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得道 - 第 4 页/共 16 页
第14回
夫妻双修道骨肉生异心
却说胡三姐不晓用什么方法把孙仙赐劝导了一回,居然说得仙赐自己愿意娶媳妇了。孙杰夫妇也知道这是三姐劝说之功,自然都感激她。孙杰本以嗣续为忧,不忍教儿子出家,如今仙赐答应暂不出家,谁知那罗圆夫人,忽然老蚌产珠,又得了一个儿子,临分娩的前夜,梦见一条似龙非龙、似蛟非蛟的东西奔入腹中,醒来之后就嚷肚子疼。孙杰已替她预先雇好了稳婆,常住府中,等候生产。稳婆知道夫人临盆在即,稍稍用些手术,一霎时间,瓜熟蒂落,居然又是一雄。夫妻俩一番开心,自不必说,尤其是那位立志出家的孙仙赐见接续香烟得有替人,更比他爹妈来得欢喜。到了晚上,三姐又来,仙赐欣然把得了兄弟的话告诉她。三姐笑笑说道:"事情倒是该喜的,但是你却慢欢喜,知道你这兄弟可能和你一般孝友忠诚么?"仙赐道:"三姐太会取笑了,怎见得我这兄弟一定不是好人呢!"三姐只笑了笑,更不说什么。
到了次年,仙赐把伯小姊迎娶过门。成婚之夕,小夫妻俩整整地坐谈了一夜。以后彼此相敬相爱,厮亲厮热,宛然如一对同胞兄妹似的,总不见他们有甚狎亵的举动,孙杰夫妇免不得格外留意。因三姐那天显出异迹之后,罗圆知她不是常人,也就托她再向仙赐劝导,务要早谐鱼水之欢,遂抱孙之乐。三姐笑道:"先时你们只望了大公子不要出家,现在有了二公子,倒又想大公子早生贵子,这可不是良心不平吗?"夫妻俩都笑道:"次儿年纪还小哩,知他几时方能成家。眼前有了媳妇,怎不盼他开花结果咧!"三姐笑道:"这是他们闺阃之事,别人怕说不上话。既承重托,容便时再来饶舌几句。大公子要肯听了,那是最好。万一不听,两位老人家可不要怪我。"说毕一笑而去。正在厅门,就见仙赐昂然而来,见了三姐,伸手一拦,请到自己房中坐地。三姐见伯小姐不在,因问:"你这位新奶奶呢?"仙赐道:"大概到上头去了。三姐匆匆往那儿去。"三姐笑道:"我倒是专程来拜你夫妇来咧!"因把罗圆夫妻拜托的话说了出来,笑道:"我劝公子不如将就一点,做个人间的快活人儿也就完了。何必定要离乡背井,茹苦含辛,求那不可必得的神仙呢!况且你既娶了这位新奶奶,人家正在青春,难道也教她跟你受这孤单独自的凄凉生活么?你也未免太忍心了。"仙赐大笑道:"三姐又来试探我来了!我要贪图人世富贵,何必和爹爹那般争执。就是娶妻之事,也是三姐你再三开导我,还说伯小姐不是俗人,决非贪恋淫欲之人!现在虽是你的妻子,将来正可作得你的道侣。我因信了你的说话,知道你是真仙,一定不会哄人,所以大着胆子,把她娶了过来。"三姐不等说完,又笑道:"娶了过来便怎么样?人家小姐可逼你什么来?可曾要你实行那夫妇的勾当?"仙赐听说,把脸儿微微一红,笑道:"原说三姐是不骗我的,所以我才敢诸事信托你呀!"三姐笑道:"既如此,你就该句句服我教训才是。如今我就要你快快和新奶奶生个小宝宝出来,让我好去见两位老人家销差,你可能答应我吗?"仙赐大笑道:"三姐真是趣人,专会寻我开心,现在要说这话,别讲弟子万万不敢承命,就是内人方面,也断断不会答应。不信,你们都是女子,什么可以讲得,你倒不妨便中探问探问,看她如何回答。好吗?"三姐笑道:"你倒会放刁,知道你和新夫人已有约言,大家要做天上神仙,不为人间爱侣,我就说穿了舌皮,也抵不过你嘴唇儿一迸,你却叫我去碰这个钉子儿。你这个人哪,也可算厉害极了。"仙赐点头道:"这话三姐却说得不错。伯小姐委实是大有根基的人。他从听了我弟子一番劝说,立刻心地透明。近来天天跟着我早夜不倦的用功。别说三姐方才不过是一句戏言,就是真个要替我父母作说客,也只有碰她钉子的份儿。我可断言,事情是决无效力的。"三姐笑着说道:"这才是了,我算定你得这位兄弟,就是你命宫一重魔劫。但是不经这场魔劫,你就十分信道,可不易跳出这个家室的圈儿。因为你爹是决不许你出家的,你要违背了他,真个会闹出性命之忧,你便成了神仙,这不孝二字的罪名儿,看你可受得住?况且从古至今,也没听见世上有个不孝的神仙呀!这其间却就少不得你那位令弟替你造成一个机会,使你上可以尽孝,下可以全己。在他决不是什么善心,在你却实实在在得了他的好处,这是天机,不能乱说。我今才对你讲个大概,你只消放在心里,日后自见应验。本来这话,连你我也不敢告诉,也因料得定你是不会变心的了,所以随便对你谈这么一二句,你却不必再告诉你那夫人了。"仙赐点头称是。
过了几天,孙杰见了三姐又提起这话,三姐随便敷衍了几句,也就罢了。从此仙赐照旧出去做官,回得家来事亲爱妻,抚抱幼弟,倒也竭尽天伦之乐。谁知他这兄弟蛟儿,却和他性情不同,气味各异。转眼之间,蛟儿已有十二岁了,他的聪智亦奇,说他愚笨,他却事事狡猾,专能在父母面前挑是说非,把兄嫂俩说得全无人气,而且一言一动都显出非常诚恳的样子。不能不令人信他是个忠厚人儿。说他聪明,他却不明好歹,明辨是非。明明兄嫂待他非常仁厚,他却专一和兄嫂作对。此时胡三姐已不大到孙家走动,一年之中,至多来个三五次,传授仙赐夫妻一些口诀,考验他俩的进展如何。仙赐是忠诚孝友君子,伯小姐也是宽仁贤孝之女,明明吃了兄弟的大亏,在父母翁姑面上,得不到一句好言,甚至兄弟之间待遇优劣显然不同,他们也决没怨言。只怪文美师尊曾允随时派人指点修持门径,何以至今杳没音信。仙赐也曾再三动问三姐。三姐只说:"仙人决不谎人,你只好好用功,静静等待就是了!何必那般性急。"仙赐也只好罢了。
一天正逢罗圆寿辰,仙赐知道母亲出身,特地买了许多田螺放生。不料给蛟儿看见了,也去买了些田螺,叫人炒熟了,送给罗圆说:"大哥因母亲生日,特意做这碗田螺给母亲上寿。"一句话正中罗圆心病,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蛟儿怕她见了仙赐不免直言责骂,事情就要对穿,忙说:"娘且忍住怒气,孩儿听说大嫂还有一种恶计,要弄得娘见不得人。如今孩儿正在查察她要怎么摆布,已经有些头绪。且等我查明了,给找个证据,然后再问她一个忤逆的罪名,谅她也不得抵赖了。"罗圆夫妇久已中了蛟儿离间之计,这时已深恶仙赐夫妇,因而面对蛟儿说的话,句句信从。见他这般说法,自然一口应允。可怜仙赐夫妻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身生父母,嫡亲翁姑,曾恁般疑忌。而且蛟儿用心太险,一面竭力挑拨,一面还止住父母不可发表,弄得仙赐夫妇连话都不能分辩一句。夫妻俩亦只有相对愁叹而已。
那蛟儿年纪虽小,却在外面结交许多方外术土,学得几种魇魔的方法。这时又值伯皋有病,仙赐夫妻同去省亲,一住三天。伯皋病已临危,夫妻俩只得多住几天。跤儿趁这机会,弄了许多魇咒的东西,上写父母生辰月日,用银针戳住,打开嫂子房门,把这些东西塞在床下席底,或各处污秽地方,自己便作起法来。弄得孙杰、罗圆心痛脑胀,口吐鲜血。据蛟儿说:"这必是有人弄什么幻术,暗害父母。"孙杰先是不信,请了个道人看视,也说是中了邪术。孙杰怒道:"我夫妻一生好善,从不晓得刻薄人家,谁敢如此狠毒?"蛟儿也故作疑惑道:"正是。我家都是忠厚好人,有甚冤家作对,就说自己人吧!只有兄嫂因父母不大喜欢而常存怨言,但也何致下此毒手?但用魇魔之术,一定要用本人生辰八字,外人又怎能知道。就是家中佣人,也未必弄得清楚呀!"一句话打动了罗圆。妇道人家,本来最信这等事情,趁着仙赐夫妇不在家中,带了蛟儿,亲去他们房内一找,果然找出许多用邪术的证据来。罗圆这一怒更比上次不同,就是孙杰因证据确凿也深信必是仙赐夫妇所为,立刻用火焚烧,他俩的毛病也便好了。孙杰盛怒之下,就着蛟儿亲去伯家,召回仙赐,要治他忤逆不孝之罪。蛟儿忙阻止道:"父亲要告他忤逆,大不该把那证据毁灭。现在没凭没据,空口白话还告他些什么?况且他现为大夫,官官相护,一定之理,这官司包定是你必败的。若是装个不晓,仍将他们留在家中,他们知道恶计已泄,心中不安,必要另生邪谋,我们防不胜防。不如派人送些东西给大哥,说是什么人送来,母亲记得大哥,特地送与他吃,却在里面放下毒药,先把他害死了。嫂嫂一个女人,能有多大本领,等她回家之后,再想法子摆布她,岂不大妙。孙杰夫妇盛怒头上,也竟不曾三思,就着蛟儿亲去送一包点心与仙赐。仙赐议要分些给岳父母和姨弟辈。蛟儿忙说:"母亲只赐哥哥吃这些东西。分给别人,总是不够。哥哥自己不吃,倒辜负母亲慈爱之心;仙赐心想,这话却也不错。便胡乱吃了些,余下的仍由蛟儿带了回去。
不到晚上,仙赐忽然心疼欲裂,口吐狂血,辗转呼号,翻来滚去价闹得不可开交。伯皋夫妇和一家人都急得要命。伯皋病在危急,经此一逼,便先道一声"失陪",双足一挺,归天去了。伯小姐送过了父亲的终,看看仙赐神色大变,一条性命也只在俄顷之间,只得丢了已死的父亲,把未死的丈夫送回家去。两家相距本来也有十多里路,一时三刻哪里能够赶到,才行了一半路程,忽听仙赐大喊一声,竟也追随他的丈人一道灵魂,奔向鬼门关去。伯小姐才痛父死,又悲夫亡,心中一急,哇的一声,也吐出一口鲜血,顿时神魂出舍,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可怜一对夫妻未证大道同赴阴曹。不知二人死后有何异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15回
千载老狐说明因果少年公子斩断俗缘
却说仙赐夫妻行至半路,双双毙命。那班护送的人夫,一个个急得无法可施。忽然一阵狂风,四处卷来,一霎时,天昏地黑,日色无光,满街上砂石乱飞,烟迷雾漫。路上行人,对面不能相见。伯家护送人夫,也只得找个地方暂时躲避,却把两个死人丢在车内。一直过了个把时辰,风声稍止,云散天清,众人忙至车前看那两位死人。说也奇怪,只剩一辆空车,哪里有什尸体?众人这一吓,更比方才来得厉害,没奈何只得拉住地方上人作个见证,分头向伯、孙两府禀报。伯夫人失了爱婿爱女,一阵悲伤,自不必说。就是孙杰夫妇,虽因蛟儿挑拨,痛恨仙赐夫妻,此时闻得他们均身死途中,尸体不见,究竟父子天性,孙杰先悲哭了一会。罗圆也哀泣不已。只有蛟儿十分称心,还说:"母亲不必伤心,他俩如此死法,可见天道不爽,越发显出他们的居心狠毒来了!要不然为什么死了一个,另一个也会同死。死了之后,连骸骨都不得回家呢!这等不孝之人,死了正好!爹妈还悲伤则甚!"老夫妇俩听了这话,也觉大有道理,流了一会眼泪也就罢了!
