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得道 - 第 3 页/共 16 页
那双龙苦战一天,兀自拼命相持不肯罢手,不道越打越上,已经打过中界,看看要到天上,正值玉帝升座灵霄,和许多仙官谈论天曹公事,先见金红二光直冲霄汉,已觉奇怪,后来二光渐散,忽又有一股腥臭,触人鼻官,更觉怀疑,便问众仙道:"这是什么兆头,为什又有那种臭味。朕为一天之主,统治三界真仙,怎有这等妖气上冲宝殿。卿等可快去查明下落,速行奏报,以便遣将前来诛戮。"当有太白金星李长庚出班俯伏,口称愿去查明妖人,即行奏陈。玉帝允可。
李长庚奉了玉旨,出了南天门,推开云头,向下一望,见那两条孽龙苦苦相拼,都打得鳞飞甲裂,头破血淋,想是打得昏了,不向下面降落,反逐步上升,赶赶闹闹,一直到了南天门外。李长庚忙按剑高喝:"孽畜不得无礼!抬头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如此撒野!还不快退下去!"二龙听了,不觉都吓了一惊,各自住手一望,见是一位老道立在云端,大声叱责。二龙本来不曾上过天庭,虽见云雾之中隐现琼楼玉宇,都只认作什么国王所居,并不十分惊惧,因见长庚说话无礼,都大怒道:"老奴才,怎敢无礼骂人,我们自打自,与你何干!要你管这些闲账什么?好得很,你既口出狂言,我俩却先收拾了你这驴头,再来比较胜负!"两龙也不等长庚分辩,齐向南天门飞舞而来。把个李长庚吓得回身飞跑,忙至宝殿,奏称:"下界有两条妖龙造反,如今杀上宝殿来也!请陛下快快发兵防守。"玉帝大惊道:"什么妖龙,怎一向也不听人说起,如今该宣谁人前去除妖。"一语未了,猛听得殿前一阵风响,两条不知死活的孽龙,真个闹将上来,口中齐呼:"快把老头献出,饶你一国性命!若是不然,我们作起法来,一时三刻,淹死你们全国!"玉帝听了,慌说:"妖龙已至,快宣把守天门各将,挡住关口,一面召朕甥二郎,速带天兵前来降妖。"李长庚忙又奉旨到灌口去召二郎,这里有邓、辛、张、陶四将,各执兵器来打二龙。二龙大怒,使出浑身神力,头撞殿庭,尾击天门,身子一扭,早把四将摔去几千百里。慌得玉帝和许多仙官,赶紧退入后殿。但听得天崩地塌的一声,两龙早把一座殿角,打得坍将下来。把殿上许多陈设的器具,打得七坍八倒,四分五裂。那两龙口口声声,仍要找那老头出去送死。玉帝不觉龙颜震怒,道:"朕忝为上天之主,统辖三界文武万仙,如今妖龙造反,竟敢打上宝殿,毁损殿庭,也不见一人和朕分忧,岂不愧死羞死!"一句话说得一班侍从仙官,一个个面红口噤,相向无言。此时外面两龙越闹越凶,竟要飞入后殿。当有玉帝左右的八大仙官,出至前殿,高唤道:"兀那两龙,你等出身何处?如何得道?因什事由,反上天庭?快请一一讲明!须知此间乃是通明殿上,玉帝所居,岂容尔等如此妄为?今玉帝有旨,怜尔等修行非易,若肯悔过伏罪,还可原情一二!如再狂妄执迷,只怕天兵一至,骸骨成灰,却不枉费了千年功行?"二龙听说,这才知道是天曹灵府。此祸闯得真不小。没奈何口吐人言,一同陈说此番如何闹起,如何相打,因恨老兄无端责辱,心有不甘,故齐心合力,要把老道捉来,将他沉于东海之中,饱鱼虾的肚子。不道老道一进此地,就不见出来,心中大怒,闹出事端。可并不知道是玉帝殿上。如今已知罪,不敢再有妄为,还求大仙代求玉帝恕以无知,赦其大罪!但却不肯说出自己出身和修道年代、潜修地方!仙官听见,把心放宽,回来奏闻玉帝。玉帝道:"凡修道之人,必有师父,两畜师父何人?再去问明!朕却找他们师父来,治以应得之罪。"八仙官再来传谕时,不道两龙已知得罪于天,不敢再留,已逃至下界去了。
