“花子能道:”贱人,尔敢说我少爷的短么?丫头道:“我怎敢,只是少爷大胆自己去说。”花子能道:“贱人,我差尔去尔不去,还敢说七道八说我的不是处,等我去说了才来打死尔这贱人。”说完遂急急的走下阁来,到花赛金楼上,将施必显打上门要讨施碧霞,又将曹天雄被施必显打死,如今打到第三厅了,望妹子与施碧霞说知,教他出去劝他哥哥不要打进来。花赛金听了微微含笑道:“哥哥,这不干我事,尔不见了李荣春也来寻我,如今施必显打上门来打死教师又来寻,我是个女流之辈,只晓得吃饭穿衣做些针指,这些闲是闲非我是不管的。” 花子能道:“我的贤惠妹子啊,那施必显打死了曹天雄尚不肯歇,还要打进来,我所以来求妹子与施碧霞说一声求他出去,我不要他了。”花赛金道:“何不也将他拿来与李荣春一般放火烧死?”花子能道:“曹教师也被他打死,怎么拿得他住?” 花赛金道:“尔们男子汉尚且拿他不住,难道叫我出去拿他不成?”花子能道:“不是叫尔出去拿他,我如今情愿还了施碧霞,叫他出去与他哥哥说不要打了,叫他兄妹双双回去便了。”花赛金道:“好,这我就去对他说。”花子能道:“尔与他结拜姊妹,尔去一说他必然听尔的。”花赛金道:“说我是去对他说,只是打死曹天雄,尔要追究也不追究?”花子能道:“这个且搁一边。”花赛金道:“若如此说我也不管。”只见丫头又在楼下大叫道:“少爷不好了,施必显又打到西厅去了。” 花子能道:“不好了,定要被他打完了。”遂叫道:“妹子,尔去救我一救。” 花赛金道:“若打死曹天雄尔不追究,此事包在我身上,还尔太平无事。”花子能道:“如今不追究就是了。”花赛金道:“口说无凭,须尔立下誓来。”花子能道:“这个容易。”对天跪下道:“我花子能若究凶身,死无棺木。”起来说道:“如今妹子可放心了?”花赛金道:“谁叫尔弄出这事来?”花子能道:“原是我不好,望尔周全此事。”花赛金道:“尔且在此,我进去说。” 那施碧霞早已听得明明白白,几乎肚肠笑断,忽闻花赛金呼唤,忙上前说道:“贤妹叫我何事?”花赛金道:“只为我哥哥多多得罪姊姊,如今令兄打上门来,将曹天雄打死,什么家伙打得落花流水,如今望姊姊去劝一声,兄妹好同回家。” 施碧霞道:“何不也拿来烧死岂不是好?”花赛金道:“这些话也不必再说了,使我心中不安。”施碧霞道:“我一到此地我是不想回去了,多亏得花少爷收殓我母,我是花家的人了,还有什么回去的日子?”只听见小使又在楼下大叫道:“少爷,快些叫施小姐出去,施必显又打到东厅去了,他要放火烧屋了。”花子能听见吃这一惊不小,慌忙哀求妹子。不知果能退得施必显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女结盟赠金违别 净街王聘师报仇
话说花子能听见施必显要放火烧屋,惊得魂不附体,连忙又求花赛金周全,花赛金又道:“姊姊,如今事急了,望姊姊看我面上去劝令兄一声,叫他不必如此,自然送姊姊回去。” 施碧霞道:“贤妹,我那哥哥与令兄一般样的性子,如何劝得? 少爷的势头甚大,何不往衙门去讨官兵来拿他?“花赛金道:”姊姊,此乃曹天雄不好,不干令兄之事,我方才已与哥哥说过了,我哥立下重誓不来追究,望姊姊快些出去。若迟了些,令兄当真放起火来如何是好?“花子能道:”施小姐,尔是我前世的祖奶奶,如今求尔救我此难。“施碧霞道:”此时自然不追究,只怕我劝住了哥哥尔又要来起风波了。“花子能道:”我已立下重誓了,还要怎样?“施碧霞道:”不相干,口说无凭,尔要亲写一片状,说曹天雄是花子能自己打死,与施必显、施碧霞二人无干。“花子能道:”要我写伏状这也容易,总是求尔先出去劝住令兄,我这里就来写。“花赛金道:”姊姊,伏状包在我身上,尔劝了令兄出去,进来自有伏状与尔。 若无时不要说令兄打,就是姊姊尔也打个成双。“施碧霞道:”如此说我且出去劝他。“花赛金叫丫头引路。 那丫头带了施小姐来到东厅道:“施小姐,尔看打得如此模样。”那施必显道:“花子能,尔这狗男女,尔不送俺小妹出来俺要打进来了。”施碧霞走上前道:“哥哥,小妹在此,不要打了。”施必显见了碧霞出来,哈哈大笑道:“妹子,尔也有手段之人,为甚就被他抢来?”施碧霞道:“此时也不及细说,且到玉珍观再与尔细细说明。只是哥哥,尔今将曹天雄打死,其实不该如此莽撞。”施必显道:“我为了尔而来此,尔到来埋怨我,是了,敢是尔从了花子能那狗男女么?”施碧霞道:“嗳哟!哥哥,尔说那里话来,我是误投虎穴难以跳出,怎肯轻轻的便去从他?幸亏得花赛金小姐贤德,有情有理,为了我与他兄嫂不和。他亦与伊兄嫂犹如冤家一般,留我在他房里住,与我结拜为姊妹。花虹虽然无礼,看他妹子面上饶他罢了。”施必显道:“虽然饶他,只是太便宜他了,只是妹子尔呢?”施碧霞道:“我自然与哥哥一同回去。”施必显道:“如此说快快同我回去。”施碧霞道:“且慢,哥哥且坐一坐,我去就来。”施必显道:“快些出来。”施碧霞应声“晓得”。 那丫头道:“小姐还要说声不可再打了。”施碧霞道:“呆丫头,如今不妨事了。”遂走回楼上将前情说与花赛金晓得,花赛金道:“多谢姊姊全了此事。”乃叫道:“哥哥,如今伏状快些写来。”花子能道:“好妹子,看我面上兔了罢。” 花赛金道:“尔要连累我么?叫丫头去叫施大爷来再打。”花子能连忙道:“我写,我写,不必如此。”遂写了一张伏状交与花赛金,花赛金看了即送与施碧霞,施碧霞看了藏入袖里,说道:“贤妹,不是我无情要去,只是我哥哥在外等奴同回,我若不去,他又要打来,没奈何要别贤妹了。”花赛金听了心中甚然难舍,只得吩咐厨房备酒二桌,一桌外面请施大爷,一桌与施碧霞送行。那花子能伏状已写,没奈何,只得下楼去了。 花赛金小姐开箱取了三百两银子,又取了几套衣服并金银首饰打做个包袱道:“姊姊,做小妹的有碎银几两并几件衣服首饰送与姊姊,聊表我一点敬意。”施碧霞道:“多谢贤妹,这个盛情却不敢领。”花赛金道:“姊姊若不笑纳,教我怎么过意得去?”施碧霞道:“妹妹既如此说,为姊只得受了。” 花赛金只是伤心,两眼流泪不止,叫道:“姊姊啊,奴与尔相见未几,今又要分离,从此一别天南地北,要相见时除非我花赛金的魂魄来山西与姊姊相会罢。” 施碧霞道:“贤妹为何出此不利之言?”尔道花赛金为何出言不吉?因施碧霞此去不久,花赛金就被秦氏用毒刀刺死,所以出言不利以应后兆。花赛金又叫道:“姊姊啊,我想人生自古谁无死,死者乃人之所不免也,今日不知明日事。”施碧霞听了心中甚是不悦,说道:“妹妹为何说这不吉之语,使人不忍听闻,为姊听了此言甚是心酸。”又叫道:“贤妹啊,尔不必烦恼,自古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不可伤心,自己保重身体要紧,我若未回乡自然再来看尔。 只是我还有一句话对尔说,尔须紧记在心:那秦氏乃不良之人,前日之事他必怀恨在心,尔须防他暗算。“花赛金道:”多谢姊姊如此关心远虑,我自然要提防他的。丫头们将酒席排上,花赛金道:“外面酒席可曾送去也未?丫头道:”施大爷已吃将完了。“花赛金道:”可去吩咐备马一匹、轿一顶来伺候。“ 丫头领命去了。 二人对面坐下,那花赛金只是心酸吃不得下,施碧霞百般解劝,劝到后来也陪他伤心,道:“我到忘了红花姐。”遂起身说道:“妹妹我去看红花姐就来。”即走到红花房中道:“红花姐,尔身上可好些么?”红花道:“多谢小姐,只恐不能好了。”施碧霞道:“不妨,只要慢慢将养自然就好,只是我有一言托付尔。”红花道:“待丫头起来。”施碧霞道:“不必如此,尔只管睡,我与尔说:如今我哥哥病已好了,来接我回去,我只是丢不下尔主婢,尔小姐一切之事全仗尔照顾。那秦氏不是好人的,他与尔小姐结了冤仇,恐他暗算,自古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须要刻刻留心才好。”红花道:“小姐金玉之言,丫头刻刻在心,如今小姐要到那里去?”施碧霞道:“我今要先到玉珍观,随后或回山西或到宁波,凭大爷作主。”红花听了不忍分别,道:“小姐此去不知几时再得相会。”施碧霞道:“我必须耽搁几日,等要去时再来看尔。”红花道:“小姐必要再来看看才好,恕丫头不能起来送了。”施碧霞道:“尔不要起来,我去了。”遂到花赛金房内。二人说不尽分离的话,正所谓世上万般愁苦事,无如死别与生离。 只见丫头又报上楼来道:“施大爷一桌酒吃完了又要再吃一桌,如今吃完了说明日要再来吃,将桌一推四脚朝天,碗盘都打得粉碎,大声喊叫少爷出去。我去请少爷,少爷道:”凭他叫到死也是不出去的。‘叫我来请施小姐出去,若稍迟了些又要打进来了。“施碧霞道:”真乃莽撞汉,贤妹,为姊就此拜别。“花赛金两眼流泪哭得失声,答道:”不敢。“连忙答拜。拜完又道:”我送姊姊下去。“二人下楼来到厅后,施碧霞道:”贤妹不必远送,请留贵步。自古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快请回房待我好行。“花赛金没奈何,只得放手道:”姊姊若未回府,定要再来看我。“施碧霞道:”这个自然,贤妹请回罢。“花赛金道:”慢慢行。“施碧霞十步九回头,难舍难分。 且说施必显吃了两桌酒肴尚然不饱,等得不耐烦道:“为何此时尚不出来?待我打进去。”只见妹子同一个丫头走出来,那丫头道:“施大爷不要打了,小姐在此,交代明白。”施碧霞道:“有劳丫头姐,尔进去回报小姐叫他不要伤心,保重要紧。”丫头道:“晓得。”施必显道:“不必多言,快些同我回去。丫头道:” 不要性急,我小姐备有轿、马在此。“施必显道:”谁要尔的马?我步行比尔的马还快些。“丫头道:”如此。“吩咐打轿进来,将包袱先放在轿内。施碧霞进入轿内,放下轿帘,施必显拿了双锤押着轿出了花府,望玉珍观去了。 且说花子能见施必显兄妹去了才敢出来,众家人也随了出来,见曹天雄脑浆迸出倒在地下,道:“可怜打得如此,将他拿来也打个肉饼才出得这气。”花子能道:“狗才,方才为何不拿?此刻来说大话。”众人道:“少爷尚且走了,何况我们。” 花子能道:“快去备办棺木来收埋,将这些打破的家伙收拾再换新的。”花荣道:“少爷,如今快快去报官起兵前去拿来报仇。”花子能道:“我岂不知?只是伏状写在他处,就是去报官也无用了。”花荣道:“咳,少爷不该写伏状与他。”花子能道:“若不写此时恐还在此打不歇呢。”花荣道:“少爷真正被人见笑之极了,只怕还要一场大玻”花子能道:“不妨,我写信去叫二教师来报仇。”花荣道:“倘若施必显去了,以天下之大,叫二教师从那里去寻他?”花兴道:“不妨,若是未去自不必说,若去了必有下落。”花子能道:“就差尔去打听。”花兴领命而去。花子能写了信叫花荣速去请二教师来,花荣领书而去。因花荣为人奸恶,此去做个火神爷。 且说施必显一路叫喊而来,道:“闲人闪开,俺施必显妹子来了。”那些闲人见了个个闪开道:“果然英雄,被他讨了回来,那花子能原来是欺善怕恶的。”不说旁人闲话,再说施必显来到玉珍观,那道人在山门外观望,暗暗想道:“施必显,尔独自一人,他之人又多,怎敌得他过?此时不回必定被他拿祝”正在思想,忽听得叫喊之声,抬头一看,施必显已押轿到了观门。道人吃了一惊道:“果然是个好汉。”忙上前迎接道:“大爷,恭喜接了小姐回来了。”施必显道:“那什么生铁罗汉曹天雄,只消一锤就打死了他。”道人闻言吃了一惊,说:“人命关天,如何是好?”施必显道:“我打死人与尔什么相干?”道人说:“大爷尔说与贫道无干,这言亦是,但奈大爷住此观中,倘若曹教师之兄弟要讨人命,那时大爷回府而去,寻尔不得必能究及于我,到时其若之何?小道以此是惊。” 施碧霞拿了包袱出了轿门,问道:“道长好么?好个‘有主顾了’。”那道人惊得满面通红,忙闪开去了。 施碧霞一进房门哀哀就哭,兄妹双双跪在灵前大哭。施碧霞道:“母亲啊,女儿不能送母亲人棺木,真乃不孝之罪。只是儿不去母亲不能人棺,又受了奸人之祸,幸亏李大爷收殓母亲,他又为女儿亦遭其难,因亏红花搭救方脱了难,但女儿身落虎穴心在母处,今日回来不能见面,叫女儿好不痛心。”说罢放声大哭。施必显亦大哭一回,爬起来道:“妹子,哭了几声就是,哭得不歇好不惹厌。”施碧霞立起身来坐下道:“哥哥,奴去时尔昏迷不知人事,后来如何病就好了?怎么晓得妹子在花家能去接我回来?细细说与妹子晓得。”施必显道:“母亲病亡,尔被花家抢去,我一些不知,到我病好了不见母亲又不见尔,我心中疑惑,问起道人才知我母亡了,尔被花家抢去,亏了什么李荣春大爷收了母亲,又差家人请医生在此与我医病调理好了。我早起闻道人说此情由,我听得此事一时大怒,拿了双锤打到花家才接得妹子尔回来。只是我也要问尔,尔也是有本事的人,为何被他抢去?到要说个明白与我听。”施碧霞道:“自从那日母亲归天,尔又不知人事,并无一文收殓母亲,只得卖身。幸遇李大爷见了,不忍妹子卖身,将银周助我。 那时也不知详细,道人只说有主顾了,我信以为实,拜别母亲上轿,进了花门才知详细。花子能要强逼我为妾,被我连打了几倒。“施必显道:”妙啊,须打得死他才好。“施碧霞道:”那晚我听得李大爷被花子能要放火烧死。“施必显道:” 为何要烧死他?“施碧霞道:”因他要讨妹子打到他家,被他擒住要将他烧死。 “施必显道:”待我打去。“施碧霞忙止住道:”尔要打到那里去?“施必显道:” 我去打死花子能,替李荣春报仇。“施碧霞道:”且慢,幸亏花小姐的使女红花救了他。 花虹夫妻将红花拷打,我因要去救红花,所以遇着花小姐,同去救了红花,因此得与花小姐结拜为姊妹,就这个包袱内金银衣服首饰之类却是他送我的。“施必显道:”他的妹子却是个好人。“施碧霞道:”尔打死了曹天雄,花子能焉肯干休? 我已叫他写了甘伏状在此。“施必显道:”花子能乃愿当了。“ 施碧霞想道:“花子能与我不共戴天之仇,哥哥尚不晓得,若是晓得定不干休。 此时卵石难敌,且等后来相机而行以报父仇,此时若莽撞而行不但不能报仇,恐要脱身亦是不能。“遂道:”哥哥,这且饶他。如今去办些礼物祭了母亲,明日去叩谢李大爷的恩,并备百两银子还他。“施必显道:”就是如此。“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必显兄妹谢思人 子能夫妻再设计
话说施必显到了次日吃了早饭,同了施碧霞一路问来到了李府门口,双双跪门叩见,管门的见了问明来历入内通报。李荣春自回家以后,夫人叫他不要出去暂避几时,李荣春虽不伯他,只是一则奉母之命,二则为了施碧霞到花家遭此一场大难,闲人未必尽知详细,只道我无手段,所以并不出门,在家中看书。 这日忽见管门的进来,报说:“外边有施大爷兄妹跪门叩见。”李荣春道:“吩咐里面,请大娘出来迎接施小姐。”自己换了衣服吩咐开门,走了出来,见一个青面獠牙红发的同施碧霞双双跪着,料他必是施必显了,忙上前扶起施必显,遂叫道:“施兄请起,小姐请起,不可如此,叫我心中不安。”施必显道:“恩公子,我施必显兄妹二人深受大恩,无可补报,今日特来叩门拜谢。”李荣春道:“不敢,些须小事何足言报,请起。”双手扶起施必显,回头又道:“小姐请起。”施碧霞随了施必显起来。若说施碧霞乃未出闺门之女,自然见不得男人,因他一来是将门之女,不怕人看;二来离乡背井,走了多少路,见了多少人;三来在玉珍观卖身的时节出乖露丑,到此时却无一点害羞。才要立起身来,只见里面走出二个丫头前来扶他起来,李荣春挽了施必显的手去到书房,两个丫头扶了施碧霞来到滴水帘前,那淡氏大娘满面春风笑嘻嘻的接了进去。 李荣春与施必显来到书房重新见礼,一同坐下,吃了茶,李荣春道:“施兄,恭喜贵恙痊愈了。”施必显道:“多蒙恩公子看顾,俺才有今日,就是母亲无棺木收理,又亏恩公子周全,又为了俺妹子险遭火难。可恨花子能心如虎狼,若没有红花岂不害了恩公子?那时我正病得昏迷不知,不然将他打为肉酱。”李荣春道:“不知施兄怎样将令妹救了出来?望乞示知。”施必显遂将“打进花府,那曹天雄要来打我,被我只一锤打得脑浆迸出。”李荣春道:“打死了他么?”施必显道:“死却不死,只是没了气。”李荣春道:“没气了还说不死,要怎样的才叫做做死? 那花子能威霸的名声谁不晓得?挟制士民犹如鱼肉,谅他怎肯干休?须要防他暗算。“ 施必显道:“这到不怕他,他的甘伏状在此。”李荣春道:“怎么写法?”施必显道:“他写花子能自己打死曹天雄,与施必显、施碧霞无干。”李荣春道:“虽然如此写,只是他的为人奸险,须要防他为妙。”施必显道:“怕他则甚?任他三头六臂我也是不怕他的。”李荣春暗想道:“此人是个卤汉。”遂不再说,吩咐备酒。 那施必显取出一百两银,双手奉与李荣春道:“我母亲亡了,多蒙周助银两并棺椁衣衾,尸骸得免暴露,不胜感铭,今此些须银两奉还公子。”李荣春道:“施兄何必如此见弃,我先父与兄先君同是朝廷臣子,又是至交,我与兄犹如手足,些小之物何以见还?”施必显道:“公子,不是如此说,我的母亲死了与尔什么相干,要尔成殓?这是必要还的,尔若不收,我母亲在九泉之下必亦不宁。”李荣春想着:“我看他是个直性的好汉,我若不收反伤和气,我且将这银收下,自有道理在此。” 遂笑嘻嘻的道:“既是施兄执一之见必要见还,敢不从命。” 遂将银子接过来了,乃放在一旁,又道:“敢问施兄这银从那里而来?”施必显道:“这银子乃花子能的妹子叫做花、花”要说却忘记了。李荣春道:“敢是花赛金么?”施必显道:“不错、不错,叫做花赛金,就是他送俺妹子的。”李荣春道:“这也难得他如此有情有义。”家人们已将酒席排上,施必显道:“有酒么? 好啊,来吃酒。“二人对面坐下吃酒谈叙,只恨相见之晚,甚是投机。 不说二人吃酒,再说淡氏大娘接进施碧霞来到厅上,李夫人见了连忙起身立在一旁道:“小姐只行常礼罢。”施碧霞道:“夫人在上,念奴家乃落难在此,缺少棺椁衣衾成殓我母亲,叨蒙大爷周助,此恩此德感莫可言,他又为了奴家自己遭殃,奴家就生生世世难报此恩,焉有不拜之理?”跪下去遂拜了八拜,李夫人还了礼。 施碧霞又与淡氏大娘行了礼。李夫人道:“小姐请坐。”施碧霞道:“奴家受恩未报是不敢坐的。”李夫人道:“岂敢,那有不坐之理。”施碧霞道:“既蒙夫人赐坐,奴家大胆,告罪坐了。”李夫人吩咐备酒。丫头献了茶,李夫人道:“小姐既被花子能抢去,如何能得出来?乞道其详。”施碧霞遂将前事说了一遍,李夫人道:“虽然有甘伏状,只是令兄太莽撞了些。我想小姐乃是宦家闺女,玉珍观内不是尔安身之所,何不在我家内权赘时岂不是好?”施碧霞道:“多谢夫人,只是不敢惊动。”李夫人道:“这有何妨?”淡氏大娘道:小姐,婆婆要请小姐来家,不必推辞。“施碧霞暗想道:”我在玉珍观居住也是没奈何的,今既蒙夫人留住,甚好,未知哥哥意下如何?“遂道:”多蒙夫人这般好意,奴家怎敢推辞?须待奴家去向我哥哥说知便了。“李夫人道:”令兄在此么?到要请见。“施碧霞道:” 奴的哥哥生得奇形怪貌,与众不同,恐惊了夫人。“夫人道:”这也不妨。丫头们将酒席排上,夫人坐上,施碧霞与淡氏大娘东西对面而坐,吃酒之间无非说些闲话。 及酒吃完,日已西沉,李夫人叫丫头小红:“尔去请施大爷并我家大爷进来。”又叫翠香撤去筵席。又道:“媳妇,尔且回避了。”那施必显与李荣春闻夫人叫请,遂同了小红来到内厅,夫人见了也吃一惊,暗道:“果然怕人。”李荣春道:“施兄,上面就是母亲。”施碧霞道:“哥哥拜见夫人。”施必显道:“夫人在上,俺施必显拜见。”李夫人道:“公子少礼,我儿扶住了。”李荣春道:“施兄只行常礼罢。” 施必显道:“说那里话?不叩头是不算数的。”李夫人道:“如此说是老身请进来叩头了。”施必显道:“我与恩公子饮酒,吃得爽快了,连夫人都忘记来叩见,真正该罚。”遂跪下将头乱磕,拜个不止,李夫人也还半礼,叫李荣春扶住了,李荣春忙扶起施必显来。施碧霞道:“恩公子在上,待奴家拜谢恩德。”李荣春连忙作揖,叫丫头小红扶起施小姐。李夫人说要留施小姐在此住下,施必显道:“多谢夫人好情,小侄焉敢不从?” 又道:“妹子,我想出家人之所在,非尔久居之处,难得夫人如此好心,自应从命的好。只是母亲身故,礼当做些功德以表儿女之心。”李夫人道:“目下不三不两的时节,做了也不成模样,且待断七之期老身与尔排场便了。”施必显道:“夫人说得不错,只是又要多谢夫人费心。”李夫人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李荣春领施必显到书房内安息。自此日起,李夫人待施碧霞犹如亲女儿一般,施碧霞待夫人犹若生母,待淡氏大娘如姑嫂,二人甚是亲热,李荣春与施必显犹似亲兄弟一般。 再说花兴终日在外面打听李荣春与施必显之事,那日却好遇着施必显兄妹双双来跪在李府门口,花兴想道:“他二人跪在此何事?”却闪在一旁偷看。不一回大门开了,只见李荣春迎接施必显进去,二个丫头来接了施碧霞进去。花兴看得明明白白,道:“果然回来了。”遂急急回家报与花子能知道。花子能听了心中想道:“李荣春既已回家,料来这个冤家结成了,况且施必显又在他家,必然做了一党。 我今不去害他,他必来害我,也罢,待我去与少奶奶商量,必有妙计。“遂忙忙来到沉香阁上。秦氏连忙迎接道:”少爷来了?请坐,秋菊捧茶来。 我看少爷如此急忙上来必有甚事,请道其详。“花子能叹口气道:”咳!少奶奶,说起真正气死我也。“秦氏问道:”少爷何事如此气恼?“花子能道:”就是我心腹之患李荣春,他若不死我心不安。到今日才晓得他已归家,必要除了他才免后患。“秦氏道:”果然回家了?少爷如何晓得?“花子能道:”花兴看见施必显兄妹双双去跪李家的门,李荣春出来接了他进去。“秦氏道:”何不拿一个帖子到江都县去,叫他将李荣春拿去重打四十大板,枷他三几个月?“花子能道:”将何题目告他?“秦氏道:”告他冒犯少爷。“花子能道:”不相干,思来想去弄他不倒,他是解元,就冒犯了我,县官也打不得他,须要起一个大题目弄他至死,叫他有口难辩才弄得他倒。“秦氏道:”要他家破人亡却也不难,只是自己要绝尾巴。 “花子能道:”只要争这口气,管什么绝尾巴无子孙。“秦氏道:”我不过说笑,那里就真的无子孙,天公也没有如此闲工来管我们的闲事。“花子能道:”少奶奶这句话说得不错,如今计将安出?“ 秦氏道:“只须写一封书去与公公,说李荣春与施必显通同谋反,教公公假传一道圣旨下来将他们一刀斩讫。”花子能道:“果然好妙计,教他先吃三法司之小苦,然后吃斩头大苦,就是如此了。待我写书去,如今暂别,少停来陪少奶奶吃酒。” 秦氏道:“少爷请便。”花子能下了阁来到书房写书,写完封好,打发花福进京去见太师不提。 且说花赛金自施碧霞去后心甚郁闷,时时悬挂,心中想念不忘。若说侥情的女子,当面虽好,回转身即刻就忘记了,那花赛金乃仁厚女子,并非侥情薄义以待人,从前有卢赛花来往,为了李荣春之事遂即断绝,如今施碧霞又去,并无知己可相与言,以此心闷。再说花云一心想着红花为妻,所以不辞辛苦去请医生来与红花调理好了。红花看小姐不悦,时时解劝,若不是花云请医生来医好,红花今日焉能伴得花赛金去到花园。那花赛金所以有到花园,因红花病愈,见他忧闷劝他看花解闷,那时触遇秦氏的奸,故被秦氏害死,此乃后话慢提。 且说曹天吉在家中开馆,教些徒弟的拳棒趁钱以度日,费外犹且有余。身边有枝毒刀,乃百般毒药炼就,仅有五寸长,只用刀尖轻轻向人一刺,见血就封喉,满身乌紫,口不能言,一对时就死。因有此利害,所以将刀紧紧藏在身边,不是仇人不敢乱用。那日正被朋友请去饮酒,吃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饮得大醉,别了众友一路颠颠倒倒来到自己门口,双脚跪下,双手打门道:“母亲开门。”曹天吉虽然在外闲游不做生理,却是奉母至孝,每日必到三四更才回,回来必须跪着打门。 那日吃了酒觉得心神恍惚,要早些回来睡。那曹母每晚必要等儿子回来才睡,就是三四更也坐着等候,忽闻打门之声,料是儿子回来,遂拿灯笼出来开门,问道:“我儿今夜回来得甚早?” 曹天吉道:“孩儿觉得心神恍憎,要早些回来睡。”曹母道:“如此快些进来。” 曹天吉道:“是。”遂爬了起来走进门内,回身将门闭好。那曹母蓦见有一人随曹天吉进来,灯光之下照见好似曹天雄,乃叫道:“天吉我儿,尔哥哥随尔回来么? 却又恍恍惚惚似有似无,急将灯东照西看。曹天吉道:“母亲,哥哥没有随孩儿回来,不须去照,敢是孩儿的身影母亲眼花看错了?”曹母道:“敢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遂同曹天吉进房。这却不是曹母看错,其实是曹天雄魂魄回家,因自己家中门丞户尉土地并不阻当,所以身魂随了曹天吉回家;因天吉也是不久的人,所以随他走进;曹母亦是将死的人,所以看的分明。那曹母才坐下去,又见曹天雄满头是血闪来闪去,曹母叫道:“天雄我儿,为何满头是血?见了尔娘的因何闪来闪去? “曹天吉闻母呼唤哥哥,四处一看并不见些儿影响,叫道:”母亲,哥哥在那里?“ 曹母道:“此时又不见了。”曹天吉道:“母亲二次见哥哥,我因何不见?是了,敢是母亲想念哥哥悬挂在心,所以看见了哥哥?”那曹母忽然怕冷道:“那个撞我一下?”说声未完,连连打二个喷嚏道:“我儿,我一时头疼得紧,身上十分寒冷,尔扶我去睡罢。”曹天吉应道:“晓得。”扶了母亲上床睡了,自己也回房坐着想道:“母亲两次看见哥哥,不知何故,未知哥哥在扬州身体安否?只是哥哥相貌魁伟,身体雄壮,必不是夭寿之人,就是他的本事虽然比不得俺,若在扬州也算是一条好汉,谁敢欺他?又有花少爷做主,性命之忧是不妨的,敢是有病在身也未可知,待这几日炎热过了,等待天气凉快些儿,我必要去扬州看看哥哥便了。” 想定主意的妥,遂脱衫上床而睡。不知以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小吕布思兄探望 曹天吉误打花家
话说曹天吉睡到三更,忽见曹天雄满头是血,立在床前叫道:“贤弟啊,为兄的死得好苦啊,快快速往扬州去与为兄的报仇。贤弟若要报仇,只问花虹便知。贤弟啊,为兄的在此与尔说,尔可知么?”说完望天吉身上一推,曹天吉大叫一声:“嗳哟!哥哥啊哥哥,尔在那里?”急忙坐起身来四处观看,只见床前一闪忽然不见,想道:“我睡梦之间见我哥哥立在床前,说道死得好苦,要我到扬州去报仇,又说若要报仇,只问花虹,说这句话一发奇怪,敢是花虹谋死我哥哥么?果若是他谋死,我即去报仇。”正在想,忽听得母亲高声大喊道:“我儿在那里?天吉快来。”曹天吉听了答道:“来了。”连忙起来,拿了灯火走到母亲房中,将灯放在桌上叫道:“母亲半夜三更为何大声叫喊?为着何事?”曹母叫道:“我儿,我正在熟睡,忽见尔哥哥跪在床前,满头鲜血,声声叫着为娘的,道他死于非命,要做娘的叫尔去江都县报仇,一阵阴风倏然不见,吓得我心惊胆战,故此叫喊。”曹天吉道:“母亲啊,尔也梦见哥哥么?”曹母道:“难道我儿尔也梦见么?”曹天吉道:“方才孩儿正在好睡,只见哥哥亦是满头鲜血,要孩儿前去报仇,又道要报仇只须问花虹,敢是花子能谋死哥哥?”曹母道:“嗳哟!儿啊,母子一梦相同,料想凶多吉少,我只生尔兄弟二人,教我好不心疼。尔兄长身亡,尔今休得耽搁,快些打点收拾到扬州去与尔兄报仇,也要早些回来安我的心。”曹天吉道:“孩儿若去扬州,母亲独自一人在家,教孩儿如何放心得下?”曹母道:“不妨,菜蔬柴米件件皆有,若要买些零星什么,劳动隔壁邻右之人代买。”曹天吉道:“母亲昨夜说身体不安,未知可好么?”曹母道:“做娘的虽有些不爽快是不妨的,儿,尔放心前去便了。” 此夜母子二人俱睡不着,直到天明,收拾几件衣服随身打做一个小小包袱,因天气炎热不用行李,又带了那枝百药毒刀,吃了早饭,拜别母亲道:“母亲请上,孩儿就此拜别。”曹母道:“我儿罢了,只是尔路上须要小心,到了扬州问明真消息,须当见机而作,不要任性妄行。”天吉道:“晓得。只是母亲在家要保养身体,不可因思想哥哥伤心烦恼。若有人问孩儿那里去,母亲不可说去报仇,只说出外就回。”曹母道:“这个我晓得。儿,尔放心去罢。”曹天吉拜了四拜,立起身来,叫道:“母亲,孩儿去也。”提了包袱,拿着一枝短棍重四百八十斤,遂出了门直望扬州而去。那曹母倚门张望,直到望不见了才闭了门走进房来,止不住两眼垂泪,只是伤心,总是丢不下两个儿子,想了又想竟想出病来。幸亏得隔壁有个何婆婆人叫他何妈妈,他为人还好,常常来看曹母,这何妈妈后来也是来死在一处的。这日来看曹母,见他卧病,请个医生来看。医生道:“这病乃心思之病,叫他宽心便好。” 留下药而去。何婆婆将药煎与曹母吃了,谁知吃药犹如吃水一般全不见效,只有重,没有轻。 那一日忽然昏迷不醒,何妈妈见了甚是着急,正没奈何,忽听得打门之声,忙走出来开门,一看却不认得,遂问道:“尔是那里来的?要寻那人?”尔说此人是谁,原来就是花荣,那花荣一路来到江西南昌府问到曹家,问道:此处可是曹家么? “何妈妈道:”正是,尔是那里来的?“花荣道:”我乃扬州江都县花府差来的。 “何妈妈道:”尔来此何事?“花荣道:”奉花少爷之命来请二教师。尔这妈妈是谁?二教师可在家么?“何妈妈道:”我乃曹二教师的邻居,叫做何妈妈,因二教师到扬州去了,他的母亲患病在床,我在此服侍他的。尔既到此,请进来坐。“花荣遂走到厅上坐下,何妈妈将门闭了,也到厅上拿一杯茶送与花荣吃。花荣道:” 有劳妈妈。“吃完了茶说道:”我此来岂不空走了。“何妈妈问道:”尔到此何事? “ 花荣道:“因大教师曹天雄在我家教少爷的拳棒,谁知来了一个施必显与曹天雄对敌,却被施必显只一两锤将曹天雄打死,所以少爷叫我来请二教师去报仇。” 那何妈妈一听此言大惊,叫道:“不好了。”回身就走,走到曹母房内叫道:“曹老娘不好了,尔的大官人在花府被人打死了。”那曹母正在昏迷之际,若是说别的话听不明白也就罢了,闻说曹天雄打死乃是他切己之事,却听得明明白白,遂叫一声:“天雄我的儿啊!尔死得好苦呵!”只叫得这一声再也不做声了,双脚一直,双手一伸,动也不动,一道灵魂去寻曹天雄做一处了。这花荣分明是曹母催命鬼,一到就请他归阴去了。那何妈妈见此光景一发着急,回身就走,走出大门来大声叫道:“地方人等快来救命呵!”那花荣上前一把扯住问道:“尔这半痴半呆的婆子,为何叫救起来?”何妈妈道:“尔这小贼种到来骂我,都是尔来吓死了人,教我怎么不要叫救?”花荣道:“死了那个?”何妈妈道:“就是曹母死了。”花荣道:“又不是那个去打死他杀死他,叫地方则甚?”何妈妈道:“这个曹母未曾死惯,况且他儿子又不在家,倘或二官人回来不见了母亲岂不问我要人? 那时叫我那里去弄个人来还他?“花荣道:”不妨,有我在此。“谁知何妈妈方才叫喊之声早已惊动了邻右人等,走来问了明白,大家说道:”这是他病死的,与尔们什么相干?我们大家是晓得的,若二教师回来,我们自然会替尔说,尔们只管放心,如今去买棺木来收殓。“那花荣自然要帮何妈妈料理的,买了棺木收殓明白,又买些礼物,不过鱼肉之类,煎煮好了奉祭曹母。二人因辛苦了,遂将祭物拿来配烹调好了,又多买些酒,二人吃得大醉,闭好门户。时已二更将尽,二人因吃得大醉倒身就睡。酒醉的人分外好睡,谁知何妈妈因醉了要睡,连厨下也不去巡看,致火星落在草里一时就烧着起来,烈焰冲天,二人吃得大醉一些不知,皆被烧死在内。那隔壁邻居也有睡的,也有未睡的,那未睡的见曹家火起吃了一惊道:”不好了,曹家火起了,大家救火。“那睡的闻叫也起来了,大家向前救火。 等尔来救时火已灭了,惟烧曹家一间而已,这也是天火要烧他一家,就是何妈妈与花荣也是注定在火里死的不题。且说地保至次日与邻右人等计议将三人骸骨收埋。只将曹母骸骨另埋,曹天吉回来就有着落与他。 且说曹天吉从旱路而去,花荣从水路而来,所以不曾相遇。 那日到了江都县,来到花府门口,怒气冲天道:“我哥哥死在花虹之手,待我打进去与哥哥报仇。”即时举起四百八十斤重的棍将门乱打,却打不开。见了耳门,遂将耳门打进,逢物便打,一重一重的打进去,打到第三厅。那些闲人都道:“花家近来要败了,九日打三次,看他如此打法又要打出人命来了。” 不说众人在旁闲说,且说那花府管门的进去吃饭,所以不晓得,此时吃了饭走出来,听得厅上乒乒乓乓乱打乱喊,吃了一惊,急忙出来,上前一看叫道:“二教师几时到的?为何打上门来?”曹天吉道:“我要打死尔这老奴才。”管门的听了慌忙走进里面去报花子能知道。花子能听了忙走出来双手乱摇道:“二教师不要打,尔兄长是被施必显打死的,不干我事,尔怎么将我厅堂打得如此模样?”曹天吉道:“我哥哥被施必显打死么? 那施必显是何等样人,为着何事打死我哥哥?“花子能道:”尔且歇息,待我告诉。“遂将前事说了一遍。曹天吉听了气冲牛斗,大骂:”施必显!尔这狗男女,尔敢打死我哥哥么?我安肯与尔干休!“又哭道:”我的哥哥啊,尔乃威威武武的奇男子,烈烈轰轰的大丈夫,为甚死得如此好苦?“又道:”少爷,尔也是有势力之人,为甚么我哥哥被他打死了尔不教施必显偿命?难道人命关天就如此罢了么? 尔何不写一封书与我,是何道理?“花子能道:”怎说没有?我写了函书差花荣去请尔来报仇,为何反来埋怨我?若不寄书去尔如何晓得来?“曹天吉道:”我何曾接尔甚么书来?“花子能道:”怎么没有? 六月初八日施必显打死尔令兄,初九日我就修书发与花荣去了。“曹天吉道:” 我初九夜三更,梦见我哥哥,初十日即时起身,何曾见花荣?“花子能道:”敢是错了路?尔说梦见令兄,是怎样的?“曹天吉道:”那晚我睡到三更,梦见我哥哥满身是血叫我来报仇,说要报仇只问少爷,我只道是少爷谋死的方才打进,如此多多得罪了。“花子能道:”不妨,不妨,若是高兴再打,尔若打完了我再来买。 “曹天吉问道:”那施必显住在那里?“花子能道:”住在山西。“曹天吉道:” 又来骗我了,他住在山西怎么到尔府上来?“花子能道:”他是流落来的。“曹天吉道:”我怕不晓得,只问尔现时他住在那里。“ 花子能道:“住在李荣春家内。”曹天吉道:“如此说我就去。”花子能一把扯住道:“尔晓得李荣春家住在那里?”曹天吉道:“不晓得。”花子能道:“却又来,人也认不得路也不知就要去,待我叫花兴带尔去。”遂叫道:“花兴,尔同二教师到李荣春家去。”花兴道:“叫我吃酒吃饭我就晓得,叫我去相打我却不晓得。”曹天吉道:“不要尔相打,只要尔带路。” 花兴道:“如此说二教师随我来。”曹天吉别了花子能随花兴而去。 花子能见曹天吉去了,心中大喜,来见秦氏道:“少奶奶,曹天吉到了。”秦氏道:“为何来得如此之快?”花子能道:“说也奇怪,曹天雄在生英雄死了也有灵,他魂归故土托梦与曹天吉,所以曹天吉就到此要报仇。如今到李荣春家中去,只怕施必显要死在小吕布手里了。”秦氏道:“什么叫做小吕布? 这是什么典故?“花子能道:”就是《三国志》的吕布,他生得标致,武艺高强,王司徒用了美人计凤仪亭戏貂蝉,所以刺死董卓。“秦氏道:”敢是唱戏那小生,插雉鸡尾拿方天朝刺董卓那个吕布么?“花子能道:”不错,那唱戏是假的,真的是不曾见过,如今看小吕布似真的一样。“秦氏道:”怎么能得见他?“花子能道:”这也不难,我与他厅上吃酒,尔就闪在屏门内偷看,岂不就见了?“秦氏道:”果然不错,待我也看个小吕布是怎样的一个人。“花子能道:”只怕尔见了,日夜要恶睡呢。“秦氏道,”亏尔说得出口,自己的夫妻说这个话来,岂不是个乌龟?“花子能道:”不过说笑而已。“那花子能不说与秦氏晓得也罢,又许他见曹天吉,所以秦氏与曹天吉通奸弄出天大的事来,皆是花子能平日作恶之报。 且说曹天吉随了花兴一路来到李府门口,日已西沉,李府大门早已闭了。那李荣春与施必显在书房吃酒闲谈,李荣春道:“施兄,我家母见令妹聪明伶俐,意欲为螟岭之女,与我说了几次教我来与兄说知,不识尊意何如?”施必显听了呵呵大笑道:“虽然蒙夫人见爱,只是乌鸦难入凤凰群。”话尚未完,只见管门的李茂走进报道:“启禀大爷,外面来了一个后生,自称江西曹天吉,说什么要来与兄报仇,坐名要叫施大爷出去打话。”李荣春道:“江西曹天吉?既说要来与兄报仇,谅是曹天雄之弟来报兄仇了。李茂,动不如静,尔去回他说施大爷不在这里便了。”李茂道:“老奴也说没有什么姓施的,他就大声喝骂狗奴才亡八骂不住口,一边骂一边将大门乱打,十分凶猛。”李荣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门是打不开的,由他去打罢了。”施必显听了此言,立起身来暴躁如雷,高声大喊:“嗳哟!嗳哟! 驼大曹天吉敢如此无礼,擅敢打上门来? 李兄尔说动不如静,我看尔也是个有志气勇猛的大丈夫,威风滚滚的奇男子,为何今日反怕他起来?尔不要管我,他既来寻我,我就与他见了高低便了。“一腔怒气奔出书房。李荣春放心不下,也随了出来。来到厅上,忽见家人急急走来报道:”不好了,曹天吉打进来了。“施必显道:”不妨,有我在此。“ 取了双锤飞步赶来。那曹天吉已打到头厅,大声叫道:“施必显我的儿,快快出来吃我的棍。”施必显道:“曹天吉我的孙儿,尔施爷爷来了。”不知二人如何厮杀,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施碧霞神针救兄 飞天义别妹辞灵