丢下这边,先说孙仙赐中毒身亡,一道幽魂迷迷糊糊的随风吹送,不晓吹过多少地方,忽听有人喝道:"孙仙赐游魂安在?"仙赐吓了一大跳,不由心神一定,自己恍惚是已死之人,慌忙睁目一瞧,只见眼前有个女子,道姑打扮,手执玉笏,笑容满面的在他身上一拍道:"老友别来无恙?还认得胡三姐吗?"仙赐游魂这一喜欢,也就不同小可,忙说:"三姐从哪里来?怎么好久也不来我家走走。如今弟子受了兄弟暗算,已经蒙冤身死,应了三姐从前那句说话。三姐既在这里遇见弟子,还望大发慈悲,援手则个!"三姐笑说:"不为救你,我却在此则甚?不必多说,快随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再慢慢把此中因果告诉你听。"仙赐似喜似悲,不知不觉跟了三姐,身子好似风吹败叶一般,轻飘飘地一点做不得主,好在左右不离三姐,总不飘到别处去。一会儿到了一个山峰之上,那处有石屋三间。三姐走了进去,仙赐也跟随入内,向三姐下拜道:"弟子一向愚蒙,日对名师总不知道敬礼皈依,如今游魂飘泊,四海无家,还恳三姐念数年相随之情,俯赐收录,刊入弟子之班,不胜幸甚!"三姐忙笑道:"不敢!不敢!公子不必如此谦卑,且请坐地,让我把此中因果原委一一奉告。公子可晓得我是什么人啊?"仙赐一面就坐,一面愕然凝想,不知所对。三姐叹道:"公子真可谓一世聪明,一时蒙懂者也。我和公子非亲非故,总有那般大工夫管你许多闲账。公子但请追忆尊师文美真人在御花园内嘱咐的言语,便知我和公子的关系。原非直接的交情,却是奉命而来,一切事情有所禀承的啊!"仙赐恍然大悟道:"照此说来,三姐毕竟是师尊派来照应弟子的了?可是么!"三姐笑道:"如今你才明白了么!我本西山老狐,从前误入邪道,屡有不轨之行,曾两遭雷火之劫。后来一次得令师真人恩庇,得免惨劫。我便在令师面前设下重誓,从此革面洗心,虔修大道,恳求令师收在门下。无奈真人一念之慈救了我的性命,比及我要拜师,他又虑我恶性难移,积习不改,万一再有不法行为,未免连累于他,因此踌躇良久,不肯答应。后来被我缠绕不过,方才允许我在百年之内,替他供奔走、应使令,做些小小事情,如果立志精诚,一无差错,方能收我为徒。他那第一件差使就是派我到你那边,随时指点与你。一半也含些试察性质,要是你稍有变心,或是有其越轨行为,我回去报告,师尊就要用飞剑斩你,雷火诛你!"三姐说到这里,仙赐不觉打了一个寒噤,肃然正容道:"幸而弟子还没有什么变心,要是那年上了三姐的当,此时不但见不得师尊的面,只怕那时也更见不到三姐了!"三姐大笑,又道:"后来再三考察,再三试验,深信你真是精诚专一,毫无杂念的君子。因此我又把许多紧要口诀传授与你,又将你的结局预先对你透露些儿。也是望你格外奋力,不惮危难,百折不回之意啊!"仙赐听了,起身向上拜了八大拜,叩谢过师恩,然后再向三姐拜谢。三姐笑而避开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你虽得我指点照料,我亦藉你立些小小功果,将来有词以对师尊。你要这样多礼,我也要向你拜谢成全之德了。"三姐说完了话,和仙赐相对坐了。又问道:"公子可晓得令弟为甚和你如此作对呢?"仙赐惘然道:"正是,弟子自问对于兄弟还不致十分疏淡,不晓他因什如此见嫉?"三姐叹道:"这就是我所说的因果之理了。你可晓得令弟是什么东西转世的?"仙赐听了这话,沉吟多时,忽然顿足道:"咳!我明白了,怪不得母亲临分娩时,梦见似龙非龙、似蛟非蛟的一个大兽,投怀而生弟。当时我父亲说照梦中形状,若非蛟龙,必是海蛟,所以取这蛟儿的名字!可惜我们都笨得太凶,明明听得有此怪梦,又有我父无意中取下这个名字,分明已经点出这事的因果,我却一些也想不出来,岂非怪事!"三姐笑道:"若是人的聪明能够想得到,倒不成为天道了。"仙赐默然良久,道:"照此说来,我那兄弟他也不是来做孙家的子孙,简直专为报仇而来!但不知报仇之后,能否弃邪归正,奉养我的父母呢?"说到这句,不觉潸然泪下。三姐听了冷冷一笑,说道:"哪有这等好事!你是仁孝之人,受了这等冤害,还念念不忘你的父母,只此一念,便胜许多功行。但恨你那令尊令堂委实生性太糊涂了。现在信了令弟之话,害你一命,不久,他俩仍要吃令弟的亏。决没有好结果!为期不远,你等着瞧吧!"仙赐流泪道:"照此说,我父母半世劬劳,不但后嗣轻虚,而且结果还坏在儿子之手,岂不可悲!三姐既承师尊之命前来救拔弟子,可否瞧在弟子份上,也把我的父母救了出来?弟子更当心感无涯了!"三姐呸了一声,笑道:"你又说糊涂话了,劫数所定,人力岂能挽回?你父母已有了你这等佳儿,何致后嗣虚轻,你以为自己出了家,不能生育就算绝了后代吗?大凡人类所以要有子孙,为的是防自己老死之后没人传授血脉之故。要是能够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何必要什么子孙?人生所以贵能成仙了道者,便为此也!"仙赐又道:"我父亲是个出名的好人,就是母亲虽然出身异类,向来不做歹事,只知扶助父亲,共为善事,何以偏有这等劫数呢?"三姐道:"这话难说得很,照因果报应的道理说来,往往有合数生之事显出一世的结局,人人只就其人之本生言行评判现世的结果,自然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了!你父母今生虽都是好人,却不晓他们前生做人是什么样子。不说你父亲,专从你母亲而论,我确晓得她做田螺精时杀害生物不知其数,并且诱引人家少年男子,采元阳,补精气,幸而修成一些法力能够变人变物,化大化小,自然采补之事,定不在少!然而这等损人利己之事,岂天道所能许可?如此作为如可成仙,天上神仙,竟成万恶渊薮了。有是理乎?当时我虽修成人身,行为大致相仿,两遭雷劫,正是天降刑戮的实据。所谓法是法,道是道。法虽成而道不顺,结果必致先害人而后自害。我是作恶未多,幸蒙师尊慈悲拯拔,才得死中逃生,弃邪改正。如你母亲以修成法术,善能变化之体,怎能落于庸夫之手,几乎性命不保?老实说,这也便是老天示罚的一种方法。所谓假手于人,人似彰天讨也!幸而碰到你父亲和先母都是仁孝之人,也似我逢师尊一般,得脱万劫不复的大难。那时你母亲就该快快觉悟,修道立功,以求补过才好。可是数十年来也不过做了一个无功无过、平平常常的女子,却不曾见她有甚好事做出来给人瞧,就她自己也不曾修一天道,持一天斋。最近误信劣子,毒毙佳儿。在你从无怨恨之心,在主持正义的天爷爷却也定作一件大罪,少不得终要并案惩办。这等都是一种报应之理,其事极晦,人所不能知;其理极微,人所想不到,光就一生行事的外表而谈,如何作得准哩!"仙赐见说母亲受罪,一半还为了自己之事,不觉又惶愧,又悲痛,失声一呼,哀哀欲绝起来。三姐叹道:"公子真孝子,真好人,怪不得师尊如此重视于你。但师尊早知今日之事,也并知将来之事,曾说,你母将来仍须赖你而度脱,你也大有报恩的机会。现在却须赶紧用功,勤修道法,他事一概不得费心。就是父母之事,虽然从你孝道而起,既已说明,将来结果,你就该放开怀抱,安心干你自己的正经,若仍和在家一般,天天定省,日日追陪,何必又要出家呢?师尊又说,你的希望很大,而魔劫也多。此番修为与前生又不大相同,前生是由畜生道而转人人道,如今则由人身而转入仙体。身份愈高,修持越苦,将来的造就也越高越大。你要明白此理,好好上进,切勿再为俗尘所累,方不负了师尊期望之心。"仙赐听了,顿首受教。忽又记得起自己的妻子来,因笑对三姐说:"弟子决非贪恋夫妻之情,委因此女贤德,从前也蒙三姐指教,许为可造之才。如今却不知她可回到府中没有?将来能否恳求三姐随时再去指示些修行之理,使她也得些小成,也就不枉了三姐玉成之德。"三姐听了,大笑道:"才说你好,你倒又放刁起来,明明白己丢不下老婆,偏把一副担子放到我肩上来,我偏不管这些,也不望成就些什么!你爱玉成她,等你成仙证道之后,自己去度她出世吧!"仙赐知三姐素性好顽,忙笑求道:"三姐不要尽顽!三姐是何等慈悲为怀,岂有为德不卒,半途中止之理?本来我这奉托也是一种过虑之谈。难怪三姐不开心。如今我再不敢求三姐怎么样了!但请三姐把她的现况对我说一句儿也就罢了!"三姐笑了笑,才把蕙姑已死的话告知仙赐。仙赐一听这话,早又泪如雨下,呜咽有声起来,口口声声只叫:"我害了她!我害了她!"三姐立在一旁,怔怔的望着他哭完了,自己忽然一阵狂笑,翘指儿向仙赐说道:"真多情人,真有义气!我见你哭得可怜,说不得,担点干系,替你回去医治了她,带到这里来,仍旧和你做夫妻。好么?"仙赐受了这场讪笑,不期面红过耳,连方才淌出来的鼻涕眼泪,也吓进去了,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只呆呆的瞧着三姐发怔。三姐见他如此忠厚,倒也不忍再取笑他了,因告诉他说:"伯小姐人品性情不但凡人中不多见,就在仙品中也是上等之才,她的成功,将来不在你下。现在已另有你的一位师妹度她去了,收她为徒。她的前生本是玉皇殿上一个司花仙女,因玉皇万寿,群仙庆祝,不晓为甚原因和一个司香仙吏大闹口舌,以致触忤宸衷,一起谪贬十世。须经十次轮回,不迷本性,方可回转天曹,另加升赏。至她和你的关系,却在下凡之时,你也正从冥府前来途中巧遇仙女,同时你那对头老蛟知你不久下凡,特地赶先一步探听你下凡消息,因她生得美貌,老蛟不合戏侮了几句,仙女正在窘迫,得你赶上,大动义愤,邀同护送的冥卒,打退老蛟,救出仙女。仙女十分感激,曾有图报之言,因此结下这层干姻缘,这都不是偶然之事。如今她恩已报过,你也对得住她,这一段夙账已算了结。此后你也不必再去牵惹她,反招自己的魔障。师尊知道了,又该一场训斥。你要切记才好。"仙赐听了,憬然叩谢。三姐便替仙赐把那三间石室收拾一过,着他在洞中修真。本身仍回西岐复命文美真人去了。
仙家光阴本过得极快,一霎眼间,又过了四五年。仙赐道心极坚,又有根基,用起功来,自比他人更易进步。此时已能断绝烟火,澈悟心性。文美真人每年又派三姐前去教他几种召神遣将和防身护体之法。仙赐一一领会。这天正在危坐养气,忽听耳边有人说道:"田螺精遭难,还不快快报恩去。"仙赐猛地惊醒,睁眼一看,原来又是胡三姐来也。不知田螺精有甚危难,却看下回分解。