玉帝重行出殿,召见各级仙官,正商议善后和剿捕之事。却有李长庚带来灌口二郎,率领全体兵将前来听命,并面奏:"微臣治下,也有老龙成妖,日前忽然施用妖术,移来土山一座,将灌口海面压住,改水为陆。夺天地造化之功。正拟发兵擒拿,恰被先事脱逃。现奉明诏逮捕孽龙,不知是否即是灌口之妖!"玉帝见说,自有一番慰问。即着率领本部天兵,下界讨逆。二郎奉旨去讫。玉帝见那殿角倾圮,庭柱歪斜,许多器具都是九洲四海之宝,被他们糟得不成模样,不由心中不悦。对那李长庚问道:"朕为诸天之主,乃万仙领袖,天庭之中,多少才能出众、法术精通之士,如何被这两妖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难道满朝仙吏,竟都没有赶得上两个小妖的吗?如此情形,往后下界畜生,稍有本领,都可任性横行,目无法纪,甚至朕这通明宝殿,也有一天被妖人魔鬼拆毁净尽,片瓦不存,那还成个什么样子!这三界之上,也用不着朕这有名无实的玉帝了。卿等看有什么法子,可以保得玉宇澄清,天庭安晏。其各抒怀抱,直言无隐。"只见李长庚出班奏道:"久治则乱,乱则劫生,治乱安危,皆有定数。微臣前在八景宫,听老君和元始论劫,曾言今年通明殿上,当有小小灾变,微臣窃思上帝领袖万仙,主持劫运,纵有灾变,何能惹及道明,因此窃笑两位仙长所言之迂。疑事所必无,不复置念。不料如今却有此妖龙之祸,果应二仙之语,可见劫运之理,虽大圣上仙,明知其故,而无能避免。臣又闻老君预言,下界不久有洪水大灾,人畜淹没,数在亿万以上。幸有应运圣人业已降生人世。不久当膺下界圣主之命,出任首辅,将来即行治水之事,尔时水陆两界,重新订界限。陆上之事,自有人君治理,水中之事,须得两条有术有才的龙神,方能制治得下。已派他大弟子火龙、缥缈两真人,收度两条真龙,潜伏水底待时应召。"又说:"两龙一雌一雄,还有姻缘之分,将来匹配夫妻,诞育龙种,以为东南西北、大小内外各海之主,辅助人君,受命上天,保得四海平安。妖精匿迹,虫鱼之类各遂其生。这事非常重大,所说莫非就是这两个怪畜所以有此本领。要是世间凡龙,休说道行毫无,只怕一个顽壳,还到不了中、上两界咧。微臣想,要知此事端的,只须前去请教老君祖师,必能晓得明白也。"玉帝道:"话虽如此,想那两龙既为老君弟子所度,待诏治水,正该恭谨小心,预备应诏才是,怎敢如此妄为。即使劫数前定,而二龙负如此大罪,如何还能再予录用?岂不令天上群仙,笑朕赏罚不明吗?"长庚又奏道:"老君为众仙之祖,火龙、缥缈两真人为上界金仙,他们必知此中因果。微臣即去请问明白,却再奏闻。"玉帝准禀,着速前去。又道:"治乱安危,虽关劫运,而登庸贤才,终是帝皇应分之事。朕观左右辅弼之臣,多非应变之才,此后拟培植人才,任用贤士,卿当为朕代询老君,可有此等才德仙人,请他保举上来,以备干城之选。即使一时不得其人,却应如何培养裁成之处,亦请他悉心指点。"李长庚衔命出殿,驾云至八景宫,下落云头,见那宫殿情形,又和通明殿上不同,幽静非常,庄严无比。宫外奇花异草,怪鸟彩禽,不一而足,玩之不尽。长庚因奉有玉旨,不敢贪看景物,一步步向宫门急行向前。才到宫前,早有白鹤童子迎住笑道:"祖师早晓得你这老道一定要来的!"长庚骂道:"孽畜,不得无礼!