话说施必显赶上前叫道:“曹天吉我的孙儿,尔施爷爷来了。” 举起双锤便打。曹天吉道:“施必显慢来。”举起棍将锤架开,回棍便打。二人在大厅一上一下、一往一来不见输赢。 那李荣春吩咐点起灯球火把,家人们领命,即时点起二三十技火把灯球,照耀如同白日,李荣春立在一旁观看。尔道他为何不上前帮助施必显,却立着观看?因道好汉一个对一个,若两个打一个就赢亦不算是好汉,亦被旁人说话,所以只立住观看。 早有人入内报知夫人,夫人忙与淡氏大娘同施碧霞出来观看。 只见二人交斗不分胜负,料来必有一伤,乃叫丫头去与他们说:“不可相打,可晓得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那丫头走出正要开口,只听得施必显大声叫道:“曹天吉我的孙儿,果然来得利害。”曹天吉道:“施必显我的儿,尔老子今日定不饶尔。” 那丫头被二人这一喊,吓得口也不能开,回身便走。那施碧霞见了心中大怒:“看这光景我哥哥要输了,倘有差迟如何是好? 此时不救更待何时。“忙在衣内取出一支神针丢在曹天吉脚股上,只见二人齐声大喝,大喊一声双双倒下。尔道为何两个齐倒?因曹天吉一棍扫倒,施必显正在举锤要打,因脚股中了一针疼痛难当,立脚不牢,大叫一声也倒了,所以两个一齐倒在地下。曹天吉要爬爬不起来,施必显先爬起来,举起双锤道:”我的孙儿,尔也倒了?“便要将锤打下,李荣春忙赶上前架住了锤,说道:”施兄,打不得的。 “施碧霞用手一招收回神针,也走出来叫道:”哥哥,不可打下。“施必显道:” 尔这狗亡八,打倒施爷爷,尔为何也会倒?“曹天吉此时才勉强爬了起来,疼痛难当,道:”是那个狗奴才用什么物件将我刺一下?如此疼痛。“施碧霞道:”尔可晓得施姑娘的利害么?“ 曹天吉道:“是尔这贱人暗算么?”欲要动手手举不起,只是叫疼。 李府此时吵闹早早惊动隔壁、邻右人等道:“什么人敢打进李府?我们进去帮助帮助。”大家道:“不错。”遂一哄走进大厅,围住观看。只见曹天吉道:“喧人,尔用毒物暗算我,我岂无毒物害尔么?”说罢,手动也不能动。施碧霞道:“尔是何等样人,擅敢打上门来?如此大胆,无法无天。”施必显道:“尔们不要劝我,待我打死这贼囚。”李荣春道:“不可。”又道:“曹天吉,尔还不回去,要待怎么的?”这些闲人一拥上前,七口八舌互劝。曹天吉正不得收局,见众人来劝就顺水推船道:“施必显我的儿,今日尔曹爷爷且饶尔,待我好了叫尔认我的手段便了。”众人道:“尔有本事,约定个日期看是要往那里打,这才是好汉。”遂将曹天吉拖拖扯扯拖出大门,却走不动。那花兴见曹天吉打进去了,他就到对面酒馆吃酒,此时酒尚吃未完,只见街上三三两两说道:“不知那里来了一个后生打进李府,脚骨也打断了,走也走不动,如今看他怎么走回去。”花兴听了吃了一惊,连忙立起身就走,酒保道:“慢些去,算还了钱才去。”即赶上前来要扯他,不防跌了一倒,叫疼不绝,已将膝盖跌得皮破血流,及爬起来花兴已去的远了,乃说道:“尔走尔走,不怕尔不还,明日到尔花府去讨。”那花兴来到李府门口接着曹天吉道:“二教师为何如此模样?” 曹天吉道:“被他打坏了。”花兴道:“打坏还是便宜了尔,比如大师爷只被他一两下铜锤就明白了。”曹天吉道:“狗奴才,休得胡说,快驮我回去。”花兴驮了曹天吉道:“嗳哟! 犹如死狗一般重。“曹天吉道:”狗奴才,敢如此放肆么?不许尔多言。“悄悄回去不表。 且说这些闲人问李荣春道:“那后生是何人,敢打上门来?”李荣春道:“他乃江西曹天吉,与施大爷不睦,故尔如此,有劳列位了。”众人道:“岂敢。”遂就散去。李茂闭了门,众人来到内厅坐下,施必显道:“方才若不是妹子的万灵针,几乎性命休矣,只是我这个死被人耻笑。”李荣春道:“胜败乃英雄常事,何足道哉,但不知这灵针有何妙处?”施碧霞道:“此针乃是我父亲在山海关之时,有一道姑自称亿灵圣姑,那时我在教场射箭学武,他见了道我本事尚未,要我拜他为师,他要教我武艺。我父亲不肯,他道既不肯可肯斋他一饭否,父亲道:”这个容易。 ‘即吩咐备斋。道姑说:“既有此善心,斋不必备了。”遂与我此针道:“此针名为万灵针,着人身上不伤性命,只能疼的一身无力,着了一针必要半个月才好。” 说罢,倏然化作一阵清风就不见了。我才晓得是个仙姑,还不知此针果真应验否,我将针丢在一个小卒头上,那小卒忽然倒在地下叫疼,我始信此针有灵,赏了小卒五两银子,将此针紧藏在身以防不虞。“李荣春道:”果然神妙。“ 且说花子能在家悬望,想道:“为何此时尚未回来?那李荣春的本事也是平常,施碧霞乃女流之辈,只有施必显的手段还去得,虽然好的也不是曹天吉的对手,就苟使他三人打一人也不怕他。”正在思想,只见花兴驮了曹天吉回来,放在椅上坐了道:“少爷,二教师被施必显打坏了。”曹天吉只是叫疼道:“了不得啊了不得!” 花子能道:“二教师为何如此伤坏?”曹天吉道:“少爷,一言难荆我到李府与施必显对敌,那施必显也是利害,后来被我一棍扫倒在地。”花子能道:“打倒了么? 好啊,再一棍就结果了他的性命,为何尔反如此模样?“曹天吉道:”咳,不要说起,我正要将棍打下,谁知有个喧人不知用何毒物将我脚股一刺,我就疼得立脚不住也就倒了。“ 花子能道:“那贱人必是施碧霞。不知是何毒物如此利害?” 叫道:“花云,点灯来我看。”曹天吉道:“少爷,尔来看一看。”花子能将灯一照,看见只有一点血迹乌青,并无一空一缺,道:“这何物伤的?”遂叫家人们:“尔快去请医生来看。”曹天吉道:“不用去请医生,我自己有药调理。”花子能道:“二教师也会做医生么?”曹天吉道:“我做教师的,那些跌打损伤接骨止痛的药多得很呢。”遂取些药末抹在伤处,吃些药上床安睡不表。 且说李夫人问李荣春道:“我对尔说的话如何?”李荣春道:“孩儿已经向施兄说过,施兄道:”何乐不为,有甚不允? ‘“李夫人道:”既如此,今日乃黄道吉日,吩咐家人备办礼物。“又道:” 我儿啊,不是为娘的厌恶施公子,只是他与花家结此深仇,昨夜又打败了曹天吉,他焉肯干休?必然还要来与他作对,要报杀兄之仇不肯少歇。他又是一勇之夫不肯服人的,观其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伤了曹天吉,万恶的花子能焉肯甘心?尔虽是官家子弟,焉能敌他父叔威势?若伤了施必显,我们于心何安?施碧霞也要决然与兄报仇,冤屡结屡深,几时得休?不若留其妹辞其兄,送他百两白金,荐他到尔父的门生处也好谋干个前程。“李荣春道:”母亲说得是。“遂辞了夫人来到书房,吩咐来贵备办礼物端正走入内厅。施碧霞梳妆好了走出厅上,请夫人上坐,拜了八拜叫做母亲,又请李荣春并淡氏大娘来拜为兄嫂,自此一发亲热。 内外备了两席酒,李夫人上坐,姑嫂东西对坐。李荣春同施必显在书房对饮,饮酒之间李荣春道:“施兄,我想尔有此一身本事,何不图个出身?”施必显道:“李兄,那功名两字却也平常得紧,只观我爹爹,赤胆忠心为国家出力,却被那花锦章的好贼杀了,还要做甚官?我恨不得将他来干刀碎剐方才出我之气。”李荣春想道:“他尚不知花锦章即是花子能之父,若是知道定不干休,我且不要说破,待他得志再报此仇便了。” 乃道:“施兄,尔虽是如此说,大丈夫男子汉须要立身行道,光于前垂于后,父祖争气。”施必显道:“只是一双空手又无人提拔,那里去图功名?”李荣春道:“如兄肯去,这个不难,待我荐尔一个所在去。”施必显道:“不瞒尔说,若有人提拔我也不至到这个田地,如今尔要荐我到那里去?”李荣春道:“我父在日有个挚交好友姓窦名景藩,现在雁门关为总制,荐尔到他处图个出身。”施必显道:“既是李兄的好意,我怎么不去?快快写一封书,我就此拜辞而去。”李荣春道:“不必性急,待我选下吉日才去。”施必显道:“我是直性的人,不去则已,要去就行,不必罗唣。”李荣春道:“既然如此,待我就写书便了。”一面叫家人再添酒肴,须当饯行,一面写了书封好了,取了白金二百两,叫家人收拾行李,道:“施兄,包袱一个、白金二百两为路费,一路须要小心,到了雁门关望即修书与我,也使我放心。”施必显道:“这个自然。只是我母亲的棺木在玉珍现,妹子又在此,惟望李兄照顾。”李荣春道:“这个不必挂心。”施必显道:“我们同见夫人。” 二人来到内堂将前情禀知,李夫人大悦道:“如此甚好。”施碧霞道:“哥哥,尔乃莽撞之人,路上须要小心谨慎,不可任性妄行。”施必显道:“不必吩咐,我自晓得,只是尔在此须要孝顺夫人,恭敬兄嫂。我此去若得寸进,母亲棺木也得还乡,父亲之仇也得报复,就是夫人之恩亦可报的。自古道恩怨分明。” 施碧霞道:“哥哥,那花锦章就是那。”说未完,李荣春忙丢眼色,施碧霞就住了口。施必显道:“为何不说?那花锦章就是什么?”施碧霞道:“就是我也刻刻在心,必要报此深仇。”施必显道:“这个冤仇自然是要报的。”说完就拜别了夫人,又与施碧霞分别。施碧霞两泪交流,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尽千言万语。李荣春挽了施必显的手来到大厅道:“不是我催促尔起身,此时天色尚早,就此上路。 待小弟来送一程。“ 施必显道:“不必送我。”背上行李取了双锤,说声“暂别”,拱拱手大踏步出门而行。来到玉珍观拜别母亲,吩咐道人几句话,撒开脚步而去。 且说李荣春见施必显一直而去亦不回头,说道:“果然是个直汉。”遂回身来到内厅,说道:“贤妹,尔方才说花锦章就是,我丢了一个眼色尔就住口,这是什么缘故?”施碧霞道:“哥哥有所不知,小妹自从初三那日初到花家,那万恶的花子能就夸口道花锦章是他父亲、当朝一品的太师,我家爹爹死在他父之手,谅花子能未知其情,我也未曾说破。”夫人接口说道:“尔必显哥哥可曾知道么?”施碧霞道:“我哥哥是不知道的。”淡氏大娘也说道:“难道自己哥哥不对他说个明白么?”施碧霞道:“嫂嫂啊,尔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必显哥哥乃粗心大胆莽撞之人,若对他说明此事,恐他要动干戈。 如今不必说破,等他有出头之时方报此仇。“淡氏大娘听了微微而笑,道:” 果然姑娘有见识,能思前顾后的。“施碧霞道:”哥哥,方才愚妹一时失口几乎说了出来,幸得哥哥对我丢个眼色方才住口。“李荣春道:”愚兄却不晓得尔先知此事,是恐怕尔晓得了说了出来,所以丢个眼色。方才若不是我丢个眼色,尔岂不说了出来么。如今此事是说不得的,须待风云际会时,仇恨如山一齐伸。“夫人道:” 不错,我儿说得是。“李荣春说完走回书房去了,不提。 且说曹天吉只望与兄报仇,谁知被施碧霞用万灵针刺了一下,负痛而归,花子能请医来治,医生虽有妙药,焉能治此万灵针之患?曹天吉自己虽有药亦不能医治,一连睡了七八日,到是自己用的好药,痛也止了,疤也结了,只嫌身体尚未勇壮,咬牙切齿恨着施必显兄妹,要报杀兄之仇。未知可能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秦氏玩花楼图趣 曹通养性获奇缘
话说曹天吉想道:“我英雄盖世,今日败于施碧霞女子之手,莫说少爷府上无光,就是我曹天吉岂不被人耻笑么?”因此越想越恨,一心只想报仇,此仇不报死亦不休。花子能见曹天吉垂首丧气甚不过意,遂请到玩花楼上将养,说道:“二教师,这件事歇不得的,必要报仇。若二教师不能报此仇,我早有一枝人马去报仇了。”曹天吉道:“什么人马,差到那里去的?”花子能道:“我差花福送书去与我爹爹说知,若我爹爹肯为我做主,任是他三头六臂的哪吒也要人亡家破。”曹天吉道:“倘若太师不肯作主岂不徒然无益?”花子能道:“不妨,我爹爹待我是百依百顺的,断无不依之理,但且放心。我明日要到正(镇)江与我姑丈拜生日,必要耽搁几日。尔若闷时我这花园之中诸物皆有,池中五色莲花、鸳鸯戏水、亭台楼阁,百般景致无所不有,尽可解闷。”曹天吉道:“多谢少爷。” 花子能道:“我下去了。”曹天吉道:“恕我不送之罪。”花子能说声:“不敢当。”就由玩花楼走到沉香阁来。 且说秦氏自从听了少爷的话说曹天吉美貌,他就去屏门内等着观看,只见花兴驮了曹天吉回来,却看得明明白白,果然生得美貌似女子一般,遂心心念念想着曹天吉,竟起了一点淫心,眠思梦想怎能与他睡一夜就是死也甘心的。那日正在想着,欲火如烧,满面通红,将腰一伸叹口气道:“天啊!”却好花子能走到面前道:“出头的在此。”秦氏到吃了一吓道:“原来少爷来了,请坐。”花子能道:“少奶奶请坐。”秦氏道:“少爷,尔说什么出头的在此?”花子能道:“尔在这里叫天,那天字出头岂不是一个夫字?难道我不是尔的夫字么?我所以说出头的在此。 我请问尔,为何叫天叫地?“秦氏道:”只为天与我做对头,热得我心头火发,所以叫天,只恐怕要热到十二月三十夜呢。“花子能道:”又来说戆话了。如今虽然热,只怕到冬天西北风发起来尔又要怕冷了,满身穿皮尔还要嫌冷,火炉内添炭烧得红焰,这叫做有冷有热才是个好光景。“秦氏道:”少爷方才那里来?“花子能道:”在玩花楼与二教师说了闲话来的。“秦氏道:”那小吕布如今怎样了?“花子能道:”十分好有八九分了,再将养一二日就好了。只是我来与尔说句话,明日我要到正(镇)江与姑丈拜寿,必有几日耽搁,家中之事劳尔费心照顾照顾。“秦氏道:”这个自然,不必尔来吩咐。天时炎热,尔在那里多赘日也好养神。“花子能道:”这个到那里再看。“遂别了秦氏,下阁来到书房,吩咐家人备办寿礼,极其丰盛。到次日,花子能吩咐家人道:”若有人客来往自有总管料理,尔们要听他的话,门户火烛须当小心照顾。 倘若施必显再来寻打,尔可对他说少爷不在家,若要打等待少爷回来再来打。 “家人应声:”晓得。“花子能又去别了秦氏并众小妾,即叫花吉、花祥随他而去不提。 且说秦氏见丈夫去了,一心想着曹天吉:“但不知他可是个知音客否,可能与奴家说知心话么?也罢,待奴家到玩花楼去勾搭他,看他可是知音么?”遂独自一个下阁,也不带一个丫头,悄悄的来到玩花楼下。只见六扇纱窗开了四扇,楼前的铁马被风吹得叶叮当当的响,又听得蝉声叫得聒耳,好不凄凉。 秦氏若是正经的女子,晓得此处有男人,自然不敢到此而来,那秦氏却是要来寻食的。走到楼下,叫声道:“楼上有人么? 我少奶奶来了。“一面说一面走上楼来,只见曹天吉赤身露体仰卧床上,那根玉茎却直笔朝天一般。那秦氏看见吃了一惊道:”少爷的物事那里比得他来,他长又长大又大。“眼观心想却看得出神。 那曹天吉一心要报仇,就是睡梦也梦与施必显相打,此时酣睡正梦见与施碧霞相打,大叫一声:“施碧霞贱人,来得好利害。”忽然坐了起来。那秦氏吃了一惊,叫声:“嗳哟!” 跌倒在地。曹天吉未曾见过秦氏,所以不认得,只道是施碧霞打来,急忙跳起来要来厮打。秦氏急了,连忙爬起来喊道:“谁敢无礼?是我少奶奶在此。”曹天吉听说是少奶奶,连忙穿了衣裤双脚跪下道:“少奶奶,念我无知,望乞恕罪。” 秦氏将眼一丢,假意问道:“我且问尔,我少奶奶上楼来,尔为什么不躲避开去? 焉敢公然在此?“曹天吉道:”这玩花楼乃少爷命我在此静养的,我方才一时困倦在此睡着,此乃是少奶奶自己上来的,我因想此处没有女人到此,所以赤身而睡。“ 秦氏道:“如此说是我忘记了错走上来,不干尔事,请起。”曹天吉道:“多谢少奶奶。”就立起身来,暗想道:“我赤身露体而睡,他不知上来也罢,既然上来见了就该走下去才是,及至此时亦还不走下去,必非正道,决有邪心。”叫声道:“少奶奶请坐,我要下去了。”秦氏道:“且慢,我且问尔,尔到底是何人?说明白了才去。”曹天吉道:“我乃江西人氏,姓曹名通字天吉。”秦氏道:“那曹天雄是尔何人?”曹天吉道:“是我的哥哥。”秦氏道:“原来是二教师,真真得罪了。念奴有眼不识泰山,方才不知二教师在此睡走了上来,一见了就要下去,谁知二教师已醒了,真正见笑,尔切不说被人晓得。” 曹天吉道:“说那里话来,这是我无礼冒犯了少奶奶,还望少奶奶不要说与少爷晓得。”秦氏道:“这个话若对少爷说自己先要打嘴巴了。”一边说一边做出万种风情,引得曹通魂魄俱无。 曹天吉虽然是个好汉不贪女色,到此时节见秦氏做出百般风情,怎么不被他着了魔?心中暗想道:“看此光景是有心于我的了,待我再将言语挑他,看他如何?” 遂说道:“少奶奶,尔有此天姿国色,少爷还要这许多小妾何用?”秦氏道:“咳! 不要说起,我家少爷乃是贪花爱色之徒,多一个好一个,我也不曾见人家小妾有三十多个的。“曹天吉道:”如此岂不耽误少奶奶的青春了?“秦氏道:”这是我前世不修,今生好像活守寡的。“曹天吉道:”少奶奶,小可有一句话要说,不知少奶奶可肯听否?“秦氏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何必畏缩不言?“曹天吉道:”要说只恐少奶奶生气。“秦氏道:”尔哥哥与少爷犹如亲兄弟一般,叫我乃是嫂嫂,如今尔哥哥死了,尔在此也是一样的兄弟,有话请说,我是不怪尔的。 “曹天吉笑嘻嘻的走近身边来扯住秦氏的衣道:”少奶奶,既是少爷无情无义,我是个多情多义的,且将这玩花楼权做巫山境界,我与尔来下一局风流棋,看那个赢来那个输。“秦氏道:”别的话我却不怪尔,只这个话我是要怪尔的。我家少爷待尔犹如亲兄弟一般,尔如何来调戏?我若不看在尔哥哥面上,我就叫家人来将尔拿去送官问罪。“曹天吉想道:”明明是他来寻我的,却又装腔起来,这乃是妇人常套,何须怕他。“遂道:”少奶奶不必作难,从了我也不欺着少爷。“秦氏道:” 还说不欺着少爷,调戏奴家不算欺,难道要成实事才算欺么?“曹天吉道:”少爷平日奸淫了多少人家妇女,我与尔只多了一个,如何就是欺他?这正是我代少爷分劳。“说声未了,双手抱住秦氏的腰道:”不要作难,从了我罢。“秦氏此时欲火正焰,口里虽说使不得,心里却巴不得速成其事。曹天吉双手抱了秦氏上床,秦氏道:”青天白日如何使得?“曹天吉道:”不妨,青天白日才有趣呢。“ 正要解带脱衣,只听得楼梯有人叫道:“少奶奶那里去了,可在上面否?”二人听了道:“不好了,有人来了。”连忙爬起身走开。曹天吉躲闪在床后,秦氏吓得满面通红,假意说道:“我在此乘凉。”碧桃道:“二教师在此养病,少奶奶为何到此乘凉?”秦氏道:“原来二教师在此养病么?我却不晓得。” 碧桃道:“少爷曾对少奶奶说过的,怎说不晓得?”秦氏道:“啊,我却忘记了,如此快些下去。”遂同碧桃下了楼,来到沉香阁。暗恨碧桃冲散我的好事,害我吃了一惊,我必要打死这贱人,叫我如何丢得曹天吉。遂问道:“碧桃,尔到玩花楼大惊小怪的叫我来则甚?”碧桃道:“要请少奶奶吃午饭,四处找寻不见,故此叫喊。”秦氏也不做声,只是恨着碧桃冲散好事,想要打死他又寻无事可打,遂吃了午饭。那碧桃也是该死,见秦氏吃了饭,要去拿茶来与秦氏吃,走到阁上票进房中,被门槛绊了一倒,将茶杯跌得粉碎。秦氏见了借此为题,遂即变面道:“尔这贱人,如此不小心,要尔何用。”叫秋菊:“取门闩来。”碧桃道:“少奶奶饶了丫头这次,下次再要仔细了。”秦氏道:“不相干。”接过门闩举起便打,不管头面一味乱打,可怜碧桃千求万求秦氏只是不理。前次打红花乃是问一句打一下,此时打碧桃乃是含恨乱打。那春梅、秋菊、双桂见碧桃已打得满身乌青、流血满地,连叫也不能叫了,遂上前劝道:“少奶奶,如今不要打了,下次他也不敢了。”秦氏道:“不要尔多言,尔们也是要来讨打么?”三人不敢则声,退在一旁。那碧桃被打得惨不可言,此时口也不能叫,身也不能动。 那秦氏犹如虎狼一般,任意乱打,不肯少歇,又恨恨尽力打了一下,碧桃忽然大叫一声,已呜呼哀哉,魂魄已归地府而去。 原来这一下打在阴户,所以大叫一声就死。春梅道:“少奶奶,碧桃已死了,不要再打。”秦氏闻言,将门闩拨一拨动一动,不拨不动。秦氏道:“死了么?拖了下去,叫家人用草席缠了丢在荒郊空地。”那春梅等三人将碧桃抬了下去,叫家人领了出去。老家人不知何事打死碧桃,又不用棺木收埋,不知何故如此恨他,却又不敢问,只得私自用棺木收埋。因碧桃多口叫了两声就被打死,那春梅他们三人吓得魂不附体,三人私自说道:“碧桃不过打破一个茶杯,也是小事,打几下戒戒嘱他下次须应小心就是了,岂有将门闩乱打而死?是诚何心哉?乃想少奶奶必不是为了茶杯之故,看他面青青的走上阁,吁声叹气,两个眼睛带了杀气犹如要杀人一般,内中必有别情。如今我们须要小心在意。”秋菊、双桂道:“不错,大家小心要紧。” 且说秦氏坐在房中,心内想道:“虽然打死碧桃,亦难出我心中之气,此恨难消。我想那曹天吉风流俊俏最是有情,正要上场做事,被这娼根叫喊上来冲散了好事。少爷说赛过温侯小吕布果然不差,甚是知心贴意。我好恨呵!恨这娼根冲散,想我的凤鸾才交,方要上手买卖被尔冲散,虽死亦难消我心中之恨。尔打散我的姻缘,尔要七世守孤灯,如今叫我几时才能再与他成其好事?”越想越恨,恨不得此时便与曹天吉成其好事,只是此时觉得身体甚不爽快,连晚饭也不吃了,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再睡不着不提。 且说曹天吉也在那里恨道:“可恼啊可恼,我正要与少奶奶成其好事,谁知被一个丫头叫喊上来冲散,真正可恨。那少奶奶虽然没有沉鱼落雁之容,却有一种风情可爱,那一对眼睛犹如秋波含露,樱桃小口、白玉银牙、乌云头发,不近身而自香,就是小小金莲三寸实令人可爱,那两只腿犹如玉桂,身白如雪,那偷情眼睛只一丢,引得我魂魄都飞到他身上,动了偷香窃玉之心。”又叹了一口气道:“咳! 少奶奶啊少奶奶,尔此时不知怎样的难受呢,又不知怎样的念我呢。这也难怪,尔青春年少怎么守得孤单?如今有我在此,不怕凄凉了,必要与尔日夜取乐。“那曹天吉一则想东,一则思西,一夜直想到了天明不曾合眼。爬了起来,梳洗完了吃了点心,只是呆呆的想着秦氏:”昨日惊散了,今日不知可肯来一遭儿乎?“家人送饭上来,吃了饭靠在窗前乘凉。不知秦氏肯再来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思谊盟独自无聊 触好情毒意残姑
话说秦氏一夜并不曾睡,到了次日天明,起来梳洗明白,吃了早饭,不带一个丫头,独自一个下了沉香阁,打从无人之处穿到花园内来。俗语说得好:男偷女隔重山,女偷男不商量。 上门买卖容易交关。来到楼下,见曹天吉斜靠着纱窗微微而笑,将眼乱丢。秦氏欲上楼来,忽又想道:“虽然是我情愿,还要他来寻我,不可我去就他。待我去瑞云阁内坐坐,看他来也不来。”想定主意,遂到瑞云阁坐着等候。那曹天吉见秦氏走到,正在欢喜,忽然又回身走到瑞云阁去,想道:“这就奇了。” 又转想道:“是了,这是他作难的意思,待我也往瑞云阁便了。”遂下了楼来到瑞云阁,趋将过来,只见秦氏坐在湘妃榻,连忙作揖道:“少奶奶,我曹天吉奉揖了。”秦氏道:“不敢,奴家万福了。”曹天吉道:“为何不到我玩花楼,在此瑞云阁何事?”秦氏道:“玩花楼恐人看见,在此恰好。”曹天吉道:“昨日受惊了,昨夜可好睡么?”秦氏道:“有甚不好睡?一夜直睡到天明。二教师昨日也受了吓,昨夜亦可好睡否?”曹天吉道:“昨日正要大战巫山,谁知被那短命的丫头冲散了,害我一夜恨到天明,此时见了犹如获了奇宝,如今快快来续前缘,消我心中万千愁恨。”即用手来扯秦氏的袖,秦氏道:“碎!快放手,我是不去的。”曹天吉道:“为何不去?昨日已许了我,若不是丫头冲散了已成其好事了,今日忽然假起腔来,却是何故?”秦氏道:“因昨日失了兴,今日遂不高兴到玩花楼。”曹天吉道:“我晓得了,尔在玩花楼头次要上手就被人冲散,有个不吉,所以不到那里去。既然如此,就在这瑞云阁何如?”秦氏道:“果然是个知心的人。”曹天吉道:“既如此快些脱了衣服,就将这湘妃榻做个战场罢。”二人脱衣上榻,极相爱悦。 二人大战,其乐融融不表。且说花赛金平日与卢赛花往来甚是有情有兴,自从为了李荣春之后断绝往来,每日甚是寂寞。 幸逢施碧霞结拜为姊妹,日夜相依,都亦不冷静。自施碧霞去后,更兼红花尚未能起床,乃独自无聊。但红花此病都是花云上紧用心,请医调治即好了,终日仍伴花赛金做些针指,说些闲话解闷。那日红花见花赛金面带忧容,两眼含泪,红花问道:“小姐为何流泪?有甚不悦之事说与丫头晓得,也好与小姐分忧。”花赛金道:“我想哥哥如此作恶多端,将来不知怎样的结果。就是嫂嫂也是不良之辈,双双一对互相作恶,这也没奈他何。只是施碧霞小姐未知回去否,我甚是放心不下,不知怎样,我思起来就伤心。”红花道:“少爷与少奶奶所作之事我们难以管他,一个似虎,一个如狼,昨日闻得厨房杨妈妈说,碧桃打破一个茶杯就被少奶奶一顿门闩打死。若似此行为将来不知如何报应,我们那里管得他来。若说施小姐,小姐放心不下,待丫头过一二日去看他便知明白。只是小姐不要伤心,若是如此忧闷,倘忧出病来如何是好。不如到园中去看光景解闷。 此时池中五色莲花正开得茂盛,我伴小姐去看看也消些愁闷。“ 花赛金只知曹天吉在家养病,却不知住在园中楼阁养病,若知他住在楼阁他亦不来了。因心中忧闷,也要到园中看光景解闷,听了红花之言,遂道:“也使得,尔前面引路。”红花领命在前引路,花赛金随后而行。 来到园中,果然景致非凡,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 只见蝴蝶双飞攒采花心,梧桐树上秋蝉叠噪。主婢二人来到莲花亭,只见五色莲花,开漫灿烂如锦花。赛金坐在石椅上看这些景致,正是观之不尽,玩之有余。 花赛金看花之时,正是秦氏与曹天吉成好的时节。那花赛金看了莲花又道:“红花,引我到望江楼去。”红花领命,又引小姐出了莲花亭,经过八卦街,走过三弯九曲的桃源洞,又过了玩月台。若说玩月台在瑞云阁背后,望江楼在瑞云阁东西方面前。 主婢二人打从瑞云阁背后转弯来到瑞云阁面前,再行几步上了望江楼,将窗推开与瑞云阁对照,只见瑞云阁内一男一女的,男的将手搭在女的肩头靠在窗前看景致。 花赛金见是秦氏,吓得满面通红,连忙缩了进去。那秦氏与曹天吉云雨已毕,二人穿了衣服手挽着手靠在窗前看光景,曹天吉一手搭在秦氏肩头。那秦氏正与曹天吉说笑,忽听得对面楼窗响,抬头一看,见是花赛金主婢二人,分明打个照面。秦氏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回转身将曹天吉衣服一扯。曹天吉尚不曾见花赛金,他被秦氏扯了衣服不知何故,随了进来道:“少奶奶为何面都青了?扯我何事?”秦氏道:“正是吓死我也。”曹天吉道:“到底为着何事?”秦氏喘气定了,道:“尔到底是个莽撞汉,对面楼窗一响,我抬头一看,只见两个人见了我们,他又缩了进去。” 曹天吉道:“那二人是谁?”秦氏道:“一个是少爷的妹子叫做花赛金,一个是花赛金的丫头叫做红花。”曹天吉道:“嗳哟!不知他可看见我们二人么?”秦氏道:“怎么不见?因见了我们才缩了进去。” 曹天吉道:“可不妨事么?”秦氏道:“尔说那里话来?别的事还可,这件事如何说不妨?若是被别人见了,还可与他说得话,这二个娼根见了是不能与我干休了。”曹天吉道:“如今便怎么处呢?”秦氏道:“咳!这是那里说起,那花赛金与我又是个对头冤家的人,红花又是万恶奸刁的丫头,今日此事被他看见,将来必然说与少爷晓得,那时少爷知及此事,尔我不必想要活的。虽然说他不曾拿着好情,然而与他亦难说得清楚,他心中总是疑惑的,那时叫我如何做人?都是尔方才不好。” 曹天吉道:“怎样到来埋怨着我?”秦氏道:“怎么不是尔不好?我道在此说说笑笑岂不是好,尔偏要到窗前去看景致,如今看得好么,看出这件事来,被别人看出破绽来。”一边说一边做出那妖烧之态,将一条罗帕指着眼睛假做哭泣之状。 