第16回
孝子下海访螺母狐仙入宫谒龙王
却说仙赐见胡三姐到来,慌忙起身迎接。三姐笑道:"成日说报亲恩,如今你母亲已被令弟淹入淮水,你父也于去年因气恼令弟而死,你倒不想回去瞧瞧么?"仙赐见说,惨然下泪道:"弟子自受师戒,六根俱净,万尘不染。有时于寂静之中,偶一念及者,仍只家中两位大人。但坚守三姐之戒,并奉师尊教训,除了专心一致的炼气净心,他事概不置念。也更不敢擅自离开修道之地,致召外来魔障。此中情形和弟子心曲,当在师尊和三姐洞鉴之中。今承三姐指示,家中遭此惨变,父母均受横祸。弟子决不为贪恋红尘,有甚丢不下家室的念头。独对于父母之难,恨不能插翅飞去,省视一番,一颗心才放得下去!"三姐笑道:"那蛟投生凡人,专为和你作对,自你走后,他又投入邪教,习得妖法,常能变化原身,兴妖作怪。你母亲不是一无道行的人,还经不起他一句咒语,'向从何处来,还归他处去',可怜做了几十年凡人,到头来仍是一粒田螺,而且冤被咒禁,出入不得自由。你虽学道多年,稍知道术,若要和他抵抗,正是以卵击石,必败无疑。你便要去,也得先有一个制胜蛟精的办法才好。"仙赐却不答此问,先要晓得父母如何被害之事。三姐道:"天地之间,正邪二气,各有相当声势,正有正派,邪有邪党。自常理论,邪不能胜正,偶遇劫数到来,正人君子往往不能自全,邪气乘机倾陷,亦未尝不能败正。如今那个蛟精虽然行为不正,既入那一种教门,也自有他那一批党羽,如鼋鼍龟鳖之类,也能随时随事指点他、照应他,使他不昧本真,仍归妖道。而且他们志在炼法,不知大道。法易道难,道为本而法为末。修道者不必言法,而法无不备。但成功既大,修持自难。习法者法虽成,而去道仍远,一遇有道,法无不破。但当修道之时,与使法者相比,往往仅受制于法,并非道不胜于法。因法可零星学习,道须整个修敬。学道未成,犹之未学;未学之人焉能抵抗妖法呢?如今你我所学的是仙家真正金丹大道,内中奥旨,万非一辈轻狂小妖所能梦见。不过在修道未成之时,却还不能不畏他几分妖法的厉害罢了!"仙赐恍然道:"弟子明白了,那蛟儿一定得到那批同道的提挚指点,已能使用妖法,所以家母不能制法,反被咒禁。至于父亲,又更是毫无道行之人,自然更不是他对手了。"三姐点头道:"你父因蛟精喜交匪类,无恶不作,训戒了几句,反被他推了一跤。年老之人禁受不住,不上一日,伤重而死。这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你父死后,你母因系有术之体,仍和年轻时一般丰韵,便被这妖精垂涎,想干那逆伦之事,被你母咬伤手指,母子情感大坏。蛟儿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法子,将你母顽壳取了出来,陈在中堂,等得你母出来,口念两句咒语:'笃笃笃,老娘田螺壳,进进进,老娘田螺精。老螺老螺,快现原形。再不现形,剑下归阴。'念完了这几句,说也真奇,你那母亲忽然不见,原来已被收入田螺壳中,仍做她的田螺去了。好狠心的恶蛟,把田螺蓄在池内,照他原意还想烹食田螺。不道老天真有灵感,顿时一阵大雨,把这田螺飘出池,氽入淮河。这一来把蛟儿吓了一跳,不敢再动烹食之念。用符咒将她沉入淮河,一千年内不准她有出头之日。如今你那母亲正在受苦咧!"仙赐见说,痛哭道:"我父母有甚罪孽,落得如此惨报?请问三姐,我孙仙赐还能和父母见面不能?"三姐正色道:"怎么不能?不瞒你说,现今就是师尊法旨命我带你同入淮水见你母亲。要是不然,我怎么无端跑来和你说这一大篇议论咧!"仙赐又问:"见了母亲之后,凭仗师尊神灵,三姐法力,一定可以救得母亲出险了?"三姐摇头道:"那也没这么容易。师尊曾说,你母从前作孽不小,今日该有此报。不过幸而有你这个儿子替她帮忙不少。师尊着我传给你母一种修炼之法,须把她那顽体炼得能大能小,大到化螺壳为海中洞府,可容千人道场,和海中龙王为友,方算完成道行,脱离畜道,这才是她因祸得福的好结果。但师尊说,她和螺精毫无关系,所以如此援手,一切都是为你,你须于成道之后,周游天下,立就三千功行,代你母报答天恩!但须迟升天界一千年,并要重入轮回为凡人。不过根基越厚,成仙也更容易了!你能答应,这样方能传给你母大法;要不然,师尊也不便为这毫无缘份的妖精如此劳心!你的意思怎样?"仙赐涕泣叩头道:"只要救得母亲,孙仙赐情愿永作救人度世的游仙。就不得升天也无怨言!何况只要一千年呢!只是还有一说,我父亲现在阴曹,将来可否由三姐带我去一见?"三姐点头道:"你父存心仁厚,此世为人又没做甚恶事,这次不幸受气而亡,当是前生的孽债。孽债已了,自然托生福地,再享厚禄!你倒不必再惦念他了。"仙赐道:"话虽如此,但是我的心上总想见一见亡父的面,益发可以放心一点。"三姐沉吟道:"这样吧!师尊现在只派我送你前去见母,却没曾要我带你走阴间的路子。我现在替你定下一个绝好的主意,因为我听师尊说过,令尊虽是好人,却无仙缘,应得十五世降生富厚良善之家,等你千年行满,我必替你代求师尊仍去投生做他的儿子,使你们于千年之后仍为父子,岂非千秋佳话!而且你也可以省却一桩心事了!好不好哩?"仙赐这才大喜拜谢。又问那蛟儿结果如何?三姐摇头道:"此人本是妖种,已入邪教,将来罪恶贯盈,自有人去收拾他。何用你我费心?"仙赐道:"像他这样杀兄害父。镇咒生母,难道不算罪大恶极吗?这等人还不加罪于他,留在世上再害别人,岂非天道太宽!"三姐道:"这话说起来又是一篇大道理。现在可以约略和你谈谈。我不是刚才说过,劫数所定,不但人力难回,连天道也是无可如何?好像天有四时,昼夜气候有寒暑风雨,照人类思想,最好有晴无雨,有温和无寒热,有长昼无永夜。然而生克来去都有定数,虽玉皇上帝、元始天尊、老君祖师和西方如来佛子,也不能丝毫勉强,况人生之微,有甚能力可以混合阴阳呢!如今所说的劫数,也就是这么个道理!比诸尘世就是治乱两事,世不能常治而无乱,即可知天道不能有正而无邪!现在你我所见的蛟精如此凶狠残忍,以为杀不可恕,岂知天地之间此等万恶妖魔正不知多少,其生也原于劫数,其行事却也未尝没有一种因果的道理在内。而如令堂之事,双方都算不得什么正气的东西。彼此相倾相陷,不过同蛮触蜴角之争,胜败存亡,更没理由可言。现因你的关系,竟劳师尊如此费神,要是不然,谁有那么大的闲工夫去理会这些呢?"
仙赐听了,不觉又愧又感,方才跟随三姐出了洞门。三姐用手一指,半空中飞来两朵白云,冉冉落在面前。三姐笑指其一说道:"你可登这上头。"她自己也上了云头。回首见仙赐立在云端,似有些怕颤颤的光景,因笑道:"成日只望升天,升天不腾云行吗?怎么上了云头,又不得劲儿起来。"仙赐笑道:"三姐道行高深,看得云去雾来只是一件小事。像我是求之不得,一旦得之,不觉受宠若惊起来了。"三姐大笑,两人一同腾起。三姐嘱他放大了胆,不必害怕,自己只和他厮并驾行。途中仙赐求她指点驾云之法,三姐笑道:"公子所学在道,道成则万法皆成,他皆末技。不如我们积恶如山,功行毫无,现虽弃邪皈正,只能和变幻戏法一般,学些小小防身本领。将来公子成就,还非我辈所及。这不是我的虚言,师尊也曾说过。我们同门数人,没有一个赶得上公子的呢!"仙赐听了,心中大为不安道:"三姐因甚如此奖誉,使我非常难堪。"三姐笑了笑,也不分辩,因说:"这驾云之法,看似没甚高低,其实大有出入。似你学业渐精,将来难免邪魔侵袭。这等普通法术,倒也不能不先学会些儿,但大道未成,肉体未化,笨浊之躯,如何上得云头?这就不能不用一种咒语。待你成功之后,心在云外,人在云中,爱去哪里祥云自生脚下,不但用不着像我方才那样招手,尤其用不着念甚咒语儿了。"仙赐领会称是。三姐就在云端把驾云停云的秘诀传授与他,仙赐一一领会,因又笑问道:"用这咒语可是不论何人都能腾空升天吗?"三姐笑道:"又说呆话了。仙凡路隔,真正仙人,岂能无缘无故把这等秘咒胡乱传与凡夫俗子?此外只有一种邪教,他手下的门徒大概物多人少,这批东西什么都是妖魔鬼怪,不守正轨的。他们也有一种驾云咒语,却和我们不同,就是我未随师尊以前所往还结识的,无非都属此辈。因此也学得他们驾云之咒,还有其他变化遁幻之术。凡正道所有者,邪教几无一不能。若论所以施用之法,却又没有一事相同的。可见邪教中也自有他们的来历和根基。不能轻视他们哩!"仙赐点头领教,又道:"大概世上顶快之事,再没比腾云更快了吗?"三姐道:"腾云也有快缓。像今儿你我这等行程,因你初上云头,恐致头晕,兼之便于谈天,所以走得最慢,不过比到凡人行路,不晓要快过几千万倍了。其实腾云还不能算顶快,顶快的腾云每天才能游遍四海九洲。从前玄女娘娘炼五色宝剑,能使剑与神合,神之所至,而剑亦随之。所谓剑者,亦并非如世人所用之顽铁,徒为杀人利器而已,又以炼得从剑生光,继且弄成有光无剑的地步。光之所至,即剑之所至,大约那一刹间可从极南之处,飞到极北地方。他的效用,除斩暴降妖之外,兼可传递消息,心剑既合,剑光之中便可显出心中之事,或心中拟好书字,亦可藉剑光播送到万千里外。到此地剑光因称大成。用剑之人,亦因剑而仙,剑历万劫而不坏,人亦经万代而常存。如今世上存有红白青黑四派,各有祖师,各收门徒,声望势派并不在我辈仙家之下,只可惜青黑二派,不知何时落入物类之手。听说是两头猿猴为教主,专和红白二派为难。幸红白二派剑术究比青黑高深,所以不成大患,这也犹我方才说的邪正两教,如阴阳并立,而不能偏废。要之,总是这个道理罢了!"仙赐听了,不觉骇然良久道:"总道云行最速,不道更有比云游更快如许的。请问三姐,剑仙有此绝技,我教中难道不能和他们比抗吗?"三姐笑道:"哪有此理!我教是仙术正宗,几位祖师道深,高天厚地,无往不利。大凡世界中事,事机未现,他已在千百年前预先知道。即以你所言快慢而论,凭你九州之大,五岳之高,四海之深,祖师心到事集,何用借力剑光,那全是大道之用,岂其他法力可比?不过以法力论,自然要推剑光最快。我还听得师尊说,五千年后,人类进步,有许多仙法将要流传人间。那时祖师将请玄女施法,把剑光化成电力,能使千万里外,一霎时间,双方通语,或传达书信。这是祖师对师尊们说的。我们要有造化,能修成不坏之身。五千年间也不过转眼工夫,你我却没有瞧不见呢!"仙赐听了点头领悟。正听得津律有味,忽然三姐在他肩上一拍:"就到淮河了,刚才我们是从海南飞来,约摸也走了有千多里了。你可试着,念一回停云诀,看是怎样?"仙赐依言默念了一遍,果然云头渐低,降落淮河岸上。仙赐欢喜之余,因念母亲在此受罪,蓦地又掉下泪来。三姐也不理会,用手向水中一指,只见波浪汹涌之间,现出一条平坦大道。三姐带了仙赐,沿道而行。走了半个时辰,三姐说:"前面金碧辉煌一座宫殿,就是你老友所居的水晶宫。我们此番先得拜访一次,方可托他照料一切。"仙赐知她说的是前生之事,所言老友,即师尊所说之龙王平和,因笑说:"既是老友,理应拜访,况且还要请他帮忙呢!"三姐当先趋行几步,到了水晶宫外。早有巡海夜叉前来挡住去路。三姐说明来意,又指仙赐说道:"这位便是大王的老友。"夜叉们一听此言,不敢怠慢,忙向他们行了一个礼,然后撞起宫门口那口报事大钟。钟声三响,里边出来许多水族官员,如鳜大夫、鲤军师之类,一一向二人通过姓氏,邀入宾舍。坐不一回,里面传说:"大王请见两位老友!"三姐带定仙赐,跟随几位水吏肃谨而登。