快去通报,说我求见祖师爷!"童子见长庚骂他孽畜,便扭头笑道:"我把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你才骂了人家孽畜,吃了大亏,只辨得东逃西躲,几乎连累玉帝,不得安坐,如今刚得安闲,又敢来这里骂人哩!好好!你有面子,你自进去,见我祖师,用不着我这孽畜替你通报!"说罢,赌气儿坐在岩石上,撮口呼鸟,一声甫起,百鸟齐来。红的、绿的、黑的、白的,大大小小,雌雌雄雄,飞下一大群,一齐拥住童子,围成一个大圈儿。童子动一动,群鸟也跟着他往来围绕。那童子自顾寻他的开心,再也不来理那李长庚。李长庚看了一回.不觉好笑道:"你瞧,这孩子如此没道理!如今正要用得着他的时候,少不得赔他一个礼儿,回来见了祖师,却再和他说话。"因即上前一步,赔笑说道:"老弟,笑是笑,玩是玩,正经还是正经,你可知道我此番前来,为了甚事?乃是玉帝有旨,着我来请教祖师的。误了旨意,不但我一身受罪,祖师要晓得了,老弟面上须也不大好看。好兄弟,快快替我通禀罢!莫再取笑了。"童子听说,"呸"了一声道:"你别拿你那玉玉来吓人,我这里只晓得祖师,凭你比天还大的面子,要见祖师,还得卖我一个情儿!我要不通报啊,哪怕玉帝亲来,也见不到祖师,休说你这老头了。"长庚笑道:"你这孩子,越发胡说了,你如此慢怠,祖师知道了,难道不会责打么?但如今总算我来求你,我也没工夫和你多缠,就赔你一个罪如何?"说时,真个向童子打了一躬。童子才大笑起来说:"也没见你这家伙,恁地没中用,一吓就吓成这个样子。看你可怜儿的,就替你通禀一声吧!"说时,立起身,举手一挥,群鸟四散,他便一跳一跃的进去了。好一回,又出来向长庚一招手儿说道:"老头来吧!祖师着你进去呢!"长庚整一整衣襟,恭而且敬的跟随童子,走到里边。见了老君,拜将下去。老君命他起来,笑道:"你不是来查那两条孽龙的事情吗?"长庚叩头而起,传过玉帝旨意。老君又笑道:"说起这两条孽龙,却是我派人将他们收度起来的。初得人身,便列仙班,原是我的特殊恩典。不过野性未驯,礼仪不习,而且未登天府,也竟不知灵霄宝殿是什么所在。凑巧你口舌之间,触了他们怒气,所以闹出这么一场大祸。虽然如此,也总是数有前定,玉帝该在此时要受一场闲气,遭一重虚惊,也算小小一桩劫数。事已过去,不必再说。现在却正要用着他们建功之时,暂时可且由他。至于他们的罪孽,将来仍不免有一种报应。此时不便预言,你可回去上复玉帝吧!"长庚又叩问玉帝因两龙闹事,天府诸仙竟无人收伏得住,为此圣心不悦,拟请祖师派门下有德行神道的大仙,前去襄助天政,保卫天庭。此事可能行得。"老君笑道:"我门下诸仙各有职事,且和玉帝无缘,怎能做得他的辅弼。但玉帝身边甚少道德才能之士,也不是事,我早替他算定,该于三千年内,连收八大金仙。其中也有已经出世的。不过未成人体,久后须得我陆续派人收度,成其正果。尔等也须随时随事听我指使,或属天府,或在凡间,扶助他们,陆续成道,也是尔等极大的功果呢!"长庚叩头称谢。拜别老君,自回天宫复旨去了。未知后事如何,却看下回分解。
第7回
说份上名师救高徒提往事老鼠化蝙蝠