那曹天吉被秦氏着迷了,又见他做出如此娇态,心中又怜又恼,急得心乱如麻只是乱跳,也没奈何。 且说花赛金同红花见秦氏与一个男人靠窗亸着肩玩耍,忽见了花赛金,即时缩了进去。花赛金同红花见了,惊得魂不附体,连忙缩了进去。红花道:“小姐,如今快些回去。”花赛金道:“我惊得手足都软了,怎么走得动?”红花道:“待丫头扶小姐回去。”遂扶了花赛金下了楼,急急走回楼上坐下。 红花道:“小姐,方才少奶奶与那男人同靠在窗前说话,成何体统?那男人想必就是曹天吉了。”花赛金道:“红花啊,那贱人这等无廉耻,败辱我家门风,若被他人知之岂不笑死?我想起来这都是少爷平日作恶之报。”红花道:“我们若不看见也罢了,今既看见必须报与少爷晓得,将他奸夫淫妇拿着了,一刀一个将他杀了岂不干净?”花赛金道:“这事不可造次,若还告诉少爷晓得,那时闹动起来难瞒众人眼目,这个冤家就结在尔我身上了。”红花道:“知情不报那里使得?”花赛金道:“我有个道理在此,明日备一桌酒,悄悄去请他来吃酒,暗将言语解劝他。 若能受劝,动不如静,他难道不想体面么? 自然绝了后患,戒其将来,岂不是好?“红花道:”若是劝他他若不听呢? “花赛金道:”他若不肯听劝,我只得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红花道:” 前日与他相打过的,恐他不肯来。“花赛金道:”待我自去请他,必定来的。“ 不说主婢二人商议,且说秦氏与曹天吉计议道:“此事非同小可,必要使他二人不言才好。”曹天吉道:“怎能够使他不言?”秦氏道:“尔真是个痴人,人若死了就不能言语。” 曹天吉道:“这个不难,我有毒刀一枝,只有五寸长,其毒无比,只用刀尖向他身上不管什么所在只轻轻一刺,见血就封喉,不能言语,一对时就死了。”秦氏道:“既有如此妙物,快些拿来,待我连红花这贱人一齐结果了他性命。”曹天吉道:“此物一次只能伤一人,若刺二人不能验了。”秦氏道:“如此说,做二次刺便了。”曹天吉道:“如此甚好,头次刺其主,二次刺其婢。”秦氏道:“只是我与他有仇,不爱见他,怎么能到他房中去害他?”曹天吉道:“这也不妨,一日不怕羞,三日不忍饿,暂忍一时之羞,免一身之祸。”遂从衣袋内取出与秦氏,将刺法教了一遍。秦氏将刀放在袖内,急收拾去房中安歇。到次日想了一计,吩咐备酒,要请花赛金来吃酒方好行事,若是去伊房内到底不便,故此要请他来好行事。正在想时,忽见双桂报道:“小姐来了。”秦氏想道:“他自来送死了。” 遂起身迎接道:“姑娘来了么?”花赛金道:“正是。”秦氏道:“姑娘请坐。” 花赛金道:“嫂嫂请坐。”二人坐下,丫头献了茶,花赛金道:“奴家今日备一杯水酒,欲请嫂嫂过去谈心解闷。”秦氏道:“我也备得一杯薄酒,正要来请姑娘同吃一杯,姑娘来得正好,免我过去延请。”花赛金道:“多谢嫂嫂,只是今日要嫂嫂先吃我的酒,明日我再来吃嫂嫂的酒便了。”秦氏道:“如此甚妙。”花赛金道:“如此说我先去,嫂嫂就要来的。”秦氏道:“这个自然,待我送姑娘下去。” 花赛金道:“不敢当。”秦氏道:“必定要送。”二人下了阁,手挽手的走。 花赛金道:“请嫂嫂留步,不必送了。”秦氏道:“如此说姑娘慢走。”一面说一面将手拿着刀,两个指头扯下刀套露出刀尖,轻轻的向花赛金脉里一刺,说声:“姑娘请慢走。”就回身上阁,靠在窗前观看。那花赛金忽叫声:“不好了。”立脚不牢,倒在地下,只见伤处流了紫血,明知中了毒计,但这枝毒刀甚是利害,见血就封喉,痛不可言,爬了起来走不上两步又跌了。那秦氏见了道:“果然应验,真乃至宝,明日红花也是一刀此刺,岂不也就明白了。那时无忧无虑,就好放心与曹天吉取乐了。” 不说秦氏心中私喜,且说红花见小姐去了许久尚不回来,遂走下楼要去接小姐。 走不上几步,忽见小姐一步一跌的爬来,两泪交流,面已变黑了,头发也散乱了。 红花一见,惊得魂不附体,连忙扶了起来问道:“小姐为何如此模样?”那花赛金只开的口,并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只将左手举起与红花亲看。 红花见了问道:“为何此处流出紫血来,敢是发痧么?”花赛金将头摇了两摇,红花道:“既不是发痧,为何如此没奈何?” 只得扶了小姐一步一步的扶上楼来,放倒床上,只见滚来滚去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红花道:“小姐方才去时是好端端的,为何此时如此模样,敢是秦氏毒害么?”花赛金将头点一点,红花道:“如此说,想是不能救的了。”急得没法,只是跪着叩求天地神明保。又转想道:“不如去说与总管晓得,叫他急急去请一个医生前来,看有甚法可能救得否?”慌忙走下楼来,才转得弯就遇着花云,花云道:“红花姐,如此慌忙要到那里去?”红花道:“云哥来得正好,小姐命在须臾了,快快去请一位医生来看。”花云道:“我正要与尔说两句话,谁知又遇此急事。” 只得去请医生。那些丫头听见此事,众人都到楼上围在床前观看,有个说是发乌痧,有个说是患急风,又有一个说是犯着周仓爷,红花道:“休得胡说。”又有一个问道:“尔怎么晓得是犯着周仓爷了?”一个道:“不然面为何会变黑?”那花云已请了医生上楼来看,医生看了脉说道:“是中了毒,只是无药可救。”只用解毒的药,吃下全然没些应验,一连请了几位医生来看,只是没一个能救得来,红花急得叫天叫地的啼哭。那些三十一个小妾也都来看,大家并无主意,只是叹息而已,惟有秦氏一个不来。 一夜大家乱到天明,红花哭得两眼红肿如核桃一般。那花赛金两眼反白,牙齿咬紧,遍身青的青、紫的紫、乌的乌,一个身体肿得有三个大,毒气攻心,疼痛一对时,可怜一命归阴而去了。红花见小姐已死,将头撞地哭得哑了喉咙。那秦氏闻知花赛金已死,满心欢喜,要掩人耳目,只得走去看一看,顺便要害红花。来到花赛金床前,如鸟鼠哭猫一般假意哭了两声,立心要刺红花,因房中人多,下不得手,再想道:“且饶尔暂活半日罢了。”遂下了楼,吩咐总管道:“小姐犯了急症身亡,少爷又不在家,尔们只须草草收殓,不必多费。”那总管听了此言暗想道:“少奶奶此言好不中听,我家小姐乃堂堂宰相的干金小姐,怎说草草?就是不必多费这句话怎么说得去?”又想道:“小姐啊!尔一生为人忠厚贤德,如今得此急症而亡,虽然主母如此吩咐,我自然从厚备办便了。”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义婢含冤藏宦宅 恶妇逞毒败门风
话说那总管为人甚是忠厚,却将花赛金依礼收埋。那红花见小姐死得凄惨,哭得无休无歇,声音也哭得哑了,两眼也哭得红肿了,想起秦氏,咬牙切齿恨道:“秦氏啊!尔自己与曹天吉通奸,败坏门风,玷辱相府,被我小姐看见了,就该自认不是来求小姐才是,既不来求也就罢了,怎么反来害死小姐?” 又道:“小姐啊!这都是丫头害尔了,我因见小姐忧闷,所以劝小姐去园中解闷,谁知触了恶妇奸情,所以被他害死。不知他用何毒物,死得如此惨伤。”心中暗想道:“小姐尚且被他如此害死了,我怎么能脱他的手里?他因恐我们告诉少爷,所以立心要害死我们以灭其口,如今小姐虽然被他害死了,尚有我在,想他不害死我必不肯休。只是我若被他害死,叫谁来报小姐之仇?”想到此间,心中着急:“我必须早早逃走,留此性命好来与小姐报仇。”遂跪在床前哭道:“小姐呵!奴婢本该送小姐下棺伴尔灵座才是,亦因恐遭其毒手,然丫头死亦不足惜,只是无人来与小姐报仇,是以不得已要别小姐了。”哭拜了起来,开了皮箱取些金银首饰打作一个小小包袱,又来哭拜。别了小姐,没奈何硬了头皮走下楼而去。尔道红花逃走因何并无一人拦阻?只因秦氏要害死红花,见人围了许多,所以一概赶了出去方好来害红花,但红花心料秦氏必能再害死他,他遂即预备要走出去。走到楼下,想道:“前门后户都是有人看守,不能出去,如今怎么好?”急得没做理会。 正在忙急之际,却好遇着花云,那花云见了问道:“红花,我问尔,小姐为何死得这样快?”红花道:“若是死得明白这也罢了,却是死得不明不白才是苦呢。” 花云道:“我也是如此想,小姐死得古怪。尔且随我来,我有一句话与尔说。”红花想道:“尔有甚好话与我说?无非为着前日许他之事,虽然亏他一片好心,只是此事断然是使不得的,自当另报他的恩情就是了。如今且与他计议,过了这门再作道理。”遂随了花云走到无人之处,花云立住脚问道:“红花姐,如今小姐死了,尔要怎么样呢?那前月初三夜许我之事将如之何?”红花道:“我岂不知?只因被秦氏打得病倒在床不能起身,耽搁了尔。” 花云道:“我恨不得一刀杀死那恶妇,无端将我红花姐打得病倒在床,害我不能成事,如今可了我的心事么?”红花道:“云哥啊!不是我不肯从尔,一来身上伤处尚未痊好,二来小姐又死了,三来我的性命也不久了。”花云又问道:“这却为何?”红花道:“就是为此我故走来与尔计议。前日我被秦氏打至将死,幸亏小姐来救才免此厄,如今小姐死了,他岂肯饶我? 我想小姐尚被他害死,我岂能逃其毒手?想我与尔的鸾凤之交是不能成了。 “花云道:”嗳唷!不错啊,尔这句话是说得不差的,如今怎么样才好?“红花道:”我想在此不但终无好处,还恐性命难保,不如早早逃走出去方好。“花云道:” 尔若逃走出去了,我的好事岂不做不成了?“红花道:”尔好痴也,我若逃在外面,尔正好与我往来。“花云道:”不错,说得是。 只是尔如今要逃往那里去呢?“红花道:”我意欲到李大爷家中去,尔说好么? “花云道:”为何不到尔外亲家去?“红花道:”若到我家中去,倘被人拿住岂不送了性命?若在李府就无人敢来拿我了。“花云道:”尔果然想得周密。“红花道:”我却忘记李府住在那里。“花云道:”住在四牌坊,朝南坐北,门口有一对旗杆的便是。“红花道:”只是前门后户俱各有人看守,叫我怎么得能出去?“花云道:”是啊,如今怎么好?“想来想去,想了一回说道:”有了,红花,尔可由倒马桶的粪坑门出去。“这粪坑门是造与买粪的出入,尔道既有此门,前日为何不放李荣春出了此门?只因一时心忙意乱,所以想不到此门。花云道:”尔出了此门望西而走,再问一声四牌坊就是了。快些去。“遂带红花来到粪坑,将门开了,红花急急走出了门。花云将门闭好,心中想道:”如今好了,我而今好与红花来往。 “那是恨着秦氏不良而已。 且说秦氏想道:“如今好了,花赛金死了,只是红花这贱人断然留不得的,倘他告诉少爷,那时怎么好?虽然少爷不曾拿着,到底罗唣。方才我要下毒手,因人多不便,所以我将众人赶散了,如今好去下手了。”想定主意,带了刀下了阁来到花赛金房中,四处一看并不见红花,又走到红花房内一看也无,又再走到花赛金房内再细细搜寻,总是不见红花,又见花赛金直直的倒在床上,秦氏指着花赛金骂道:“尔这贱人也有今日了,使尔晓得我的利害。自古道:天变则雨,人变则死。尔近来大变了,要杀哥哥、打嫂嫂,为何今日动也不动?尔那杀哥哥打嫂嫂的气概那里去了?可惜房内这些好物件尔没福享受。” 又道:“嗳唷!我在此骂,他是死的骂也无用,那活红花是要紧的。”连忙走下楼来吩咐丫头四处搜查,只是不见。秦氏道:“不好了,被他走了,查问管门的便知。”那管门说道:“并没有出去。”秦氏听了,甚是着急,想道:“这个贱人,若走了出去非同小可,必要将此事如卖状元录的一般报了出去,被人晓得,那时我少奶奶面皮岂不剥尽了?决要拿回才好。”随即叫四名家人分作四处去追赶:“拿了红花回来重重有赏。” 那花云恐他们追着红花,遂道:“待我往西门去追赶,顺便去讨一节钱,尔们分东南北三门去追罢。”众人道:“都是一样的。”说完分作四门而去。 且说秦氏心乱如麻,想道:“据管门的说不曾出去,只恐还在家中。”即刻吩咐家人使女再去四处细细搜查,自己走来与曹天吉说知此事。二人说了一回,遂解带脱衣,上床兴云作雨不提。 且说春梅、秋菊、双桂三人私自说道:“小姐果然死得凄惨,真正死得古怪。” 双桂道:“少奶奶这两日更是古怪,饭也无心吃,酒也无心饮,一日到晚只是叹气,无神无采,不知何故常常到花园而去。”正在说时,只见总管进来说道:“双桂妹,尔去问少奶奶说小姐要祭几日饭,灵座要安放在那里,可要请和尚来做功德么?” 双桂道:“晓得了,尔先去,我问了就来回尔的话。”总管遂先出去。双桂走上阁来一看不见了秦氏,遂走下来与春梅说道:“不知少奶奶那里去了,我们同去寻罢。” 那春梅与双桂二人四处去寻,秋菊也四处去寻,只是不见,心中暗思:“那里去了? 待我到这些楼阁亭台去寻。“ 寻了一回,来到玩花楼,只见门是闭的,侧耳一听有些响动,忽听得秦氏说道:“二教师,尔本事虽好,我是不怕尔。”又听得二教师说道:“少奶奶,尔是惯战女将军,也要我能争男子汉。”那秦氏又道:“此时由尔行凶,只怕等一回要做柳公公了。”那秋菊听了将舌一伸,险险缩不进去,道:“怎么青天白日做出此事来?不要被家人们见了,那时又是要害死的。 如今待我立在此等候与他观风,等他完了事再与他说话。“ 且说秦氏与曹天吉云收雨散,二人穿了衣服开了阁门,一见秋菊吓得满面通红,道:“尔来此何事?”秋菊道:“送粗纸来。”秦氏道:“小声些,尔几时来的?” 秋菊道:“‘由尔行凶要做柳公公’的时节来的。”秦氏道:“尔这贱人好耐性。” 秋菊道:“要看柳公公,所以耐着性子等待。”秦氏道:“咳!秋菊啊,尔在房中已四年矣,我待尔不薄,也算好的了。”秋菊道:“果然好,只是打断了二枝门闩了。”秦氏道:“那个叫尔与花祥取笑,所以打的,四个丫头只取尔一个好知心贴意,今日此事被尔看破,望尔切不可多言。”秋菊道:“总是少爷不好,耽搁了少奶奶,尔所以寻些野食吃,这乃常事,有甚要紧。”秦氏道:“切不可多言,我自然另眼待尔。”秋菊道:“这个自然。”秦氏道:“尔到底为着何事而来?”秋菊道:“虽说是送粗纸来,其实没有此事,因总管说问少奶奶那小姐要祭几日饭,灵座要安放在那里,可要请和尚来做功德么?”秦氏道:“一概不用,只许祭一日饭,将灵座放在鬼出门,棺木放在荷花池滩,等少爷回来做主,快些去说。”秋菊领命去说与总管知道,总管听了两眼流泪道:“主母啊!尔为人为何如此刻毒,全没些姑嫂之情?若少爷在家也不至如此。 小姐啊!尔真正苦命,我又是个下人,如何做得主,只得依他便了。“ 且说红花来到李府,见大门闭着,耳门是开的,就大着胆直闯进去,见个管门的坐着,那管门的见个丫头进来,立起身来问道:“姐姐是那里的?”红花道:“此处可是李大爷府上么?”管门道:“正是,姐姐何人?”红花道:“有劳伯伯进去通报一声,说王翠儿要见。”管门道:“尔叫做王翠儿么?” 红花道:“正是,伯伯敢是李茂伯么?”李茂道:“正是,尔还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尔了,一向可好么?”翠儿道:“好的,伯怕可好么?”李茂道:“好的,尔是来过的,尔自己进去便了。”红花道:“久不到来,礼该通报。”李茂道:“既如此尔且在此坐,我进去通报。”遂来到书房禀与李荣春知道,李荣春听了连忙出来道:“恩姐且进里面来。”红花道:“来了。”即随李荣春来到书房。红花就要跪下去叩头,李荣春道:“不可行此礼,前日受恩姐的大恩尚未报答,使我心中不安,只是恩姊为何流泪?”红花道:“一言难荆”李荣春道:“既如此请进内堂与夫人细说。”叫三元:“带王翠姐进去见夫人。”三元道:“晓得。”叫声:“王翠姐,随我来。”李荣春道:“不许叫王翠姐。”三元道:“如此说,红花姐随我来。”李荣春道:“不许叫红花姐。”三元道:“这不许那不许,教我叫什么?” 李荣春道:“狗才,连称呼都不晓得,要叫翠姑娘。”三元道:“晓得了。翠姑娘,随我来。”红花道:“大爷,奴家进去了。”李荣春道:“恩姐请。”红花遂随了三元进去。 那李荣春想道:“翠姊为何流泪,难道花赛金小姐打他,道他救我之时不先禀知他?”又想道:“非也,我想若花赛金小姐还恨着红花,定不肯这般好意待我,将我藏在卢小姐房中,如此看起来,乃是一位仁慈厚德的小姐,并无此事,只是到底为着何事?也罢,待我到内厅听他说些什么便知分晓。”想定主意,来到厅外偷听。那红花正在叩见夫人,那李夫人立在一旁笑嘻嘻的说道:“翠姐,我家大爷遭了大难,若不是翠姊相救,已死多时了,真乃救命大恩人,不必如此,只行常礼罢。” 红花道:“必要叩头。”遂跪了下去,李夫人连忙亲自扶起。 红花又与施小姐并淡氏大娘叩见,姑嫂二人一同扶祝李夫人叫丫头看坐,红花道:“这个不敢,念奴乃是个丫头,论礼应该侍立听教,岂敢对坐?”李夫人道:“说那里话来,一则与我乃是隔壁邻居,二则又有恩于我儿,三则算来是我一家的恩人,那有不坐之理?”红花道:“既蒙夫人赐坐,敢不从命。” 遂向每位面前告坐,然后坐在下位。李夫人道:“记得尔那年来我家时还是小孩子,不觉过了这几年便长成得如此好身材,又生得美貌,只可惜到花家去伴小姐。” 红花道:“我想那时蒙夫人的厚恩,时刻难忘,就是卖身亦因家贫,说了可羞于人。” 李夫人道:“说便这等说,到亏尔在着花家方救得我家大爷之命,不然岂不被他活活烧死,焉能平安无事回家?此恩此德真亏尔,恨来恨去恨花虹。难得尔今日到此,叫丫头吩咐厨房备酒。”红花道:“夫人不必费心。”那施碧霞道:“翠姊为何眼睛红又肿?小姐可平安否?”红花见施小姐问起赛金小姐,不觉两眼流泪道:“施小姐啊,可怜我家小姐死于非命。”众人听了,皆吃一惊道:“翠姊,尔家小姐怎么样死了?快些说个明白与我们晓得。”红花遂将前事细细说了一遍。李夫人听了心酸,不觉下泪,施碧霞好似乱箭穿心,淡氏大娘道:“可怜尔小姐如此惨死,那秦氏贱人真乃万恶之极。”那李荣春在厅外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道:“可怜小姐死得如此惨伤,花虹这狗男女平日作恶太多,故有此报。”施碧霞道:“母亲,我一见秦氏便知他是不良之辈、所以临行叮咛花家贤妹,叫他刻刻留心防那恶妇,谁知果然死在他手,可惜了二八青春的花小姐。”李夫人道:“翠姊,幸喜尔有见识脱了虎口,不然性命也是难保。如今尔也不必伤心,且在此祝”红花道:“多谢夫人。” 说话之间酒已排上,李夫人上坐,淡氏大娘要让红花坐二位,红花执意不肯,淡氏大娘没奈何坐了二位,施碧霞道:“李大爷是我的恩兄,翠姊救了大爷犹如救我一般,三位该是翠姊坐的。”红花那里肯坐,施碧霞只得坐了三位,红花坐了四位。酒吃了三巡,不知红花说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送回阳赛金附身 闹酒楼英雄聚会
话说红花吃了一杯酒后说道:“施小姐为何也在此?”施碧霞将前情也说了一遍,红花想起小姐好不伤心,姑嫂二人将言解劝不提。 且说花赛金棺木放在莲池滩,阴魂不散,一灵魂来到森罗殿,等阎君升殿要诉怨情。他因未该死,所以无鬼卒拘管。不一时阎君升殿,只见无数的鬼卒牛头马面立在两旁,花赛金走上殿跪下哭诉冤情,阎君传旨判官:“速速查明花赛金的阳寿,看是该死也未。”判官领旨,遂将花赛金阳寿查明,回覆奏道:“花赛金阳寿已经查明,注定该有花、甲之寿,伏惟定夺。” 阎君道:“既有花甲之寿,应该送他回阳,待我奏过阴主便了。”遂吩咐将花赛金带过一边,吩咐起驾,来到地藏王殿上奏道:“今有花赛金,阳寿有花甲之年,尚未该死,被其嫂用毒刀刺死,理该送他还阳,臣未敢擅主,请旨定夺。”地藏王闻奏说道:“花赛金阳寿有花甲之年,例该送他回阳,但他身已中毒,而且此时乃炎热之天,尸骸已经消化了,怎么魂魄能归其身? 也罢,吩咐阎君再去细查,如有寿数该尽的女身,也要容貌配得过花赛金者,给他路引一道,令花赛金借尸还阳,庶不致有在亡之叹。“阎君领旨回殿,命判官再行细查。判官领旨又查了一遍,奏道:”今查得东昌府邓义之女邓天香寿数该尽,容貌也配得过,未知可否?“阎君道:”待我再去奏。“遂即复到地藏王殿上将此情奏上,地藏王道:”依阎君所奏,速去行事。“阎君领旨回殿,就给一张路引与花赛金,命二鬼卒送花赛金还阳。鬼卒领旨带花赛金而去不表。 且说东昌府有一姓邓名义,在朝官居兵部之职,告病回家,不幸一病而亡。夫人陈氏,单生一位小姐,取名天香,年已十七,亦是知书达礼,能文能武,十分孝顺。不想经期不顺,染成一病,医药无效。陈氏见女儿病得沉重,心中忧闷,求神问卜,巴不得女儿病好。谁知大数难逃,那夜忽然大叫一声,双眼紧闭,双脚伸直,双手放开,呜呼哀哉,一命已归阴府。那邓夫人只有此女,见他死了好不伤心,哭得死去还魂,一家无不流泪。邓夫人叫一声娇儿,哭一声性命:“尔去为娘的好苦,叫我靠着谁来?到不如与尔一同去罢。”那花赛金乃是七月二十二日死的,一则身尸中毒,二则天气炎热,三则那晚成殓,所以身尸容易消化。邓天香乃是七月二十四日戌时身亡,尚未下棺,才到子时花赛金魂魄已到。邓夫人与妇女丫头围在床前哭泣,忽然一阵鬼头风将灯火吹得隐隐暗暗,又一阵将灯火吹灭。这些妇女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去点了灯来,那花赛金魂魄已附在邓天香身上了。邓夫人双手捧住邓天香的面哭叫亲儿不绝。忽听得邓天香大叫一声:“好苦呵。”邓夫人被这一吓,吓得魂不在身,倒退几步,就是妇女丫头们吓得只是遍身发抖,远远的立着。还是邓夫人走近床前叫道:“我儿,尔还魂回来了么?真正谢天谢地。方才为娘的见尔如此,连性命也不要了。”那邓天香微微开眼一看,见围了许多人,心中明白是借尸回魂,说道:“我不是尔的女儿,我是花赛金。”邓夫人见他如此说,只道是女儿还魂回来胡说,吩咐请医生来调治。那花赛金是中毒而亡,并非病死,今日还魂并无些病,只是邓天香身体乃经期不顺而亡,却是要医的药医不死病,不用几日自然就好。花赛金说明缘故,夫人半信半疑,到后来自然明白。邓夫人只认是邓天香,并不晓他什么花赛金惜身还魂的。 且说花子能往正(镇)江拜寿回来,秦氏只说花赛金得了急症而亡。花子能哈哈大笑道:“该死、该死,人若变了性自然要死的。”又问:“红花呢?”秦氏道:“逃走了。”花子能道:“便宜了他。”又到玩花楼见了曹天吉,才知病已全好,吩咐备酒与曹天吉庆贺病痊。那秦氏见丈夫回来,心中不悦道:“我正要与曹天吉久会阳台,谁知少爷已回,如今不能与曹天吉长长往来,却如何是好?”只得差秋菊打听少爷在那一个小妾房里睡了,才去与曹天吉云雨,只是偷偷摸摸而已,不能畅意。 且说施必显离了扬州,一路望雁门关而行。那日来到山东地面,见一个市镇。 施必显想道:“待我寻一间酒店,吃几杯酒再走。”四处一看甚是热闹,见个酒店写着“醉仙楼”三字,遂走进店去大声叫道:“酒来,酒来,快些拿酒来。”酒保一见施必显吃了一惊,想道:“上面两个已是怕人,怎么这个一发凶恶,敢是火烧东岳庙,所以走出这三个凶神来?”施必显又叫道:“快拿酒来,与我吃了要赶路。” 酒保道:“尔这人也太性急,坐也不曾坐,只得是叫。”施必显来到里面一看,见三个人坐了一付座头甚好,施必显也要这个座头,叫道:“快快走开,我要这里坐。” 那三人唬了一跳,立起身来道:“尔是何等样人,敢来犯着我?”施必显道:“我乃山西施必显爷爷,尔还不让我么?”那三人道:“尔这人好生无礼,七八付座头不坐,却来与我争。”施必显道:“那些座头我不要,单要尔这付座头。”那三个人道:“我先来到叫我让尔,天下那有这个情理?”施必显道:“我偏偏要尔这里。” 那三个人道:“我偏偏不让尔便怎的?”施必显道:“尔当真不让么? 我与尔大家吃不成了。“将桌一推,四脚朝天,碗盘打得粉碎。 那三个人大怒,拿起椅便打来,施必显接过来回手打去,三个人那里是施必显对手,料敌他不过,回身便走。施必显将椅丢去打倒了一个,爬起来便走。那酒保只是叫苦。 忽听得楼上高声大喊道:“是谁敢如此无礼?俺来也。” 施必显见楼上来了二人甚是凶恶,那二人赶上前举拳便打,施必显双拳敌二人一直打出店门。那酒保见那些家伙被打得粉碎,吃酒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喊道:“岂有此理,快叫人来将他拿住,先赔了家伙然后送官究治。”那些人只好看,那个敢上前多说一句话?那二人与施必显打了多时不能取胜,见他甚是袅勇,遂住了手道:“请问好汉尊姓大名,居住何处?望道其详。”施必显最爱人称他好汉,见二人称他好汉也就住手,答道:“俺姓施名必显,人人称我飞天夜叉。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那人道:“我姓童名孝贞,人号我叫做索命无常。”又指那人说:“他姓张名顺,人号他叫做丰节蜈蚣。请施兄上楼吃杯酒,有一句话要说,不知尊意如何?” 施必显道:“好。”遂一同进店。楼上那二人让施必显坐上位,他们对面坐下,叫酒保上来道:“方才打破多少家伙,尔可去算该多少钱,我赔尔罢。 可将上上好酒好肴拿来吃了,一齐算还。“酒保欢喜道:”多谢三位客官。 “遂下楼将上好酒肴搬上楼来。 三人吃了一回酒,张顺道:“请问施兄住在那里,到此何事?”施必显道:“我家住在山西,若说到此真是一言难尽,二位不嫌絮烦待我细说一遍。”张顺道:“我等洗耳恭听。” 施必显遂将前情细说一遍,二人听了心中大怒,道:“可恼啊可恼!我二人虽不是官家之子,那花锦章名声却也尽知其详,施兄有此大仇,难道就是这等罢了不成?”施必显道:“就是为此大仇未报,所以要到边关谋干功名以报此仇。不知二位是何等样人,到要请教。”张顺道:“我二人是说不得的。”施必显道:“大丈夫有言则说,有甚说不得?”张顺道:“说出恐施兄见笑。”施必显道:“莫非是乌龟么?”张顺道:“非也,老实对尔说,我兄弟二人在幡蛇岭为头领,手下有五百人马,因我二人手段平常,所以下山来要请一个好汉去做山主。 今日与施兄有缘,幸得相会,况且大仇未报,何不上山招军买马,我二人助尔报仇,岂不为美?“施必显道:”倘蒙不弃,愿随听教,若能助我报仇,我何必到边关去。“童孝贞道:”若施兄肯上山,我等之幸也。“ 三人说得投机,吃得大醉,遂下了楼,拿一锭银子放在柜上说道:“酒保,银子在此,我们去了。”宛然如飞,出门而去。酒保将银一称只得一两,本该要五两多银,只拿一两,欲要赶去又怕他凶恶,只是气得乱跳道:“还要甚么酒店?快收了罢。”那些闲人走进来问道:“尔不开酒店做什么?”酒保道:“我要收拾了去靠我妻子过日子。”那人道:“尔不开酒店要去做乌龟?”酒保道:“那开酒店的就是乌龟,我是不开了。” 不说众人说闲话,且说施必显等来到蟋蛇岭,五百喽罗迎接上山。童孝贞吩咐备了牲礼,排了香案,三人对天结拜,童孝贞排为第一,施必显第二,张顺第三,三人立下千斤重誓,患难相扶,富贵同享。三人拜完起来,这些喽罗都来叩见新大王,即时备酒席排在忠义堂,三人坐下开怀畅饮。饮酒之间,张顺道:“二哥,尔在扬州多蒙李大爷将尔荐往边关,如今尔在此他那里晓得?须要写一封书送去与他才是道理。”施必显道:“写信容易,却无送书之人。”张顺道:“二哥写了书,送书之人这里自然是有的。”施必显道:“既如此,待我明日就写。”那日酒席吃到夜深才歇,吩咐喽罗打扫一间净房与施大王安歇,一夜晚景已过。那张顺不叫施必显写书也罢,只因此一封书去,害得李荣春受不尽苦况。 且说次日施必显写一封书,白字也有的,横的也有的,直的也有的,一个字写得如核桃大一般。写完就来封好了,书函外面写:“此信寄到扬州府江都县四牌坊达子巷小孟尝李荣春大爷收拆。”差了一名喽罗叫作张环,赏他路费银十两,叫他将书送去,喽罗领命而去。 且说花锦章在朝官居文华殿大学士,又加太师之职,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在朝无恶不作,靡所不为。那些文武官员惧他兄弟威势,趋从者多,有触犯他的以及不肯趋附并不肯奉承者,便革的革了、罢官的罢官了,这还不算数,有的还要弄到他人亡家破才歇,说不尽花锦章兄弟作威作势。且说那日花锦章与夫人马氏说些闲话,夫人道:相公,奴家有一句话要说,未知相公可肯听从否?“花锦章道:”夫人有话但说,老夫无所不依。“马夫人道:”奴家昨夜睡到三更,只见女儿花赛金满面愁容,双眼带泪立在床前,奴家问他,他只是不应,将头一摇,头发抖散,望我身上打来。奴家吃了一惊,大叫而醒,却是南柯一梦。不知主何吉凶?又不知女儿在家平安否?奴家放心不下,意欲回家看看儿女,不知相公意下如何?“花锦章道:此乃梦寐之事,何必挂心?况且目下天气炎热,怎好走路? 且待秋后回去便了。夫人,尔若放心不下,可写一封书回家去问,便知安否如何。“说还未完,忽见丫头来报道:少爷差花福送书在外,要见相爷。”花锦章道:“叫他进来。丫头传知内门官道:”相爷叫他进来。“内门官领命出去。花福见传,来到内堂跪下道:”相爷、夫人在上,花福叩头。“花锦章道:”罢了,起来。 少爷、少奶奶可好么?“花福道:”好的。“ 花锦章又道:“小姐可平安否?”花福道:“平安的。少爷有书在此。”花锦章道:“取上来。尔路上辛苦,到外面吃酒饭罢。”花福道:“叩谢相爷。”遂退了出去。 花锦章将书拆开,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遂拿与夫人观看。 马夫人看了一遍,说道:“孩儿书内说李荣春结党成群,家藏器械,施必显妖言惑众,意在谋反。奴家想李荣春乃尚书之子,又是济世仁人的君于,妾身在家之时也曾见过几次,好一个端方厚道的相貌,岂肯行此搜家灭族之事?虽是孩儿如此说,谅来未必是实事,况且书中说‘伏乞爹爹假传一道旨意”只此一句便有可疑了。 “花锦章道:”我自有道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田御史按临扬郡 陶天豹密探花楼