那平和大王却已知道仙赐即灌口蝙蝠转凡,特地降座相迎。三姐和仙赐要行大礼,平大王大笑说:"彼此昔为老友,今又不相统属,何敢当此大礼!二位如此客气,倒显得生分了。"二人只得遵命,大家行个便礼。龙王退入后宫,吩咐备筵治酒,款待上宾。真个是龙宫富厚,不比凡间。一刹那间,肴馔毕陈,佳珍罗列。龙王下座相陪,动问仙赐别后情事。仙赐从灌口凌侮老蛟起,文美真人转送投生,又被老蛟转世陷害等事,逐一诉说。说得那位义侠勇武的龙王龙髯戟张,龙发动冠,拍案顿足,厉声怪叫,立刻传令出去,要派手下十万水兵前去各处水府搜查老蛟,处以重辟,替老友报仇雪恨。胡三姐忙起立笑阻道:"大王却慢动怒,谅此小妖,何足劳大王神兵,将来罪恶贯盈,自有天刑处治,现在却还未至其时,恐动众劳师,未必搜捕得到;还请大王暂息雷霆为妙。"龙王怒道:"照你这等说法,此辈妖人还有什么一定寿数不成!"三姐正容道:"妖人虽不必有定算,而上天却有一定数运。世上的暴君乱臣,世外的妖精鬼怪,都是应劫而生,劫数未终,人力所不能制;劫数既到,便不攻而自灭。何劳大王费神呢?"龙王听了,意思总觉不快。仙赐也再三陈请,竭力劝说。龙王把长髯一捋,嘘嘘一笑道:"也罢!既两位都这么说,寡人也何必定要与他为难,不过和孙君多年老友,今儿见他被人凌侮,竟不能相助一臂,问心殊觉不安耳。"二人又忙说了许多好话,把龙王的怒气给说平了,方才开怀畅饮。三姐便把仙赐前来寻母的话说了出来。龙王忙道:"这个容易。二位何必亲去,寡人就替你们派人寻找了来,救她出险,母子在此相会,岂不大妙!"三姐笑道:"大王盛意非常心感,但螺精被毒蛟用妖咒镇压,不能自由。况且螺精灾孽正多,该遭此劫。家师曾言,要等千年劫满,着她于千年中修炼法身,更在她那顽壳内庭,请高人作七昼夜道场,方可脱离灾晦。如今却只好由她吃些苦楚,眼前虽苦,其实却正是她修道良机,况有敝师传授仙诀,将来成就,未可限量!若此时将她救出,反于修持有碍,爱之反以害之了。不过现在大王治下,这千载长期难保不再有妖人侵袭,使她不能专心修道,却是可虑。因此特带这孙公子访谒大王,请谕知淮河正神,随时设法保护。孙公子就感恩不尽了!"龙王听了满口子答应道:"这些小事何用尊嘱,立时请来左右丞相,和二人相见。"龙王当面吩咐二丞相把这事办好,又特派鳜大夫亲率八名巡海夜叉护送二人前去。二人不胜心感,出席拜谢。龙王慌忙拉住,大笑道:"二公直如此多礼!像我生长山野,性情粗豪,就没那么多礼节儿!"说毕,大家一笑。席散之后,二人辞过龙王,跟着鳜大夫和四名夜叉都离了龙宫,向淮河入海处来。未知母子相见如何情形,却看下回分解。
第17回
孙仙赐海中见母张果老转世成丹
却说胡三姐带同仙赐并会同龙王派去的鳜大夫及巡海夜叉等到了淮海交界所在。夜叉们禀说:"此地水界就名淮海村。东边归淮神管治,这西面都是大海,现在是我们大王新派的海神管辖。请问大仙要去拜访的朋友住在哪一方面?"三姐一听这话,忙朝仙赐使个眼色,对夜叉们说道:"承大王盛情,委托诸位护送前来,如今已是到了地头,那边地方小,不便惊动列位,还是先请回去销差,我们自会去找。"夜叉们巴不得这一声,一齐问鳜大夫:"怎么样?"鳜大夫也不愿再去,于是半推半就的客气了一回,方才告别而去。这里三姐笑对仙赐说:"那班小儿只当我们来拜甚上客,不道是一个被人锁禁的田螺!这批东西全是势利儿,何必惹他们见笑呢!"仙赐称是。二人仍用分水诀找到淮水之底。果见一个大田螺埋在土中,只剩下一个口子可以稍稍伸出头来,略略呼吸,并等那游过的小虫,接些来吃。仙赐情知就是生身之母,心中一痛,不由痛哭起来。三姐忙道:"莫哭!莫哭!我来替你通报一声!也教你母亲认得你这儿子。"仙赐依言,俯下身去,把浮在泥面的螺壳抱住。且听三姐喊道:"罗圆!罗圆!你那驱逐的逆子仙赐儿前来找你来了!"那田螺把头伸了一大段出来,向水面瞧了瞧,看那情形,似乎已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样子。一回儿螺颈触住仙赐的头,便似粘着似的,好久不动,也不肯离开。照这光景自然是表示非常亲昵的意思。仙赐也把颈面贴住螺肉放声恸哭。良久良久,三姐方替他说明过去的情事,并致师尊之意,劝她受这千年惨劫,藉此可以修身立命,造成不坏之身。又道:"总因你前生造孽太多,如今该受酷报。但因你儿子之故,使你可成正道,未尝不是不幸之幸。今将修炼口诀传授与你,似你天资聪明,只要日夜用功,不过三百年后,就能身离顽壳,符咒之力不能拘束于你。但是还不能离开这水底,须再过五百年,功行已有八九成,休说妖魔外道不能害你,你可就在海底居住,借你顽壳作为洞府,一千年后,功行圆满,那时方能再和你儿子会面,还当聘请高明有道之士作一绝大道场,超度受你毒害的许多冤鬼,从此孽账可清,前途顺利,再没什么意外的了。"那田螺精听了,用力点了点头,以示叩谢之意。三姐又把咒语传给与她。诸事已毕,三姐说:"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就回去吧!"仙赐只得遵命。又和田螺亲热了一回,说了许多劝勉的话,方和三姐一同回身,出了水面。三姐说:"你的大事已了,赶快回天台做你自己的功课去吧!"仙赐称是。三姐着他自己念起驾云咒,双双腾起半空,向南催进。一下子工夫,早已到了天台,回至洞居之地。三姐告辞而去。临别时,郑郑重重的吩咐道:"公子,今后你的责任越发重大,你既立志救母,须把母亲救出海方算做完你的大事,但这都是你的功行,今生虽然辛苦,来生仍有相当的好处。你在五百年内专做自己的功夫,五百年后,虽不成仙,但也很有些法力了,便该出去各处巡游,遇苦救苦,逢难济难,做满预限的功行,师尊自会送你转世下凡,那次转身之后,只要本心不昧,数十年即可登仙成道了。"仙赐一一领诺,又问道:"功行满足可不再堕凡么?"三姐道:"那怕不行罢!你不听说,从前天帝为了一层贪念,指出一魂下凡历劫;功行将满,本可立时升天,为因一念仁慈不忍舍他的儿子,因此又转一世。后来数世都因六根不净,功败垂成,直至最后一次百念成灰,性灵通澈,一点没有什么挂恋的了,方才重升仙界,封为真武大帝。以玉皇之尊,那样深厚的根基,兀自转不得一点凡念,何况平常之人,何况你我出身畜道,初登人境的人!若照寻常规矩,似你一现尘志,立刻便转回。那时道心未定,道行不深,再过一生,仍不能脱离尘网,便再经十世人世,也保不住定有恁好结局。虽说将来终有成功之日,可是人欲易袭,危险太大,还不如先吃些辛苦,等到功行大成,却去经过一次轮回,什么都不易侵袭,也免了许多危险,岂非一劳永逸么!公子须知这也不是偶然之事,总是师尊替你深思远虑,设法周全,才能这等通融办理啊!"仙赐听了,更加感激得死心塌地,至死靡他,不觉痛哭失声道:"师尊为弟子如此用心,正不知将来如何报答得来!"三姐安慰道:"你既知道师尊待你的苦心,就可晓得师尊希望你的至意。你我做弟子的,只要不负师尊期望,就算对得住师尊了。难道师尊还用得着你我的报答么?"仙赐含泪称是,又问三姐:"如今去哪儿?"三姐笑道:"且去西岐山见过师尊复旨再等后命。大概你的事情也还未了,怕还有用得着我的去处哩!"仙赐道:"那个自然,我是三姐一手提携照拂的人,我的功行一天不成,三姐的心事一天不了,那是一定之理。"三姐笑道:"不是这么讲法,旁的事情我不知道,但知千年之后,还要替你去找个道友好做你母亲道场的法师,这是我早已晓得的了!"仙赐也不再问,送她出了洞门。因她是代替师尊训植自己的人,不能以普通同门之礼相待,也照恭送老师之礼,跪送得不见踪影方才回洞。
三姐到了西岐,参见了文美真人。真人喜她办事小心,便从那日为始收为弟子,并替她取个法名叫"通慧"。通慧叩谢过了,仍在真人身边供应使令。真人着她每隔数十年必去天台一走,查看仙赐功行。五百年后,真人亲降天台,授仙赐炼气烧丹大道,并得天书两卷,内载五行遁法及一切变化运用、召将遣神、收妖伏怪的法术,凡百年而习成,真人始命他周游各地,广立功行,为本生立脚根,即为来世结善缘。凡又数百年而道行完成。真人慧心默运,已知孙杰投生十余世,过一千余年,历夏、商二代,现已降在洛阳张姓人家富室,年方四十,尚无子嗣,即命仙赐下凡,为他儿子,以偿千年前一段宿愿。这张姓男子名叫天成,所生一子,单名一个果字,那张果前生,即是孙仙赐。因宿根深厚,生而能言,灵慧异常。十岁上头,得文美真人派通慧女道冠前去指点于他。张果立时醒悟。那天成一生好善,十余世享用不绝。自得张果为子,满心喜悦。通慧怕他将来阻挠张果修道,又想他一生功行食根千年,再不回头,未免越趋越卑,终有堕入苦海之一日。因于指示张果之便,带着点醒几句。张天成知前生因果,又见通慧云行雾走,法力无边,深信世上真有神仙。神仙也是凡人所做,不但深喜儿子生有仙根,兼想到自己身上,生怕福缘一满,转世受苦,也便立下一个修道之心,常把此意对通慧谈起。通慧喜道:"居士得仙人为子,前生原有仙缘,再能本身信道,成就必定可观。"也指授他些修养的口诀。父子俩齐心一意,共兴道念。天成又把一份家财舍散于穷苦之人,等他的妻子即张果生母去世之后,张果得通慧指示,着他会同天成,前去淮水,了结田螺精这重公案。此时张果年纪虽轻,前生立下的功夫,好似从小儿读过的书本,长大起来略加温习,即可应用。不比他爹是初学仙诀,全没功夫,一切全仗人指导。父子俩和通慧约好在淮海村中相会。通慧又替他们去谢龙王千年来照拂之恩。因为后五百年来,罗圆法力不小,常常出至海中游行,见有水中生物受危之时,也尽力扶助一下。曾有一次,淮河中有一批客商,出洋营运,才出海口,忽遇大风,全船二十余人几致没顶。罗圆恰好出游,眼见此事,疾忙用自己躯壳顶住船底,背负大船出险,救得二十多条性命。不道本身却因这番露脸,适为老蛟的同道妖人所见,使一条钢鞭猛追。罗圆看看被他追上,那妖举鞭向罗圆顶上打下,说时本迟,那时却快,一面妖人的钢鞭才下,一面早有救助罗圆的海中神将,闻讯赶来,举混金杵挡住。一阵血战,打退妖人,罗圆方得回至海底。