却说二郎神带了许多天兵天将,追逐两龙。过了上界中界,一直赶到下界。按定云头,运开慧眼,向下一望,却才瞧见两龙已入东海,正要躲下水底。二郎神忙使个定水诀,向下一指,水合海冰,宛如铜浇铁铸一般。两龙不得下去,抬头一望,方知是那位神将施的法力。两龙一齐大怒,各现人身,手挺宝剑腾空而上,直攻二郎。二郎不慌不忙,展开画戟,力敌二龙。战有二十回合,二龙渐渐支持不住。飞龙先显原身,向东飞逃,那龙也跟着逃来。二郎哪肯相舍,率领兵将,苦苦追赶,看看相去不远,二郎袖出两枚神弹,一手提着一枚,撒手向二龙打去。道声"着",两道金光落在两龙头上,但听轰的一声,两个龙头早都着了一下。打得他们火星四冒,头脑疼痛,几乎跌下云端。二郎诧异道:"我这神弹,无论打妖打人,弹一打着,没个不死的,怎这两龙竟能受得住我这一弹?想来他们修炼已久,有些道行,所以支撑得住。如今索性用飞剑斩他,看他们怎能抵挡得住?"想着,便把口一张,突有一道白光,飞向两龙脑部,冷气飕飕,寒风凛凛。光起处,两龙兀自打了个寒噤,看看这一下有些捱不住了。说时还迟,那时却要快过万倍,那剑光刚近龙身,猛听得轰然一声,满天忽然起了一层红光,把二郎的剑光逼退二十多里。同时听得红光中有人喊道:"二郎却慢,这两个畜生罪犯天条,将来自有报应。现在却有用他们之处。二郎请慢费心。"一言未毕,二郎面前早站定两位仙人。二郎慌忙收住剑光,举手为礼道:"火龙、缥缈两位真人,从哪里来?怎见得两畜不该今天丧身!"火龙真人笑道:"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二郎还不晓得我俩和两畜大有缘份。缥缈师弟为了那孽畜,已在贵治灌口来回好几次了。"二郎恍然道:"哦。这畜生正是灌口地方那妖龙吗?听说有一个什么仙人度他出世,不晓就是缥缈道兄。那你们也忒爱管闲事。你俩可知他们在敝治灌口移山盖海的事情吗?可知他们大闹天宫惊动玉帝之事吗?如今玉帝大怒,派小弟前来捉去治罪,两位怎得讲情?"缥缈、火龙都笑道:"两畜虽然大胆,从来未上天庭,怎识通明之路?这事我俩也已知道,是那李长庚闯的穷祸!本来灵府尊严,怎容畜类如此放肆。一则也是定数使然;二则将来自有报应。这时却不消多说。横竖一切都有敝祖师作主,就是玉帝面上,也有他老人家代为解释,决不教尊神为难就是了。"二郎又道:"还有敝治海水被他填成平地,此水有关民食,且为制监之用。如今失去了一大半,却不害死许多人民。"缥缈真人笑道:"那更容易,下界不久有极大水灾,治水圣人已经出世,将来贫道必请他设法,把剩下的海水加深一倍,以深补狭,水量不差什么。那填平之地,却可成为民田,也未尝没有好处。"二郎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收兵回天缴旨去吧!二位道兄和师祖,万不能言而无信,倒害我受罪呢!"二仙笑道:"笑话!笑话!尊师看得我们师徒这般靠不住吗?"二郎大笑,收兵而去。
二仙降下云头,相对一笑道:"有了这两个怪物,你我倒多出一重责任来了。"火龙真人笑道:"我那敝徒倒还好,性子也不十分暴躁,究竟雌性的东西,比雄性的要好些儿。我却问你,你既把令徒带到东海,就该静静地等我到来,把他们阴阳配合,送入海中就是,因啥又把他丢在海边,弄得两畜各不相认,闹出如此大事来!师弟,这是你的责任咧!"缥缈真人笑道:"师兄,你才是没良心的,我倒是好心去望你,顺便把令徒在钱塘江中不守规矩,违背师训的事情,通知你一声。怎么你倒反责备起我来了!"火龙真人又笑道:"好说!好说!你连自己的徒弟还管不过来,在灌田地方闹出那等大事,还有闲工夫替我留心这些事情咧!"缥缈真人倒叹息了一声道:"提起这事,倒也着实令人可怜。