话说花锦章道:“夫人说得有理,我想他二人必有甚冤仇,因此说他有谋反之意。但李赛与我是同窗之友,况且又是同乡居住,他在生时与我甚好,又同是一殿之臣,兼且只有此子。 那谋反之事非同小可,地方官失觉察就该有罪了,连满城文武官员一概要问起罪来。这件事情若果是真,老夫亦不能容他,如此看起来,必然是假的。“马夫人道:”相公若要害了李荣春,亦当念他父亲同窗面上,于心何忍?况且又要连累众人,这事断然使不得的。可笑孩儿大不明白,些小之怨就要诬人为反叛。“花锦章道:”但不知孩儿与李荣春有甚冤仇,就诬他反叛,待我叫花福来问便知明白。 “马夫人道:”相公言之有理。“即吩咐叫花福进来。花福闻传,随即走到内堂问道:”不知相爷呼唤花福有何吩咐?“花锦章将言诈问道:”花福,少爷函内说与李荣春有冤仇,到底为着何事?“那花福见问,只道少爷函内果有此言,遂将前事禀明。花锦章听了想道:”为了一个落难之女结此冤仇恨,我自有道理。“马夫人道:”相公,此事如何回覆孩儿?“花锦章道:”待我写一封书去与孩儿,叫他要敛迹些,各事不可如此乱为。“夫人道:”相公说得有理。“花锦章遂写了一书,赏花福十两银子做路费,叫他回复少爷。花福领命而回不表。 且说成化四年乃出巡之年,圣上钦点御史田大修为天下都察院,代天巡狩,赐上方宝剑一口,访察贪官污吏,剪除势恶土豪不法者,准其先斩后奏。田大修奉旨出京而去。这田大修字俊卿,乃胡广长沙人氏,年少登科出仕,官至御史。身边有一门生,姓陶名坤,字天豹,也是官家之子,自幼父母双亡,一心思欲学道,遂拜万花老祖为师,学道三年,因道法无缘,老祖赐他集云帕一条、万年藤一枝、竹刺一枝,叫他下山来投田大修门下以图功名。田大修自得陶天豹之后,所有疑难之事只命陶天豹察访,好恶立见明白,各事到亏陶天豹一人,为田大修办了多少疑难之事,所以田大修时刻离不得陶天豹。此时出京,遂带了陶天豹,一路察访而来,沿途除了多少贪官恶棍,若有疑难不明之案,就差陶天豹去察访得明明白白,并无冤枉一人,所以一路而来,这些官员个个惧怕。 那日巡到扬州,这些文武官员出境迎接,来到公馆。次日谒圣,行香已毕,回拜巡抚行台,又到各乡绅处拜望明白,回到公馆。那夜忽然想起:“李骞在日与我先父十分契厚,今虽亡过,尚有世弟在家,礼当拜望才是。”至次日即吩咐打道,先拜望丁忧的沈翰林,然后到李府,将帖拿与管门的,管门连忙进内通报。李荣春吩咐开门,即时换了衣服,走出大门迎接,作了三揖。接进内厅,二人又行了礼,遂分宾主坐下。家人献茶,李荣春吩咐备酒,田大修道:“世弟不必费心。”李荣春道:“世兄驾临舍下,无物可敬,水酒一杯,闲谈而已。”田大修道:“若在别家定不相扰,世弟这里只得领情便了。”二人手挽着手来到书房,酒席已排端正,二人对面坐下。饮了三巡,李荣春道:“世兄按临扬郡,不知今日拜过几处?”田大修道:“今日先到沈翰林府中,随即到此。”李荣春道:“卢、花二府去也不去?” 田大修道:“卢年伯已经身故多年,伯母尚在,礼该去问候。但他是个寡居,我若去拜他他必费心,使我转觉不安,只飞帖去请安就是了。若说花府,我定不去会他。” 李荣春道:“论理亦当去会他一会才是。”田大修道:“愚兄一路而来,闻说花虹比前更不相同了,欺民如鱼肉,我心中想要办他以除民害,只是无人告他,难以发作。”李荣春道:“若说花虹真正可恶,连小弟的性命险些送在他手里。”田大修问道:“这怎公说,他怎样欺尔?”李荣春遂将前情说了一遍,一直说到红花逃走为止。田大修听了心中大怒,两目圆睁,大骂花虹:“尔这小贼种,敢如此横凶作恶么?我必除之。” 又道:“世弟,那曹天吉与秦氏通奸,我立刻就要拿住他的奸情。只怕他二人未必果有同赴阳台,若是果有此情,我立刻将他二人拿祝”李荣春道:“如何拿得着他奸情来?”田大修道:“我有个陶天豹,善能腾云驾雾,访察人家不轨事情,待我叫他到花家试探奸情以便行事。”李荣春道:“既然有此异人,秦氏与曹天吉好情必破矣。”田大修道:“红花可还在府中么?”李荣春道:“尚在舍下。”田大修道:“可叫他来我面前告一代主伸冤的状,我就好捉拿奸夫淫妇与花赛金报仇,一面来治花虹的罪,使他羞死。”李荣春道:“如此一发妙极。”遂进里面对红花说知此事。红花闻言,满心欢喜,说道:“蒙田大人这般关照,明日我便去告状伸冤。”李荣春又来与田大修说明,田大修即时吩咐家人去叫陶天豹来,家人领令而去。 不一会陶天豹唤到,与李荣春见了礼,田大修道:“此处有一个花子能的妻子秦氏与曹天吉通奸,今要尔去拿,尔敢去拿他否?”陶天豹道:“不知他家住在那里?”李荣春道:“尔向东而去,不多路有一所大花园,园内多有亭阁台榭便是。” 陶天豹道:“若果有好情我便拿住他,若无好情却不干我事。” 李荣春道:“这个自然。”陶天豹说完,取出集云帕放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词,踏在帕上,只见一阵清风,已腾空而去了。李荣春见了哈哈大笑道:“果然奇妙。” 且说秦氏与曹天吉两下偷情,只是不能畅意,遂起了不良之心,要害死花子能,一则因不见了红花,恐他在外告诉花子能,自己性命难保;二则不能与曹天吉取乐,所以起了不良之心要害死花子能,遂其欲心,好与曹天吉日夜云雨。遂来与曹天吉计议,曹天吉道:“少奶奶,尔往日到此欢天喜地,今日为何满面愁容?”秦氏道:“二教师啊,我自从与尔交好,情同胶漆,只望天长地久,那晓得走了红花,倘他告诉少爷,尔是不必说的,只是我死不待言了,与尔的鸾凤两离,想来想去无计可施,教人怎不烦恼?”曹天吉道:“这也没法,露水夫妻原是不能到老的;只好尔向东去我往西行罢了。”秦氏道:“如此说难道就罢了不成?嗳哟!我好恨恨,恨我为何如此痴愚,不该失身与尔这负心的贼。曹天吉啊曹天吉,尔既如此负心,前日就不该来调戏我,还亏尔说多情多义的,为何口不应心,到今日说出这断绝的话来。”一边说一边做出妖娆之态,低低的泣。曹天吉被他迷了心,见他做出如此媚态,心中不忍,道:“少奶奶不必哭泣,有话慢慢计议。”秦氏道:“有甚计议? 我已定了主意。“曹天吉道:”莫非要害死少爷么?“秦氏道:”说得不错,只是尔一心要向着我,不可三心两意。“ 曹天吉道:“好虽是好,只是谋死亲夫,被人看破就要偿命呢。”秦氏道:“不妨,照花赛金的样子就干干净净,并无人知。” 二人计议定当,遂放心作乐,解衣上床,曲尽绸缪。 那知来了陶天豹,腰束万年藤,手拿竹刺,犹如竹节一般。 来到园中四处一看,但见玩花楼内淫风闪闪,纱窗紧闭,正是男女成欢之时。 他口中念念有词,叫声:“开。”六扇纱窗齐开,飞身进内,并不见一人。再一看见后面尚有一间卧房,走进一看,只见一男一女赤身露体卧在床上,心中大怒,大喝一声:“奸夫淫妇,敢这等无礼么?”举起竹刺便打。曹天吉吃了一惊,爬起身来顺势一脚,踢在陶天豹胸前,将护心镜踢得粉碎,皮也去了一块,还是赤脚的,若是穿了鞋陶天豹的性命想活不成了。陶天豹被踢了一脚,叫声好利害,又一竹刺打下,曹天吉大叫一声:“疼死我也。”翻身便倒。陶天豹又一连打了几下,曹天吉爬起又被打倒,陶天豹又一味将竹刺乱打曹天吉,任爬爬不得起来。原来这竹刺乃老祖所赐,打在人身上骨酸筋软,一些气力都无,还是曹天吉才当得起这几下、若打别人只须两下足矣。若是曹天吉有寸铁在手亦不至就被打倒。那秦氏吓得只是抖,连走也走不动,才要去拿裤来穿,被陶天豹也是一竹刺,打得秦氏杀猪也似的一般叫起来,一身无力,连动也不能一动。陶天豹将曹天吉举起放在秦氏身上,犹如二人在行事一般,又将二人头发结在一处,将万年藤解下,将二人拦腰捆了。遂走出来将窗门闭了,念了咒语,若是别人要开,任尔怎样开总是开不来。又将楼门开了出来,仍旧将楼门闭好,也念了咒语。遂下了楼驾起云帕回到李府,将情禀明。 田大修道:“待我就到花府去。”陶天豹道:“我已将他二人用万年藤捆住了,就待明日方去也不妨的。”田大修道:“既如此,我待明日去罢。”遂别了李荣春回去。 李荣春送田大修去后,遂写了状子交与红花道:“我已与田大人送了,尔放心去拦轿告状,好与尔家小姐伸冤。”红花道:“我出门不惯,路上行走尚且羞怕,若说告状,被人围住观看成何体面?不如回家去等候,田大人一到我就出来喊冤。” 李荣春道:“尔离家数日忽然回去,若少爷问尔,尔有何话对答?如何使得?” 红花道:“这却不妨,少奶奶已经拿住,少爷是不妨碍的,我前日出来并无人知,有一便门可以出入,如今仍旧从此便门入去。躲在暗处是不妨的。”李夫人道:“这也使得。” 红花遂辞了夫人出门而去,却好遇着花云。那花云自从放红花到李府以后,虽不能成其好事,却常常来与红花说说闲话。 这日又要来看看红花,却好遇着,红花叫道:“云哥,尔来得正好,快去开了旧处的便门,我要回去了。”花云道:“尔既逃了性命出来,为何又要回去?”红花道:“尔去开了便门,伺我回去自然与尔说个明白。”花云闻言,连忙走回,急将便门开了放进红花,正是点火的时节。花云随闭了门问道:“红花姐姐,随我来。” 红花道:“随尔去则甚?”花云道:“到房内去说话。”红花暗想道:“他的痴心想我已久,今但如何发放他?”又想道:“有了,待我用花言巧语去骗他便了。” 回道:“云哥,我只为丢不下小姐,所以回来的,不知小姐棺木灵座放在那里?” 花云道:“灵座放在鬼出房,棺木放在莲池滩。如今先到我房中去吃一杯茶,我与尔说一句话,然后同尔去看小姐的棺木灵座,尔道好么?”红花道:“不可二人同行,尔先去房中等我,待我自己先去看了小姐的棺木,然后再与尔说话。”花云道:“我不信,尔骗我多次了。”红花道:“这次定不骗尔,尔若等不得可到百花亭来寻我。”花云道:“既如此说,我在房中等尔,尔若是不来,我就到百花亭来寻尔,今夜必要成其好事,这回若再来骗我,我定不依尔了。” 红花道:“这个自然。”遂弯弯曲曲只拣无人之处而走。 正走之间,只见那边来了二人提了灯笼而来,红花连忙闪入桃源洞内躲着。原来是花祥、花吉送夜饭与曹天吉吃的,来到楼门口打门,只是不开,二人打了一回,又是不开,二人道:“这也奇了,就是睡了如此打门也该醒来,为甚只是不开,莫非死了?”花吉道:“不要管他,我们去吃饭要紧。”遂下楼而去。红花见二人去了,遂出了桃源洞来到莲池滩,看见小姐棺木,两膝跪下,两泪交流,低低哭道:“小姐啊小姐,丫头今日回来看尔,尔可晓得否?可怜那日见小姐如此凄惨,正是令人肝肠寸断,恨不得替了小姐才好,可怜小姐死得好苦。咳! 连纸钱也无人烧一张,却又将棺木放在这池滩之上被水飘泊,教奴怎不伤心? 小姐待奴犹如姊妹一般,奴家不能报小姐万分之一,今日回来要与小姐伸冤报仇。 可恨秦氏这恶妇心太不良,天下恶妇多多少少,也不曾见这恶妇,自己与人私通,反来害死姑娘,良心何在?谁知也有今日,被人拿住他的奸情,到明日看他有何面目见人?“又叫声:”小姐啊,尔如此惨死,太师夫人如何晓得,若时能超度小姐的魂魄?“可怜红花一夜哭到天明。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玩花楼奸淫难遁 巡按堂铁面无私
话说红花一夜哭到天明,遂躲在无人之处,要等田大人到来就要出去告状。那花云等到三更,并不见红花前来,要到百花亭去寻红花,那知园内门已落锁了,只得回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那秦氏身边三个丫头见秦氏不来吃夜饭,双桂要去请秦氏来吃饭,秋菊道:“不要尔管闲事,我们只做我们的事,不要闲管。”碧桃、春梅道:“不错,说得是。”花子能这一夜乃是在赛貂蝉房内安歇,所以并不知玩花楼上之事。 且说田大修次日吃了早饭,吩咐:“打道到花府,一路上不论男妇老幼,若有人告状不许拦阻。”家人领命,遂上轿一路而来。并不见红花前来告状,想道:“为何不来告状,敢是他胆小不敢来告?这也难怪,女子原是无胆量的。”将到花府,先将名帖投进,门人接了进去通报。花子能看了帖笑道:“田大修也不敢欺我。” 吩咐家人开门,说我少爷出来迎接。家人领命,开了正门,花子能换了衣服走出大门迎接。接进了大厅,打了一恭道:“老大人按临敝地,晚生未来参见,反劳大人光降,真乃蓬荜生辉。晚生未曾远迎,多多有罪。”田大修道:“老世兄,小弟拜谒来迟,还望海涵。”花子能道:“岂敢。” 遂分宾主而坐。家人茶献三巡,花子能吩咐家人:“备酒,在丹桂厅伺候。” 田大修道:“老世兄不必费心。”花子能道:“说那里话,晚生有一花园,虽是浅窄,景色虽不足观,现时桂花盛开,备杯淡酒与老大人赏桂花而已。”田大修道:“一到就要叨扰。”花子能道:“简慢勿罪。”田大修道:“老世兄,我久闻尔的大名,极为思慕,恨不能得亲近,今日奉旨巡狩,窃喜得能登堂叩谒。世兄的名声真正名扬四海,我才离京即闻大名,今初到贵地,民风土俗全然不知,有甚差迟之处望乞庇护。”花子能道:“岂敢,晚生世务一些不知,只晓得吃酒闲耍而已,老大人太谦虚了。”家人上前禀道:“酒席完备了。”花子能对田大修道:“老大人,今日晚生薄具水酒一杯同赏桂花,休得见笑。”田大修道:“岂敢,领情了。”二人手挽着手而行,陶天豹随着田大修来到园中。 且说花云睡到天明,来到园中四处一寻,寻到桃源洞内才寻着红花,正要开口说话,那红花见了花云就说道:“不要做声,我今老实对尔说,我在此等田大人到来,要出去告状与小姐报仇,那时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与尔放心做夫妻,尔说可好么?”花云闻言,心中大悦道:“既如此说,我去在外面打听,田大人若来时我即来报。”说完回身出外面一看,只见田大人已到多时了,即回身走来报知红花道:“田大人已到了,酒席排在丹桂厅,尔可走去厅后伏着便了。” 且说田大修与花子能来到园中,看了无数的院阁楼台亭榭池沼,田大修道:“世兄尊园佳境胜如图画,任他巧笔名师,要画也画不出这样来,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花子能道:“荷蒙赞赏,只恐不堪大人电览。”田大修道:“言重。” 二人来到丹桂厅坐下。田大修一面吃酒一面想道:“红花不来告状,难道这件事就罢了不成?”又想了一想道:“我自有道理。”遂说道:“世兄,我久闻贵园有座玩花楼比众不同,未知可肯同往一观否?”花子能道:“若说此园虽然人人称赞,然亦平常,大人若要鉴赏尽可观玩,只是内中住有一人是见不得大人的,况且久无打扫,等待晚生令家僮打扫,改日再请大人驾临赏玩便了。”田大修问道:“是何等之人见不得我?” 花子能道:“这人是江西人氏,娃曹名通,字天吉。”田大修道:“敢是做教师的曹天吉否?”花子能道:“不错,正是,大人何以知之?”田大修道:“他与我十分相契,怎么不知? 既然在此,礼无不见之理。“花子能道:”看他不出,到有如此的大来头的相好。“遂吩咐家人:”去通报二教师,说田大人在此要见。“家人领命而去。 忽见一个女子走上前来,两脚跪下,口叫:“大人救命埃”手中拿一张状子。 那花子能见是红花,吃了一惊道:“尔是红花么?久不见尔了,今日忽然走出来要告状,此处又不是衙门,尔来告甚么状?”红花道:“少爷啊!因小姐死得凄惨,我几次要求伸冤无门可伸,今日幸得宪天大人按临,所以来与小姐伸冤。”又大叫:“宪天大人啊!望乞开恩为我家小姐报仇。”花子能道:“尔这娼根,想是疯颠狂了,为何在此胡说乱道?尔不速走我就踢死尔这贱人。”田大修道:“世兄不必发怒,看这丫头不是个疯颠的,待我问个明白再作道理。”遂问道:“尔这丫头叫甚名字?”红花道:“丫头叫做红花,有状词一纸,求大人观看。”陶天豹随将状词接上,呈与田大修观看。田大人看了哈哈大笑,将呈递与花子能看,说道:“世兄尔看,此事未必是真。”花子能将呈接来看了道:“这张状词想红花写不来的,必是大名师才写得来,俗语云:妇人告状,必有主唆。此事关系非小,求大人将红花带到衙门严究主唆之人,按律定罪,问他无事造非,将他凌迟处死,造就是大人的恩典。”田大修道:“虽是如此说,我想红花小小丫头,若无此事焉敢告此大大的状?”又叫道:“红花,尔可将状上的情由一一讲来,若有吱晤,受罪不校”红花道:“大人啊!那日七月二十日,小姐带丫头到花园闲玩解闷,只见瑞云阁上曹天吉与主母二人携手并肩靠在窗前。小姐一见,吃了一惊。” 花子能道:“贱人,尔见小姐死了,说出这死无对证的话来。” 红花道:“当时我也同见过的。”花子能叫道:“家人们,快快与我将这贱人拖出去。”田大修道:“且慢,待他说完了再作道理。”又问道:“红花,尔据实讲来。”红花道:“小姐见了,同丫头即时走回房中,说道:”此事若被外人晓得,名声就不好听。‘要将善言劝他。次日备酒,小姐亲去请他来吃酒,好将言语劝他。 谁知小姐去了多时不见回来,丫头就去迎接,只见小姐一步一跌而来,两眼流泪,面已乌青,口不能言。 丫头惊问道:“小姐为何如此?,小姐牙齿咬紧,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举左手指与丫头观看,只见脉间一点紫血,吓得丫头心惊胆战,扶了小姐回房。可怜倒在床上满身青肿,只得一对时就死。”田大修道:“尔当时何故不禀明少爷,请一个医生前来调治?”红花道:“那时少爷往正(镇)江拜寿未回,医生连请数个都说是中毒,没法可救。”田大修道:“红花,凭尔所说不过一面之词,又无证见,本院不便做主,况且奴婢告主律有明条。”又对花子能道:“世兄可将红花暂行收管,待我回衙带去重究便了。”花子能应道:“不错。”吩咐家人将红花带在外面伺候,家人领命将红花带了出去。 只见花昌来报道:“玩花楼门上闭得紧紧,只听得吱吱声响的,叫得甚是古怪,叫门只是不开。”田大修道:“世兄同去看看何如?”花子能道:“使得。”二人来到玩花楼下,花子能大声叫道:“二教师,田大人在此,快些下来迎接。”陶天豹道:“待我去叫门。”走上楼来念了咒语,将门推开道:“请少爷、大人上楼。” 二人同到楼上。花子能又叫道:“二教师,出来见田大人。”任呼不应,只听得吱吱的叫,犹如被人打伤呻吟模样,叫道:“这也奇了。”遂叫花兴:“尔进去看来。” 花兴遂走进去一看,回身就走出来,双脚乱跳、双手乱招道:“不好了,真正好看,少爷尔来看。”花子能道:“狗奴才,有甚好看,如此大惊小怪。”田大修道:“我同尔进去看个明白。”乃叫陶天豹将窗门开了,二人来到房内一看,只见一男一女精赤条条合在一处,田大修见了哈哈大笑,问道:“这二人是谁?为何青天白日干这般事?”花子能急得满面通红,手足如冰,真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目定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花兴上前要解那条藤,谁知任解也解不开,花昌道:“解他则甚?此事真正羞死人,不要管他,我们下去罢。”田大修道:“世兄不必着忙,上面是曹天吉,下面敢是丫头么?” 花子能道:“不要管他,我们去吃酒罢了。”田大修道:“且慢,我还要审明此事方再吃酒。”乃叫陶天豹将他二人放起,陶天豹上前将万年藤解去,二人才能起来穿了衣裤。二人身体此时犹如棉做一般软,陶天豹一手一个拿来跪下,田大修道:“曹天吉,尔这狗头,敢干出此事来么?”又叫秦氏说:“秦氏啊秦氏,尔的出身也是官家之女,因何与曹天吉通奸害死姑娘?看来红花的告状是真的了。”花子能道:“悉凭处治。” 气忿忿走下楼来倒在书房。这些家人妇女闻知此事大家去看,那花云一见哈哈大笑道:“尔也有今日了。”田大修叫陶天豹传衙役进来,将曹天吉、秦氏二人捆住,连红花一并带去衙门。 此事早已闹动街上,这些闲人三三两两说道:“花子能这个乌龟,平日欺着我们,见了女子就抢,为何今日妻子也被人奸淫? 真正皇天有眼,报应得快。自古道: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一些不错。如今现世报与我们看。只是为何有此丫头呢?敢是主婢串连通奸?“那花云随在红花后面,听了此言骂道:”放尔娘的狗臭屁,他是代小姐伸冤的,尔们说些什么主婢串连通好的话?“这些人闻言说道:”原来代小姐伸冤,我们不知,得罪莫怪。 且说田大修回到衙门,立传扬州府江都县来衙谕话。不一时,府、县二人齐到衙内,田大修对府、县问道:“地方有此事情,尔们全然不为查察,直待本院亲自访出,尔们尚且不知么?”知府忙打一恭到地道:“是卑职失觉察了。”知县忙跪下道:“是卑职疏忽了,望大人宽耍”田大修道:“为官如何这等怠情?今将曹天吉、秦氏二名人犯交扬州府收管,红花着江都县取保带回,三日后听审。”吩咐明白,遂退了堂。扬州府将二名人犯带去收监,江都县带回红花,令人具保领回。 光阴迅速,过了三日,到第四日扬州府带了好夫淫妇来到辕门伺候,江都县亦带了红花来辕门听审。不多时,忽听得三声炮响,鼓亭内三吹三打,田大人升堂,两边排了许多的执事,一切刑具排在两旁,传令命扬州府、江都县进见。二人闻传来到堂下行了参见礼。田大修问起:“人犯可曾带到么?”扬州府、江都县忙打一躬禀道:“人犯俱已齐到。”田大修道:“带进来。”二人出来将一干人犯带进二道大门,两边呼喝禀道:“人犯带到。”一齐跪下。田大修先问红花的口供,红花照前一般样的话说了一遍,田大修道:“下去,叫带曹天吉上来。” 两边答应一声,走下将曹天吉拖上堂来,犹如饿鹰拿燕雀一般撩在地下跪着。 田大修将案桌一拍,大怒骂道:“曹天吉,尔这狗奴才,尔是何等样人,擅敢大胆与秦氏通奸?既通了奸也就罢了,怎么同谋将花赛金害死?从实一一招来,免受刑罚。” 曹天吉本是个英雄好汉,从来不怕凶恶,自从被陶天豹将刺竹打了几下,一身筋骨皆软,又加万年藤绑了一夜,阴阳合交,原神泄尽,此时枝枝骨节皆空,全无半点英雄之性,犹如初出娘胎婴儿一般,全然没法,只得将前奸情一一吐出。田大修道:“那花赛金与尔何冤,尔为何害他性命?一一说来。”曹天吉禀道:“大人啊,并无此情。”田大修道:“现今红花指告,还敢强辩么?”吩咐夹起来,两边答应一声,将曹天吉按倒在地,脱去鞋袜将夹棍套上,两边一收,曹天吉大叫一声:“痛死我也。”心如油滚,只是咬定牙关叫道:“大人啊!此事实是冤枉,难以招认。”田大修见曹天吉不认,吩咐将他重重敲打,又加八十狼头,打得曹天吉恨无地缝可钻,当不起重刑,没奈何只得招认道:“因与秦氏通奸被花赛金见了,恐他告诉少爷,所以害死他性命以灭其口,不想被红花告发。今愿认罪,只此是实,并无异言。”田大修命他画招,记了口供,又叫带秦氏上来。两边答应一声,将秦氏拖到堂前跪下。 田大修道:“秦氏,尔这贱人,世间那有尔这般恶妇?尔既不想相国门风,亦当想自己是千金之体,却来做此伤风败俗之事。这也罢了,为甚尔心如虎狼一般,设毒计将姑娘害死? 可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快快招来,免受重刑。“秦氏两泪交流,哀哀啼哭,禀道:”大人啊,我并无此事埃“田大修道:”休要狡赖,奸情已拿,曹天吉已招明白,尔还敢强辩么?“吩咐拶起来,两边答应一声,将秦氏两手拶起,收得紧紧,秦氏疼得十指连心痛,平日凶恶,此时在按察台下怎当得刑法利害?无可奈何只得将奸情招认。田大修道:”为何将花赛金害死?从实招来。“秦氏道:”这个真正屈天屈地屈死人,花赛金是发乌痧死的,怎说是我害死?人命关天,不是小可,信不得红花的话。“田大修道:”通奸已实,谋命何辞?曹天吉已经招认,尔这贱人尚敢抵赖么?“吩咐打川红。尔道如何叫做川红?就是敲措拶指两边。衙役如狼似虎赶上前,狠狠的敲了四十,不招又加四十。此时秦氏犹如下油锅一般,几次晕去又还魂来,田大修问道:”秦氏,尔招也不招?“秦氏道:”真正冤枉,他实是着乌痧死的,天下乌痧发死人也不知多少,难道都是被人害死么?“田大修道:”好利口的贱人,曹天吉已先招认是用毒刀刺死花赛金,尔还敢不招?“吩咐江都县:” 去取毒刀来。“江都县领命而去,不一时将毒刀取到。田大修也怕刀的利害,连刀鞘举着轻轻倒出一看,只有五寸长而已,验毕放在案桌旁,问道:”秦氏,毒刀已取到了,尔招也不招?“秦氏道:”实是冤枉,难以招认。“田大修吩咐:”带曹天吉上来。“将刀丢下问道:”曹天吉,这刀可是凶具么?“曹天吉道:”正是此刀。“田大修道:”秦氏不认,尔去质来。“ 曹天吉叫道:“少奶奶啊,一身做事一身当,休得强辩,尔招了罢,我与尔到阴间做个长久夫妻。”秦氏叫道:“曹天吉! 尔休得随口陷人,人命关天不是取笑,我是不招的。“田大修道:”好个熬刑的贱人。“吩咐取上方宝剑来。不知秦氏可招认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花子能被羞进京 卢赛花逢妖受毒
话说田大修见秦氏不招,命取上方宝剑来,中军官得令将上方宝剑取出,两边衙役将秦氏衣服剥下用索捆绑,秦氏惊得魂不附体,眼泪汪汪哭道:“大人啊!饶了我的性命,容我招认罢。”遂将前情一一供吐,据实招出,道:“念我公公一品当朝,望乞笔下超生。”田大修道:“好大胆的贱人,尔既晓得公公为宰相,就不该干此无耻勾当。”秦氏道:“下次再也不敢了。”田大修道:“如今迟了,说也无用,将刀认来。” 秦氏道:“正是此刀。”田大修吩咐:“将这贱人来试刀,看验不验。”秦氏叫道:“嗳哟大人啊!这个使不得的。”田大修道:“尔这贱人,既知使不得,为何将花赛金刺死?良心何在?”吩咐:“画了招记了口供,将秦氏刺来。”衙役答应一声,拿起刀也向秦氏脉上一刺,流出紫血。只见秦氏叫声:“疼死我也。”一霎时满身发抖,面色乌青,牙齿咬紧,气喘吁吁一句话也说不出,果然见血就封喉。 田大修道:“世间有此恶人,用此毒物,那里容得?”吩咐也将曹天吉捆绑了,将他二人对面而跪,又叫带红花上来,道:“红花,本院今日已将二人通奸谋命之事一一审明,尔与秦氏可有话说么?”红花道:“蒙大人恩德伸此大冤,丫头没世不忘此恩。”说完回头叫声:“秦氏啊秦氏!尔何故为人如此狠心?伤风败俗,有何颜面见人?与人通奸,岂不玷辱相门?而且将姑娘刺死,良心何在? 怎么也有今日?“回头又指曹天吉骂道:”尔这狗男女,不念我家少爷如何待尔,敢干出这样不端之事?既奸秦氏也就罢了,怎么起了不良之心将我小姐害得如此惨死?尔二人只道天长地久取乐,谁知天理昭彰,今日也轮到自身了。“遂跪上前禀道:”大人啊!望乞将通奸谋命的好夫淫妇速速正刑,也与小姐报仇。“田大修想道:”我要羞死花子能这乌龟。“遂传江都县进见。那江都县闻传,忙走上堂跪下答应:”卑职在。“田大修道:”尔只知为朝廷命臣之贵,食皇上的俸禄,做地方之县令,管一属之民情,今日花子能家中有此重案,尔还是知而不举,抑是失于觉察?“方知县禀道:”卑职乃是失于觉察,求大人宽耍“田大修道:”本该立追印信,今且姑宽,从轻罚俸。“知县方鳌叩头道:”多谢大人恩典。“田大修道:”今曹通与秦氏同谋害命,罪不容诛,着尔押到花家门口处斩。“ 方知县领命爬了起来,捧了上方宝剑,押了二名人犯往黄石街花家而去。田大修道:“红花,本院与尔小姐报了仇,尔今好好回去。待本院请旨旌表便了。”红花道:“多谢大人。”欢欢喜喜而去。 那方鳌知县押了二名人犯,一声锣一声鼓,一路打着望花家而来,这些闲人坐的立起身来,行路的住步而看,呼兄唤弟,结党成群,人山人海,挨挤不开,随着而行要去看剐人。那花云接着红花道:“红花妹,果然开了尔,尔与小姐伸冤报此大仇,将奸夫淫妇处决。只是为何不到法场去斩,却要押到我家门口来处斩?这是何故?”红花道:“这是田大人要羞死少爷,所以押到我家门口处斩。”花云道:“既如此我们快些回去通报少爷,叫他出来看剐人。”红花道:“不错,也教他羞死。” 二人遂从近路急急走回家中,大声乱叫:“管门伯伯快快开了正门,钦差大人来了。”管门的说道:“他又来则甚?”花云道:“自然有事而来,快快开了正门请少爷出来迎接。”管门的说道:“待我先去禀知少爷,然后出来开门。”随即走进书房要禀,却不见了少爷,四处一看,原来在百花亭上卧在湘妃榻,自言自语的短叹长吁道:“花子能啊花子能,如今面皮都剥尽了,还有甚面目见人?可恨秦氏这娼根如此不正经,与曹天吉通奸,怎么又害死妹子赛金?却又是青天白日被田大修拿组情,那时叫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气又恨,叫我在此地怎么样做人?有何面目见人?想来扬州定住不成了。”又叫声:“天啊天!敢是祖宗作孽伤了阴骘,今日报应在我身上?真正可恨可恼。”正在气恨,忽见管门上前禀道:“启少爷,钦差大人又来了,请少爷出去迎接。”花子能心中正在气恨没处出去,忽听管门说了此话,心中一发怒气,将靴尖乱踢骂道:“放尔娘的狗臭屁,叫我出去迎接甚么?” 正骂未了。又见花贵、花臻大喊而来,叫道:“少爷,不好了。”花子能闻叫大骂道:“尔这班狗男女,为何如此大惊小怪?”花贵、花臻二人齐声说道:“曹通与少奶奶二人剥得精赤条条来到我家门口,将二人对面而跪,方知县为监斩。那田大修也太刻毒了。”花子能问道:“果有此等事么?为何不叫他到法场去斩,却来我门口杀人?是何道理?”花贵道:“小人也是如此对他说,他道是奉命而来,做不得主的。”花子能听了叹口气道:“罢了,真正气死我也。”又骂声:“田大修,尔这狗官!敢如此无礼么? 杀人自有法场不去杀,却来我门口杀人,如此羞辱我么?我定不与尔干休。“ 忽听得炮响,那花吉、花祥如飞赶进里面,面如土色,叫道:“少爷,也不好了,曹通与少奶奶一刀一个都杀了。”花子能道:“杀得好,斩得干净。吩咐叫总管进来。”那总管闻叫即刻走进,问道:“少爷呼唤老奴有何吩咐?”花子能道:“叫尔进来非为别事,因此事我真正羞辱要死,我今此处难以见人,也住不成了。 我去后家中无人料理,尔是我家两代家人,况且为人老实,我今托尔代管家事。“ 总管问道:“少爷要往那里去?天大的家事叫老奴怎么管得来?”花子能道:“不妨,我到京去请太太回来便了,取银三百两,叫花云随我去。”总管取了银,收拾了小小行李,又叫花云来到亭内道:“少爷,银两在此,随身衣服也在内。”花子能吩咐备马二匹,叫道:“花云,尔随我到京去。”那花云听了此言,犹如青天白日起个大雷,惊得呆了,连话也说不出来,暗想道:“我若跟他去了,红花的好事岂不枉用心机?岂可跟随他去?”花子能又叫道:“花云不必呆立,快去收拾了随我同去。”花云道:“小人不去,我这两日痔疮发作,坐不得轿,骑不得马。”花子能道:“吃我一碗饭就要听我使唤,再说不去打一百下门闩。” 花云道:“小人情愿打一百下门闩,是断不去的。”花子能道:“这不相干,打了也要尔随我去。”花云急得没法,只得去收拾随他同去。总管道:“少爷一路小心,到京就要请太太回来,老奴也得放心。”花子能道:“这个自然。”又吩咐众家人:“凡事要听总管吩咐,门户谨慎,火烛小心。”吩咐明白,同花云望后门骑上马而去。 总管见少爷去了,叹口气道:“咳,天啊天!这正是国将败、出乱臣,家欲破、出痴人,可叹少奶奶与曹天吉通奸,同谋害死小姐,今日双双受刑在自家门口,万人观看、莫说少爷无面目见人在此做不成,就是我们以下的人亦有甚面目上街见人? 一个相府的门风可怜弄得冷冷清清,少奶奶虽然做出此事,到底是主母,礼该备棺成殓暂且停着,等太太回来作主便了。“ 遂将秦氏尸首收殓,将曹天吉尸首丢在荒山空野,可怜盖世英雄只落得被禽兽拖吃。内中小妾三十一个只有三个是用银买的,其余二十八个是强抢来的,各有父母兄弟丈夫的,众人见花子能去了家中无主,都来接了回去,总管想道:“少爷此去未必快来了,留他们在此何用?任从他们接去罢了。”这些小妾将房中所有物件收拾回家而去不提。 且说方知县斩了二名人犯回复田大人,田大修写本差官入京折奏。且说李荣春闻知此事心中大悦,与夫人说知,各人欢喜道:“报应得好。”施碧霞道:“此事虽然报得甚快,那花子能定然怀恨在心,必然又要起风波,田大人恐难保无事也。” 李荣春道:“贤妹这句话说得不错。”正说之间,忽见丫头报道:“卢夫人差家人来请大爷过去说话。”李荣春道:“母亲,孩儿去也不去?”李夫人道:“礼该前往。”李荣春道:“小红,尔去对夫人道我家大爷就来,叫他先回。”遂别了夫人,来到书房换了衣巾,带了来贵、三元一直来到卢府门上,传言进去,说李大爷来到,管门的忙进内通报。卢夫人吩咐请进,管门的出来请李大爷进内,李荣春来到内厅,叫道:“伯母在上,小侄拜见。”卢夫人道:“贤侄少礼请坐。”丫头献茶,卢夫人道:“请贤侄到来非为别事,因田家年侄前日下帖到门,我也晓得他的心意并不是欺我,无非体谅我孀居,恐我用钱请他吃酒,故用此帖到而人不来。” 李荣春道:“伯母所见甚明,田兄也是如此对小侄说。”卢夫人道:“虽然承他好意,我们也要请他,一则是个钦差,二则年谊之情,三则家虽清淡,这桌酒我也备得起,所以请贤侄来陪饮。”李荣春道:“小侄遵命。”卢夫人道:“若我差人去请,他必不肯来。”李荣春道:“待小侄去请他同来便了。”遂别了卢夫人一直来见田大修,将情说知。田大修见李荣春如此说也不推辞,吩咐打道,同李荣春来到卢府拜见夫人。卢夫人出来相见,礼毕,坐下说道:“贤侄才得按临就访察的出朋谋害命,执法无私,明正典刑,用整风化,实为可敬。”田大修道:“岂敢,此事多亏陶天豹先往花家楼上拿组夫淫妇,小侄直到次日方到花家,与花子能一同上楼拿组夫淫妇,羞得花虹实难了常”卢夫人道:“那陶天豹是何等人?”田大修道:“若说陶天豹的出身也是官家子弟,因一心要学道,遂去拜万花老祖为师。学了三年,老祖说他道法无缘,只好享人间富贵,赐他集云帕一方、万年藤一条、竹刺一枝,命他下山来投小侄以图功名。小侄多亏他,察访了多少疑难之事。”卢夫人道:“如此说是个异人了,如今何在?”田大修道:“现在小侄署中。”卢夫人道:“贤侄有此异人,老身未尝见过,意欲请他来与老身一见,不识可否?” 田大修道:“如此,待小侄差人去叫他来便了。”遂吩咐从人去叫陶天豹。这里家人将酒席排上,卢夫人道:“李贤侄代老身做个主人。”又道:“田贤侄赐老身失陪。”田大修道:“岂敢,伯母请便。”卢夫人这才进去,田大修与李荣春对面而坐。 才吃得两杯酒,陶天豹已到,问道:“不知大人呼唤有何吩咐?”田大修道:“卢夫人要见尔。”李荣春即叫丫头去请夫人出来,“丫头领命,进去请了夫人出来,田大修立起身来,命陶天豹上前拜见夫人。陶天豹走上前道:”夫人在上,陶天豹叩见。“卢夫人还了半礼道:”不敢当,请起。“陶天豹立起身站在一边,卢夫人道:”果然好个少年英雄。“问了两句闲话,道:”果然聪明伶俐,相貌不凡,吩咐备酒一席款待陶官人。陶天豹道:“夫人不必费心,我自从上山以后就戒荤酒,至今数年不吃荤、不饮酒的。”卢夫人吩咐:“备素撰,须要丰盛。”话说未完,忽见丫头一路喊出来道:“夫人,不好了,小姐在后庭舞刀,那黑面妖精仍然又到,张开血口将头乱摇,来斗小姐,小姐舞刀与他相斗,惊得我比昨日还重几分,今日连魂也没了。”卢夫人道:“天啊!这是那里说起?昨日女儿在后庭遇着妖怪,幸而杀败去了,今日怎么又来?偏是女儿不怕凶恶,今日到后庭又遇着妖怪,倘有疏失教我靠谁?”陶天豹道:“夫人不必忧虑,是甚么妖怪?待我陶天豹去看个明白。” 卢夫人道:“如此甚好。”叫丫头带路,丫头领命,带陶天豹望内而去。 且说卢赛花两手拿两枝绣鸾刀,口中大喊一声道:“妖精休得道勇,我卢赛花手段比尔还好得的。”杀得那妖怪招架不住,将头乱摇,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道黑烟,望卢赛花面上喷来。那卢赛花被这黑烟一喷,叫声不好了,望后便倒。那妖怪张开大口正要来吃卢赛花,却好陶天豹赶到,走上前大声喝道:“何方妖怪,敢来伤人,照打!”举起竹刺照定妖怪头上打去。 那妖怪被打这一下只是乱跳,忙举锏回手打去,陶天豹隔开铜回手又是一竹刺,打在妖怪腰上。原来这妖怪脚手甚慢,与陶天豹杀不上十余合,被陶天豹打了七八下竹刺,打得妖怪连要喷黑烟都开不得口,喷不出黑烟来。忽然起了一阵怪风来,那妖怪腾空而去。陶天豹急取出集云帕放在地下,脚踏帕上念了咒语,也腾空赶去,大叫道:“妖怪走那里去?我来也。” 不说陶天豹追赶妖怪,且说这些使女将小姐扶进房中睡在床上,只有一息微气,牙齿咬紧,满身发噤。青莲忙来报知夫人,夫人着急,吩咐急请医生来看。不知卢赛花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陶天豹得锏求师 万花山老祖炼丹