后来罗圆修道垂成,把顽壳做成一所海底洞府。那近处一带数百里内,见有一种彩光熠熠辉煌。许多妖人都当海中出了奇宝,纷纷来袭,又幸龙王先期替她戒备,派来三千神兵,守住淮海村口,方得无事。这等故旧之情也算不可多得。这时通慧到了水晶宫中,见过龙王。龙王已知她的本意,忙先替她道了辛劳。通慧笑道:"贫道是专程替大王老友道谢来的,怎么大王倒先替我道乏起来呢?"龙王也大笑道:"彼此都是扶助老友,怎能言谢。闻得罗圆遵师法旨,在他新建洞府中起建道场,不知法师是哪一位。"通慧道:"这事敝师在五百年前,早已算定该是一位姓李的跛脚道人主持坛事。这人和大王的贵老友也还有些直接、间接的缘法,那跛仙的前生,原是玉帝殿上司香吏,为因口舌不慎,在万寿筵上和一位司花女官说了一句笑话,两人都罚堕轮回十世,那司花仙女第一次降生,就做了贵老友孙仙赐的夫人,也便是如今启建道场的罗圆夫人的媳妇,转到现在,这被谪两仙都经了十世轮回。这次限满,他们都能不昧本性,修成正果,便可回转天曹,另有荣令,决不止仍为原职。因天心最仁,前次降罚是格于天律,无可如何。迨见他们十世为人,都还忠厚贤孝,圣心大为嘉悯。因此料定他俩成就,必不在小。并闻现在的仙女,生在江南何氏,出世未久。现在的司香吏却生在河南李氏,据闻为老君祖师同族后人。祖师从盘古以来,常常转世为人。近百年来,又转生于苦县地方,收得弟子文始真人。恰值司香吏十世降生之时,祖师即派文始前去指点照拂,因此这李仙成道颇速,为自来修道的人所未有的奇缘。祖师并已亲收为徒,留在他自己门下。此公前程真不可限量咧!我所说的这张果和孙仙赐有些间接仙缘,就从仙赐的夫人司花仙女而来。"龙王点头笑道:"是了!这花仙等九世降生之事寡人全知道,也还替她效过一些微劳呢!"通慧却没暇问他这事,仍接着说道:"这虽算不得什么,但仙家规矩,凡是两方有些小关系,即称为缘。因此这跛仙和现在的张果,也可称得薄有前缘了。"龙王笑而称是。又说:"田螺壳内做道场,倒真是千古未有之奇闻。毕竟仙家妙用,比众不同。如此盛会,想来令师文美真人和许多仙官仙吏都是要到的。那时寡人也要躬亲前往,参与这个稀世难逢的盛典咧!但不知有定期了没有?"通慧道:"日期尚没定准,大概今天他们自己人议妥之后,再由我去聘请法师前来,就可开场。那时大王就是不得空闲,我们也一定要来强邀的。"说罢,大家都笑起来。
通慧说完了话,别过了龙王,赶到淮海村中。只见那村情形大不相同。从前是一片荒凉,鱼虾不到的地方,如今却因螺壳放光,各处水族中凡有些小道行的,闻此异事,都不远千万里之遥赶来观光。同时便有惯于经营的水族商贾,也乘机前来开设一个买卖场儿。不上十年,这荒凉满目的淮海村,竟变成了贸易兴盛的大海市。通慧见这光景,不觉点头赞赏。一时到了那罗圆顽壳所成的洞府,他那洞屋仍照螺壳原形建造,进口处是一座大圆门,入内屈折弯曲,蜿蜒回旋,通到底方是一座小小后门。门亦是圆形,洞中宽阔非常,定可容得数千人的起居。罗圆已完全成为人体,自己住在中间一屋。屋分三间,两旁却有走廊可通前后。至于洞中器皿什物,虽非十分富丽,也觉清雅别致。通慧想道:照此情形,也很可以迎请众仙的了。正在一处一处参观,早被洞中伺应人役瞧见,飞报进去。里面罗圆夫人在前,天成父子随后一起迎了出来。列公要知田螺壳内如何做道场?跛脚仙究是何人,和老君祖师什么情?却因事情大怪,情节过长,一时三刻实在讲说不尽,只好抹桌另起,从头写来方才有头有绪,秩序井然。列公们耐心等着,莫瞎骂作书人卖关子罢!
第18回
金山成古迹报德在来生
上回书中说到田螺壳内做道场那件庄严别致的趣史,那位慧通女冠曾说这道场中的主坛法师是一位姓李的跛足仙人,如今要将这位跛足的历史、出身和他成功证道、济难救世的事迹铺叙出来,却还要连带着将和他有缘的何仙女一并带叙一番。列公们可曾知道中国地理上有一座孤悬江中的名山吗?那山叫做金山,并非天然生成的山。当去今数千年前,不但不是高出平地的山,简直连平常的土地也没有了,总不过是扬子江中流一片汪洋之水而已。直至周代中叶,这江水岸上有个很大的村子,村中有位半读半耕、半隐居不仕的君子叫马上原,他有一个女儿,生得德容兼备,人人喊为马大姑娘。姑娘十八岁上,嫁与同村一个姓古的书生,是个一贫如洗的寒士,而且还有一位凶悍不堪的后母于氏。大姑娘嫁了过去,姑媳之间先还不见怎样,后来于氏见邻舍亲戚家都和大姑亲昵,反把自己疏淡起来,她也不想人家所以相疏之故是因自己脾气狠毒,不比大姑那般平和,反疑大姑在外人面前说她短长。双方情谊便从此发生裂痕。那于氏又是天生的一肚子成见,成见一定,无论怎样都挽回不转。虽经大姑力修孝道,冀图稍回严姑的怨意,无奈于氏又说:"她故意藏奸,特地做出这些样子给外人看。其实她的心里,正藏着尖刀,恨不得刺死我呢!"大姑受了这等冤枉也不敢对丈夫说。那古书生也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孝子,明知母妻失和,不但不敢批评母亲的不是,有时对妻子面上也不肯说句慰劝的话。若见大姑愁眉苦脸的样子,反责她不该摆出烦恼面孔失堂上欢心。因此大姑的日子越觉不易捱过。姑媳的感情既恶,那夹在当中的儿子自然更其为难。好好的一个家庭为这大小失欢之故,弄得满屋子充满了愁云惨雾。年复一年不知不觉的过了六七个年头,于氏待那大姑越弄越凶,凶狠的手段也越出越奇。总而言之,叫做一言难尽。作书人原不难将她那许多千奇百怪的坏处一桩一件都记录下来,可奈本书不是专谈家庭的性质,对于古家之事不过是一种附举的记载,自然越简单越好,越不惹人讨厌。话已说明,一言表过。
那古书生因感伤自己无能,不能调融家政,况又明知自己妻子正是一位贤德之妇,论情论理,她既日受后母的无理打骂,难道本人还忍心推波助澜的再去凌践于她?而在于氏方面,除了亲自拿出手段凌逼大姑之外,还要昼夜不停的叱责儿子,说他不帮助为娘责打老婆,就是逆母宠妻,少不得还要送他一个忤逆的大罪。可怜小夫妻俩此时真被这位老人家逼得走投无路,进退两难。古书生先时何尝不是助母责妻,此时见母亲手段越凶,妻子身上几乎被她打得没有一块好皮好肉。恻隐之心,谁人没有,何况自己同床共枕之人,心中岂有不疼的呢!偏母亲还要加自己以忤逆之名,这等日子教他如何捱得。也是天不绝人,放她一条活路。此时古书生家除了这位母亲大人的甘旨之奉、三餐齐备之外,小夫妻却常常有一顿没一顿,吃了中饭没夜饭。一到冬令,母亲身上是无论如何不肯给受些微寒冷。他俩却都弄得衣不蔽体,瑟缩相对,着实不成个模样。饥寒至此,再那等炊苦之事,刑杖之威,越教弄得夫妻俩鸠形鹄面,宛如饿鬼道中出来的冤魂一般。古书生早知这种日月万难久支,自己夫妻年纪还轻,吃些苦头还不要紧,后母望六之年,万一弄到少米无衣的当儿,教他怎生支撑。因此早早托亲求友在外边找些事情做做,一则得禄可以养亲;二则也免得许多烦恼。这话他先对大姑说过。大姑心怜丈夫为己受累,也甚愿他早离乡井。古书生此时越发决定去到外面碰碰机会。到了这时,果然有个朋友荐他去一个商人处,辅助贸易出入之事。那时候的商贾本不为世所重,由士农而为商,分明把人格贬低了两三级儿。但这时的古书生哪里还顾得这么多,只要正正当当的事情,可以赡得家,养得母妻,所说仰事俯畜可告无怍,哪管他什么事情的高下。因此别了母妻,欣然出发。就道的前一宵,夫妻俩相向无言的枯坐了一夜,都觉万语千言句句要说,却字字说不出口。似这般呆坐到天明,两人都不觉伤心肠断,泪如雨下。古书生只说了声:"一切我全晓得了,你只该尽礼尽孝,旁的都不必说,也不许说,想来你也决决不肯说的。既恁地时,我们就此可以告别。等我小有出息,再来瞧你罢!"那大姑却更不会讲,只唯唯遵命,点头领教。两口子含着两肚皮的眼泪硬生生分手而别。
古书生本是很有作为的人才,人品又生得高尚规矩,弃儒就商又算大才小用,自然游刃有余。一去半年,大得东家信用,陆续把所得薪水寄回家中。姑媳们自他走后,日子越发困苦。难得马大姑真能妇兼子职,格外的恪守孝敬,却亏她千方百计去弄来银钱奉养于氏。不料于氏因她能够弄钱,反说她定有外遇;要其不然,怎么一个妇道人家倒有出去外边弄钱的本领呢!这话进了大姑娘耳朵,真比六七年来所受全部凌辱还要厉害十倍。一时愤急攻心,晕绝良久。那于氏也不去理她,还说她装死吓人。偏这大姑晕去一回,果然又醒了转来。于氏益发觉得自己的料度不诬,便说:"这贱人如此诡谋,以后便算她真个死了,我也不去管她的事。"大姑怨恨之余,原拼一死明志,但是转念一想,宁她不慈,我不能失孝于她,况且丈夫临行之时是怎样嘱咐我来,要是随便轻生,却教何人替他奉养这位衰年的老母?因此又把一口万难忍受的冤气硬硬忍了下去!双方又敷衍了几时。