我那敝徒,是人之灵、龙之丹混合而成的,性情十分质直,又十分孝顺。从前我俩曾在西方云端一见,那时候我已将她禁在海底,着她潜修功行。谁知她孝心不泯,每年到了她娘的生日,她必变一生人前去拜寿。后来她娘死了,她又前往哭祭,又将她娘尸身,安葬在灌口西南山麓下,按时逢节都去拜墓祭扫。这原是她的孝心,我就知道她擅离水底,也不忍去责备她。谁知不上几时,竟因此闯出一件大祸。师兄才说敝徒灌口闹事,想来必定知道这事的内容了吗?"火龙真人摇头笑道:"我不过听得这么说,究竟怎样一桩事情,实在不曾清楚。你何妨对我谈谈呢?"缥缈真人又喟然道:"若以天数而论,敝徒灌口之事,和令徒钱塘江之事,何尝不是前定之数。数既前定,就是玉帝之尊,受这两畜闲气,尚且奈何不得!何况你我,更何况他人呢?师兄,你不听祖师曾说,将有八大金仙于三千年内,陆续出世成道,为玉帝辅弼之臣。其中有早已出世而尚未成人的,是开辟以来一个只老鼠,不晓何以此鼠不比凡鼠,出世以来,从不损坏人家器物,偏能朝斗拜星,精修勤炼。虽系小小动物,已成不坏之身,一直过了四五千年,正当三皇治世之时,那地方水灾为患,人畜田户漂没无数。这老鼠也从中原被漂到西土,就是现今港口地方。因他修道已久,法身坚实,虽在洪波巨浪之中,漂流三四千里,居然保存得一条性命。灌口本是一块很低的陆地,自从那次水灾,积水成渚,汪洋千里,从此便成了一个内海。当大水初到之时,有一处村庄,大小人口共有二千余,他们都扶老携幼,向高处避难。经过一个地方,两面高起,中间有三丈多宽的一条河,平时蓄水甚深,此时更不必说,无论何人均不能涉水而过,幸得本来有座独木小桥,还可藉此过去。不料人多桥腐,大家又争渡起来,用力稍重,但听'刮'的一声,这小桥折而为二,许多争先之人都跌入水中,霎时逐浪而去,不知所往。那时水势越盛,险象越大,岸上众人处在进退维谷的地步,一片嚎哭之声震动天地。其时那只老鼠也夹在人中,希望跟随大众,渡水逃命。见桥断人啼,情形非常可惨,也是他善根深厚,竟把自己的危险忘了,只想如何可以救得许多人渡河逃命。想了一会,忽然想出一个方法。只见他飞行登那断桥,向着折断处走去,望了望,见那桥身并未完全断落,中间还稍稍有些连着,不过因沉没水中,渡不得人罢了。不道那鼠身巨力大,端详仔细,便奋勇泅水,几步儿爬上那边的半座断桥,一下子工夫,就到达对岸。老鼠上了岸,兀自回头,向这边众人吱吱的喊了一阵,似乎安慰大众,不必灰心,我必设法相救的意思。众人见这么个大老鼠,沿着断桥,先已渡过,心中已都奇怪。不过大家救死不遑,谁还理会这些。后来见他一阵喊叫,才觉有些纳罕。有那老成的人,向对河高叫道:'鼠哥鼠哥,恭喜你已脱险,可怜我们这许多人,竟没法子过得此河。鼠哥已先登彼岸,不晓得可能想个法子,搭救我们吗?我们若能渡河,得了性命,大家都要替你造个祠堂,虔心供奉,答谢你的大德咧!'说便这样说,其实说话的人,心中也不过认为一种无聊之思,哪能作得准。谁知老鼠听了此言,重复回身,连连点了几个头,表示完全领会的意思。众人见了,才更奇怪起来,都道:"看这大老鼠,真个有些道行。横竖都是等死的人,姑且站着,看他怎样施为。那鼠点了几个头,就如飞而去。也不晓得他在什么地方,得来一根很长的树干,用牙齿咬着,拖入水中,仍沿那断桥,衔了过来。众人才知他真个前来相救,一片欢呼感谢之声,振动山谷。但是光只一根木头,仍是无济于事。看他向众人又点点头,仍旧泅过对岸,又向众人喊叫了几声,照头先一般,飞驰而去。