话说卢夫人见女儿被妖怪喷了毒烟不知人事,心中着急,忙叫家人去请医生来看。李荣春道:“若是被妖怪喷了毒气,恐医生难以救治。”田大修道:“这却不妨,等陶天豹回来定有道理。” 且说陶天豹一路追赶,来到野店村地方,乃是一个荒郊之所。那怪物将锏招架不住,被陶天豹当头一竹刺打下,那妖怪大吼一声跌下地来,陶天豹也赶下地来,一连几下竹刺,打得那妖怪就地一滚,起了一阵寒风,卷卷吹得陶天豹一连打了两个寒哗,顿觉心慌,叫道:“好孽畜。”那怪风一过妖怪就不见了,只见一枝锏在地,陶天豹将锏取起一看,比方才妖怪用的不同,他用的短小,这枝锏又长又粗,闪闪光彩,却是乌金打就的,道:“是了,莫非此锏年久成精么?”正在猜疑,忽然又起一阵怪风,远远又来了一个妖怪,奇形怪状,手拿双锤,直奔陶天豹打来。 陶天豹举起竹刺乱打,那妖怪抵敌不过回身要走,被陶天豹用竹刺望脚一打,那妖怪大叫一声望后便倒,就地一滚,忽起一阵恶风,吹得陶天豹双眸紧闭,这阵风比前一发利害。一会儿风过了,陶天豹开眼一看,妖怪又不见了,只见地下又有一枝锏。陶天豹取起一看,两枝一比却好一对,心中大喜,又见一枝锏上面注着一字“乾”字,又一枝上面注一字“坤”字,原来是一对乾坤锏,不知是那一朝代的将官遗下的,遂将双锏舞了一回道:“我却不知锏法,如何使得?待我去求师父传授便了。”遂复驾起集云帕来到卢府,收了云帕,将前情一一说了一遍。田大修道:“金锏成精,古今罕有。” 李荣春道:“不知那一朝代的将官留下此锏,今日归与陶天豹。 只是尔虽得此锏,但是卢赛花小姐性命恐难保了。“陶天豹道:”卢小姐怎样了?“李荣春道:”被妖怪喷了毒烟跌倒在地,昏迷不知人事,可有什么救治之法么?“陶天豹道:”待我去问师父,可有甚么妙法来救卢小姐。“田大修道:”如此快去快来。“陶天豹领命,遂驾起集云帕而去。不觉日色已晚,田大修与李荣春辞别夫人,卢夫人眼泪汪汪道:”小女命在旦夕,不知有救么?“田大修道:”伯母放心,陶天豹已去求他师父,谅老祖必然有妙药前来搭救小姐,暂且告别,明日再来看望。“ 卢夫人道:“有劳二位贤侄。”田大修、李荣春二人齐说:“岂敢。”遂别出门,各回府第而去。 且说陶天豹一路驾着云帕而行,不一回来到万花山,进洞拜见师父,将前情说了一遍。老祖微微而笑,叫声:“徒弟,尔若问这乾坤锏之事,乃是尔十七代祖公叫做陶贯磷,征倭寇有功,官封镇国大将军,因奸臣当道,尔祖不愿做官,出家修行,将此二锏埋在野店村,算来将近三百年,今日仍归尔手,待我将锏法传授与尔。” 陶天豹道:“多谢师父,但是卢赛花现在昏迷之际,医药无功,不知师父可有什么救治之法否?” 万花老祖屈指一算道:“卢赛花该有七日之殃,无妨于命。尔且在此学习锏法,待我炼成丹药付尔带去救治便了。”陶天豹道:“多谢师父。”遂在洞中学习锏法。 且说卢夫人见女儿卧床不起,常常晕去,身上热一回冷一回,饮食不沾于口,一日几次咬紧牙齿,见了此态好不伤心忧苦,只望陶天豹回来,却不见回。田大修几次差官问候:“卢小姐可好否?陶天豹有来否?”卢夫人只回说:“小姐尚未好,那天豹也不曾来。”李荣春亲自来问候,卢夫人总是悲伤而已。 一日过一日,不觉已过了六日。那日已是第七日,卢夫人正在庭中焚香求告天地,拜完立起身来,只见半空中堕下陶天豹,夫人见了甚是欢喜,道:“为何去了七日才来?”陶天豹道:“因等师父炼了丹药,所以来迟。如今快取阴阳水半杯将药调化与小姐吃下,即时痊愈。”夫人道:“如此甚好。”叫冬梅:“快去取阴阳水半杯来,就好。”那冬梅误听阴阳水认做阴阳尿,又拿个杯盛了半杯,拿进来放在桌上道:“阴阳尿在此。” 陶天豹取将过来一看道:“为何是黄色的?”又嗅一嗅道:“为何秽臭?”冬梅道:“尿若不臭,除非神仙放的。”陶天豹闻说心中大怒,将杯丢在地下。卢夫人道:“贱人如此不中用,教尔取阴阳水尔怎么取了尿来?”冬梅道:“我只道是阴阳尿,所以叫卢魁放了尿,我也放了尿,所以凑成阴阳尿。若说阴阳水我却不晓得是甚么。”夫人道:“滚水与井水合来就是阴阳水。”冬梅道:“何不早说,也免得如此罗唣。”遂去取了阴阳水来。陶天豹将药调化,夫人将杯接了走进房中,叫青莲扶起小姐来,只见牙齿咬紧,不能灌下,只得用牙著撬开牙齿将药灌下。不一会儿腹中呱呱的响,夫人道:“好了,有些意思了。” 正所谓好药不须多,不上一个时辰,也会移脚,也会动口眼,也能开口大叫一声:“妖怪!休得无礼。”卢夫人忙叫道:“女儿,没有什么妖怪。”卢赛花定睛一看,叫声:“母亲,尔在此么?”卢夫人道:“女儿啊!为娘的在此。”青莲道:“小姐,我们大家都在此。”卢赛花道:“女儿是没有病的。” 夫人道:“果然好妙药。”卢赛花道:“女儿被妖怪喷了毒烟跌倒在地,是谁救好了我?”夫人道:“多多亏了陶天豹收伏了妖怪,那妖怪却原来是一对锏变的,被他拿住回来。见尔如此,他就到万花山去求万花老祖炼了丹药来,才得救了尔一命。”卢赛花道:“果然亏了陶天豹救了我的性命,今将何以报之? 如今此人何在?“夫人道:”现时在前厅坐,我且出去对他说了再来。“遂走出厅来吩咐备办素馔。那卢赛花叫青莲:”取一盆烧水来我沐裕“青莲道:”小姐才好,不要辛苦了,明日方洗罢。“卢赛花道:”胡说,快去取来。“青莲不敢再言,遂到厨房取了热水,来到房中伏侍。卢赛花洗浴身体,穿好衣服,梳妆明白,遂叫青莲:”到厅上与夫人说,我要出来拜谢陶恩人。“青莲领命,来到厅上对夫人说知,夫人道:”正该如此,速去请小姐出来。“青莲又到内房回明小姐。那陶天豹听了说道:”这个就不敢当了,些小之事何足言谢,到使我不安。“夫人道:” 正该拜谢活命之恩。“ 话说未了,只见青莲出来报道:“小姐出来了。”陶天豹连忙起身站立,夫人道:“请坐。”那卢赛花走到厅上道:“恩人请上,待奴家卢赛花拜谢。”遂跪下去。陶天豹连忙也跪下道:“小姐请起,休得如此,叫我如何当得起?”卢赛花道:“奴家若无恩人相救焉能再生,真乃活命恩人,敢不拜谢?” 遂拜了八拜,陶天豹也还了八礼,然后立起。夫人道:“恩人请坐。”陶天豹道:“小姐在此我焉敢混坐?要告退了。”夫人道:“且慢,再请宽坐,老身暂退就来。”又叫:“女儿,随我进去。”卢赛花道:“恩人请坐,奴家不得奉陪了。” 陶天豹道:“不敢,小姐请便。”卢夫人同卢赛花来到内房坐下,卢夫人道:“女儿啊,为娘看陶天豹此人生得品格端严,人才不凡,况且他是宦家之子,出身也不卑微,他的祖父曾做过官。 想我并无男子,只有尔一个女儿而已,后来祠堂香火叫那个奉祀?意欲将他来与我为螟蛉之子,暮景有靠,尔说好么?“卢赛金听了道:”母亲说得是,但不知陶恩人心中如何?又有一说,谅他自己也做不得主,必须要去与田大人商议才好。 “卢夫人道:”这也说得是,我明日打发家人去请田大人与他商议便了。只是此时如何叫恩人空手回去?“卢赛花道:”就要送他金银他是定然不收的。“夫人道:” 他虽然不收,我总是要送的,收与不收也表我们的心。“遂取了一百两银子走出厅来,笑嘻嘻对陶天豹道:”无物可报,些须银两望乞笑纳。“陶天豹道:”多谢夫人,只是银与我亦无用处,就此告辞。“遂别夫人回去。来到衙内,见了田大人,田大修道:”天豹,尔为何去了这几日才回?“陶天豹遂将前情说了一遍。田大修听了心中甚喜,道:”幸亏了尔才能救得卢小姐性命,尔也辛苦了,且去后面歇息。 “陶天豹道:”多谢大人。“ 次日卢夫人打发家人去请田大人,又去请李荣春。二人闻请先后而到,卢夫人说明陶天豹求取丹药救得卢赛花性命,田大修与李荣春甚是欢喜。卢夫人又将要继陶天豹为螟蛉之子对其二人说知,田大修道:“如此甚好。”陶天豹道:“多蒙夫人抬举,奈我拜万花老祖为师,由不得我作主,待我回山时问我师父,看我师父如何,我师父若是肯许,我就来拜夫人为母。”田大修道:“这也说得是。”李荣春道:“伯母,他所说之言却也难怪,且听从缓便了。”卢夫人也没奈何,口内不言,心中想道:“受恩不报,于心何安?送他银子他又不收,今要将他收为螟蛉之子他又说做不得主,要去问他师父才敢做主,不知是推辞不肯还是果真做不得主,且待他去问来,看是如何再作道理。”想定主意,遂吩咐备酒两席,一席荤的,一席素菜,须要整洁丰盛。又吩咐去买几件土仪来送陶天豹。家人领命而去,不一时两席荤素筵已经排在厅桌上,一上一下排开。 卢夫人道:“多蒙二位贤侄常来问候小女,使老身念念不忘。” 田大修同李荣春齐声答应道:“岂敢,此乃礼之当然。”不一时三人饮罢,起身告辞。卢夫人道:“无物可报陶恩人大德,欲送银子又不肯收,只得备些土仪聊表鄙意,望乞笑纳。”陶天豹决不肯领,李荣春与田大修齐道:“既是夫人一团好意,只得收了罢。若再不受反使夫人心中不安。”陶天豹道:“如此说多谢了。” 遂将礼物收去,辞了夫人而回。李荣春辞了夫人回去。 且说卢赛花年纪虽轻,乃是个知书达礼能文能武的女子,他的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若说文者琴棋诗画无所不能,回思无恩可报陶恩人,只得画图一幅丹青,早晚焚香礼拜,暗祝陶恩人多福多寿不提。 且说田大修将扬州一郡民风土俗访察明白,件件不错,将那奸淫盗贼、窝娼聚赌、贪官污吏、劣恶土豪俱被田大修一一查察明白,究除净尽,遂起身要去别郡巡狩,合郡缙绅以及满城文武官员各各备酒前来送行,田大修一概辞谢不受,带了陶天豹择了吉日放炮起身,按下不提。 且说蟠蛇山送书的喽罗叫做张环,他奉了施必显之令叫他送书到扬州与李荣春,那知这个喽罗张环乃是贫家之子,父母早亡,因米贵如珠不能度日,又无本钱去做生理,只得投在蟠蛇山做一名蝼罗。只道做贼快活,吃现成穿现成,逍遥自在好过日子,谁知贼饭更是难吃,一日到晚不能安歇,不过吃三餐粗饭并些剩下残羹,略稍稍有些差迟拖倒就打,并无处可趁一文一毫零碎银子,只徒奔走劳苦而已。所以常想要离这蟠蛇山到别处而去,因身边没有路费不能往别处去,只得忍着住下。 今日却好施必显差他到扬州去送书,赏他十两路费。这个张环有这十两银子一路闲耍快活,大块肉大碗酒吃得甚是爽快。那晓得乐极悲生,忽然病倒在招商客店,十两银子的盘费都用的干干净净了,到得病好身边一文俱无。店主人见他身边无银将他打发出门,张环无奈何将行李变卖要到扬州,谁知时运落衰,强盗遇着拐棍,将他变卖行李的银两被拐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双空手。天色又晚,无处安身,踱来踱去行至月上东山,四处一看,只见有一座庙宇,走近再看,原来是姜太公庙,连庙门也没有,只得坐在门槛上想道:“如今赤手空拳怎么得到扬州?”正在自想自叹,远远望见有一个人骑马而来。张环道:“好了,送盘费的来了。”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张环露泄施家信 花虹到京谋私仇
话说张环坐在庙门口想道:“如今一双空手怎么到得扬州?” 又转想道:“也罢,待我在此等候,若有人在此经过我就一棍打倒他,劫他多少钱银好来做路费。”正在想时却好远远望见有一人一骑而来,道:“好了,倒运的送路费的来了,待我且闪在一边,等他来时赏他一棍,就有路费,也有马骑了,岂不妙哉。”遂躲在一边闪着偷看。 尔说那边来的是谁?原来就是花子能主仆二人前后而行,张环因远远看去只道是一人一骑,并不见后面有一人跟随。尔道花子能为何不投宿客店,此时尚在路上? 因花云一心想着红花不能到手,暗想:“今日若是同他到京,怎能得彀与红花成其好事?”所以恨着花子能,一心想要将他害死,一路无处下手。方才有客店,花子能就要投宿,花云道:“前面还有好客店,我们赶到前面去投宿好的。”花子能信以为真,谁知一路行来却是荒山旷野,并无客店。花子能骂道:“都是尔这狗奴才说前面有好客店,如今走到此时连人家都不见一间,有甚客店?”花云道:“不必着急,尔看前面那一间,不是人家便是庙宇,且到那里再作道理。”口里虽如此说,心中却要骗他到无人之处结果他的性命,好回去与红花作乐。那张环见他将近了却是二人,心中想道:“我只道是单人独骑就好容易劫他,谁知尚有一人跟在后面,只是我的本事平常,只好一个对一个,若是二人就敌他不过,况且后面那人又拿一枝棍,如何斗得他过?”心中一想到觉胆寒起来,先将棍横拿在手,此时心虚将棍倒拖下地。 那花云见四处无人,叫道:“少爷且下马,歇歇再走。” 花子能道:“狗奴才,此处如何叫我坐的?”花云道:“这叫做路急无君子,没奈何下来罢。”花子能勉强下了马,四处一看并无坐处,只有一个破庙,叫道:“花云,尔叫我那里去坐?”花云见花子能下了马,叫道:“少爷,尔看那边有人来了。” 乃骗花子能回头去,将棍举起拦腰就打。花子能骂道:“尔这该死的贼囚,怎么敢打我少爷?”花云道:“今日只得得罪了。”又举棍来打,花子能心中大怒,骂道:“尔只贼囚,敢如此无法无天来打主人么?”花云也不答应,望脚一棍将花子能打倒在地,正要结果他的性命,忽见一人大喝一声道:“休得无礼,我来也。” 举棍望花云就打,花云将棍隔住,二人在月下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斗了多时,花子能爬了起来叫声:“好汉与我打死这奴才。”张环道:“尔不必着忙,有我在此。” 那花云如何是张环的对手?手中棍一慢,被张环左手接住棍,又将右手的棍望花云头上一下打去,花云大叫一声:“嗳唷!不好了。”就不能转动了。张环再打一棍,打得花云脑浆迸出一命归阴,可惜一心为着红花起了不良之心,今日死于非命,连棺木也无,只落得被狐吃狗拖。 那花子能道:“打得正好,与我打死这狗奴才。”张环道:“已死了,不必再打。”花子能指着花云骂道:“尔这狗奴才,我与尔无冤无仇,为何起了不良之心,敢打我主人么?可晓得奴欺主罪该斩首?”又叫声:“好汉,请问尊姓大名?住居何处?”张环道:“我姓张名环,住在山东东昌府聊城县人氏,因要到扬州公干,缺少路费,在此等候有孤单客商经过,打劫些许路费好到扬州去。方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花子能道:“多谢相救,若要去扬州的路费我自然相送。我请问尔,要到扬州有何公干?”张环想道:“我已不回山去了,说也不妨。” 便道:“我是直性的人,老实对尔说罢。”遂将施必显叫他送书的话说了一遍。 花子能道:“那施必显生得如何?多少年纪?”张环道:“他系山西人氏,生得青面獠牙,年纪只得二十多岁。”花子能道:“他与童孝贞、张顺二人什么称呼?” 张环道:“他三人乃是结拜兄弟。”花子能想道:“前日花福回来,爹爹函内说谋反无凭,难以下手,如今既有了凭据,待我将张环骗入京去做个干证,那时一网打尽,不但施碧霞得能到手,就是田大修辱我的仇也可报了。”想定主意便道:“张环,我看尔清清白白的后生为何不望上进,却去做强盗的喽罗?从古至今那有喽罗做官的?尔若肯随我入京,我与我爹爹说知,与尔一个官做,也报尔救我之恩。” 张环道:“我因穷苦,没奈何上山做贼,今幸相逢,若肯抬举我感恩不荆只是尊大人在京官居何职?足下尊姓大名?也要请教。”花子能道:“家父官居太师,当朝一品,尚有三位叔叔皆为高官。我姓花名虹,字子能。”张环道:“敢是扬州花少爷么?”花子能道:“正是。”张环道:“闻名久矣,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只是这一封书叫谁人寄到扬州去?”花子能道:“尔既不回山去就不是他的人了,还要与他寄什么书?”张环道:“不错,我不回山去便不是他的人,不免将这封书信毁弃了罢。”遂在怀中取出书来。花子能见了撇手夺去藏在怀中,那张环见他将函夺去不知何故,便问道:“少爷将函拿去何用?”花子能道:“尔不要管我,随我去罢。” 张环也不再问,即同花子能上马去。 一路饥食渴饮,晓行夜宿。到了京都,进城来到相府门口下马。门官见了,连忙进内通报。花锦章道:“叫他进来。” 门官来到外面道:“相爷叫少爷进去。”花子能道:“张环,尔且在此等候,我先进去见了相爷,然后来叫尔进去。”张环道:“少爷请便。”花子能来到内堂,见花锦章夫妇坐在上面,遂上前叫道:“爹娘在上,孩儿拜见。”马夫人道:“我儿一路辛苦,免礼罢。”花锦章道:“我儿坐下。”花子能拜完坐在一边,问道:“爹娘近来身体安康么?”马夫人道:“好的,尔在家景况如何?”花子能道:“无非靠着爹娘的福闲耍而已。”马夫人道:“媳妇好么?”花子能听了此言眉头一皱,想道:“不可实说。”拉个谎说道:“好的。”马夫人道:“花赛金可平安否?”花子能道:“爹娘啊!若说妹子,可怜风不吹来树不摇,发了乌痧不一对时就死了。”花锦章见说女儿死了好不伤心,哭得两脚乱跳。马夫人两手捶胸,两脚乱跳,放声大哭道:“我的女儿啊!尔死得好苦埃为娘的久不见尔时刻挂心,那知尔发了乌痧伤命,可怜才得十七岁就归了天,可惜尔花容玉貌不能享福,叫我好不伤心也。”花子能道:“人若变常,非病则亡。妹子近来甚是大变,与我常常无事寻非,与嫂嫂做对头,常常吵闹。”马夫人道:“为何如此?”花子能道:“连我也不知何事,常常吵家闹宅。”马夫人道:“是几时死了?”花子能道:“七月二十二日死的。”马夫人道:“相公啊,妾身前日与相公说梦见赛金女儿立在床前,我就每每挂心,谁知果然归天。”花锦章道:“我说是梦寐之事何足为凭,那知有准。”花子能道:“生死由命,不必哭坏尊体。” 花锦章道:“我且问尔,没有什么正事尔入京则甚?”花子能道:“孩儿久不见爹娘之面,难当不孝之名,实在放心不下,所以特来拜问爹娘,并看三位叔叔婶婶。”花锦章道:“那个随尔来的?”花子能道:“本是花云同来的,不想他来到半路提起棍将孩儿打倒,幸亏得张环救了孩儿性命,将花云打死。”马夫人道:“花云为何敢打尔?”花子能道:“不知何故,忽然起了反心要害死我。我今将张环带进京来,现在外面要见爹爹。”花锦章道:“那张环是何等样人敢来见我?” 花子能道:“他是强盗,施必显要差他到扬州送书,因路见不平,救了孩儿。”花锦章道:“住了,那强盗施必显可就是蟠蛇山施必显么?”花子能道:“正是他。” 花锦章道:“我前日看山东报上道蟠蛇山大盗童孝贞、施必显、张顺三人结党成群,打家劫舍,抢劫行商,无恶不为,官兵难以剿捕。此乃国家之大患也。”花子能道:“那施必显实是利害。”遂将曹天雄被他活活打死说了一遍。花锦章道:“就是前日函内写的那个施必显么?”花子能道:“一点也不错,正是他。”花锦章道:“他是那里人氏?”花子能道:“山西人氏。”花锦章道:“我记得山西有个施廷栋乃是做山海关的总兵,那年触犯了我,我即奏他克减军粮将他处斩,抄灭家财,莫非就是他的儿子施必显么?”花子能道:“不错,施碧霞说伊父曾作过山海关的总兵。”花锦章道:“尔前日函内写的不明不白,今日可细细说来。”花子能想道:“不可老实说,待我造几句添上去。” 遂道:“那施必显与李荣春结拜兄弟,我道:”李兄,那施必显不是好人,不可与他结拜。‘我是好意劝他,那李荣春反怪我多言,倒说我不是,将我劝他的话去对施必显说,竟与施必显结拜为兄弟。施必显恨我说他短处,他之兄妹遂打上门来吵闹,弄得我日夜不得安静。曹天雄因抱不平与他对敌,被他打死。孩儿所以写书来求爹爹作主。“花锦章道:”尔那日函内写的不明不白,说李荣春谋反,要我为父上传圣旨。若说果有谋反之事,何必假传圣旨?“花子能道:”谋反原是假的。 “ 花锦章道:“李荣春无非与尔细细的仇怨,何必起此大题目,可晓得地方有谋反之事,文武官员俱皆有罪,连百姓亦遭其累,况且又无凭据,如何说得他谋反?” 花子能闻言,伸手向怀中取出书来说道:“这封书可作得凭据否?”花锦章将函拆开一看,只见写着道:愚兄施必显自从别后,途中遇着好友童孝贞、张顺,二人都是好汉,招我同上蟠蛇山结拜兄弟,是故不向边关而去,只在山上招军买马,杀到京城将花锦章父子兄弟拿来与父亲报仇。兄若有暇也可来山上闲耍,余不尽言。此启。 那花锦章见了书心中大怒道:“可恼啊可恼。”花子能道:“那施必显有报仇之心,李荣春又与他结作一党,如今必要除他才好。”花锦章道:“那李荣春乃是个疏财仗义济困扶危之人,为何单来欺负着尔?”花子能道:“他有施必显做靠山,故看孩儿不上限,与我结怨还不打紧,甚至将恶言恶语秽骂爹爹,说道:”花锦章,尔这老乌龟。‘“花锦章道:”狗奴才,尔敢当面骂为父的。“花子能道:”我是学李荣春如此说,我岂敢骂爹爹。他又说要抽尔的筋,剥尔的皮。“花锦章道:” 他为何骂我?“花子能道:”他骂尔是个奸臣,害死施必显的父亲,所以骂尔。 “花锦章闻言大怒:”气死我也,李荣春尔这小畜生敢骂我么?念尔父与我同窗读书、同乡居住,是以不忍加害于尔,那知尔如此不情。若说尔谋反固是假的,说尔私通强盗这却是真的了,待我明日上朝启奏,看尔这小畜生可活的成么?“花子能道:”古人有言,容情不举手,举手不容情,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若不害死他们,他们要来报仇呢。“ 花锦章再将书一看道:“这两句还要改过。”花子能道:“是那两句?”花锦章道:“‘拿住花锦章与父报仇。’这两句要改。”花子能道:“是也,足见爹爹调和鼎鼐、变理阴阳的太师。”花锦章道:“将张环且留在外面,慢慢用他。尔吃了午饭去见叔叔、婶娘。”花子能道:“晓得。”心中甚是欢喜道:“如今好了,待我再说两句连田大修也一网打尽,才消得我心中之恨。我待今夜爹爹写本章时我再添两句,就结果他们性命。”遂吃了午饭,换了衣服带了家人往三位叔叔衙门去拜见叔婶,无非问安说些闲话而已,随即回来。 那花锦章府中共请有八名书记,都是超选能文、善写诸家异字,那施必显这几行字有何难假写?到更深时候,花太师在灯下将施必显的函改写,花子能立在桌边道:“爹爹,那田俊卿也放不得他的,也要扯连在内。”花锦章道:“那田俊卿为着何事,也要为父将他扯在书内?”花子能道:“他巡到扬州就欺负着我,各缙绅人家都去拜望,单单不到我家拜望。”花锦章道:“这也是小事,怎么就要害他?” 花子能道:“这件事我原不与他计较,因我差花兴去讨房租,那欠租的人不肯清还,花兴说他两句他就打起花兴,花兴与他对打,谁知花兴打输,被他打得满身是伤。 却好田大修由那里经过,见他二人打架,遂将二人带回衙门,问了几句,道花兴是个恶奴,在外欺人,打了四十大板,枷号在辕门口示众,将房屋断与那人。那知被这些百姓笑得嘴歪,说道:“花家有财有势,是不怕人的,今日撞着田大人也不敢犯着他,真正被人笑死。‘”花锦章道:,“尔为何不去与他理论?”花子能道:“ 我亲自主见他,那里晓得他,不问情由拖倒就打。“花锦章道:”住了,他敢打尔么?“花子能道:”岂敢被他打了二十板,我对他说道,求他看我爹爹面上饶了我罢。那知不说爹爹还好,闻说了爹爹他大怒道:“再打二十板。‘打我腿上犹如打爹爹面上,打得我两腿犹如火烧,做狗爬了出来,被这些人笑也笑死了。这仇若不报,真正枉为人。”花锦章道:“果是真么?”花子能道:“贼乌龟的说谎话。” 花锦章道:“真正气死我也,可恨田大修眼中如此无人,敢打我的孩儿么?我看尔头上的乌纱可戴得成否?如今这封书不必假写,是要全换的了。”遂取一张花笺纸将墨磨浓,举起笔写一句看一句,写完了又读一遍道:“愚兄施必显自从别后,来到蟠蛇山与童张二人结拜,田大修来到山溪,乃愚兄的表兄。”花子能道:“还要写过,田大修不是施必显的表兄。”花锦章道:“尔好愚也,表兄不表兄何处去查究?”花子能道:“不错,这是无对会的话。只是尚有一人亦是要写的。”不知又写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锦章欺君害忠良 素娘恶夫思娇儿
话说花子能又对花锦章道:“尚有一个陶天豹,此人甚是利害,兼有妖术,是田大修的门徒,也要写在书内。”花锦章道:“这个容易。”举起笔又来写道:“那陶天豹乃是有法术之人,与兄同是结拜兄弟,书到之日可与田大修、陶天豹一同上山,共成大事。愚兄已经招军买马,操练已久,候兄等到山即便举兵行事。此具。”后面又写:“施必显亲拜具。”写完又看一遍道:“这一网要打尽这些小狗才,才出我胸中之恨。” 遂叫书记进来,将此书照施必显笔迹写来,函面照旧依原函一样写,不得有误。 书记领命而去。花锦章又写了本章,已是三更,父子睡在书房。 不一会已是五更,花锦章起来梳洗明白,吃了点心,穿了冠带,捧了本章书信上轿。来到朝房,这些文武上前迎接,见了礼。只听得景阳钟响,龙凤鼓鸣,花锦章同众文武进朝拜舞。 三呼已毕,花锦章出班跪下奏道:“臣花锦章有本奏闻。”皇上道:“卿有何事?赐卿平身奏来。”花锦章谢过圣恩,立起身来奏道:“启奉陛下,现今蟠蛇山大盗童孝贞、施必显、张顺等盘踞山岗,横行不法,官兵难以剿捕。查施必显即系先经正法犯臣施廷栋之子,与故臣李骞之子李芳号荣春串连一党。 臣子花虹路遇贼伙张环,获有施必显原书,那书中不知写些什么,臣不敢私自开拆,望乞陛下龙眼观看。“遂将本章并书一起呈进。侍臣接了,展开放在龙案,皇上看了一遍道:”据卿所奏,施必显潜踞蟠蛇山横行不法,此乃些小之患,朕即差官剿捕。若说这书信,恐内中另有缘故,那李荣春与寇党相通或有其事,但田大修为官多载,耿耿忠心,并无过失,那陶天豹既是田大修门徒,谅非左道旁门。朕看此书甚是难解,那与盗贼私通之语疑非真实,一时难以定夺,待朕差官前去,就于本地访问虚实回奏便了。“遂即传旨:”着锦衣卫指挥高文杰奉命出京,前去捉拿李芳、田大修、陶天豹等,即于就近地方暂且监禁,候朕差官复勘定夺。“高文杰领旨退朝而去,皇上龙袖一振,驾退回宫。 那花锦章退朝回府,心中甚是不悦。花子能道:“爹爹,事体如何?”花锦章道:“为父在朝多年,有奏必从,那晓得独有此事主上不能深信,还要差官勘问。 但愿差下的官员是为父的心腹之人,就好于中委曲做事。“花子能道:”就不是心腹之人,只要行贿怕做不来?“花锦章道:”尔那里晓得做事的道理?若说为父的心腹之人虽多,还有那几个与我不和的,断断不可行贿,若行了贿,露出破绽反为不美。“正说时,却好花锦龙、花锦凤二人来到,见礼坐下。花锦龙道:”哥哥,这件事为何不与兄弟计议?如今却弄得不妥。那田大修正在得宠之时,如何也拖他在内?倘或勘问之时若无此事,岂不要究欺君作弊之罪?“花锦章道:”原是我一时见识差了,如今看他所差何官再作道理。“ 忽见门官来禀道:“通政司杨宣要见。”花锦章道:“请他进来。”门官出来道:“相爷有请。”杨宣进内,见了礼坐下说道:“有田大修表章,请大人观看。” 尔说田大修表章为何此时才到?因被蟠蛇山喽罗劫上山搜出表章,张顺拆开,三人观看心中大悦,款待差官,留了两日才放他起身,所以来迟,误了限期,只得到通政司衙门挂号。杨宣乃花家一党之人,所以将本章拿来与花锦章观看。花锦章看了心中大怒,大骂田大修:“尔这狗官,眼中太觉无人,敢杀我媳妇么?也太刻雹太无情了。”回头看着花子能道:“我且问尔,家中有了这件事情尔全然不知,以致被田大修拿组情,这个臭名如何当得起? 事到此际尚不说明,还要来瞒我,我今日方才晓得尔心事,尔自己在扬州住不成故以来此,只是妻子正法,妹子归泉,尔又到此,将家事交与谁人?“花子能道:”若说家事孩儿交与总管料理,谅是不妨的。“花锦章道:”好畜生,家中有此大事别人尚且晓得,尔反来瞒着爹娘,花言巧语说了许多,亏尔忍得祝“花子能道:”爹爹不必生气,孩儿下次不敢瞒爹爹了。“那花锦龙、花锦凤二人气得乱跳道:”家门不幸,弄出此等丑事,有何面目见人?“花锦章道:”杨通政,尔将田大修此本搁起,赏了差官,叫他在尔门下效劳,寻做事故结果他的性命以灭其口。 “杨宣领命而去。花锦龙、花锦凤各回衙门去说与夫人晓得。那花锦章走进内面将家中弄出丑事对夫人说知,马夫人闻言大哭道:”原来我女儿死在秦氏之手,叫我好不痛心也。可恨孩儿在家何事,任从妻子干此无法无天之事,妹子被他害死也不思念,反在此花言巧语来骗爹娘,是何道理?“ 花锦章道:“如今家中无主意,欲夫人回家料理家务。”马夫人道:“我不回去,叫我将何面目见人?总管为人到也老成,付他料理到也不差,且过些时再作道理。”花锦章也没奈何,只得丢开了。 且说花子能在家时小妾成群,好不快活,如今在此冷冷静静甚是郁闷,想道:“京城乃天下闻名之地,岂无秦楼楚馆可以去玩耍?”遂叫一个家人名唤花通道:“尔带我到外面玩耍。”花通道:“少爷,京城比扬州好得多呢,红楼翠馆、花街柳巷甚多,只是比别处要多用几个钱。”花子能道:“若中我意,多用钱钞有何妨处?尔带我去走走。”花通领命带了花子能到花街柳巷红楼翠馆去玩要,并无一个中花子能的意。尔道京城秦楼楚馆何止百处,岂无一个中花子能的意么?因京城风气,要拿出钱来方才与尔见面的,及至与尔见面,无论尔中意不中意总要尔先用去钱钞,若无先用钱,好的不肯出来与尔观看。 花子能未见有美貌的,所以看不中意,又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花子能看了几家并无一个中意,钱又去了许多。走来走去不觉来到七亩庄,只见一座房屋甚是巍峨,又高且大,起得齐整。 花子能问道:“好一间房屋,不知是那个乡绅住的?”花通道:“就是相爷的下院二夫人在内,少爷礼该去拜见才是。”花子能道:“何故太师、夫人不对我说?” 花通道:“夫人是不晓得的,太师要瞒夫人,所以连少爷也不使闻知。”花子能道:“他瞒我则甚?”花通道:“恐尔说与夫人晓得。”花子能道:“这个老不修,吃了偌大年纪,还要瞒妻子在外取小妾,我偏要去看看。花通,尔先去叩门。”花通道:“前门是打不开的,由后门进去。”遂同花子能到后门叩门。 且说花锦章这个小妾姓梅名素娘,姑苏人氏,父亲早亡,只有母亲何氏在家。 起初指望配个风流佳婿,谁知母舅不良将他献与太师,甚不称梅素娘的心,常常怀闷。虽然有四名丫头陪伴,有花园解闷,只是太师年纪老了,不能畅其心怀,所以时时怨恨母舅误他终身,又道:“我有此一身本事,琴棋书画、吹弹歌唱无所不能,如何嫁了这个老厌物?好似锦凤配着乌鸦,教人好不气闷。”那花锦章待他极好,言无不听,百依百顺,并不敢稍拂其意。自想年纪已配他不上,所以诸事从他,要使他欢喜以买其心,谁知梅素娘嫌他年老,任尔百般奉承只是不称其心,所以日夜怨恨。这日正在嗟叹怨望,忽见双桃笑嘻嘻走进来说道:“二夫人,少爷在外要见。” 梅素娘想道:“太师往常说起只有一个孩儿,名虹,字子能,必是他了。”乃说道:“少爷住在家中,为何到此?”双桃道:“他说特来看望太师,也要来拜见二夫人。”梅氏道:“如此去请少爷到凤吟轩坐,我就出来。”双桃领命而去。梅氏梳洗明白,换了衣裙,又吩咐备酒,带了双杏来到凤吟轩花子能一见梅氏走到吃了一惊,想道:“我见了多少妇人,从不曾见过如此美貌的,我爹老不修,真正好受用也。”连忙迎上前道:“二姨娘在上,孩儿拜见。”梅氏回了礼道:“少爷请坐。” 二人坐下,丫头献茶。梅氏问道:“少奶奶与小姐可好么?”花子能道:“好的。 二姨娘在此,孩儿不曾前来问安,多多有罪。“梅氏道:”这都不敢有劳。我尝闻太师说及少爷品格端严,今日见了果然是真。“花子能道:”二姨娘的声音到似是苏州人。“梅氏答道:”我是姑苏吴县人氏。“花子能问道:”来此几年了?“梅氏不觉红了脸,一对俏眼看着花虹,将手伸出两个指头,又低了头暗想道:”我看他面貌虽非超群出众,只这一对眼睛甚是俊俏,看他那对偷情眼不住的看着奴家。“ 谁知两心一样的,尔看着我我看着尔,四目相视。 那花子能亦暗想道:“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犹如月殿娥降下九重一般,我虽有三十一个小妾,那有一个及得他来。” 梅氏又问道:“少爷今年几多岁了?”花子能道:“二十四岁。”花子能亦问梅素娘说:“姨娘今年贵庚多少?”梅氏亦答道:“二十三岁。”花子能道:“孩儿年纪比姨娘还大过一岁了。 请问爹爹待姨娘可好么?“梅氏答道:”不过如此。“花子能道:”恐有不中意处,却如何是好?“梅氏道:”我是前世不修,今世嫁了太师。“花子能道:” 那老不修真是不正经,六十到头的人还要娶如花似锦的小娘子,正是二姨娘能忍得住,若在别人焉能忍得?“正在眉来眼去的说话,忽见丫头报道:”酒席已备了,不知要排何处?“梅氏道:”排在卧春阁便了。“花子能道:”一到就要多谢。 “梅氏道:”一家骨肉,说什么多谢?“花子能道:”倘爹爹来时如何是好?“梅氏道:”不妨,前日太师说过,道这几日有事不能到此,请放心。“花子能道:” 如此尔我才得放心饮酒。“ 二人来到阁上坐下,丫头在旁斟酒,二人所说都是风情的话。这梅氏却看上花子能,心中想道:“我虽为太师之妾,却老少不同,使我常常怨恨。今看少爷所说言语句句知音,我欲就他成其好事,却又碍着尊卑,这怎么好?”一边想一边假装醉态来引花子能,花子能一发捺忍不住,心中欲火难禁,只是小了他一辈要称他庶母,不然即时抱住以成交好。梅氏见花子能不做声,只是低头呆想,忍不住又问道:“少爷,尔在家中所干何事?”花子能答道:“别无他事,只是走柳巷闯花街玩要,看见有中我意的女子就抢了回来。”梅氏假意问道:“抢来则甚?”花子能道:“抢来做小妾。”梅氏道:“这就不该。”花子能道:“只要快活,管他那该也不该。”心中欲火难熬,心生一计,即叫双杏:“酒冷了,去换热的。”又叫双桃:“尔去拿些点心小菜来。”花子能用计将两个丫头打发开去,遂立起身来笑嘻嘻走近身边,一手来扯梅氏的衣道:“可惜二姨娘如此花容月貌,只差得爹爹面上不好意思。”梅氏道:“住了,若还没有太师面上便怎么样?”花子能道:“我就将尔搂而相抱,近而相亲,顷刻就赴阳台兴云作雨。”梅氏道:“快些走开,混账的东西,尔今日敢是酒醉了?怎么敢来调戏庶母?” 二人正在调情,忽见双桃走来似飞一般报道:“二夫人不好了,太师爷来了。” 梅氏问道:“如今在那里?”双桃道:“如今往鸳鸯楼去了。”梅氏道:“可有什么话问尔么?”双桃道:“只问二夫人在那里?”梅氏道:“尔怎样回他?”双桃道:“我说在百燕亭弹琴,太师爷说他在鸳鸯楼等候,叫二夫人快去。”梅氏道:“既如此少爷独饮一杯,明日再来同饮。”说完与双桃急急下阁而去。走到鸳鸯楼,将头低了,叫声:“太师爷来了么?妾身独坐无聊,在楼操琴消遣,有失迎近,望乞恕罪。”花锦章道:“谁来罪尔?为何面红气喘?”梅氏道:“因太师爷到来,妾身慌忙走来迎接,所以面红气喘。” 花锦章道:“谁要尔这等小心,尔就迟些来亦是不妨的。”梅氏道:“多谢太师爷。”即吩咐备酒,丫头领命而去。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一奉旨奸臣私托 两筵席孽兽图欢