古书生寄来的银两到了,于氏自然收纳下来,只顾享她自己的清福,再也不问大姑的死生。并因自己有了银子足支生活,更用不着大姑了,觉得这可恶的媳妇留在身边总似多了一个眼中之钉,越发思量要撵她出去。便到处托人将她转卖给人,或妾或婢都无不可,并不索重价,只要她快快出门。可怜大姑日处闺中,哪知她有这种狠毒手段呢!此时却有同村一个恶霸叫活老虎的,素闻大姑才色兼全,久存不良之念,只恨大姑贞洁自持,无机可乘。听了这个消息,不胜之喜。慌忙着人去接洽,讲好身价银子,即日照兑,约于后天迎娶过门。到了次日,于氏忽然把大姑喊去,温言和色的说了许多好话。大姑正在诧异,于氏就说:"往年因你公公患病,曾在河神庙许下愿心,后来你公公去世,我也忘了还愿。不道昨儿夜里得了一梦,梦见河神派人前来责我失信。我说:'许下的愿哪敢忘记。实因自己年老力衰,行动不便,所以耽延至今!"那人便说:'既如此,可着你媳妇代你一走,也是一样的。'我醒来之后,梦境历历在目,一点没有遗忘。可见此事是千万真确,一定不假的了。好媳妇儿,我知道你也不大出门惯的,但如今为了一家之事,你可说不得,替我走这一趟。将来你丈夫回来,也一定感念你咧!"大姑从嫁夫以来,从没有经过这样的恩宠。况且尊姑之命,从来也不曾回过一句半句。今日之下,为这小小事情,居然如此降尊克己起来,岂非大怪?她心中这般想着,面子上却只有唯唯遵命。回到自己房里思索了多时,也想不出一点道理来。到了次日早上,只得草草的打扮了一回。于氏来说:"外面车子来了,媳妇快快上车走吧!"大姑益发惊骇起来,不觉问了一句:"婆婆怎又雇了车子?媳妇虽然荏弱,这七八里路程,难道会走不动?何必再去雇车?又多费婆婆的银钱呢?"于氏笑道:"不是这么讲法,你这一去,极快要半天工夫才得回来,丢我一个人在家,冷清清地却是难受。有这车儿代步,似乎可以快些。好在现时你丈夫寄了钱来,足够家用。区区车马之费也还不甚紧要。媳妇,你别多缠,快快前去,早早回来!免得我长久盼望!"大姑已知此去必有什么诡计,凶多吉少,但总想不到她用的什么计策?打的什么主意?好在本人早就抵拼一死,除死之外,谅来没什大事!索性做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别了于氏,出了大门。见车马之外还有许多人夫,心中益发明白,并又料定了此事的内容。事已如此,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上车便行。
走有三四里路,车子转了弯,不是向河神那条路子了,大姑此时心有所悟,掀开帘子对人夫们说:"且把车子稍停,我有一言动问!"众人依言。马夫挽住缰绳,车便停下。大姑不动声色,笑容问道:"列位可是我婆婆请来送我上河神庙去的吗?"众人听了,都现出奇怪的样子来,说道:"我们是西市镇刘大人家前来迎接娘子的,怎么娘子你自己还不知道吗?"那为首的一人点头说道:"这事我有些懂了,大概小娘子不愿嫁这刘大人,是你婆婆硬逼你嫁他的,可是吗?"大姑未答。众人争问那人:"何以见得?"那人笑道:"这也是极易明白的事情。阿婆作主,奉命嫁人,是极正大之事,何用如此鬼鬼祟祟。再则,我不怕小娘子生气,家中苦到如此地步,河神庙相去不远,何必如此铺排,这却是令姑无可如何的一个漏洞?那时小娘子要动问一句,这事早穿绷了。尊姑可又早早防到,所以先对我说:'小娘子倘有什么言语,或是问你们什么呢,你只随便应她一声,不必和她多说。'大概就是预防泄漏之意。谁知小娘子坦然上车,一句话也没有,恁般粗心,无怪要上人家的当了?"大姑哪有工夫和他分辩。这时她的心中真如十七八只小鹿横冲直撞,也不晓这滋味儿是苦是酸,是甜是辣!半晌半晌,只把那剪水的秋波坚凝不释,呆呆的坐在车中,不晓要怎么才好。车夫们见她没什吩咐,胡哨一声,重又上路。大姑呆想多时,见车子急行向前,明知自己没法使他们后退,便算退回家去,知道阿姑断断不能相容。若说回到母家,父母又早已去世,并没兄弟姐妹之亲,只有一个堂房妹子,本来也不是好人。也许此番之事,阿姑还和她联络办理,都是意中之事。如此一想,觉得后退果属万难,也万无退后之地。若说前去再嫁他人,自己的贞洁,丈夫的颜面却丢干净了,这岂是我马大姑所做的事情?若是到了刘家,那刘某就是远近有名的活老虎,他肯放过我吗?既是进退两难,说不得只有死的一条路子还比较来得便宜!想到这里,不觉把上下牙齿咬得刮刺刺一阵子乱响!立时横了心肠,走向那寻死的路上转念头。要快快找一个自尽的方法,免得进了人家的门,再生另外的枝节。正在苦思的当儿,车子又停了下来,说是换船过江。刘家迎亲的大船已泊在江岸等候。大姑一听此言,喜不可支。接着船中上来两个喜娘,掀帘请新娘下车。大姑定了主见,大大方方的下了车,扶住喜娘肩头走到江边。两个喜娘一边一个搀她登船。刚上船舷,大姑突然力张两手,把两个喜娘推堕船中,自己疾忙向江中一跳,但听扑通一声,一阵浪花拥着一位贞节女子卷赴清流而去!这边众人见新娘投江,自有一番救援。可想大江之中,浪大水深,那里援救得及,白白的捣乱了一阵,一个个扫兴而归,回去见那活老虎销差。活老虎刚正张开大口预备饱餐的当儿,忽然失了这块鲜肉,少不得有一场懊恼。算他晦气,那批迎亲的人白受那活老虎一阵打骂而已。
且说大姑投江以后,趁着波涛之势向下流头漂去,其时恰有一个道人,年已百有余岁,须眉皓白,精神却颇矍铄,因事过江,自己掌舵,慢慢驶行,瞥然瞧见上流淌来女子,还不知她生死。这道人一念慈悲,便要救她起来。无奈她是个终身不近女子的人,自幼至老不曾和任何女子沾一沾手足,碰一碰皮肤。现在年长如许,很不愿为这女子而破他终身戒行。要是坚决不碰着她的身体,却用什方法救她,而水势湍急,这救人的机会真个转瞬即逝。道人略一沉吟,只得毅然说道:"宁可丢了我这戒行,断不能见死不救。"于是移近船身,仲一篙点住大姑之体,再蹲下去用力把她拖了过来。谁知大姑溺水太久,返魂无望,早已香消玉碎了。道人想:事已至此,既不能复生,这尸体也该拉起来,拖至岸上,好好埋葬才是正理。想着,便用尽全身的气力将尸身拖上船来。不料尸腹淹胀,骨胳浮肿,刚刚拖得一半,猛听刮的一声,早把尸身一只腿子扭断,接着忽然几个巨浪,把道人的船也打翻了。道人既要挣扎,势不能再顾尸体,结果道人自己因稍识水性,居然逃出性命,那大姑尸体却始终漂流开去,不知所之。这道人上得岸来,自思本为救人,反把人家弄残,不但惨酷已极,而且大违自己百余年修道立戒的本衷,自念有生迄今总没干过这等恶事,如今忽于垂死之时闯此弥天大祸,良心内论,昼夜不安,不觉得成疯痴之症,不上数月就奄奄而死。那大姑灵魂却有江神收管,送至水晶宫中。龙王敬她节孝,十分优礼,并为说明前生之事,大姑心下恍然。龙王又笑道:你还有个同道中人和你同谪同罪,如此那般一回事情,只要过得此生,来世与你同时谪满,修道皈真。此人今生作了一个道人,虔诚修行,戒律极严,如今百有零岁,因为救你之故,将你尸身残伤。他懊恨悲悔,不久亦就去世了。"大姑听了倒伤感起来,道:"为臣妾一人苦命之故,已经害了别人,不道身死之后还要带累好人遭殃,岂不可痛!"龙王道:"这也是他命该如此。虽说因你而病,病而死,究竟与你无干。不过他于无心中犯此伤残尸体之罪,来生恐怕也要成点残疾。好在于他性命功行毫没关系罢了。"大姑听了,益发心中不忍。龙王劝说了一会,也就罢了。
过了几时,那古书生因营业得利满载归来,凑巧他后母于氏于前几天去世。古书生哀毁之余,并至各亲友处查得妻子殉节之事,心中万分悲痛,竟将所得各种金宝尽数沉于江中--即传闻妻子投水处。古书生本人便弃家学道,不知所终。后这事传入水晶宫,龙王请出大姑,对她说明原委,因道:"贤夫妇节烈孝义,神鬼共钦。尊夫既已出家,前程未可限量!夫人不日当由寡人牒送冥府,再转人生。千年功行,至此即可圆满!寡人念贤夫妻贤德苦情,已着江神就夫人尽节之处,凭藉尊夫所掷金宝之气,捐出水面若干亩涌出一座孤独江面的岛山,供后人凭吊矜式之地。传谕已久,近日想可实现了。"大姑感激叩谢。后来江中果然涌出一山,世人有知此山成功的原因,便都称为"金山"。千百年来,越积越高,地面也越广,至今尚为中国名胜之地。这都是后话,不用再述。
单道大姑之魂得龙王牒送投生,因不忘那座金山,转世为人,即在金山脚下何姓人家。堕地能言,神灵不昧,呱呱在抱,即不进荤腥。稍长,便立志修道。她父何杰、母刘氏都是忠厚善人,深信仙佛,见女儿如此虔心,也甚愿成她之志,不去阻拦她。转瞬过了十余年。那姑娘乳名兰仙,因在家修持没有多大进步,求告爹妈想要离家远游,访求仙人传授大道。何杰夫妇对于这层倒有些不大愿意。因他俩年过四十,只生此女,若是任其远离膝下,不但放不下心,自己也过嫌寂寞。曾把此意和兰仙商量,希望再有子女时方能放她出门。那时兰仙年纪也稍大一点,万事可以老练些儿,兰仙尚未应诺。正在相持,忽有一个姓李的年轻道人上门拜访。何杰惊异起来,问女儿何处认得这个道人?兰仙也莫名其妙。父女俩双双出去相会。只见那道人丰神秀逸,骨相清奇,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兰仙一见道人似乎在哪里见过。道人见了兰仙,亦现出奇异的神情。看他走上前,向父女行了个礼。二人急忙还礼,动问道人仙乡法号。道人一面就座,一面笑说:"姓李,名玄,是河南地方人。和女公子夙世有缘。转世堕地时,念女公子前生之事,特来一会,以了夙缘。"即将前因后果说毕而去。
单道大姑生魂因不忘金山和为她受害之道人,投生金山脚下何姓人家为女。呱呱堕地便通性灵说话,从小不进荤腥,不着锦衣,立誓不嫁。七岁上有玄女化身道婆,降凡指点,那姑娘生有宿慧,自然认得玄女是真仙下凡,便虔心求教。但她念念不忘前生之事,务要寻得那道人投胎之处,等他先成神仙,自己方肯超凡证道。玄女赞叹道:"此亦数也,不可勉强。但你所说的老道,我却已知他投生河南李姓人家,将来合为老君祖师弟子。既你立志等他,且待他成道之后,我再着他前来会你。"于是传以许多炼气、养心、导引、辟谷的口诀,并将几样防身法术,如隐身飞剑之类。姑娘一一领受。玄女叮嘱几句,自行归天。这姑娘便专心一志在家修持,专候那李仙到来。自己也可脱度。看官记清,这便是八仙中的何仙姑。因和跛仙李玄有如许关系,先将他的事情记载一番。