过了有片刻,果然又拖来一木,和先前那根木头长短不差什么,仍用旧法衔过河去。此时众人已知其意。大家齐心协力,都来帮助他。先把两木拖住,就在原有桥桩上,设法系紧。老鼠也在那边岸下施展神力,用嘴一钻,就钻成两个大洞,把两木之端塞进洞内。这样便变成一座两条木头架成的桥梁。众人扶扶扯扯的,一个个走过桥去。走有几个时辰,方才走完。刚巧上流头大水重至,接连几个大浪,把老鼠打滚了开去,一霎时漂流数百里外,直把一个好意急公的老鼠淹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他究竟是个小小动物,屡经困乏,气力早完,那里再能支持,不觉两眼翻白,浑身疲乏,动弹不得。好容易抓住了一根大树枝拼命挣扎,上了树巅,不道一个头昏,立脚不住,骨碌碌一阵又翻下水去,一直堕入百丈深潭之内。这老鼠便神智丧灭,宛似死去一般。也不晓过了多少时候,只见自己身子瘫在一块大岩石上,旁边立着一个道童,向他微微笑道:'畜生醒来了!还不拜谢恩师。'老鼠心中明白,必定是那一位仙人搭救,才能从如此深水中上到高山上来!听得道童一说,心中愈加明白,忙着爬起身,先向道童顿顿头。道童向他招手儿,笑道:'跟我见恩师去!'老鼠跟他爬去,过有几箭之路,便到了一个山洞,这洞中却有一位老仙,在此修真养道。老鼠跟随道童到了里面,参拜了那位老神仙,心中真是感激极了。两双鼠眼忽然流出眼泪来。老神仙安慰他道:'你虽异类,得天独厚,所以有此善根。修那么大的功行。因此我着力士救你上山。现在距你淹死河中,已有一百二十五天了。'老鼠听了,不觉吐了吐舌头。那老仙又道:'我可怜你修炼数千年,不但未成正果,连人体都不能变化,这都是你出身太低,无缘得见真仙的缘故。如今不必再去做那头钻泥土的生活,可就在我这洞府,当一个守卫童子,让你慢慢的得点真诀,传些法术,就可脱胎换骨,先成人道。不消一二千年,即可转成仙体。'老鼠受命,接连顿了千百个头。那老神仙笑道:'你既在此执役,也须把你那原形变换变换,方不被师弟兄们轻视于你。你在水中多时,可也觉肚子饿了。童儿来,带他去后山那桃树上新成熟的桃子,摘下两枚,给他充饥。然后带来见我吧!'童儿遵命,将他领到山后。果有许多果树,中间一枝大桃树,结下许多果实。童儿笑道:'你这身子轻巧,便自己上去,拣那顶红的两个吃在肚中,就下来吧!可别贪嘴多吃,明儿吃坏肠子,泻了肚子,可不与我相干。'老鼠依言,真个攀上树端,拣那红而且肥的两个桃子,吃在肚中。正要下来,猛可地觉得双肋发痒,便用前爪左右抓搔了一阵,那知越搔越痒,痒得不可开交。同时还觉得痒处,似有什么东西要由身内钻出来一般。老鼠慌了手脚,赶着想爬下树来请教童子。猛的从痒处伸出两张翅膀,一扇一扇的,好不轻快。而且浑身力量,似乎都聚集在这翅膀上面。这老鼠毕竟聪明,已经悟出他老师替他换形之意,不由心中大喜。便试着把双翅一展,果然得着空气的助力,轻飘飘的飞下地来。倒把那童子吓了一跳。笑道:'你这鼠子,怎么变成恁般形景了?'于是又带了他回到洞府。那神仙一见老鼠化成飞虫,不觉哈哈大笑,便替他改个名儿,叫做蝙蝠。"缥缈真人说到这里,火龙真人点头笑道:"这件事情我也有些晓得。直到如今,这老鼠一族中,就有化成蝙蝠的,便是他这一派了。"缥缈笑道:"原来你也有些晓得。从此这蝙蝠便永远跟着那位老神仙,听道受教,虔诚习学。转瞬又过有六七百年,居然也能人言,也能变化各种飞虫走兽,但还不能化人罢了。师兄,你可知道这位神仙是谁咧?"