话说花锦章与梅素娘言来语去,说话之间花锦章闻得梅素娘满口酒气,问道:“尔吃酒么?”梅氏答道:“因心中寂寞,聊饮三杯以解烦闷。” 说罢丫头已将酒席排上,二人坐下对饮。 那花子能却私走来偷看,见了心中气忿不过,恨不得一刀杀死这老蛮牛。那双桃见了连忙走出说道:“少爷快些回去。”花子能拽了双桃走下楼梯道:“我有一件心事尔可晓得么?”双桃道:“少爷的心事我如何晓得?”花子能道:“我看二夫人年纪甚轻,又有爱我的心,只恨太师来冲散了,一场好事不能成就。”双桃道:“这个使不得的,二夫人年纪虽轻,到底是庶母,不是我冒犯少爷说,尔不可痴心妄想,紊乱五伦。”花子能道:“什么五伦?就是十伦也无要紧,我在扬州见一个人与妗母私通,将母舅谋死,二人犹如夫妇一般。”双桃道:“这是畜类,说他怎么。少爷乃是官家之子,不可无理,快些回去,免得累我。”花子能道:“尔若说得此事成,我赏尔首饰衣裙一套。”双桃想道:“待我骗他出去便了。”乃说道:“今夜太师在此,尔且回去,明日尔来我与尔撮合便了。”花子能道:“我要,在尔身上成事的。”双桃答道:“这个自然。” 花子能遂走出来带花通回去。那花锦章这夜与梅氏赴巫山佳会,到四更时分就去上朝。梅氏巴不得他早去早好,见他去了就问双桃道:“昨日少爷几时回去?” 双桃就将花子能的话说了一遍,梅氏听了一发愁闷,恨怒道:“老厌物冲散我的好事,我爱少爷非爱他别件,只爱他精精壮壮的少年,说的言语甚是知心,就与他成就好事谅也不妨,顾什么规矩,管什么五伦?若能够与他成其夫妇,就吃一口清汤也觉甘香。”一心想念子能,一心恨着花锦章不提。 且说皇上登殿,两班文武山呼已毕,皇上传旨:“命吏部侍郎邱君陛领旨前去勘问李荣春一案。”邱君陛领旨出朝,两班文武退朝。花锦章回府大悦道:“邱君陛乃我好友,此事不妨了。”吩咐备酒伺候。不一时邱君陛前来辞行,花锦章留住饮酒,邱君陛道:“有劳大人费心。”花锦章道:“尔说那里话来,与我挚交,何必客套。只是有一件事相托,不知可肯见许么?”邱君陛道:“愿闻其详,小弟无所不依。”花锦章遂将前事说了一遍。邱君陛道:“这个做得。”吃了酒,带了张环辞别而去不提。 且说花子能一心想念梅氏道:“爹爹啊,不是我今日敢来欺尔、谁教尔做事自占便宜,白须老翁配着少年女子,是尔自己不是,不干我事。”睡到天明爬起身来,梳洗已毕,吃了点心,也不带花通,恐他多言,独自一个来到七亩庄,由后门打门。 这七亩庄的花园乃是花锦章起与梅氏居住,只拨两名花僮在园内照顾门户,整理花木,不想两个月前二个花僮偷了物件走去,梅氏与花锦章说可以不用花僮,此园除了太师之外没有外人到此,答应门户自有丫头使唤,花锦章道:“也说得有理。” 又想梅氏青春年少之人,不便放他在此,是以只拨四名丫头料理诸事,二名老婆在厨房料理酒饭。此外并无一个男人在内。 这日梅氏带了四名丫头来卧鹤亭操琴,忽闻犬吠,又闻婴哥叫道:“双桃开门。” 梅氏道:“双桃,敢是太师来了?快去开门。”双桃连忙走去开门,见是少爷,遂道:“我说是太师爷到此,原来是少爷来。”花子能问道:“二夫人在那里?” 双桃道:“他身子不爽快尚未起来,尔回去罢。”花子能道:“放屁,我特来谢酒。既是二夫人身体不爽快礼该问安,什么反叫我回去?”一边说一边走进。双桃将门闭了,花子能问道:“昨日吩咐尔的话如何?”双桃道:“不要说起,我早起将尔的话对二夫人说了,被二夫人将我痛打一顿,还要告诉太师,是我说少爷酒后之言不必见怪,二夫人才歇。”花子能道:“既如此带我去谢罪便了。”双桃领了花子能来到卧鹤亭,双桃叫道:“二夫人,少爷来了。”梅氏立起身用手一招道:“里面来坐。”花子能走上前道:“孩儿今日一来谢酒,二来请安,三来赔罪。” 梅氏问道:“赔什么罪?到要说个明白。”花子能道:“双桃说二夫人动怒,所以我特来谢罪。”梅氏道:“不要听这贱人的话。”遂叫:“双桃、双杏快去备酒,双梅去取茶,双桂去取点心。”将四个丫头打发开去。花子能走近梅氏身边,一手来摸胸乳。梅氏道:“不可如此,焉有母子成奸的理?”花子能道:“又不是十月怀胎三年乳哺,算不得数的,只好兄妹称呼罢了。”一面说一手在梅氏身上乱搔乱摸,摸得梅氏欲火难禁,说道:“既要如此,奴家从了尔罢。”花子能见他允了好不欢喜,说道:“只是此处不好行事。”梅氏道:“这个不妨,等双梅、双桂取茶并点心来尔可如此说,我便这般应答,岂不瞒了他们?”花子能道:“如此甚妙。” 遂走原位坐下。只见双梅、双桂一个捧茶一个拿点心来放在桌上。梅氏道:“少爷吃些点心。”花子能道:“多谢二姨娘,我看这里台阁亭楼甚多,景致不凡,意欲看看,不知可肯见许么?” 梅氏道:“如此我陪尔去看看。双梅、双桂尔们着去办酒席,若备完可排在登云阁内。”说完遂同花子能来到迎香院,闭了门,二人解带脱衣,上床成其好事。 且说双梅、双桂来到厨房,说:“二夫人吩咐,酒席若办完可排在登云阁伺候。” 双桃道:“二夫人在那里?”双桂应道:“同少爷去看景致。”双桃心中想道:“他二人必然去做那事了,待我去寻寻看。”遂独自一个四处去寻,偶然寻到迎香院,见门是闭的,举手一推却推不开,想道:“他二人必在里面。”又想道:“此事那个不爱?只是母子之称却做不得,况且青天白日在此取乐,倘被太师爷到来如何是好?也罢,待我在此与他照应便了。”那梅氏与花子能二人云雨已毕,穿了衣裤,梅氏道:“若太师有事不能来,尔千万要来,不可做无情义的人。”花子能道:“这个自然。”忽听得双桃叫声:“太师爷,这里来。”二人听了此言惊得魂飞魄散,汗如流水,满身发抖。花子能忙趴在床下躲着,梅氏走向窗缝一阅见没有太师,才放心开了门,问道:“双桃,太师爷在那里?”双桃应道:“太师爷是不曾来的,我因等得不耐烦了,所以假叫一声。”梅氏道:“事已至此,尔切不可多言,我自然另眼相待。”双桃道:“这个自然。”那花子能躲在床下,见说无事了才敢爬出来,梅氏将眼一丢。花子能见了已知其意,走上前将双桃抱在床上,解开裙带脱下裤来,用强就弄。双桃叫道:“做不得的。”花子能道:“做得的。”弄了一回儿。事毕,双桃穿了裙裤道:“二夫人,这是少爷用强,不干我事。”梅氏道:“谁来怪尔?”二人互相整了头发,梅氏道:“少爷,尔今如此如此而来,我先去等尔,免得三个丫头疑心。”花子能道:“不错,尔先去,我依计而行便了。” 梅氏带了双桃来到登云阁,那三个丫头问道:“少爷为何不来?”梅氏道:“少爷腹痛走不动,他道腹痛好了就来。” 遂坐下等了一回,只见花子能走到,梅氏道:“少爷,此时腹痛可好了么?” 花子能道:“此时好些了。”梅氏道:“如此说吃了两杯酒回去罢。”二人坐下一直吃到日晚,双桃在旁催逼花子能回去:“如再挨延,倘太师爷到来如何是好?须当速去,等明日再来罢。”花子能没奈何,辞别梅氏而去。这花子能平日作恶作威,今日又与庶母通奸,于禽兽何异?虽是前生孽债,然而罪恶太重岂不上干天怒,报应昭彰?只因花锦章平时欺心作恶,屈害忠良,故有此报。 且说高文杰领旨出京,一路而来,已到扬州,合郡文武官员俱来迎接。接进知府堂上,开读诏书已毕,知府备酒款待。 谁知府内有个书办,姓陈名松,曾受李荣春大恩,未曾报答,念念在心,今日忽闻此信,惊得冷汗直流,道:“此事怎么好? 必须去报李大爷晓得才好。只是不能出去,如何是好?也罢,我且到后庭去看可有出路么。“急急走到后庭,四处一看并无出路之处,忽见东南角有一株树,遂爬上了树,立在墙头望下一跳,跌倒在地,也顾不得疼痛,爬起就走,如飞的赶到李府门口将边门乱打。管门的听见有人打门连忙走来,开门一看,问道:”原来是陈师爷,夤夜到此何事?“陈松道:”尔家大爷睡去也未?“管门的应道:”尚未睡呢,还在书房看书。“ 陈松道:“尔将门闭了,快些进去通报,说我有紧急事要见。” 管门的闭了门走进书房通报,李荣春道:“快请他进来。”管门的走出来道:“大爷有请。”陈松连忙走进,来到书房道:“李兄,不好了。”李荣春问道:“陈兄为何如此慌张?请坐下说话。”陈松道:“李兄尔不晓得,那花锦章奏了一本,说尔与蟠蛇山大盗串通谋反,朝廷听信谗言差官前来擒尔。方才在府堂上开读圣旨,现在私衙饮酒,酒若饮完便来擒尔。我跳墙而出前来通报,快些急走。”李荣春笑道:“不必着忙,真的真假的假,怕他何事?若走不是好汉,他们又只说真有此事了。”陈松道:“此是奸臣陷害,不可看轻的事。我方才闻得一时肝肠欲断,尔却全然不在心上。”李荣春道:“尔难道不晓我的性情么?死不怕,生不贪,祸福由天,奸臣陷害我还嫌迟,早已知他要来害我的。”陈松道:“不是如此说,尔若有差迟,令堂夫人靠着谁来?”李荣春道:“我自有道理。” 那三元、来贵二人听了此言,连忙走进内堂报知夫人。李夫人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骂道:“花锦章,尔这狗男女!老奸贼!听信儿子谗言,诬害我儿为盗党,全然不念同乡之情。如此害人,良心何在?”那淡氏大娘只是叫天叫地的哭。施碧霞闻言大怒,大骂奸贼不休,又道:“这个原是我哥哥不该,为何不到边关却去蟠蛇山落草?”尔道施必显的函已入花子能之手,施碧霞如何晓得?施必显在蟠蛇山落草,大凡乡宦人家每处有抄《京报》来看,所以蟠蛇山大盗童孝贞、施必显、张顺等横行不法官兵难以剿捕之事,已有报到李府,是以李府人人晓得。施碧霞亦早知有祸事来的,今日果然有是事,恨着哥哥不该在蟠蛇山落草,致被花锦章藉此生端,公报私仇,他上了一本要害恩兄满门,这却如何做得?叫声:“母亲、嫂嫂不必愁闷,待钦差来时管叫他吃我一刀,那时我去与哥哥计议杀上京城,将花锦章父子兄弟拿来与我父亲报仇,也好与母亲出此怨气。”李夫人道:“胡说,这个如何使得? 杀了钦差非是小可,害及满城文武官员受罪,又连累这些百姓也陷在内,这个断断是使不得的。“施碧霞道:”不然难道就是如此束手凭他拿去问罪不成?“李夫人道:”尔这句话到说得有些意思,待我叫我儿来问,看他甚么主意再作道理便了。“ 遂叫丫头:“快去叫大爷进来。”丫头领命,连忙来到书房道:“大爷,夫人请尔进去。”李荣春立起身道:“陈兄请宽坐,我进去就来。”陈松道:“请便。” 李荣春来到内厅,叫声母亲,李夫人应道:“我儿啊,如今花锦章这奸贼要害尔,说儿是贼党,圣上差官前来拿问,尔却如何主意?快些说与为娘的晓得。”李荣春道:“母亲啊,虽然奸贼弄权,只是圣旨如何违拗?我家祖公数代俱受皇恩,皆食朝廷俸禄,未曾报效,就是朝廷要斩孩儿,孩儿情愿将首级献上,况且未必就斩,尚要审问,那时真假自然辨出。若此时逃走岂不被人耻笑,疑我真有此事故此逃走?那时任尔千口万舌也辩不清的。”淡氏大娘眼泪汪汪,叫声:“官人,不是如此说的,那差官乃奸贼一党人,如何容尔分辩?必要将尔害死方休。尔不可执一己之见,做那招灾赴火灯蛾自烧其身,事不三思终有悔,到那时后悔就迟了。”施碧霞道:“此祸根皆为奴家而起,害哥哥受贼党之名。待我保哥哥一家上蟠蛇山,与我哥哥说明此事,叫他起人马杀上长安,拿花锦章一家与我哥哥出气,又与我爹爹报仇,岂不是好?”李荣春道:“贤妹为何说出此言?真不中听。若是如此做去,岂不弄假成真么? 我自有道理,尔们不必多言。“遂仍走到书房来陪陈松再坐。 那陈松只是苦劝李荣春逃走为上策,李荣春只是不听,这些家人七嘴八舌,都是骂着花锦章老奸贼、老乌龟,骂个不休,一家纷纷大乱。忽见管门的如飞似的走进。不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李荣春甘心待戮 李国华置席谢恩
话说管门的如飞一般走进书房报道:“大爷不好了,钦差大人同了府县官员带了兵马将前后门团团围住,要捉大爷。” 李荣春道:“唗!老狗才,些小之事如此大惊小怪,快去开正门,待我出来迎接。”管门的道:“大爷啊!要想定主意啊!” 李荣春道:“我自有主意,尔快快去开门。”遂换了解元衣巾。 那三元、来贵二人扯住衣裙跪下叫道:“大爷啊!千万不可出去。”李荣春道:“尔这狗才,谁要尔多言?是非曲直有我在此,谁要尔们拖拖扯扯,成何景象?” 遂顿脱三元、来贵的手,一直走出大厅。尔道钦差前来捉拿犯人就该随到随时捉拿,为何留住私衙饮酒耽搁时候?因恐日里去拿反被李荣春知风逃走,故此挨到更深时候悄悄而来。管门家人将大门开了,钦差并文武官员来到大堂坐着道:“叫李芳出来见我。”那李荣春已走出来大堂,说道:“钦差大人,我李芳有罪自然应该拿究,只须父母官委一位来足矣,何必大人亲临?且请后面饮酒。”高文杰道:“谁要吃尔的酒?”回头问知府道:“这个就是犯人李芳么?”知府道:“正是他。”高文杰叫声:“与我拿下了。”左右答应一声,将李荣春衣巾剥下,上了刑具。那江都县忙走上前将眼色乱丢,似乎说他爱财,欲要李荣春行贿免罪。李荣春已知其意,大笑道:“钦差大人到来,本该不受人情才是,虽有金银却送不得,若送他时岂不被人笑说行贿世情?等待无事回来,那时备些薄礼相送。”高文杰听了大怒道:“好个贼党李芳。”叫左右:“将刑具紧紧收锢,带回府去。”那三元、来贵连忙走进报与夫人晓得,夫人听了又急又苦,只得吩咐三元、来贵:“拿了银子随大爷去衙门上下使用,大爷才不致受苦。”三元、来贵领命而去。那陈松见李荣春被钦差拿去,自己悄悄走出李府,来到外面想道:“李大爷果然是个好汉,不怕死的人。 今已被他拿去了,我如今怎么好?如此夜深怎能再跳过墙去?不如且在外面打听李大爷的消息便了。“ 且说高文杰将李荣春交与扬州府收管,自己又去拿田大修。 再说这些百姓见李荣春被钦差拿去收在扬州府监内,个个不平,人人不愿。有一个年纪老的为头,招这些人在土地庙计议此事道:“尔们众人都有受过李荣春的恩,今日李大爷被奸贼陷为贼党,若审起来必要受刑,若受不起刑法认了此事,不但要斩首的,连家眷也难保无事。我们平日受李大爷恩惠,今日见他遭此冤屈,必要用个计策救他才算知恩报恩。”内中有姓张名能说道:“今夜我们去放火烧监,他们必然救火要紧,待他忙乱之时,我们打进去救了李大爷出来,岂不妙哉?”那个老人叫做王德,说道:“这断使不得,放火烧监我们都是死的,这个计不妙。” 又一个说道:“不如我们伏在要路,等李大爷起解我们抢了就走,投蟠蛇山去做贼。” 王德道:“放尔娘的屁,若如此岂不害李大爷是真贼党了?”又一个道:“尔们说的俱不正道,只要我们写一张连名保状到府县衙门去保出李大爷来。”王德道:“尔在此说梦话么?奉圣旨拿的犯人府县怎做得主? 我想此事皆花锦章这个老奸贼害的,我们如今打到花家去,将花家打得落花流水,先与大爷出个恨气,然后见机而行便了。“ 众人道:“不错,还是王老伯说得是。”众人立起身就要走,王德道:“且慢,如此去怎么打得进去?待我先去骗他开门,尔们随我后面,见我进去尔们即时亦拥打进去才能有济。”众人道:“到底是尔老人家有见识。”遂随了王德后面而来。 王德来到花府门口,见大门并耳门俱是闭的,遂举手打耳门。那管门的见有人打门遂来开门,王德见门开了用手望后一招,遂走进耳门。那管门的问道:“尔是何人,到我家何事?” 王德道:“特来与李大爷出气。”说声未完,只见众人一哄走进,喝喊一声,一齐动手,见物就打。那管门的吃了一惊,望内便走,这些家人见人围了许多进来乱打,众家人不知何事,却不敢上前来问,就是门口经过的人见他们为李大爷打不平,个个欢喜,也各进来帮打,越打人越多,这些家人妇女见人越打越多一直打进内堂来,惊得望内乱跑乱走。那红花正在小姐灵帏,忽见众人乱走进来,不知何故,问道:“尔们为何如此惊忙,乱走进来?”众人道:“不知何故这些百姓打上门来,我们怕了只得走进来。”红花听了连忙走出内厅,只见数百余人纷纷乱打乱喊,红花大声喝道:“尔们何故打上门来?少爷又不在家,家中无主,劝尔们差不多些罢了。”众人道:“尔这贱人还敢出来说话,尔家花子能父子同恶相济谋害李荣春大爷,钦差将李大爷拿去收在府监,我们不愿,来与李大爷报仇,就打尔一家也不为过。”红花听了吃了一惊,问道:“列位住口,李大爷几时拿去的?”众人道,“昨夜拿去的。”红花叫声:“不好了。”回身就走,连忙出了后门要到李家而去。 且说总管见人越打越多,劝又劝不来,只得走去见府县官将前情说了一遍,求老爷做主禁住他们。知府听说此事,连忙带了衙役打道来到花府来问道:“尔们何事将花府打得如此模样?”众人见知府来到只得住手,大声叫道:“老爷救命呵!” 知府道:“尔们聚众喊打犹如强盗一般,怎么反称救命?”众人道:“只为李荣春是个好人,扬州一郡谁人不晓得他是济困扶危的小孟尝君?那个不受他的恩惠? 如今被着花家陷他为贼党,我们人人不平、个个不愿,所以打上花门出口怨气。伏乞老爷作主。“知府想道:”到亏他们有此义气,但是他们乃亡命之徒,不便拿捉,况且人有三百多名,如何办得许多?不免将言语宣化他们便了。“遂对众人说道:”那李荣春乃是奉旨捉拿的钦犯,又是他自己情愿出头的,况且尚未审问,且待审时若是假的自然无事,与花府什么相干?“众人道:”这是花家父子同谋害他的。“ 知府道:“此乃圣旨,不干花府之事,尔们休得胡闹,聚众成群,白日打家,律有明条,若办起罪来不但尔们死罪,而且累及地方官也有罪,尔们不可自取罪状。” 众人道:“我们情愿死的。”知府道:“此言差矣,自古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尔众人就死了,能救得李荣春无事也罢了,只是死了一万个也救他不来,何苦自伤其命?尔们既为李大爷之事可称知恩的人,但他自有本府本县照管周全,无用尔等这般做作。各人回去安分生业罢,若再如此,本府定要严办,那时不但尔们有罪,连地方官的纱帽料也难保,尔们听本府的话散回的好。”众人道:“老爷既如此吩咐,小人们焉敢不听,只是李大爷全望老爷周全的。”知府道:“这个自然。”众人才自散去。总管随即叩谢知府,知府也就回去。可怜一个相府门风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坍的坍、毁的毁,不计其数。花兴这狗奴才生成一片奸恶的心肠,不顾众人之命,连忙打点起身去见钦差邱大人,只说李荣春的党类五百余猛打到我家抢劫,一尽抢去,这一次事情一发弄得大了。 且说红花来到李府,走进内堂拜见夫人道:“此事又是我家太师听了少爷之言来害大爷,奴家心中不忍,要去看看大爷。”李夫人道:“尔去恐不便。”红花道:“不妨的。”遂一直要去见李大爷,一路走来不表。 且说这扬州府司狱姓李名国华,父亲在日曾做过宛平县知县,因开空国库,收禁天牢,全仗李荣春父亲代他弥补才复旧职,所以李国华在扬州做了四年狱官,一年四季皆备礼物送到李府孝敬李夫人。今日忽见发下李荣春来,吃了一惊,一夜想到天明,想不出一个计策来救,因他是个钦犯,难以相救,李奶奶道:“尔有多大的官,怎能救得他来?只好备一桌酒请他,表我们一点心就是。”李国华道:“尔说得是。”遂吩咐备酒伺候,悄悄将李荣春刑具开了请进内厅,见礼坐下。李国华道:“不想公子被奸贼陷为贼党,使我一闻此事急得肝肠寸断,没法可救。恨我官卑职小,不能报公子的恩。”李荣春道:“此乃花子能的奸计,欲报私仇,故此陷我为贼党。只是我却不怕他,到审问时自然明白的。”李国华道:“公子与花子能有何私仇?乞道其详。”李荣春遂将前情说了一遍。李国华听了心中大怒,道:“公子尔一片好心,却被奸贼如此陷害,真正可恨。”忽见屏风后走出一人,高声大叫道:“反了,反了!花锦章这老奸贼如此无礼,待我赶到京中拿住这老乌龟一刀两段,才出我胸中之气。”李荣春闻言到吃一惊,问道:“先生,此位何人,如此英雄?”李国华道:“乃是小儿,名唤元宰,甚是莽撞。”骂声:“畜生,休得无礼,快来见礼。”李荣春立起身来与元宰见了礼坐下。李元宰道:“公子不必忧闷,待我赶到京中杀了这老奸贼,问他可敢害人么?”李荣春道:“不必如此,生死由天,到审问时我自有道理。”李国华又骂道:“小畜生,不要呆头呆脑呆出事来。”李元宰道:“爹爹如此胆小,到老也不过仍是一个司狱官罢了。”只见家人将酒席扫上,李国华道:“公子遭难在此,我不能相救,只是备一杯水酒,聊表寸心而已。”李荣春道:“多蒙厚意,使我何以充当?”三人坐下饮酒。 忽见家人报道:“禁子来说有个年少女子自称王翠儿要来见李大爷,禁子不敢私自定夺,特来通报。”李国华道:“公子,可有这个人么?”李荣春道:“他乃义婢红花。”李元宰道:“既是义婢红花,快去放他进来。”家人领命而去。不一会时只见红花走进,李荣春立起身来道:“恩姐,我在此并无甚事,尔为何出头露面而来?”红花道:“我如何晓得大爷受此屈祸?只因众百姓打上花门而来我才晓得。”李荣春问道:“那百姓如何打上花门?”红花道:“那些百姓道我家少爷用计陷害大爷,所以聚众打上花门来与大爷报仇。”李荣春闻说,叫声:“不好了,谁要他们如此多事?看来事情弄的大了。” 红花道:“大爷,此事非同小可,贼党二字却是当不起的,还恐性命难保,叫夫人靠着谁人?岂不误了大娘的青春?”李荣春答道:“恩姐太小心了,我是不怕死不贪生的好汉,岂怕奸臣害我?我若是怕他害我时我早已逃去了,不[会]到此时尚在此处。尔乃女子,排不得事,解不得危,不必挂心。尔速回去解劝夫人不必忧闷,我是不妨的。”红花又与李国华父子见过了礼。 李元宰见红花虽无天姿国色却有十分丰韵,可惜做了人家丫头,只是照依我面貌配他也不辱没了他。想定主意立起身就走进里面来,叫声:“母亲,孩儿有句话要说,不知母亲可肯容孩儿说乎?”李奶奶道:“我儿有话但说何妨,为娘的有甚不依?”李元宰道::外面有个红花生得十分丰韵,孩儿意欲“就住口不说了。李奶奶道:”为何不说?“李元宰道:”意欲留他来吃一杯酒,他与李公子有恩情。 “李奶奶道:”此乃小事,我叫丫头请他进来便了。“李元宰退了出去。丫头奉了李奶奶之命来请红花进内,李奶奶将红花上下一看,果然生得娟好,遂笑嘻嘻的说道:”不必如此,行过个常礼罢。“ 红花见了礼,李奶奶叫声:“红花请坐。”又叫厨房备酒。红花却想不出这李奶奶为何如此好礼相待,就同入席。及酒吃完日已归西,红花谢了李奶奶辞别欲要回去,李奶奶道:“红花姐,若闲时可来玩耍。”红花道:“多谢奶奶。”来到外面又辞别李国华父于并李大爷。遂回到李府来,将拜望李大爷之事说了一遍,李夫人道:“多谢尔,辛苦了。”红花道:“不敢。”又别了李夫人要回自己家中,谁知来到半路天色已晚错走路头,月色已上,买卖的店头俱关了,红花想道:“不好了,错走了路。欲要向人间路却又害羞,若不去问却又走错,又不知要从那条路去,如今怎么好?也罢,再到李府去耽搁一夜便了。”转回身依旧路而行。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女弄父终成呆汉 佞残忠激动寇心
话说红花立在路旁,心中甚是着急,要等有人经过问明去路好回家去,谁知遇着拐子来。这拐子姓史名文,别号一弹,乃安庆府人氏。娶妻张氏,生下一男一女,男的取名史庆望,不幸出天花而死,女的取名史莲姑,年已十六岁,又生得十分美貌。为何尚未受茶?因人人说他是个拐子的女儿,名声不好,所以无人来与他结婚,那下等之人要来求亲,史文又嫌他是下等之人无甚出色名声,也是不好的,是以不肯许他,所以长成至十六岁尚未许配人家。史文做拐子又比别个的拐子不同,他因二十一岁时在天仙阁闲耍,偶然见神桌下有一本破书,史文就拾起来一看,原来就是麻叔谋祖师的咒诀窍法,诸般法术甚多。他也看不清楚,就拿回家细细的看,用心依法学习,习了半年有余到学了几件。谁知他的妻子张氏见了心中不悦道:“学此则甚?都是伤天理没良心的事,学他何用?”就不许丈夫再学。 史文不听妻子言语,道:“尔们妇人家晓得什么?学会了不但有趣,也有穿也有吃,岂不是好?”张氏道:“尔若做了没天理的事,天地也不容尔,尔也不能好死,我与女儿都是无望的了。”说了就哭,终日与丈夫啼啼哭哭的吵闹,史文只是不听。 那日张氏见丈夫出门去了,遂将那本书拿来用火烧了。 及至史文回来不见此书,问张氏取讨原书,张氏道:“尔去问火神爷讨罢了。” 史文听说知是被他烧了,气得乱喊乱跳,与张氏吵闹,相打一场,也是没奈何他。 还亏得记得几件,是迷人的药法,遂将药配好藏在身边,若遇着艳丽女子或是美貌小官人,便将药用指甲挑些望他身上一弹,人若被他弹着便随他而去,史文又带到别处去用法解了迷药,然后卖人。张氏见他时常拐男拐女回来,每每劝他不可如此,一则伤天害理,二则若被人闻知,拿去送官如何是好?史文只是不听。谁知到了新官到任甚是严紧,这些不见了男女的人家都来新知县衙门去告,知县随差衙役四处查拿,三日一问、五日一比,衙役被打不过,只得用心四处查拿。史文闻知此事甚是着急,遂同张氏并女儿莲姑逃到扬州,寻了一间房屋住下。来到扬州才得三日,遂备酒筵请四邻同来吃酒,此是扬州常礼。 这日因被一个与他一党的朋友请去吃酒,吃到将近二更,酒已醉了,遂辞别了朋友要回去。来到半路,影影见一个人站着,急走上前一看,却是一个女子,想道:“好了,买卖上门了。此处四下无人,待我问他一声看他如何回答。”遂叫声问说:“尔这小娘子,为何夜静更深独自一人在此何事?”红花红了面,没奈何叫声:“大叔,我是要往黄石街去的,不想走错了路头,故立在此等人问路的。”史文想道:“我到此才得几日,那里认得什么黄石街?如今不用药就可以骗他回去。” 乃道:“尔这小娘子,真正是尔的造化,我也是要到黄石街,尔可随我顺路同去便了。”红花想道:“男女同行却是不便。” 乃道:“尔这位大叔指说个路径与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必同行。”史文想道:“这女子到觉乖巧,既不上当,待我用药来便了。”遂在身边取出药包,解开用指甲挑了望红花面上一弹,红花打个寒噤,一时说不出话,只见三面都是水,只有面前一条路,无水可行。史文用手一招,红花身不由主就随他走。 来到门口,史文将门叩了三下,张氏连忙出来开门,见丈夫又带一个女子回来,问道:“尔又做没天理的事了。”将门闭上,来到房中问道:“官人,这女子那里拐来的?”史文遂将前情说了一遍,张氏见红花生得相貌端严甚然美丽,却是丫头打扮,想道:“好个丫头,可惜被我那没天理的拐了来,想尔谅难回去了。”史文就叫张氏道:“娘子,尔去取一杯茶来与我吃。”张氏到后面去取茶,史文想道:“好个女子,不知可是原封货否?不要管他,待我试一试便知好歹。”才要动手,只见张氏取茶进入房来道:“官人,茶在此。”史文道:“放在桌上。娘子,我有一句话与尔商量,尔是要依我的。”张氏道:“若说有情理我自然就要依尔的。” 史文笑嘻嘻的说道:“我见此女子生得美貌,所以用药沫迷了他来,今夜要与他成就好事,尔却不要吃醋。”张氏闻言啐啐了一啐,说道:“尔敢说出这样话来?亏尔羞也不羞,老面皮无廉耻说出这不肖的话来。我劝尔不可做这伤天灭理的事,休得败坏人的节行。” 史文道:“我的乖乖好娘子,望尔做件好事,今夜与我同他作乐,明夜就来与尔开心。”张氏道:“休得胡说,不必痴心迷想。”史文道:“尔当真不肯么?” 张氏道:“就是不准尔便怎么?”史文道:“我就杀尔这贱人,怕尔不肯。”立起身就走往厨房要去取刀。张氏忙了,连忙走入女儿房中躲着,眼泪汪汪不敢则声。 史丈拿了刀赶入女儿房内,史莲姑要走来劝,见他手拿一枝刀又不敢上前,只是叫道:“爹爹,这个使不得的。”谁知史文忽然发了疯颠病,跌倒在地乱叫乱跳。张氏见了道:“妙啊,此乃恶人生怪病,从来的作恶天地不饶。”史莲姑就拿一支门闩将史文手中的刀打落下未,张氏道:“他如此乱叫乱跳,却如何能得他定?”史莲姑道:“有了。”走去将史文包拿来解开,用指甲挑些望史文面上弹去。那史文被这药沫一弹却呆呆站着,也不会叫也不会跳,张氏扶他入房睡在床上。史莲姑道:“为何爹爹忽然要杀母亲?”张氏道:“因他迷了这个女子回来要图淫欲,我劝了他几句的话,他就拿刀要来杀我。”史莲姑道:“既是如此,趁爹爹此时不知人事,何不放他出去?”张氏道:“想他已被药沫所迷,如醉如痴与尔爹爹一般,放他出去也是无益。”史莲姑道:“如此却怎么好?”张氏道:“如今只好暂且留在家中,若有人前来寻觅即便还他,只说本是如此,我们见了留他入来,谁疑是拐来的? 他还要来谢我们。只怨尔爹爹一世,人只好如此罢,莫说不知解法,就是晓得解法也不敢救他,若是将他救好了,我们母子性命就将难保了。“史莲姑道:”母亲说得不错。“幸亏史文平日拐来男女卖来的银子累积倒有千余金,母女二人又做些针指,尽可过日。 