如今再说跛仙本身之事。那时洛阳地方有一家官宦之家,姓李名奇。夫人尤氏,单生一子,取命李玄。降生之时,夫人梦见一道人投怀,醒来之时,满室都是异香,呱呱者即已堕地。夫妻俩知道此子有些来历,十分宠爱。不道李玄生性奇特,不想为官作宰,只求出家修道。又常对父母谈说前生之事,说自己本一老道,一生好善,未作丝毫歹事。不料转世临终之时,曾因救一女子将她尸体伤残,这是第一痛心之事,至今耿耿于心。孩儿得道之后,是必首先寻到这位女子,要在他面前忏悔一下,方能成玄了道。"这等说话,李奇当他是疯语,一味叱责,不许他这般胡言。夫人却相信仙道,知道必有来头,反好言安慰他。李玄总不放在心上。转瞬过了十多年,忽有太白金星受那老君祖师委托,驾云而来,降落李府,吓得李奇夫妇和一家人跪地焚香,叩首迎接。太白含笑安慰道:"大夫、夫人请弗多礼,贫道为与公子有缘特来相见,还请大夫着公子出门一叙。"李奇一听此言,深怕儿子被这老仙带去,心中大为踌躇。谁知夫人心直,忙命人去塾中唤回李玄。李玄一见太白,恍如旧识,低下头,拜了八拜。太白携着他的小手,笑道:"一别千年,还能记得贫道吗?"说着,在他颈项上连拍三下。李玄顿又醒悟九世以前之事,慌忙跪地叩头,口称:"师父,快救弟子超脱苦海。"太白冷笑道:"天下没有这样容易的神仙。神仙这般容易,世上的神仙都与凡人无殊了。"李玄听了,恍然大悟。只说一声:"师父带我一带,弟子拼受灾殃,甘弃红尘,无论如何决不懊悔。"李奇见儿子这般说法,心中大惧,忙想止住他时,太白把袍袖一举,顿时满室金光,对面不能相见。金光过处,太白和李玄都不知去向。未知李玄何往,却看下回分解。
第19回
为修仙不辞险阻因求道反遇妖魔
却说李玄被太白金星用一阵金光带出墙外,摄至一处地方,身子方才着地,睁开眼一看,咦!原来是自己从未到过的所在。那太白金星早不知何处去了,只剩自己一人立在一个人烟热闹的市街中间。定了定神,知道太白带他至此必有作用。眼前虽茫无所归,将来必有一个着落。于是把胆子放大信步行去,问了一声,才知已到华山之阴,去洛阳家中有数百多里了。李玄知是仙家妙用,不胜惊讶。恰喜自幼儿就闻华山尊仙祖师李老君,也有洞府在彼。今儿仙人将我摄至此地,必是指我访仙途径,免我到处瞎撞之意。想到这层,不由望空额手,以表谢忱。一回儿忽觉浑身炎郁,热汗浸淫,心中十分奇怪。难道此地的天气反比中原更热?况且自己才离洛阳,在家之时还非棉不暖,华阴相距不遥,如何天时大变。正思念咧,忽见面前来个老人,向自己上下打量一回,笑嘻嘻问道:"小哥,如此炎夏天气还穿这些棉衣,难道身体还不大适意?你瞧老汉年纪倒比小哥痴长几倍子咧,也不过穿一身单衣,这和小哥相比就差得太远了。李玄这才明白,现在正是大暑天气。不消说,那位太白金仙,不但术能缩地,也且法可灭时,正是神仙妙道,可夺天地造化之功,为之嗟叹不已。一回儿又想,时序变迁,虽按月按季逐渐而成寒暑,分冬夏,究其实在,也不过一霎时间,人生斯世,上寿百年,从百年回想孩童,又何尝不过转瞬。深想至此,不胜感喟。因不便将此中缘由告诉人听,只得含糊敷衍了几句,便急急忙忙辞了老人。又怕衣服不合时令,未免惹人注目,也且炎热难当,却不敢再走闹市,只拣僻静阴凉些地方走去。此时心中第一大事就想赶紧预备一套夏衣,方好行动无碍。幸喜肚子并不觉饿,索性向那荒野地方走去。
行够多时,去市已远,先把外面的棉衣除下提在手中,走起路来,也觉轻便省力。看看日色昏黄,晚烟四起,很想找个宿头住过一宵,顺便探听华山路径,急切却又不见人家。正为难咧,忽见一牧牛小童,手持短笛,身骑牛背,吹吹唱唱的向前面山林深处行来。李玄喜道:"既有牧童,必有村庄。却容打听一声。"因即迎上前去客客气气的称他一声:"牧哥。"那牧童并不下骑,含笑问道:"你这位哥往哪里去?从何处来?问我什么话?"李玄把自己意思说了,问他哪处可以投宿。牧童听说,笑嘻嘻地说道:"你瞧吧,这四面全是山野,哪有村庄,只我家就在山后,是替人家看守林木的。我爹又养了这匹牛,天天着我骑了出来喂点草料。你要没地方去,就同我回去住过一夜,明早动身,却也便当。"李玄大喜道:"倒看不出牧哥有此义气。"牧童跳下牛来,双手挽住缰绳说道:"小哥,我们同走吧!"李玄再三道谢,跟着牧童,沿山穿林,曲屈行去。途中动问牧哥上姓。牧哥说:"姓王,人人喊我王小二。我爹叫王大官儿。他如今老了,也不大出来。但有远方过客前来投宿,他是很欢喜的。"李玄更喜得所。不一时,已经到了山后。果见小小茅庐临溪而建,远远望见一个中年以上的男子倚门而立。牧童说道:"这就是我的爹爹了。"李玄慌忙紧行几步,上前唱个"喏"!牧童就代他说明投宿之故。王大官欢喜道:"你是一位公子,难得到此,真是贵客!"喝命牧童快把牛拴好,替公子接过衣服。自己却携了李玄的手进至草堂。吩咐儿子泡上茶来。那王小二笑嘻嘻地捧着衣服说道:"怪不得爹爹说他是一位公子。你瞧,他这一身衣服多么考究。我们乡村地方头等财主人家有这么好打扮么?"李玄才知父子们称他公子的缘故,因笑说:"多承老丈、小哥费心!小哥如喜欢这套衣服,我就奉送与你。"那王大官儿连忙摇手道:"这可使不得。休说无功不能受赏,我老儿在此数十年,从来不用华美之物。小户人家过于安享,不但折福,亦易肇祸。小二快替公子收拾好了,别脏了他的。快去泡茶煮饭,莫在此罗嗦了!"小二先是欢喜,比及他爹这么说了,便把嘴儿一瘪,轻轻笑道:"我就知道你这老儿的脾气,是一定不肯要人家的。"说罢一笑而去。李玄听了这话,却是一笑一惊。惊的是山野老人有此见解;笑的是那小二一派天真,令人可爱。正在思虑,大官动问他的行迳。李玄见他诚实,不肯相瞒,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他。且问华山路径?大官听说,全没惊奇之色,倒点头笑道:"这也可喜,公子小小年纪,有如此大志量,要不是前生有点根底,怎能到得如此地步。若说我这华山,长亘三千余里,有九九八十一高峰,三十六洞府,历来相传每洞都有神仙。只北部最高的观日峰,南方有紫霞洞,乃是当年老君炼丹之处。如今老君亦常常来此,我们山中采樵的人,往往碰到一位老道人,和他们谈说古今之事。他说的都是前朝后代的事情,问人家的却都是近来的世景。有时谈久了,他拿些梨枣桃杏之类分给人吃。这些人吃了,下山之时连脚步都轻健了十倍,而且一辈子没有病痛,年纪亦活得比平常高些。因此大家传说:'他是仙人。'又有人说:'他是神仙的祖师--老君。'这话传说有一百多年,后来有那信仙慕道之人不远千里而来,上山寻访。有一去不回的;有去而复返的。那一去不回的,有说已遇老君度他出世。有些人不信修仙如此容易,因又传说是被虎狼毒虫拖去吃了。这都是没凭据的话。究竟谁真谁假,可就不晓得了。那一去而回的人不用说,是到了高山,无路可通。甚或遇到危险之事,中途意怯就此折回,那就没甚稀奇了。不说别处,像我老儿住在这个山僻之地,常年少有行人。但是二十年来,也碰见了两三个访仙之人,有回来的;有不回来的。因为老儿这地方是上华山必经之路,上山之人必要经过我处,所以这等人倒是常有看见的。如今公子舍家远游,又得真仙摄引,必是与仙有缘,此去一定可见祖师。老儿自小也曾遇一异人,给我十粒金丸,据说可抵挡饥寒,防御毒气、邪祟。老儿上山入林,一辈子不曾碰些邪毒,多分就是这东西的好处。后来陆续送人,也快完了,就只剩了两粒。公子既要上山,这等危害不可不防。这两粒就一起拿了去吧!"李玄听了大喜,连忙下拜,说:"这仙丹既有恁大灵验,小子拜领一丸,已够防身,不宜全取,留下一粒,为老丈,济世救人之用,可不是好。"王大官听了,欢喜道:"往常老儿送丹与人,这批人总是要索无厌,似乎能充饥耐寒一般。虽不是小事,显见有己无人,贪心不死。似这等人哪有仙缘。今闻公子高论,只此数言,已见仁人之心。可信此去必定有成。老儿却在山下恭听佳音了。"说时将一粒丸药付与李玄。李玄慌忙接在手中,仔细一看,见那丸色如黄金,润若渥丹,小如芥子,垂逾钢铁,端的稀世之珍。不觉喜逐颜开,谢之又谢,将来珍藏好了。小二送上茶来,李玄喝了一口,再问上山途径。大官道:"上山甚易,仙径难寻,有像公子这等有缘之人,出路有路,何必多虑。"李玄再拜受教。大官笑曰:"公子如此客气!老儿山野之夫,有何好处,敢劳公子言谢。"李玄正色道:"人无分文野,以明理为尚。老丈所言,句句可为科律,小子谨铭肺腑,终身不敢忘怀!岂一谢可以了事呢!"大官也喜。李玄在他家住了一宿。次晨起身,烦大官将衣服去换得钱财,买了一件单袷,另外做了许多干粮。一切停当,时已傍晚,李玄便欲动身。大官父子苦留再宿一宵,明晨就道上山下坡,也觉便利些儿。李玄笑道:"真仙在上,即宜往谒。山行非一二日可毕,终有露宿之日。争此一夜中什么用?"大官见他意坚,只得作罢。命小二亲送一程,示他人山路径方回。
李玄求道心坚,按程行去。先还平坦,后渐高峻。每日都是晓行夜止。遇有山洞,即便止宿,饿了吃点干粮,渴时吸饮溪泉。也曾遇些山精野兽,都被他预先避过。也曾行至高峰绝岭,终被他攀援而登。行程不止一日,此时入山愈深,登峰越峻。回视山下,一无可见;上视高峰,可入云霄,茫不知其所届。所备干粮也只敷几天之用,李玄也不在意,兀自鼓勇前进,毫无法志。
这日薄暮,行至山岭重复、冈峦错杂之处,李玄迷了去路,不知何适为是。正在傍徨之际,陡觉一阵臭味,触入鼻中,令人欲呕。风过处,忽从林后钻出一个道人,白须白发,神态肃然。李玄大惊道:"一路行来,多日不见一人,如何有此道长?前闻大官说:'老君祖师常常幻化凡人,同一班樵人打话。'今观此人飘飘然有神仙气概,况在这深山之中,凡人怎能到此,必为神仙.无疑。"忙把衣履一整,端步而前,向那道长一躬到地,含泪禀道:"弟子李玄,从洛阳家中得遇仙师指引,从南而北,登山求师,一路上不惮风尘,不辞辛苦。今幸遇仙师,也是弟子一点虔心,不落虚空。万望仙师大施慈悲收录弟子,使得悟道正果,早脱尘网,弟子不胜悚惶感祷之至!"那道长听了这话,又见他这般情形,不觉哈哈一笑说道:"你是李玄吗?我在此等你久了!你既有此诚心,不惮险阻前来访道,可见大有缘法之人。我可收你为徒,传你金丹大道。"李玄听了,不胜欢喜,忙又叩了几个头,立起身来。道人吩咐:"你今跟我到洞府去!我自教你修持之法。"李玄忙应了几个"是"!方才恭恭敬敬跟了道人,绕过一座冈子,走过一层山坡,才见有处森林遮住去路。道人指道:"过此森林,前面有一平场,下面有洞府三间,即我修真之地。"李玄抬头一望,果然望见林尽处有块广场。道人趋行几步,绕出林子,走完广场,折下山坡,又是一片胜景。但见松竹交枝,奇花遍地,阵阵幽香,令人欲醉。那道人把李玄带进洞府,自己当中坐下。李玄进去,又拜了八拜。但见道人喊一声:"小妖儿们哪里?"就有许多披毛带发似人非人的东西,大大小小不下七八十头,一齐进洞展拜。李玄看了兀自奇异。只见道人笑容满面说道:"你既要修道,必求登天,像你虽有缘,但未脱凡体,似这等尘浊之躯,休说上不得天,见不得帝,就要腾云驾雾也是千难万难。"李玄泣拜道:"弟子自知根行浅薄,所以冒危历险,挨冻忍饥求拜师尊,冀求脱胎换骨,入圣超凡。幸遇老师垂怜拯救,也不枉了弟子一片虔诚。万望师尊指示迷途,不胜幸甚。"道人笑道:"脱胎换骨,这话谈何容易,若遇没中用的仙人,敢道教你千万年,你仍是一个李玄。如今幸而遇见贫道,总算你的福气。我这里有个巧妙简便法门,只消半天工夫,就能把你凡胎肉骨换个干净,你可愿意?"李玄见说,不期又惊又喜,疾忙拜求道:"弟子为此而来,求道得道是大幸事,怎么不愿!"那道人又说:"既恁地时却好,小妖们可快去弄好锅子,把你新来这位师兄洗剥干净,入锅蒸烂,加些葱蒜香料,待贫道将他吃在肚内,屙出屎来,便是他的魂灵;再加修炼,便成大道。"小妖们听了,忙来拖扯李玄。这一来,才把李玄吓得一佛出世。忙问:"师尊,这是何意?"道人喝道:"你要脱胎换骨,不恁地时,怎生换脱得来?"李玄还要分辩。小妖们那容他多说,早已一拥而前,将他拉出洞府,扛猪也似的抬到洞后。那里有一所绝大的厨房,上面挂着许多人腿人头,兽尾禽身。又有一座大灶,小妖们把李玄浑身剥净,一个便去挑水,一个便去生火,几个看住李玄,防他逃逸。李玄到此,才悔上了大当,心想:仙人洞府何等清高,怎有许多不伦不类的怪物。就是那道人说话举动也粗俗卑陋,哪像得道全真。再记得遇这道人之先,明明闻着一种异臭,多分就是这道人身上来的!自己太不小心,误当他是仙师投入樊笼,真是自寻死路!可怜一片诚心,几次历险,结果只把个身子送给妖人当点心。回想起来,不觉伤心泪下。
那小妖们见他哭泣,反围住了他,拍手拍足的欢欣鼓舞。这李玄伤心至极,猛一转念:自来修道之人,初次从师,必须经过几番试察,以验其人是否可以修仙,如今已到这华山之中,仙师在望,仙境非遥,哪得有此妖魔胆敢现形作祟?不要是哪位神仙老师设此机关,在那里试察我的胆量和向道的毅力罢?若果如此,我倒不要为了小小危险,显出那种荏弱畏葸之态。况且事已至此,就算真有不幸,难道凭我两道眼泪就能挽回这等妖魔鬼怪的狠心毒肠吗?想到这里,便把牙关咬紧,闭目微笑,挺着身子,专待入锅。不一时,听得小妖们嚷说:"水沸了,快把这东西放下锅去!"于是七八个小妖,吆吆喝喝的,又把李玄扛起。李玄这时已拼一死,以显自己诚意。不但毫无畏意,还望快快落锅,早脱尘世。果有仙眷,必能默相此身,倘得转世为人,修道毕竟较易。觉得眼前危险,未始不是下世修道之助。因此面含笑容,由着他们扛抬起来。到了油锅旁边,小妖们身子太短,用力举起李玄,刚刚和锅面相平,兀自放不下去。李玄笑道:"你们这班笨东西,这一点点小小法子还想不出来?白白给你们消受许多人肉兽身,可不冤枉?"小妖们听说,都万分诧异起来,道:"却是奇怪,这人刚才吓得那样子,此刻又说起这等狂话来。一下子工夫,胆就大得恁利害,倒是罕见的事情。"一个小妖说道:"你这先生左右逃不过我们大王的口,既你这等说法,想必另有高明的法子,可以省我们一点气力?何妨借助一臂,也免得我辈为难!你先生也可早早归天,省得逗留此地,多受惊吓,却不是一举两得么?"李玄大笑道:"小鬼倒会调皮。也罢,我却真个愿意早早归天,就便宜你们省些气力罢!回身向众妖说道:"你们将我放了,我自己爬上锅沿,跳下锅子去罢!"小妖们料道他不能脱身,一个个喜笑颜开,说:"看不出这先生又聪明又勇敢,倒是一位漂亮人儿。"李玄也不理会,脱了身,一跃上锅,向下就跳。但听嗡然一声,沸水四溅,不知李玄性命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第20回
老祖下凡救世李玄脱险成仙
却说太上老君祖师者,乃是天之精,地之魄,为群山之祖,世俗称为老子。自混沌初开之时,修成不坏之身,为要完满功行,救度有缘,所以累世降生人间。至夏、商之交,派出缥缈、火龙二位大弟子办好海中龙王一案之后,即分仙神气寄胎于玄妙玉女,降诞于楚之苦县赖乡曲仁里,从母左腋而出,生于大李林下,生来白头,面上亦微作黄白色,额有参天纹,生而能言。手指李林,对玉女说道:"母亲,我出生此下,当以此为我姓。"玉女喜诺。又替他取名耳,字伯阳,又名老聃。老君神灵不昧,道行愈深,常为人降妖除怪,救苦济难。至周初,出仕为守柱史。至武王一统天下,委为柱下史。至成王时,仍为原官,遨游西极天竺等国。康王时还归于周。至康王末造,忽对家人说:"我自盘古以前,混沌之始,合天精地魄而成人生,以后历次降生,专为济度世人。近百年来,因商纣失政,周室代兴,神仙合当遭劫,我也隐居山林,不预人事。现在合计人世已近五百年,西方有人待我脱度,吾当出关一行,度了此人,即行上天去也。"言讫,闭目默坐。家人上前抚之,气已息灭,身体冰冷,只得把他葬了。
其实老子并不曾死。当家人安葬老子之日,正老子骑牛出关之时。老子到了函谷关,只见一个官吏,带着十余从人,伏谒道左,自称关尹喜,恭迎圣驾。老子下牛,笑问:"大夫何事相敬?"尹喜答道:"久闻老师乃天生圣人,尹喜不才,颇知占气之术。近占天气,知师驾将于今日此时过关,特前来恭迎,万望师座勿弃驾骀,录入弟子之班,不胜欣喜。?"老子笑道:"子真有缘人也。起来,我便跟了你去,授你长生之诀,修道之门。"尹喜大悦。恭恭敬敬的把老子迎入关内。居中坐定,从新拜谒。老子叹道:"我人世五百年,未见向道之忱如你者。今以大道授你,好自修持,前程不可量!"于是袖出所著《道德经》五千言,交与尹喜,吩咐道:"修丹炼气,自有法门,至于根本之学,还在明见心性,屏欲绝缘。此神仙立命之源,俱见此经。你莫轻忽视之,反致愆尤。"尹喜九叩首受命。老子又说:"我不能久于此间,不日便当去昆仑山上,修视洞府。"尹喜涕泣道:"才见慈容,焉忍送别!"老子道:"修道人首戒情字,你能修真,即如在我身边一般,何必时时相见!"尹喜又说:"愿弃家相从,赴汤蹈火都所不避!"老子道:"我游于天地之表,不如寻常之人有一定地方。舍乎冥冥之间,不如凡人之栖宿安身。出入于四维,往来于八极,冥冥茫茫无涯无际。你受道日浅,未能通神,安能以血肉之躯追随左右呢?"尹喜又问:"此别何时再得相见?"老子道:"我先去昆仑一行,再至海上,尚有一段俗缘,须至西域一走。因蜀中有一青羊肆,往年我至那边,见主人十分仁德,尚无子嗣,我心中一时不忍,随口说句戏言,许他再积五百功行,当送一子与他。今肆主夫妇都已一百二十余岁,神明不衰,积功四百八十余,我当亲往转胎为子。大约二十年后,此老夫妇应当得子。更五年,你可亲到蜀中访我。"说罢,向外一指,即有彩云一朵冉冉而下,附于老子足下。老子身登其上,所骑青牛也站在云端。毫子面放五明,身现金光,洞然十方,冉冉丹空,五色祥光,烛照遐迩。尹喜叩头拜送,目断云霄,泣涕而起。从此虔诵道德经,参悟其旨。并通治国之道,要在与民清静无扰使人不知善恶,不愿兴亡,自然无为,以致郅治,行之数年,其效大著。因就所见闻,编成西升记三十六章。又于三年之间,修炼金丹。更编关尹子一书。书成而金丹亦成,恰好二十五年。尹喜牢记老子所嘱,弃官舍宅,亲至西蜀,访寻青羊肆。并没人晓得。一连数天,尚无消息。尹喜料定老子断无戏言,因耐心守候。一天,闲行郊外,忽见一小童牵一青羊,行而来。尹喜大喜道:"仙师传谕,每含玄机,既有青羊,必得朕兆。"因即上前为礼:"请问童子,此羊何来?牵去何用?"童子笑道:"说也好笑,我家老爷夫人,年逾百廿,生得一子,今才五岁,最爱这头青羊,数天前,羊忽不见,公子十分不悦。老爷因此派人四出寻找,今才找得牵回家去,免得公子懊恼。"尹喜听说,和老子临别所嘱一一符合,不觉大喜,忙说:"敢烦小哥寄一信与公子,说有故人尹喜求见!"童子听了,朝尹喜打量了一回,笑道:"我家公子今年才五岁,哪里跑出这么一位老朋友来!"尹喜笑道:"岂但老友,简直还是师生咧!"童子又笑道:"公子不曾上学,也没见你这位先生自己送上门来!"尹喜笑道:"不是这么说,你家公子是我的师父。我便是你家公子的门生。你要不信,可去公子面前说一声'尹喜求见',看他怎么说法,你却再来见我。"童子似信不信的带了尹喜回到家中。把青羊交与公子。公子大喜。童子又把遇见尹喜,自称是公子学生前来求见,岂非笑话。一句话说得家人都笑起来。谁知公子一听此言,立刻整衣而起。庄客说道:"不差,是有这人,快召他进来见我!"家人见了这副情景,十分疑惑。公子一叠连声催那童子快去!童子只得出来,将话对尹喜说了,道:"公子着你进去!他这性子很怪。你莫惹了他,连累我们受气!"尹喜笑道:"我理会得。"一步一拜进至内院。那公子一见尹喜,立刻足现莲花,身裹彩云之中,变成十丈金身,光明如日,芬香四射,合家大为惊骇。尹喜见了,已匍伏座下,口称:"弟子叩见师尊!"那公子温颜命起,回头见父母家人惊骇之状,因笑说:"我老君也。太微是宅,真一为身,因五十年前曾许降生,特来了此夙因。今俗缘已了,父母姐妹并一应家人均得随我升天,万劫不坏!"家人闻言,罗拜阶下。老子命尹喜扶起父母,坐受众礼已毕,方对尹喜说:"前次你要跟我云游,我因你修身未固,俗缘未了,且初受经诀,未克成功,若匆匆随行,不但血肉之躯禁受不得,兼恐分汝身心,误汝学业。如今看你炼气保形,已造真妙,面有神光,心结紫络,表金名于玄图,系玉札于柴房,气参太微,解形合真,足证你修道之勤,用心之苦,再将我《道德经》并你自作两书流传人世,亦有功劳。今日在此相见,即当咨请玉帝敕你位号,封你天职。"尹喜叩头有声。老子喝命起立一旁。即以口诀召三界众真、诸天帝君、十方神王,以及各洞各山神仙散仙,齐集庭上。俄顷之间,诸神仙都驾彩云驾神兽陆续来至,各执香花,稽首参拜。一时香烟缭绕,花雨缤纷,仿佛开一诸天圣会。老子端座莲座,面敕五老上帝、四极监真,授尹喜以玉册金文,号文始先生,位无上真人,居二十四天之上,统八万真仙,飞腾虚空,参传龙驾。君喜奉旨跪而受命。老子温谢,诸仙陆续散去。老子带同尹喜,挈同全家,白日飞升,皆成仙体。老子自和尹喜仍回昆仑山八景宫。老子自得文始先生为徒,却似人身添了一臂,凡有仙凡事务,都着他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