且说田大修一路巡察巡到南京,将那恶棍土豪贪官污吏一概除尽,百姓人人称好。那日正在升堂审事,忽见中军跪下禀道:“圣旨到。”田大修见报,连忙吩咐备办香案,自己走出辕门迎接圣旨,接入大堂。高文杰立在中堂道:“圣旨到,跪听宣读:今有阁臣花锦章奏称李芳与蟠蛇山大盗童孝贞、施必显、张顺等串连一党,书札为凭,尔田大修亦与他往来,陶天豹左道附从,虞患无穷。除将李芳拿勘外,朕念尔田大修为官多载,正直无私,闻奏未知虚实,有无难辩,着即拿下勘明,复旨定夺。钦哉谢恩。”田大修听罢旨意,三呼万岁,两边侍卫将田大修冠带剥下上了刑具。田大修大笑道:“花锦章啊花锦章,尔果来得好利害了。我做了数年的官,与尔并无冤仇,无非杀了花秦氏,尔就陷我为贼党。幸亏朝廷鉴察我的为官清正,这顶纱帽还保得祝”高文杰道:“陶天豹何在?”田大修正要开口,忽听得大叫一声道:“陶天豹在此。”那陶天豹怒气冲天,一手拿竹刺、一手拿乾坤锏走出大堂,大声骂道:“花锦章尔这老贼徒,敢来害我田大人,我的田大人乃铁面无私之官,怎么陷为贼党?大人啊,尔不可做自投入笼之鸟田大修两目圆睁,大声喝道:”陶天豹休得胡言,陷我为不忠。“又叫一声:”高大人,此人就是陶天豹,快快将他拿下。“ 高文杰叫声:“与我拿下了。”两边答应一声上前来拿,陶天豹大喝一声道:“谁人敢来?”舞动乾坤锏,两边侍卫那个敢上前?陶天豹就要去打高文杰,田大修喝道:“谁敢打高大人? 他是奉旨而来,尔敢无礼么?还不束手受绑。“陶天豹道:”这是好贼弄权,大人不要上他的当,快些与我去的好。“田大修道:”我只知忠君,不惜性命,朝廷旨意谁敢违逆?“叫声:”高大人,还不将他拿下么?“高文杰道:”左右与我快快拿下。“两边侍卫没奈何,只得上前来拿,被陶天豹将竹刺打退众人。高文杰见了大怒,自己走下来拿,被陶天豹将竹刺一打,仰面一翻跌倒在地。陶天豹叫道:”大人,尔不随我去么?待我赶到京城杀了那好贼,才消我心中之恨。“说完驾起云帕而去,又回头来叫声:”高文杰,我将田大人交付与尔,若稍有差迟我就要与尔讨人,叫尔认得我这双宝锏的利害。“说完驾云帕而去。来到半路,却遇着师父万花老祖,叫道:”徒弟尔好莽撞,今日虽然拿了田大修,尔就不该殴官打役,又要到京中去杀花锦章。不想此行要害多少人等?须等花锦章时日到了,自然叫尔们去拿他。此时切勿妄动,随我回山,自有道理。“ 陶天豹不敢有违师父,惟以应声唯唯,即随万花老祖而去不表。 且说高文杰怒气冲天道:“反了、反了,如此无法无天么? 目无王法,敢打钦差,这还不是贼党,乃有何说?又驾雾腾云而去要杀花太师,真是左道惑众。待我奏明圣上便了。“遂将田大修交与应天府收管,知府备酒请高文杰在私衙饮宴。 且说邱君陛奉旨出京,一路官员迎送。那日来到南京,文武官员俱来迎接,接入应天府,邱君陛即时传令命中军:“火速去扬州,立吊李荣春前来听审。”中军领命而去。这里各文武俱来送礼拜见,高文杰报称:“陶天豹恃强抗拒,擅打钦差,驾云而去,不能拿祝”邱君陛道:“且等李芳到来,审了再作道理。”不上几日,扬州府、江都县押解李荣春前来。邱君陛即时升了公座,吩咐将人犯带进。扬州府带进李荣春,应天府带进田大修。邱君陛先叫带出张环来,侍卫答应一声,将张环拖出跪在堂下,邱君陛叫声:“张环,尔将李荣春并田大修与贼来往之事一一讲来。” 张环道:“小人因家穷苦,不能度日,所以上山做个喽罗。山上有三位大王,一个叫做童孝贞,一个叫做施必显,一个叫做张顺,三人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田大修、陶天豹、李荣春三人平日与他俱有书函往来。”邱君陛道:“只这封书是谁寄来? 要与那个的?“张环道:”是施必显叫小人送与李荣春的,不想来到半路被花少爷拦住搜出这封书函,遂将小人带进京去,是故小人不能到扬州。“邱君陛道:”可有委曲在内么?“张环道:”并无虚言,大人若是审出虚情,小的甘当死罪。“ 邱君陛叫左右:“将李芳带上来。”两边答应一声,将李荣春带上堂来放下跪着,邱君陛怒目圆睁,大声喝问道:“李荣春,我看尔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大胆?敢与强盗往来。好好据实招来,免受刑罚。”李荣春道:“大人休得听信谗言将我陷作盗党,我祖居扬州,世食王禄,多行善事,并不为非,焉肯与贼为党?此乃花虹之计要来害我。”邱君陛道:“胡说,现有书札为凭,又有张环活口作证,尔还敢强辩么?”叫声:“左右,与我将李芳夹起来。”左右答应一声将李芳拖倒,脱去鞋袜,将生铜夹棍套上两边一收,可怜李芳心如油煎,痛不能言。邱君陛道:“李芳,招也不招?”李荣春心如铁石,视死如归,虽受酷刑,只是忍着不招。邱君陛道:“将他收紧了。” 两边答应一声,将绳收紧。邱君陛道:“再加八十敲头。”可怜李荣春脚目也被敲凹了,死去了几次又还魂来,只是不招。 邱君陛吩咐:“带在一旁。”又叫:“带田大修上来。” 左右答应一声,亦随带田大修上来。邱君陛道:“田大人,尔祖公世代居官,尔又代圣上巡察,怎么不思报君之恩,敢与大盗串通一党?实实招来。”田大修道:“大人岂不知我的为人么?我身居显职,安肯与贼为党?因我巡到扬州拜望花虹,他有女婢红花告花秦氏与曹通通奸,谋死花赛金,被我亲身上楼拿组夫淫妇,究出真情,即刻正法,业已拜本上奏。花虹挟此私仇,陷我与贼为党。”邱君陛道:“住了,尔说花虹挟仇陷尔为贼党,不过是尔口外之谈,可晓得张环有书札为证么? 我念尔是个命臣,故尔不加刑罚,如今快些将真情招来,我好去复旨。“田大修道:”我为官多年,岂不知国法利害?岂肯与贼往来?这封函乃奸贼假造的,就是张环也是他的家人,使他来做对头的。“邱君陛冷笑道:”到辩得干干净净,那陶天豹何在?“田大修道:”那陶天豹不伏王法,驾云而去,那日高大人亲身拿他不住,这个与我何干?“邱君陛闻言大怒,喝道:”好个与尔何干?陶天豹乃尔的门徒,怎说无干?据施必显函内所言,真真是旁门左道,快些招来,免受刑罚。“田大修道:”尔不过受花贼之托,我已将头丢在身外不要了,尔要我屈招是万万不能的。“ 邱君陛大怒,吩咐左右:“将田大修夹起来。”两边答应一声,将田大修拖倒,脱去靴袜将铜棍套上,两边一收,邱君陛问道:“尔招不招?”田大修咬定牙关,只是不招。邱君陛吩咐左右:“将他上了脑箍。”田大修死去又还魂,任刑不招。 邱君陛道:“问李芳招也不招?”李荣春道:“邱君陛,尔受了多少金银,如此枉法害人?要我屈打成招是万万不能的。 若要贿赂到也容易,我家金银财宝甚多,凭尔要多少我就送来与尔罢。“邱君陛闻言大怒,骂道:”尔这该死的贼囚,敢来冲犯本部么?尔与贼通连这且慢说,为何党邀百姓数百余人鸣锣擂鼓打劫花府?这不是谋叛却有何说?“李荣春道:” 这一发好笑,我已收在监内,他们做的事我如何晓得?怎说是我招连的?“邱君陛冷笑道:”好个利口能言的贼徒。“叫左右:”将他上了脑箍。“李荣春忍受酷刑,任他敲打,只是”不招“二宇。邱君陛一时亦无可奈何,只得将他二人交与府县收监,不许一人与他往来,府县官领命而去。邱君陛将张环交与二府收管,自己退了堂,闷闷不乐。 且说来贵、三元二人在外面打听,见主人受此刑法只是不招,二人私下说道:“大爷果然是个好汉,受此酷刑总是不招。”三元道:“此事原是招不得的,若招了就要斩首。”来贵道:“只恐第二堂再当不起刑罚了,我们须要照应才好。”遂到酒馆买了热酒好菜来到监门,禁子不放进去,二人将银与他,禁子说道:“酒饭我便代送进去,人是不能进去的。”二人没奈何,只得将酒饭交与禁子送进去。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施碧霞亲行讨救 众好汉聚议下山
话说来贵、三元二人见禁子不肯放他进去,只得将酒饭与禁子提入监内,二人仅在外面打听而已。且说邱君陛见田大修与李荣春二人虽受酷刑只是不招,没奈他何,只得写书一封,差千里马星夜赶进京去送与花太师不提。 且说陈松来南京打听消息,闻李荣春不肯承招此事,想道:“此事乃是花家要陷害他的,就是钦差所以执定主见一味酷刑,倘李大爷与田大人受刑不起,屈打成招,性命岂不难保?我曾受过他的大恩,必须报他的恩。我今须当到京去求母舅,他在刑部衙门办事,待我去委婉求母舅救他便了。”想定主意要行:“只是并无路费如何去得?也罢,待我去与李夫人借了一百两银子做路费罢。”遂走到李府来对李夫人说明此事,遂借一百两银子进京而去。若说陈松要救李荣春,无门可救只得进京去求母舅,也是无奈何的摆布,只是尽他的心而已。 且说李夫人见家人来报知,说李大爷虽受酷刑只是不招,心中想道:“虽然头堂不招,只恐二堂难熬酷刑,那时若是招了性命却是不保的了。”止不住眼泪汪汪的哭泣。施碧霞对李夫人道:“恩兄此事皆是为奴兄妹二人而起,奴家岂可坐视不救?奴家哥哥在蟠蛇山焉知此事,待我到山上去说与哥哥晓得,叫他来诉明此事,免得恩兄受罪。”李夫人道:“想尔哥哥为人莽撞,犹恐弄出事来反为不美。”施碧霞道:“若说我哥哥乃是气概刚强的汉子,平生是不肯累人的,叫他前来到案说个辩明真假立刻明白,岂可害恩兄无辜受罪?”淡氏大娘道:“那审问官员犹如虎狼一般,若叫尔哥哥前来到案岂不似羊投虎穴自送性命?”施碧霞道:“古人有言:一身做事一身当。我哥哥也不是那贪生怕死的人,嫂嫂何必如此胆怯?”李夫人道:“尔是个女子,怎好去出乖露丑到山上去?”施碧霞道:“女儿前在山海关尚且自能到此,何况此地到山东?只须换一副男衣便可去得。”李夫人道:“既然如此,尔去书房改装便了。” 施碧霞来到书房,将通身衣裳改换起来,头戴一顶武巾,身穿一件绿绸战衣,只有裙底下靴大脚小,欲穿起来只是行走不动,如何是好?想了一回说道:“有了。” 将些破棉败絮塞满靴内,又将针线拿来缝了,穿戴打扮起来果与男人无异,遂走出厅来。 李夫人看了一看,说道:“果然像得紧。”吩咐备马伺候。施碧霞道:“母亲请上,女儿就此拜别。”遂拜了四拜,又与淡氏大娘拜别。李夫人叮嘱道:“尔执意要去,我也难以阻挡,只是路上须要小心谨慎。到了山上叫尔哥哥只可婉转来辩此冤。”施碧霞答道:“女儿遵命。”遂辞别出门,上马而去不提。 且说邱君陛打发千里马星夜赶到京中,将书密投门上,门上将书献上与花太师。 花锦章将函拆开一看,想道:“如今此事如何处置?”即忙差人去请花锦龙、花锦凤二人前来计议。 花锦凤道:“施必显在蟠蛇山猖撅,这个不是假的,又有一封书信,总要算为凭据。陶天豹驾云而遁,岂不是左道旁门之徒? 明日见朝哥哥先行呈奏,我在旁边也来奏闻,说他们通连一党,仗着妖法所以练刑不认,请旨将此二贼先除,免了国家之患。“ 花锦龙道:“不要性急,且缓数日,等高指挥回朝复旨然后行事,一发情真事实了。”花锦章道:“二位贤弟说得有理。” 不几日高指挥已到京中,先来见花太师,花锦章备酒款待,又差人去请花锦龙、花锦凤二人前来陪宴。花锦章遂将前情说与高文杰知道,叫他明白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面奏:“老夫保尔官上加官。”高文杰依允,酒席饮完,辞谢而去。 次日五更三点,皇上登殿,两班文武拜舞山呼已毕,黄门官启奏道:“今有高指挥回朝复旨,现在午门外伺候,请旨定夺。”皇上传旨:“宣高文杰见驾。”高文杰领旨上殿,拜舞山呼已毕,奏道:“臣锦衣卫指挥使高文杰奉旨出京,捉拿李荣春、田大修、陶天豹等三名重犯待勘。不想拿下李荣春,却被众百姓拥来喧哄阻夺,被臣同扬州府县各官理论方退。田大修与陶天豹抗违圣旨、扯毁诏书,将臣打倒,辱骂不堪。田大修已拿下交与邱君陛勘审外,尚有陶天豹一名用左道旁门妖法驾云而遁。非臣不能拿他,实因逆犯倚仗妖法逃去。”花锦章出班奏道:“臣想李荣春、田大修与贼寇通连,获有书札为凭,蒙恩钦恤田大修,特差邱君陛往勘,当是时拿下。李荣春民多喧哄,而田大修胆敢抗旨毁诏,罪不容诛,陶天豹左道旁门妖术,均各有证有凭,此等巨恶实为国家之大患。”那花锦凤、花锦龙亦出班奏道:“臣启陛下,田大修与李芳通同贼寇,势甚猖狂,胆恣横凶扯毁诏书,殴辱钦差,即是欺君。自古有言:不除稂萎,难种嘉禾;欲斩盗源,先除盗党。臣请万岁先将李荣春、田大修二人速行正法,不但除了贼盗的羽翼,而且众百姓们亦知畏法自新,仍为盛世之良民。一面严拿陶天豹,一面挑选雄师剿除逆寇。伏乞圣裁。”皇上传旨:“依卿所奏,即着高文杰赍旨速行,命邱君陛督斩回奏,九州招讨花卿提兵前去剿捕,务在尽除贼党,毋遗国患。”二人领旨,驾退回宫,两班文武散朝各各回府而去,花锦章满心欢喜不表。 且说施碧霞一路来到蟠蛇山,那巡山喽罗大声喝道:“尔这人好大胆,敢来我山下探望么?”施碧霞道:“尔去通报施大王,说扬州有个姓李的朋友,要来见他。” 喽罗听说是施大王的朋友,连忙走上山来到忠义厅跪下禀道:“启二大王的知,山下来了一人说他姓李,是扬州来的,说与大王是朋友,叫小的特来通报。”施必显听了道:“莫非是李荣春兄弟来了么?” 即时吩咐大开寨门,三人一同下山前来迎接。施必显大叫一声:“李荣春我的恩贤弟,尔来了么?”施碧霞叫声:“哥哥,是我在此。”施必显定睛一看,叫声:“嗳呀!原来是小妹到了,为何这般打扮?快请上山说个明白。”四人一同上山,来到忠义厅,各见了礼坐下。施必显问道:“小妹,这二人尔可认得么?”施碧霞道:“我未曾会过如何认得?”施必显道:“这位姓童名孝贞,号索命无常,乃我结拜之兄;这位姓张名顺,号半节蜈蚣,是我结义之弟,我三人在此结为兄弟好不快活哩。”施碧霞道:“尔到快活,别人却去受苦。当时李大哥是叫尔到边关去图上进,为何不听李荣春大哥的话,却来在此落草?” 必显道:“尔还不晓得做强盗的好处哩,有时打劫客商,每尝出去掳抢民财,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日日开怀痛饮,尔道好么?”施碧霞道:“有这样的好处么? 咳!只可惜了尔是个男子汉,大仇不报,不挂在心,连受恩的朋友竟亦丢开了,尔可知李荣春大哥被花家陷害,性命难保?这都是尔弄出事来连累他的。“施必显闻言叫声:”住了,那花子能将李荣春怎样的陷害了?快快说来。“施碧霞遂将前后事情说了一遍。 施必显等三人闻了此言心中大怒,大骂:“花子能,尔这狗男女,无故谋害好人,待我去杀尽花家才出得我心中之恨。” 童孝贞道:“不要性急,慢慢计议而行,若是去杀了花贼,不但不能救得李荣春与田大修二人的性命,还要害他们满门多要吃刀哩。”施必显道:“这句话说得不错,只是如今怎样的好?”施碧霞道:“我此来非为别事,因此事乃哥哥起的,只要尔前去到案辨明此事,自然他们就无事了。”施必显道:“尔在此说呆话么? 那花锦章要害李荣春蓄心已久,我去焉能救得他? 犹如虫飞入蜘蛛网,自去寻死。“施碧霞道:”如此怕死,做什么好汉?“施必显道:”非我贪生怕死,还要打算才救得来。“张顺道:”什么打算?我们三人即到南京将他二人抢上山来,看其能夺回去么?“施必显道:”不错,正是这样主见。“童孝贞道:”若是只将他二人抢上山来,岂不害了他的家眷?“ 张顺道:“不妨,这也容易,差了几个喽罗扮做百姓模样分两路而去,将他二人的家眷先接上山来,那时还怕怎样的?”童孝贞只是呆呆的想,张顺道:“大哥何故呆呆的想,莫非不敢去么?”童孝贞道:“怎说我不敢去?只是我们三人的形容人见了我们必然惊疑,况且各处城门甚多,岂不被人盘问?”张顺道:“大丈夫做事若如此顾前虑后何事可为?到那时再作道理。”施碧霞道:“只是凡事要小心,可行则行,可止则止,不可执性而为。”施必显道:“我们晓得,尔在此看守山寨,须要小心照顾。”施碧霞道:“我自然晓得照顾。”张顺即拨四名喽罗吩咐他的话,叫他往扬州去接李夫人一家上山,又拨四名喽罗往长沙府去接田夫人一家上山,八名喽罗领命而去。 又挑选三百名勇壮喽罗受他密计而行。童孝贞等三人装束停当,暗藏器械别了施碧霞下山而去,施碧霞依旧男装照管山寨不提。 且说高文杰奉了圣旨,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而来,那知却好在路遇着三个大王。 那童孝贞三人因走得口渴,只见有个凉亭,凉亭内有个义井,旁边有个瓦罐,三人走来亭内吃水,正吃得爽快,忽听得马铃响。张顺抬头一看,见那边来了有八九个人,俱是骑马的,一个肩背上背一个黄包。施必显道:“这个人必是京中来的,那黄包袱必是圣旨。”张顺道:“我们上前去问他一声。”说罢三人齐走上前叫道:“尔们且慢些走,留下买路钱来。”高文杰听了大怒道:“尔这该死的狗头休得无礼,我是奉圣旨要往南京公干,尔敢拦我去路么?”张顺道:“住了,尔往南京有何公干?说得明白放尔过去。”高文杰就说:“是要去正法犯官田大修并贼党李荣春,尔们乃问则甚?” 施必显闻言喊道:“尔这狗官,休想过去了。”用手一拉拉下马来。高文杰大怒,骂道:“尔这该死的狗头,敢如此大胆么?”那八名家将一拥上前要来救主人,被张顺等三人拔出器械将家人一个一个的先砍了,又将高文杰一刀砍为两段,九个人变作十八段。将黄包解开一看,大笑道:“若是错过此处,要救田大修、李荣春是不能的,徒费我的心机么?”张顺道:“亏了此井才能救得田、李二人,若不是有此井我们也不来吃水,如何能救田、李二人?如今将这些物事送他罢。”遂将圣旨并这些死尸望井中丢下去。此时已是夜深时候,并无人看见,三人趁着月色赶路,这且不言。 再说陈松因一心要救李荣春,所以星夜赶路,此时亦乘着月色而走。谁知忽然云起将月迷了,黑暗之间不能行路,况且两脚走得酸痛不能再行,只得歇歇再走。 四处一看并无坐处,影影见有个坟墓,四围似乎有栏杆,想道:“不免在此借坐便了。”遂走上前作了一个揖,通了名姓,道:“我国走路辛苦,在此借坐一回,望乞莫怪。”遂坐在一块石板上,想起李荣春做了一世好善之人,不知他救了多少的人,今日有难就无一个人来救他,真正可叹。但我此去到京求母舅,愿他为我救得李荣春才好。那陈松也是呆想,不想花锦章势恶滔天谁人不怕,莫说他的母舅只是刑部办事的小官,就是刑部本身也不能救得李荣春。这不过是陈松知恩报恩以尽其心而已。不知以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陈松遇鬼会英雄 汤隆搬家归寨主
话说陈松坐在石板上呆呆的想,两手敲腿,忽闻得吱吱的叫,抬头四处一看,只见那边有个矮鬼。此时月色朦胧,吃了一惊道:“不好了,有有有鬼来了。”连忙立起身,大声喝道:“尔这野鬼不必在此怕我,我陈松是不怕鬼的,还不快些回避么?”那鬼似不听见,甚是不怕人,任尔叫喝只是不听,慢慢的走近身来。陈松到退了两步道:“还不退去,来此则甚?” 说声未了,又听得那边吱吱的又叫起来,陈松复回头一看,又见一个雪白的高鬼,足足有一丈五六尺多长,摆也摆摆将近来。 陈松此时心中着忙道:“敢是我今夜命该尽了么?不然何为长的鬼、矮的鬼都来了?”遍身寒战,毛发倒竖,要走也走不动,心惊脚软一跤跌倒在地。那长鬼与矮鬼笑了一声,忽然二个鬼变出三个人来,一个将陈松挟领抓住就剥衣服,一个身边取出白雪的刀来。陈松见了惊得魂不附体,大声叫道:“救命啊!” 一个就取出棍来晃一晃道:“尔敢叫么?若再高声就打死尔这狗奴才。”说尚未了,只听得后面有人喝道:“谁敢在此谋财害命?”三人急回头一看,却好被那人将他一人一刀三人砍做六段。 尔说那杀人的是谁?原来就是施必显等三人,正走到此处,听得有人大声喊叫救命,上前看时却见三人围着打劫,遂拔出刀来一一杀了。扶起陈松,遂即问他道:“尔这人为何黑夜行路被人打劫?”陈松道:“恩人啊!我因要救李荣春,所以日夜赶路要进京城,不想到此被劫。多亏恩人相救。”张顺问道:“尔叫甚么名字,与李荣春是何亲故,因何要去救他?”陈松答道:“我姓陈名松,曾受过李荣春的大恩,荐我在扬州府为幕宾,是以要赶进京城救他性命。请问三位好汉尊姓大名?” 张顺三人各将名姓说明,更言:“尔今不必进京,且到幡蛇山住下,等我们救了李大爷回来再作道理。”陈松道:“只是我认不得路径,如何去得?” 正说之间,忽见山后跳出一人,大声叫道:“我认得皤蛇山的去路。”张顺等四人吃了一惊,定睛一看,见这人面貌犹如尉迟恭一般,体胖身长,甚是英雄。张顺问道:“尔这个人叫甚名字?为何躲闪在此,忽跳出来说认得幡蛇山的路?”那人道:“我姓汤名隆,号扒山虎,因听得此位陈相公说不认得路径,我故出来要带他去。”张顺道:“尔敢是与这三个死尸一党么?”汤隆道:“不瞒好汉说,他与我虽然同住一处,只是所作不同,我只在此就近做些无本钱的买卖,常思要来投奔好汉,奈无进路,今夜有缘幸得相遇,”我愿与陈松同去。“ 张顺道:“尔家中还有何人?”汤隆道“惟有一妻一妹而已。” 施必显想道:“我妹子在山上没有一个丫头使女使用,不免叫他们一起上山罢。” 遂与童张二人计议,张顺道:“如此甚好。”遂说与汤隆晓得,汤隆甚是欢喜。那陈松甚是惊疑,暗想道:“童孝贞等三人乃是莽撞之人,并不疑他有甚歹意,尔杀他三人他没奈尔何,骗我到前面去一刀杀了,那时向谁讨命?”汤隆叫道:“陈相公不必迟疑,快快同我回家去耽搁一夜,明日好走路。”施必显对陈松道:“我们要赶路到南京去,尔同汤隆前去便了。”说完就走。汤隆道:“好汉请转。”张顺问道:“还有什么话说么?”汤隆道:“我此去与施小姐两不相识,倘他不肯收留如何是好?必须与我们一个凭据去才好。”施必显道:“不必凭据,尔去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得明白自然收留。”说完如飞的去了。汤隆叫道:“陈相公快些拿起银包随我回去罢。”陈松此时没奈何,硬了头皮拿起包袱,穿好衣巾随了汤隆而行。 走不多路,已来到了一间人家,汤隆打门,只闻里面答应一声说:“来了。” 将门一开,叫声:“官人回来了么?”汤隆道:“我今夜到有个好买卖,就是尔的时运到了。”陈松听了此言惊得面如上色,叫声“不好了”,回身就走。汤麓赶上前,将陈松挟领一把抓住道:“尔要走那里去?”捉回家来,叫妻子闭了门,将陈松放下道:“我虽做此买卖,也是没奈何的,如今与尔是朋友了,岂有害尔的?何故如此惧怕?”方氏道:“官人,尔方才说得不明不白,怪不得他惊走了。”汤隆道:“果然是我说得不明白。”遂叫方氏:“与陈松见了礼,免得明日同行不便。” 方氏与陈松见了礼,遂叫汤隆进内问明来历,即备了酒饭出来款待陈松。陈松此时才放心,想道:“如今是不妨了,只是我到山上去文质彬彬叫我干那一件?如若不去又无处安身,却如何是好?也罢,到那里再作道理便了。” 吃完酒饭,汤隆就在厅上打个床铺与陈松安睡。那方氏又去向姑娘名叫胜姑说知此情,那汤胜姑虽是猎户之女,生成甚是俊俏,更兼力大无穷,每日在家无事消遣习成两柄双刀,闲时舞弄甚然精熟,只有一双金莲与男人差不多的。日日出外打猎,若有人惹着他一句话便打得他半死,所以人人惧怕,叫他做“女光棍”,亦有人叫他做“女强盗”,所以长成至十八岁尚未配亲。姑嫂二人都是一般勇猛。此时听嫂嫂说了此话,心中大喜道:“人人叫我女强盗,如今真正要去做强盗了。” 一夜晚景已过。次日天明,方氏到厨下收拾酒饭,那汤隆叫汤胜姑:“与陈松见了礼,路上好同行走。”汤胜姑遂与陈松见了礼,回进房中收拾细软物件。方氏将酒饭搬出来,各各吃完,即将些细软物件打了三个包袱,粗重之物丢下不要。四人出来将门锁了,一路望皤蛇山而去。尔道这三个假鬼的虽与汤隆结党却另住一处,每至更深夜静时候即到坟墓两旁埋伏,若有人从此经过便出来唬将吓倒打劫,金银作四股均分。那知这晚该死,被张顺等三人杀了。那汤氯与他均是一党,为何不出来却去躲着哩?他因恐这三人劫不过手便好出来帮助,谁知此夜却救不及了。 且说汤隆等四人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非只一日,已到幡蛇山下。只见一声锣响,走出一支唆罗拦住去-路,大声喝道:“来人留下买路钱来放尔过去。” 汤隆笑道:“我不过是要上山去的,难道也要买路钱么?”众喽罗道:“尔等是何人?要上山去何干?”汤隆道:“我们是尔三位大王差我来的,有紧急的事要见女大王,快些与我同上去。”众喽罗道:“且慢,待我先去通报然后来带尔上去。” 说完回身上山,来到忠义堂跪下禀道:“启禀女大王,山下来了二男二女,说是三位大王差他来的,有紧急之事要来面禀。”施碧霞道:“传他进来。”喽罗得令,来到山下叫道:“女大王叫尔们进去,须要小心。”汤隆道:“晓得。”四人随喽罗上山来到忠义厅外面,汤隆先随喽罗进厅,跪下道:“女大王在上,汤隆叩见。” 施碧霞道:“尔且起来说话,到此何事?”汤隆遂将前情细细说了一遍。施碧霞道:“请陈相公进见。”陈松见请,遂走进厅来低了头作了一个揖,施碧霞以宾主之礼相待,回了礼请他坐下,陈松也将前事说了一遍。施碧霞道:“如此足感仁兄好心。”又叫他们姑嫂进见,那方氏同汤胜姑进来叩见了施碧霞,施碧霞将他二人上下一看,甚是轻飘,遂将他姑嫂二人拨在后房跟随,幸喜方氏同汤胜姑俱无怨念。 施碧霞吩咐喽罗打扫房间与四人安歇,命称陈松为大爷,喽罗领令而去。施碧霞道:“陈兄且在此居住,不必愁闷,料他们此去必然救得李大爷同田大人上山来,尔且放心。”陈松道:“多谢小姐。”施碧霞道:“汤隆,尔且在此住下,看有甚事再来派尔执事便了。”遂吩咐备酒款待陈松,叫汤隆外面去吃酒饭,又备一桌酒饭与方氏同汤胜姑姑嫂二人同吃。 不说施碧霞留住陈松等四人,且说田大修的夫人周氏在家思念丈夫在外出巡,未知平安否,不知何故连日心神不宁,又见乌鸦常常在屋上吱叫,夜夜睡不安稳,不知主何吉凶?这日正在思念,忽见丫头来报道:“夫人啊,那随老爷去的田丰回来,不知何故慌慌忙忙在外要见。”周夫人道:“快叫他进来。”丫头领命而去,不一会时田丰走进内来,面如土色,连忙跪下叩头,叫道:“夫人,不好了。”周夫人问道:“田丰何事如此惊忙?决起来讲。”田丰爬起身来道:“夫人啊,只为蟋蛇山大盗施必显搅扰地方,那晓得花太师奏上一本将老爷陷为盗党,差官将老爷拿下,虽有勘问之语,然而奸臣弄权,如何是好?为此小人所以急急走回家来禀知夫人想个主意。”周夫人一听此言心如刀割,泪如泉涌,放声大哭,叫声:“天啊! 那知平空遭此灾殃?可恨奸臣无故害我丈夫,如今叫我如何是好?我乃女流之辈,怎能救得老爷?“田丰道:”夫人且免愁烦,我因恐夫人不知此事所以赶来禀知,如今还要走到南京去,看老爷吉凶如何再作道理。“周夫人连忙取出银两交付田丰,叫他速速前去打点:”看个明白,走来报我知道。“田丰领了银两辞别而去。 周夫人咬牙切齿恨着奸臣,只是无奈他何,惟以终日悲伤想念丈夫,日夜啼哭不止。 这日正在饲堂焚香点烛,哭拜祖宗,祈祖先庇。大凡妇人若有急难之事,无非总是求天拜地、许愿烧香,除此之外无计可施。是日正在饲堂内哭拜祖宗,又见“丫头走来报道:”启禀夫人,老爷差人在外,说有紧急事情欲要面见夫人。“周夫人道:”田丰去后未有回报,我正放心不下,既是老爷差人到来,快去叫他进来。 “丫头领命而去。周夫人走出中堂坐下,只见走进四个人来跪下叩头道:”夫人在上,小的们叩头。“ 周夫人问道:“尔们叫什么名字?老爷差尔们到家何事?”尔说这四个人是谁? 原来就是皤蛇山的喽罗打扮前来的,说道:“启禀夫人得知,小人们实在不是老爷差来的。”周夫人道:“既不是老爷差来的,尔们是那里来的?”喽罗道:“我们乃皤蛇山的小喽罗,只为田老爷有难,我们三位大王恐田老爷被花贼所害,我们三位大王径到南京将李荣春并府上田老爷一同劫取上山。田老爷说:”虽然救了我一命,但我家眷岂不难保性命?‘我们三位大王为此打发小的们前来禀知夫人,吩咐保全性命要紧,不可带家人、妇女,随便收拾些金银细小之物,其余都丢下了。匆匆之时不及修书,请夫人快快收拾,不宜迟缓。“周夫人听了此言,叫声:”不好了,事情弄得越大了,若不劫了去性命又难保,如今虽然保得性命,只是一世忠臣被强盗玷污,将来永难出仕为人,只落得埋首藏身在强盗山中而已。“唆罗道:” 夫人,不是如此说,我家三位大王比众不同,乃是男子汉大丈夫,非比那个惟图酒肉之辈。目今虽然暂住山岗,却要除尽好贼以扶江山社稷,衣锦荣华,不久自有出头之日。望夫人休得见疑。“周夫人没奈何,只得开了库房将金银财宝分与些家人、使女,叫他们各各自去罢。其余的尽行装载上车,粗重物件丢下不要。只有一个使女秋花甚有情义,愿随夫人而去。不知以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天齐庙私议路径 三英雄劫取钦犯
话说周夫人收拾明白,散去家人、使女,只带一个婢女秋花,将前门封锁望后门而去,这且按下。且说李夫人婆媳二人自从施碧霞去后并无音信,三元归家报说:“大爷在着南京已经提审数次,受了多少重刑,抵死不招。”李夫人闻言心乱如麻,淡氏大娘急得无门可救,终日悲泣,拜神许愿,祈祷天地庇。那卢老夫人孀居,平日并无往来,自从那日李荣春在卢赛花房内出来送回之后,彼此关情,时常打发丫头送些物件殷勤探望。这一日,母女在家闻李荣春遭此奇祸也觉不安,所以卢夫人亲自上门问安解劝。 且说李夫人这日正在思念孩儿,忽见丫头报道:“大爷差人在外,说有机密事情特来求见。”李夫人道:“快快叫他进来。”丫头领命而去,不一回时只见走进一个人来,跪下叩头。 李夫人问道:“尔叫甚名字?大爷叫尔来家何事?”那人答道:“小人叫做张龙,乃幡蛇山差来的,因三位大王到南京劫取李大爷上山,犹恐夫人并大娘在家遭害,大爷打发小的们前来迎接夫人并大娘一同上山避难。”李夫人听了此言吃了一惊,叫声道:“不好了,如此弄出大事来了,强盗同党四字却弄假成真了。”淡氏大娘道:“既是大爷差尔前来,有何为凭?”张龙道:“李大爷原要寄信来家,只为仓促之际不及写书,并非小人假造的,请夫人放心。”李夫人道:“尔且在外面伺候。” 张龙道:“小人听命。”遂退出去。淡氏大娘道:“婆婆,我想来人之言无凭无据,怎说大爷被他劫去了?那来贵、三元二人在那里就该火速赶回来报,自己家人不来反叫面生之人来,此莫非不是善良之辈,特来将此花言巧语前来骗我也未可知。” 李夫人道:“是啊,媳妇之言甚有见识,我到被他愚了。”遂叫“丫头去叫来人进来。丫头出去叫了来人进来,李夫人将些好言回他说道:”我乃官家门第,曾受朝廷大恩,甘心待罪,死而无怨,断不贪生留下臭名,我婆媳二人情愿受罪。这里十两银子送尔为路费,尔回山去将此话对李大爷说明便了。“张龙又道:”夫人啊,若还不肯上山,难免杀身之祸。“李夫人道:”不妨,休得多言,快些去罢。 “叫声:”媳妇,随我进去。“张龙又道:”夫人,尔果然不去么?“小红道:” 尔这人好不晓事,夫人不去就是不去,尔不要在此罗嗦,若是夫人动怒就要来把尔送官究治,还不快走。“张龙道:”不去就罢了,何必说此装腔的话?“银亦不取,气忿忿的走出,来到外面将李夫人不去之言与三人说了一遍,那三人道:”既如此我们回去罢。“那小红见张龙去了,将银拾起道:”我且趁这十两银子。“走进里面道:”我看那人生得古怪,面是蓝的,甚是凶恶,他晓得我大爷不在家中,特来说出无对证的话要来骗去。亏得大娘明白打发了他去,若是随了他去不知要怎样的受苦哩。“李夫人问道:”那人哩?“小红道:”已去了。“李夫人同淡氏大娘只是悲伤而已。 且说卢赛花自从陶天豹收妖得锏之后动了怜才思念之心,暗想道:“奴家若无陶恩人相救,此时不知死去多时了,焉能活到今日?闻得钦差拿下田大人,他即驾云而去,不知现在何处,奴家日日挂心想念。那日母亲欲过继他为螟蛉之子,他却不允,奴家无奈他何,只得画一则丹青小图,每日诚心焚香以报救命之恩,不过惟表奴家寸心而已。”这卢赛花一心思念陶天豹,虽说是受恩不忘,其实也是想要配他,到后来果然嫁与陶天豹,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童孝贞、施必显、张顺等三人乃是一莽之夫,要来劫取李荣春、田大修二人,欲保全他的性命,却不知有许多难处:一来他三人生得形容古怪,免不得惹人疑惑;二来劫取钦犯有干国法;三来南京地方十分宽阔,内外有三重城,每重有十个城门,共计城门有三十个,内中又有一个正关门,到底走那一条路好进去、从那一个门好出来,怎样的救法全然不想,只是一味赶来。这日已到南京城外,会集了众喽罗,探明了路径,约在朝阳门相会聚集,众喽罗得令四处埋伏去了。童孝贞等三人来到朝阳门外,有个天齐神庙,这庙离朝阳门只有五里之地。 三人走进庙来,施必显道:“大哥,如今已到南京,快些打点进城。”童孝贞道:“二弟且慢些,待我进城打听明白再作计议便了。”张顺道:“既如此大哥快些进去,打听就来,我们在此等候。”童孝贞说声晓得,遂一直走进城内。这些闲人见了个个害怕,说此人生得甚是凶恶,犹如无常鬼一般。童孝贞听了这些闲话再也不回头去看他,只是低着头而走,及进城内,自吉打听。 且说天齐庙内施必显同张顺二人见童孝贞去了,他二人东看西望,将四处一看甚是肃静,张顺道:“二哥,尔看此处甚是肃静,并无一个酒店可吃酒。”施必显道:“且等大哥回来一同到别处去吃罢。”二人等了一回,日已西归,尚不见童孝贞回来。二人正在烦闷,忽见童孝贞如飞的跑回,施必显、张顺二人上前问道:“大哥,事情打听如何?”童孝贞道:“我进城去打听,只见这些百姓三三两两说道:”李大爷、田大人二人已经勘问数次,受了多少极刑,只是不招。‘二位贤弟,起初我们看得太容易了,落日一到就要劫牢。那知监牢严禁,墙高门固,如何能得进去?“施必显道:”大哥尔不要说这个话,任他铜墙铁壁也要打进去,才算是个好汉。“童孝贞道:”尔们真是卤莽汉,还不知田大人收禁府监、李大爷收禁县监,尔打这里,那里就严紧提防了。况且各处城门各有派兵把守严查,也是防着我们劫狱,倘有差迟,如何是好?“施必显就叫张顺说道:”三弟,我大哥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我与尔二人带领喽罗混人城去,见一个杀一个,怕他怎的?“张顺道:”不错,二哥说得有理,就是如此而行。“童孝贞止住道:”不可莽撞,我方才在酒店内吃酒,听得四五个人说道田大人病在牢中,所以至一月未曾提审,如今病好了,不日就要再提出勘审。 待他勘审之时我们伏在左右,等他吊出犯人来我们抢了就走,岂不是好?“张顺道:”焉知他那一日要勘审?也没有这个心情去等他。“施必显道:”倘若一年不审叫那个去等候?可记得前途毁诏并杀钦差之事么?弟恐事又有变又要惹出祸来。 “ 童孝贞听了此言到觉呆了,道:“这句话到说得是,如今且去吃了酒饭再作道理。” 三人走去吃了酒饭回来,只见殿旁立着一个人,口中自言自语的说道:“可惜李荣春,行了多少好事,今日有难就无一人前来救他。田大爷做了半世清官,亦遭此横祸。咳!可怜啊可怜。如今若是有人肯去救他二人,我便指他一条路去救。” 童孝贞等三人听了此言,连忙走向前问道:“足下何人?与李荣春有甚瓜葛?” 那人亦问道:“尔们三位尊姓大名?”张顺答道:“我们名姓慢说,请问足下何姓何名?”那人道:“尔三位名姓不说,我也不便说。请问足下怎样的救他二人?” 张顺道:“进城劫狱。”那人道:“劫狱虽好,只是内城、外城共有三十一个城门,尽皆派兵把守严禁。况且三位尊客与人不同,恐难进去。”张顺道:“尔休得太小觑了我们,若不能救李荣春、田大人二人出来不算是好汉。”那人道:“尔休得将此事藐视了,说时容易动时难事,不三思终有后悔。”施必显道:“休得胡言,尔说我们进不得城,我偏要进去救出他二人才显英雄手段。”那人道:“不听我言,悔之无及。”施必显喝道:“不必多言,快快走开。”那人应道:“不要动怒,我去就去。”说完,遂走出庙门而去。童孝贞道:“我看那人一定有些来历,被尔二人说了一场,致他无趣而去。”张顺道:“不要管他有趣无趣,我们趁此月色带领喽罗杀进城去便了。” 童孝贞道:“我且问尔,尔们可知府监在那里?县监在那里? 只是要进城去,倘有差迟如何是好?“张顺道:”这句话到说得是,姑待明日进城,打听明白再作道理便了。“这一夜三人就在庙中安歇。 至次日,三人到前面酒店吃完酒饭,一直走进城来。那把守城门的见了说道:“这三个人甚是凶恶,今日钦差大人要审田大人一案,不可被他劫去,我们就有干系。”又一个道:“尔这人好没分晓,就使他们劫了犯人去,内外三十一座城门知他是要由那一个城门进去?倘若查到我们这里,只须将话抠赖就不干我们的事了。 况且李荣春在扬州广行善事那个不知?只为触犯了花太师故尔要害他性命,我们何苦与他结冤家?这叫做行得好事有好报。“那人见他如此说也就不去查问。尔说此人为何如此照顾李荣春?这人姓王名永,因两年前京中下来,在山东遇着反人劫去行李,难以归家,一路求乞来到扬州,遇了李荣春赠他银两,才得回到南京。并无活计,只得吃粮度日,所以此时巴不得有人劫了李荣春去才好。 且说童孝贞等三人进城一路行来,闻得三三两两说道:“今日又要勘审李荣春了,只恐受刑不起定要招认的了。”又有一个说道:“都是那班强盗不好,害了他。” 又有一个说道:“这却不关强盗之事,都是花太师用的计策要害他的,我们闲暇无事何不走去看他审问?”众人道:“说得有理,我们大家来去看看。”童孝贞等三人闻了此言打个照会,就随了这些闲人来到辕门口。他三人走到无人之处,轻轻的说道:“我们本是来打听的,那晓得有这股凑巧?食到嘴边休得错过,等他们一到,我们抢了就走。”正说之时,只见许多闲人纷纷的乱走,说道:“府老爷、县太爷押了犯人到了,二府押着干证也来了。”童孝贞抬头一看,见二府押了张环而来,道:“原来是他做干证。”三人大喝一声道:“皤蛇山好汉一齐到了。”拔出器械走上前,一人抢一个驮了就走。这些押解的人吓得魂不附体,回身就走,连忙去报知府县,各官听了此报,真是头上失了二魂、脚下走了七魄,连忙一面差人追赶,一面前去禀明邱大人。 邱大人吓得面如土色,即时传令点齐军土。这些武将带领兵马追捉劫贼,将各处城门关锁,可怜这些百姓自相践踏,叫爹哭子的乱走,逢着他三人的就死,遇着官兵的便亡。 且说童孝贞驮了李荣春,李荣春骂道:“狗强盗,休得无礼。”张顺驮了田大修,田大修亦骂道:“大胆的强盗,自取弥天之罪,反来害我么?”施必显将张环横挟胁下,张环口口声声叫说:“大王,饶命埃”三人并不开口,举起兵器乱打乱砍,一路打到城门。谁知城门已闭,后面追兵又到,只得回身与官兵对敌,打得这些官兵东走西跑,只是杀退了一队又有一队赶到,意欲放下他们又恐被官兵抢去,所以一手扶住一手举兵器乱杀。早已惊动这些喽罗,分十八处来攻城门,只是攻打不开不得进城。童孝贞等三人见官兵越杀越多,又无出路。 正在危急之际,忽听得半空中一声响亮,起了一阵大风,顷刻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这些官兵武将一时伸手不见五个指头,也不知强盗在那里,被些沙石打得没处逃奔,又听得半空中叫道:“皤蛇山好汉休得惊忙,我陶天豹来了。”这阵狂风将城门吹开了。童孝贞等见城门开了,遂一直杀出城去,外面喽罗接住三位大王。 童孝贞只有这一百名喽罗跟随而去,其余留在那几个攻打城门,因不知他们杀出城去了,所以有的尚在城外攻打。尔道陶天豹如何知道他们有难,前来救他?因万花老祖知他三人有难,乃差陶天豹前来救他,那天齐庙内与他三人说话的就是陶天豹。 且说官兵正在厮杀之时,忽然天昏地暗,伸手看不见指头,遂点起火把要来追赶,谁知来到城门,只见大水滔天阻住去路,不能出去。没奈何,只得走入城来见邱大人。邱君陛道:“此事非同小可,只得申奏朝廷,只恐尔等有罪呢。”众文武各打一拱道:“求大人周全此事,我等自然知情,理当厚报。”邱君陛道:“既如此,我只得推在陶天豹身上启奏便了。只是钦犯被劫,不可听其逃遁,理当追捉才是。”众武将答应一声得令,即时领了人马又去追赶。邱君陛传令:“差官去拿二人家眷。”差官得令而去。 且说这些攻城的喽罗已知此事,各人回散而去,来到一个旷野之所,接着三位大王,大家歇下。李荣春道:“我们各有王法在身,谁要尔们干此不法之事?弄假成真,累及家眷,如何是好?”施必显道:“尔为了我之事受此屈祸,知情不救非是大丈夫,我已差人去接尔家眷了。”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邱君陛怒发加兵 强四爷搜捕受辱
话说施必显道:“李恩弟,尔不必忧愁,尔的家眷我早已差人先去搬接了,此时料已在山上了。”田大修骂道:“谁要尔们乱为?把我名声弄坏。” 童孝贞道:“大人不必发怒,自古道缕蚁尚且贪生,为人岂可不惜性命?大人为了花秦氏一案受此奇冤,况且花贼弄权,那有豁罪之日?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所当然。”田大修道:“唗!胡说。”我食君之禄须当报君之恩,甘做含冤受屈之人,谁要尔们做此无法无天之事?“张顺道:”大人,如今木已成舟,说亦无益,快些一同上山去罢。“田大修道:”尔这狗头一发胡说,叫我与尔人伙么?“ 张顺道:“这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就。”将那毁诏杀钦差之事细说一遍。 田大修听了喝道:“尔们如此大胆行事,若被官兵拿住,看尔如何是好?”正说之时,只见陶天豹远远走来说道:“天数已定,权且上山,不必多言。”田大修道:“尔在那里来?”陶天豹道:“自从那日驾云要进京去杀花贼,遇着师父一同回山,直到昨日师父叫我下山来救众位之难。昨日天齐庙内不听我言,致有危急之患,若无有我,恐已被他们拿去了。”童孝贞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冒犯。”陶天豹道:“好说。”身边取出二粒药丸来递与田大人并与李荣春,说道:“各吞一粒,刑伤疼痛一概消除。”又叫道:“三位好汉,快送他们上山去罢,尔看那边人马又追来了。”张顺道:“待我们上前杀退去罢。”陶天豹道:“不须尔们与他对敌,待我自去退他便了。”遂驾起云帕,念动咒语,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官兵吹得眼也不能开不得前进,只得退回。 童孝贞等三人见了甚是欢喜,就与田、李二人去了刑具,换了几件衣服,吩咐喽罗押了张环一路回山而去,按下不提。 且说邱君陛见拿他们不来,心中大怒,传令众将多点人马,必定要去追赶拿回来方休。众将得令,又再领兵追去。邱君陛道:“贵府倘若捉回强盗、钦犯,交尔收禁,本部要回京复旨。”亦不选择吉日,即时收拾进京而去不提。 且说李夫人这日正在思念孩儿,忽见丫头走来报道:“卢夫人差丫头来请夫人并大娘过去饮酒,轿已在门外等候了。” 李夫人道:“叫他进来。丫头出去叫进卢府使女进来,二人走上前跪下道:” 夫人、大娘在上,月香、翠香叩头。“李夫人道:”姐姐们请起来。“月香、翠香便立起身来道:”我家夫人打发丫头来请夫人并大娘过去谈心解闷。“李夫人道:” 多谢尔家夫人好意,本该到府才是,奈我家内有事不能身离,不敢惊动了。“月香道:”夫人大娘若是不去,我家夫人定将我们打骂,特地叫使女前来相请的,望夫人不可推辞。“李夫人道:”既是如此,媳妇尔去罢。“淡氏大娘道:”媳妇不去,婆婆去罢。“李夫人道:”我也晓得尔无心无绪,只是卢夫人的好意不得不去,尔无非思念丈夫无心吃酒,这也不妨,我同尔去了就回便了。“淡氏大娘应声:”晓得。“遂各进房梳妆明白,换了衣裙,吩咐打轿进来。婆媳二人上轿来到卢府,内厅下轿,卢夫人母女迎接进厅坐下。使女献了茶,卢夫人道:”我因恐伯母烦闷、大娘烦恼,所以备办一杯水酒与伯母大娘消愁解闷。“李夫人道:”多谢盛情,叫我二人何以担当?“ 卢夫人道:“好说。”遂叫使女们:“将酒席排上。”四人坐下同饮不表。 且说来贵、三元二人见李大爷被人抢去,遂如飞的赶了回来,才走进门就乱嚷乱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夫人那里去了?”总管忙问道:“尔二人为何如此慌张?”三元道:“大、大、大爷被被强盗劫了去,如今差、差、差官要来、来、来捉家眷,我所、所、所以赶回来报知夫人。如、如、如今夫人那里去了?”总管道:“夫人在卢府。”三元道:“大、大、大娘哩?”总管道:“也在卢府。”三元、来贵二人又赶到卢府来将情禀知李夫人。李夫人同淡氏大娘一听此言又惊又喜,喜的孩儿有人救去,惊得差官要来捉拿家眷。乃说道:“媳妇,尔快些回去尔娘家罢。” 淡氏大娘道:“婆婆说那里话来?媳妇生死愿随婆婆同一处。”卢夫人道:“不妨,且在我家中住下。叫尔家人妇女们各自散去,将前后门俱各闭了,将府中所有物件搬到我家来,怕他怎的?”李夫人道:“罢了,家门不幸,遭此大祸。”叫声:“媳妇,我与尔回去收拾,然后同来避难便了。”三元道:“夫人不可回去了,差官只在今日就要来的,倘被拿住就难脱身。”卢夫人道:“如此尔速速回家去,叫总管打发众家人使女散去,将要用物件搬了过来,快些去罢。”三元说声:“晓得。” 正要出去,卢夫人又叫道:“且慢,尔不可由前门出去,倘被花家的人看见不便,尔可往后门去罢。”三元、来贵二人俱从后门而去。走回家中将此话对总管说,总管听完叹了一声,即时叫齐众男女,每人付银五十两出了后门,各自谋生而去。三元道:“夫人、大娘的动用须要备些。” 总管遂将金银首饰打做二个大包袱,又将田契房契各塞在包袱内,说道:“这一百两银子尔二人收去自用,将包袱先拿去交与夫人,我封好了门也就要来的。” 三元、来贵二人遂将包袱拿从后门而去。总管将门封好也往卢家而来,却好被花兴看见。 那花兴道:“这个是李府的总管,为何眼泪汪汪的走进卢家里面去?定有缘故。” 不说花兴看见李府总管猜疑不定,且说总管走进内厅叩见卢夫人同小姐,又叩见自己夫人同大娘。夫人问道:“家中众人可散了么?”总管禀道:“每人付银五十两与他去,老奴也是五十两。这里打了二半包袱的,内藏金银首饰,叫三元、来贵拿来的。”正说未完,忽见三元、来贵二人走出叫道:“伯伯,尔先到来了。” 总管道:“尔二人从那里来?”三元道:“我们是由后门来的。”各将包袱金银首饰物件交与夫人,夫人道:“尔们如今要往那里去?”总管道:“要往皤蛇山去随大爷。”三元、来贵道:“我二人也要随尔同去跟随大爷。” 三人遂哭别夫人、大娘而去不提。 且说差官一路而来已到扬州,即传府县督同地保前往四牌坊捉拿李荣春家眷。 那知到处将宅团团围住,打开门进去一看连人影也无,地保晦气,先打四十大板,查问左右邻人,人人都说不晓得。差官大怒,吩咐逐户搜查捉拿,惊唬的这些百姓。 那花兴见说此事,笑道:“我想总管李顺这个老贼走到卢家去,必是知风已先寄在卢家去了,必是这个道理。不是我花兴心肝不好,我在少爷面上,不得不尽心与少爷办事。”遂走来将此情密报差官晓得。差官听了此言,立刻传谕扬州府督捕衙带齐本役堂班立刻来到黄石街围住卢家。小使闻此消息,如飞的走进内厅,禀道:“二位未人不好了,扬州府委江都县四衙带领人役围住府第,要来搜拿李夫人了。” 卢、李二夫人听了此言吃了一惊,淡氏大娘吓得遍身发抖道:“如今怎么好?”那卢赛花叫道:“伯母、嫂嫂,不必着忙,自古道兵来将当,水来土掩,怕他则甚?” 即叫青莲:“尔带李夫人并大娘进去。母亲,尔是老人家,自己出去与他打话,不要软性,稍一软性就被他看破。”说完,自己躲在厅后观看。 只见江都县强四爷走进厅内,后面跟随许多衙役进来。卢夫人一见将面就变,大声问道:“为着何事带了这些人,来此何干?谁人不知我是孀居寡妇,因何如此无礼?”强四爷笑嘻嘻的说道:“夫人不必生气,听下官说个明白,只为李荣春的家眷,搜觅不见,故尔到府来惊动了。我也不过是奉命而来查一查看。”卢夫人道:“尔到说得好笑,不见李荣春的家眷,怎么搜到我卢家来哩?”强四爷道:“下官奉命而来,亦不知差官如何晓得李荣春家眷躲在府上。”卢夫人喝声:“咳!胡说,明欺我是寡妇之家故来无事生端,女人尚且知礼,亏尔这不知礼的狗官还要戴乌纱帽呢。”强四爷答道:“夫人,自古道干差万差,来人不差。”卢夫人道:“什么差不差,我与李荣春并无瓜葛,焉肯留他家眷?”强四爷道:“既是不曾留他家眷,这个更好,待下官查一查看好去回复差官。”卢夫人道:“不在我家,查他则甚?快快请回便罢,如再多言惹我的气,我是不怕人的,就与尔拼命,我的借诰配尔的纱帽罢了。”强四爷闻言心中大怒,骂道:“尔这泼贱妇,敢如此放恣么? 我虽然官小也是朝廷命臣,是尔地方的父母官,尔就倚恃诰命敢来挟制我么?“叫声:”左右,与我搜来。“这班衙役答应一声喏,望内就要走去。那卢赛花大喝一声:”休得无礼,有我在此。“抡拳就打。这些衙役如何打得他过,只得退了出来。 强四爷大怒道:“可恼啊可恼,小小裙钗这般无礼。骂官殴差,该当何罪?” 卢赛花喝道:“住了,我请问尔,尔是做朝廷的官还是做花家的官?”强四爷应道:“我自然是做朝廷的官。” 卢赛花道:“可又来了,朝廷命尔做地方官,不曾叫尔靠花家的威势来欺侮我孤孀弱妇的。”强四爷道:“尔不要说蛮话,民间有弊须当查察。”吩咐左右:“与我搜来,有我在此不要害怕。” 卢赛花正要动手,只见青莲走出来道:“小姐不必与他争论,真只是真,假只是假,若还阻挡了,他们只道我们是真正藏匿李荣春家眷的。”强四爷道:“尔这丫头说得不错。”叫左右:“随他进去搜。”青莲领了众衙役到各房去搜,青莲道:“这里是小姐的房,尔们细细的搜。”众衙搜将小姐房中,细细搜了一遍没有,又走到夫人房中去搜,亦没有,再走到各处房间细搜,将各处搜遍,并不曾见一个人影。青莲问道:“如今何如?可搜有人么?还要再搜么?”众衙役道:“我们不过奉命而来,搜没有就罢了,还要再来搜他则甚?”青莲道:“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走尔娘的千秋路去罢。”众衙役不敢则声,只得各走出来禀道:“小人们各处查看,委实没有。” 强四爷问道:“当真没有么?”众衙役道:“果然没有,小人们焉敢胡言?” 强四爷对卢夫人道:“夫人,多多得罪了。” 卢夫人道:“啐!尔这狗官,虚实不辨一味乱为,如此欺我孤孀是何道理?” 强四爷冷笑道:“就算下官冒犯了尔要何如?” 卢赛花喝道:“尔有多大的官敢来辱我女流?全无礼法,又敢纵容衙役乱为,若搜得有人来时尔岂肯饶我?如今搜不出人来尔有何说?也罢,尔只做狗吠三声,我便放尔出去。”强四爷道:“我乃地方父母官,尔敢出言不逊么?”卢小姐道:“放狗屁,尔这官好比一粒芝麻大,亏尔羞也不羞。”强四爷气得只是抖,没奈何只得走了出去,这些衙役见老爷走了,个个走得干干净净。 卢小姐道:“青莲,尔将李夫人同大娘藏在那里,敢叫他们进去搜寻,岂不急坏了我?”青莲道:“我看方才那光景谅是躲不过了,只得将假壁门开了,将李夫人同大娘藏在小姐楼中。”卢夫人间道:“尔看见红花否?”青莲道:“红花不在楼中。”卢夫人道:“不好了,被尔弄出事来了。他已是无主之家,人人可以上得楼来,倘被他家人见了如何是好?”青莲道:“不妨的,他楼中蜘蛛结网,灰尘足足有成寸厚,我将楼门塞了,看那光景是久无人在上面的。”卢夫人道:“如此还好,尔快去领他过来。”青莲应声晓得,即时走上楼来,将壁门开了,叫声:“夫人、大娘快些过来。”李夫人慌问道:“他们去了么?”青莲答道:“已去多时了,如今不妨事了。” 李夫人同淡氏大娘见说他们去了,才放下了心走过楼来,青莲将壁门闭好,随了李夫人同大娘下楼。来到内厅,卢夫人同小姐道:“伯母大娘受惊了。”李夫人道:“真正吓死我二人。” 卢夫人道:“方才若没有这个壁门藏过花赛金房内去,岂不将尔二人拿了去? 还不知要怎样的受苦哩。“青莲道:”李夫人,尔大爷若没有这个壁门藏过来,早已做火神爷了。“李夫人道:”咳!花虹啊花虹,祸首罪魁多是尔一人起的,害得我家颠颠倒倒,只怕尔善恶到头终有报。尔这横恶的贼子,看尔能有多久?不知要怎样的死法哩。“卢夫人同小姐劝道:”如今不必气苦,骂他也是无益,我们只睁着眼睛看他横行到几时,少不得有一日报应与我们看。“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李夫人婆媳自投 卢赛花女扮男妆
话说卢夫人母女解劝李夫人婆媳不必愁苦,又吩咐备酒与李夫人婆媳压惊。李夫人婆媳二人感谢不荆且说强四爷退走出来心中不愿道:“这正是做官莫做小,做小被人欺。我奉差往卢家搜查李荣春家眷,谁知搜不出来,反被卢家母女二人出言不逊,叫我做狗吠三声才放我出来,这是那里话说起?因我官小就被他母女如此欺负。”一面走路一面想,不觉已到府堂,回复了差官禀道:“卢家并无李荣春家眷在内。”差官闻报也没奈何。 谁知那花兴见强四爷去卢家搜查李荣春的家眷,他在就近打听,见搜不出一个人来,心中疑惑道:“我看李顺贼头贼脑眼泪汪汪忙忙张张走进卢家,为何搜不出人来?其中定有蹋跷。 为何强四爷去搜不出?“尔说这花兴乃万恶的刁奴,平日助伊主人无恶不作,为伊主人一心要害卢、李二家。心中想来想去想不出甚么缘故。正要回家,却好遇着一个轿夫叫做丁三。那花兴乎日积下数十贯钱,在外放债扔二利息,借他一贯实钱,只八百文而已,每月二百文利钱。那丁三与花兴借了二千钱,每月四百文的利钱,已欠两个月利钱未还,这日被花兴遇着,叫道:”丁三,尔欠的钱到底还也不还?“丁三道:”兴大叔,这两日实在没处趁钱,再迟两日必定清楚。“花兴骂道:”放尔娘的狗臭屁,尔这两日甚有趁钱为何不还,敢是存心不还么?“丁三道:” 不瞒尔说的,一连五日没有趁钱,昨日真是皇天庇,有卢府夫人请李府夫人并大娘过去吃酒,我所以才趁一百文钱,买些柴米,尚无剩钱可买盐菜,那里有钱可还尔? 如今再宽我两三日,自然送来还尔的。“花兴听了说道:”既是如此尔去罢。“心中大喜道:”如今好了,李荣春家眷必定在卢家了。只是昨日为何搜不出哩?谅是还有搜不到之处。方才丁三乃是无心之言,必在卢家,待我去报差官再去细搜,不怕不将他拿祝“遂一直走去见差官,复将情由一一禀明,差官说道:”恐未必是真。 “花兴道:”若不在卢家,我情愿将首级取下与老爷。“差官道:”为何强四衙去搜不出?“花兴道:”官家房屋极多,恐有搜不到之处,乞老爷亲自去搜,必定搜出。“差官闻言,即时同府县衙役亲自去搜。那花兴又想:”我家小姐的卧房与卢家小姐的楼房贴壁相连,倘或是他从露台爬爬过来也未可知,待我回去守住小姐的卧房,他若爬过露台来我便就一手拿一个,两手拿一双,那时怕他飞上天去不成? “ 想定主意,急急走回家中。 那时夜静更深,皓月东升,走到楼上将门一推,却是闭的紧紧的,想道:“这又古怪了,小姐房内久已无人上来,何故门是闭的?”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卢家的人扒过露台来关的,将李夫人并大娘藏在里面,是故强四爷搜不出,如今尔中我的计了。”遂又走下楼来,叫了花吉、花祥二人同来将门打开,点了火把四处一照,并无人影。花吉道:“这露台有门窗阻隔,如何能得过来?”花兴道:“有胆量的就能走过来,这有何难?”花祥道:“既如此为何不见哩?”花兴道:“这也古怪了,不然为何门是那个来关的?” 且不说花兴等三人在那里猜疑,且说卢夫人正在吃酒,尚未去睡,忽见丫头走来报道:“不好了,强四爷搜了不算数,如今差官同府县衙役亲自来搜了。”卢小姐道:“不妨事的,仍旧到隔壁楼中去躲一躲便了。”青莲道:“李夫人、大娘不必着急,随我到隔壁楼上去躲避便了。”李夫人即同淡氏大娘没奈何,只得随了青莲来到卢赛花房中,青莲就去开门道:“夫人、大娘快些走过去。”那花兴一见道:“好了,在这里了。”花吉、花祥连忙赶上前来。那青莲一见有人赶来,叫声:“不好了。”将李夫人并大娘推过,回身就走。花兴喝道:“如今走往那里去?” 随赶进卢赛花房内,却好卢小姐走上楼来,一见花兴等三人吃了一惊,喝道:“尔等是何等样人?敢走进我的房来胡闹?”花兴道:“小姐,胡闹胡闹,有此变兆,再不想有此一扇好牢门,如今被我拿住了,快些走开,我去报差官来拿。”卢小姐闻花兴此言心中大怒,柳眉倒竖,抡拳将花兴等三人打得叫救连天,没奈何抱头鼠窜退了回去。卢小姐骂道:“为人在世不要这般好巧,尔主人作恶多端已经眼前报应,尔们一介下人差不多些罢了。”又叫道:“伯母啊!事已出破,如何是好?” 李夫人道:“侄女,尔不必惊忙,这是我二人命该如此的。”叫声:“媳妇,随我出去罢。”二人来到厅上道:“尔们不必罗唣,我婆媳二人在此。”差官一见,吩咐左右拿下了,卢夫人是个窝家,也一同捉拿。那卢小姐欲要动手杀了出去,犹恐母亲同李夫人并大娘一发不好,又要连累地方百姓,反为不美,遂急急取了几封金银并陶天豹的小图对青莲道:“我到舅老爷那边去耽搁几日再作道理,尔明日走来看我便了。” 青莲道:“我要与小姐同去。”卢小姐道:“不可,这时夜静更深,二人同走更为不便,尔在此看个明白,明日来报我便了。”说完走到后门将门开了,见四下无人,遂放心而去。尔道钦差来此为何无人围府?因这衙役听见说拿住了李荣春家眷,大家走向前来观看,所以无人围府,是以卢小姐得能无事出去。 且说差官问府县道:“他家尚有何人?”方知县答应道:“尚有一个小姐。” 差官吩咐:“将小姐也一并捉拿。”左右答应一声,各各走到四处去搜捉,并无踪迹,来回禀差官道:“卢小姐不知去向。”差官吩咐:“将他三人上了刑具带回衙门。”一面吩咐衙役分头往四处去查访,遂押了犯人回府。 那花兴被卢小姐打了几拳心中不愿,来到卢府打听,见卢夫人并李府婆媳一概上了刑具带去衙门,心中大喜,回到家中自称能干,那总管对花兴道:“尔小小年纪凡事差不多些罢了,何苦结这死冤?岂不罪过?”花兴道:“少爷待我甚好,理该与少爷出力才是。”总管道:“我看尔将来如何结局?” 且说差官来到府堂,将他三人打入囚车,又将强四爷大骂一场,追了印信。强四爷气满心胸,回衙收拾。他与司狱李国华十分相契,遂来与李国华辞别,说起此事,李国华排酒款待。 李元宰闻说十分大怒,差人前去打听李夫人消息,家人打听明白,走来回报道:“已经打入囚车,今夜就要起身了。”李元宰道:“爹爹在李大爷面上是受过恩情的,如今他家遭此大难岂可坐视不救?”李国华道:“我岂不知要去救他?只是无计可施。”李元宰道:“既如此,爹爹可肯放孩儿前去么?”李国华道:“尔要到那里去?”李元宰道:“孩儿要到皤蛇山去请众英雄来救李夫人。”李国华道:“既如此说,尔自去罢。” 李元宰随即收拾行李,别了爹娘,上马加鞭而去。 且说卢赛花连夜走到安府,将此情由细说一遍,那安老爷为人最是胆怯,不论大小事情动不动就怕是非相累,说:“自保身家要紧。闻这件事情越弄越大了,目今时势只好各顾自己的是,况且非亲非故,这件事是做不得好心,须防倾家之祸不是当耍的。不是我做母舅的薄情,想我偌大年纪之人尚没有儿子,我这性命是要紧的。”卢小姐听了此言不觉呆了半响,暗想道:“怎么说出这样话来?虽然尔胆小,但是我外甥女面上说不得这句话来。今日我才晓得世情冷暖,我此来差矣。”乃叫道:“母舅,我此来一则通信,二则辞别。”安老爷道:“多谢尔有情,如今尔要往那里去?”卢小姐也没好声说,答应道:“逃难而已。”安老爷道:“这是没奈何的事,日后平安仍旧回来看我。”卢小姐道:“这个再看。”安夫人把眼一瞧,将面就变起来,叫声:“甥女尔不要睬他,自古道有亲必顾,这般胆小做什么男子汉?”安老爷道:“夫人说出混话来了,我若留住他,倘被查出一家都被连累在内了。”安夫人道:“不妨,有我在此。甥女,尔同我进去便了。”安老爷说:“夫人不要没主意,明日若被查出拿去,尔我性命不必想要活的。” 安夫人道:“且待他来查时再作道理。”卢小姐道:“母妗放手,我要去了。” 安夫人说道:“甥女说那么话?既来之则安之。”一手拽卢小姐进房坐下,问明情由道:“甥女,不是我来埋怨尔,千不合万不是,都是尔娘儿二人不是,别人身上抓什么痒?今日惹出这样飞祸,诰命夫人被人捉拿,成何体面?” 卢小姐想道:“方才被母舅埋怨了,不得今又被他扯进来凑一双么?”遂立起身来说道:“事已如此,说也无用,我要去了。”安夫人道:“且慢,我说便这等说,决不来怪尔的。只要靠天保使他不来搜查就好。”吩咐备酒款待。卢小姐道:“不必费心,家庭遭变那有心情吃酒?”安夫人道:“既如此,吩咐备办点心进来。” 卢小姐此时那里有心情吃得下咽,只是呆呆坐着流泪而已。 且说安老爷在书房想道:“妇人家晓得什么利害?说什么有亲必顾,到明日被人搜查出来,那时连自己也不能顾了,看尔顾得他么?”一夜不能合眼。直到天明,亲身往外打听,才晓得卢、李二家家眷已解进京去了,因走了卢赛花一人,府县要差人挨家逐户搜查。安老爷本是胆怯的人,不听此言犹可,一听此言吓得冷汗直流,急急赶回家中,一步一跌跌进内厅,大声叫道:“夫人啊!不、不、不好了,尔、尔、尔不听我的话,要弄出大祸来了。”就将打听之言说了一遍。安夫人道:“我只道我们是缙绅人家不来搜捉,谁知也要前来搜查么?” 安老爷道:“尔到说得自在话儿,莫说尔是缙绅人家,尔就是皇亲国戚也要搜查的。”安夫人道:“如此却怎么好?”卢小姐道:“不必着忙,可有男人衣中? 借我一套。“安夫人问道:”要他何用?“安老爷连忙答道:”他自然是有路用的,待我走去拿来。“卢小姐即时将头首饰除下,三把头发合做一把梳,那安老爷已将衣中取到,卢小姐将中戴了,又将罗裙解下,将一套男人衣服穿将起来。安老爷仔细一看,笑道:”好个男人。“安夫人道:”不要快活尽了,可将耳钩除下。只是这一双小脚却如何处置?“安老爷道:”这个不妨,来寿的脚最小,他的靴亦可以穿得。“遂又走去将幸人来寿的靴拿了来。卢小姐一看说道:”尚长些,可有破棉絮拿些来。“安老夫人道:”有、有。“遂去拿了一大堆破棉絮来。卢小姐穿了靴,将破棉絮塞满靴内,打扮完了问道:”可有坐骑借我一匹。“安老爷道:”有。“ 吩咐家人:“将我的坐骑备好鞍辔伺候。”卢小姐叫声:“母舅、母妗请上,甥女就此拜别。”安夫人道:“若事情平定了,尔要来看我们的。”卢小姐答道:“这个自然。”遂辞别上马,出了后门而去。安老爷道:“他去了放下我心头一块大石。” 吩咐门上并众家人道:“不管什么人来问卢小姐,只说并不曾来,就是他家使女来寻也是如此回他。”家人领命,按下不提。 且说青莲次日要来见卢小姐,安府门上回道:“并不曾来。”青莲要寻也无处去寻,只得归家,日日思念夫人小姐而已。 花、卢两家俱各无主,家人吵得乱乱纷纷,将壁门塞断不表。 且说施碧霞在山中日日思望:“田、李二家家眷为何此时尚不见到?”这日忽见喽罗来报道:“朝廷差花锦文领兵前来剿捕,请令定夺。”施碧霞听了,心中大喜道:“如今正好报仇了。”随即装束停当,即时提枪上马,带领喽罗杀下山来,大声喝道:“何物花锦文,敢来送死。”花锦文道:“尔这女贼,快通姓名来。” 施碧霞答道:“姑娘姓施名碧霞,尔这狗头敢就是花锦文么?”花锦文答道:“然也,既知我的名声快快下马受绑,兔我动手。”施碧霞道:“我正要来拿尔,却好尔自来送死,着枪罢。”举枪便刺,花锦文叫声:“慢来。” 举起刀便隔,回手也是一刀,二人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杀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一边要活捉女贼好去报功,一边要生擒奸臣好来报仇,杀到日落西山不见输赢,各自收兵。一连交战十三阵,俱各不见胜败。施碧霞想道:“只此一个花锦文尚且拿他不下,怎么报得仇来?” 这夜在灯下看兵书战策,忽见汤胜姑走近前来说道:“小姐,不是我冒犯小姐,说临渴掘井那里济得出来?若要生擒花锦文,待我明日带三百名喽罗下山去,定要活捉花锦文上山来。”施碧霞道:“尔休得小视了他,他的武艺不在我之下。”汤胜姑道:“小姐也休得小觑了我,若不生擒花贼,愿将首级献上。”施碧霞道:“尔可知军中无戏言么?”汤胜姑道:“怎么不知?”施碧霞道:“既是如此,立下军令状来。尔若能生擒花锦文来记尔第一功。”汤胜姑就立下军令状。至次日,施碧霞升帐坐下,忽见喽罗报道:“花锦文前来讨战。”施碧霞问道:“谁人敢出马生擒花锦文,记取头功。”汤胜姑上前答应道:“小将愿往活拿花锦文,若是死的也不算功。”施碧霞道:“既如此与尔三百人马,须要小心。”汤胜姑说声“得令”,遂领了人马下山而去。不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