火龙真人点头道:"听说文美真人收了一个什么老鼠做徒弟,想来自然是他了。"缥缈笑道:"谁说不是呢?他是元始大弟子,本来专爱收这些异类为徒。从前也曾因此惹出许多是非,经我们祖师劝导了好几次,后来小心得多了。"火龙笑道:"我们才说令徒闹事的话,怎么你又弄到什么老鼠蝙蝠身上去。难道这些东西,也和令徒有什纠葛吗?"缥缈道:"这个自然,不因他们有些关系,我怎么无端牵扯上去呢!这便是俗话说的'事从跟脚起'这句话了。"火龙真人又道:"你才说什么这小小蝙蝠,将来还有一番绝大的遭遇,究是怎生一回事儿,我却不知道?"缥缈真人道:"你我虽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其实最远不过百年。百年之外,就不大断得准了。只有祖师和元始天尊,他俩才能识未来不测之机,过去无穷之事。他曾说将来有八位上仙辅佐玉帝,你我这一班儿,只有提携点度,使他们出世成仙,是应负责任。至于登膺天府,位列朝班,却一个也不在其内。又说,那出世最早的是一个小鼠子,他的寿数,比我辈都长。不过成仙正道,却还经个三五千年。照此说来,岂非就是那个蝙蝠么?这话说过很久,仙班中知道的人很多,偏你就会不晓得,这也可怪之至了。"不知火龙真人还有何言,却看下-回分解。
第8回
老蛟登岸毁福德月老下海作龙媒
却说火龙真人听说蝙蝠是将来辅佐玉帝的八仙之一,不觉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却真个不晓得。"缥缈笑道:"如今却再对你说老龙闹祸的事情。"
原来蝙蝠得了文美真人教化,说他有功于灌口人民,可得他们一千年的香火,将来便可早转人身,前程远大。并替他召来灌口大小土地,着他们传谕灌口百姓,替他立庙奉祀,以表崇报功德之意,兼了却一重善因佳果。灌口百姓得了土地指示,果然家家户户踊跃,替这蝙蝠造了一个庙宇,地方虽然不大,体制却也庄严,而且百姓们因是奉了土地之命建立此庙,对于蝙蝠异常尊重,大家称他为福德正神。这是因福蝠同音,既可表示敬意,并希望他永久赐福。到后来,灌口一带千里之内,逢有喜庆之事,或是遇到年节,家家都悬起一轴五蝠或九蝠之图,取个广纳多福的意思。据闻,这东西虽然小小动物,倒也颇通灵性,凡是虔心祀奉他的,也能显些报应给他们瞧。因此庙中香火,也觉盛旺起来。这蝙蝠受得人间香烟久了,居然也能变化人形,示现乡间,不过历时不久,或七天或十天,仍要变回本相。他是兢兢业业、谨慎小心的东西,平常不敢轻易离寺,恐怕惹出是非,致干天神谴责。谁知劫数已定,该要遭殃的,就万无幸免之理。这蝙蝠不晓怎样,和我这敝徒忽然认识起来。大家全是重义尚德的人物,自然非常投契,非常亲密。这老龙每逢上岸谒她娘坟墓,必去蝙蝠庙里谈心。蝙蝠虽不能下水,有时也化个人形,独赴海滩,叫着平和的名字。这老龙便出来,和他一同游玩。大家往来十分莫逆。本来这也是平常之事,原没多大关系。不料海中另有一条蛟龙,修炼年月虽在老龙之后,学的妖法却并不在老龙之下。这蛟龙闻得小弟前去度化老龙,不久又成正果,心中已是不平。一天化了人身,行过那个蝙蝠庙内,进去瞻望一回。见庙中只塑着一个绝大飞禽,他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来历,却错疑是西方如来顶上的孔雀,忙着上去行了个礼。出来问了土人,才知是一个老鼠变化的蝙蝠。并问明他们立庙的原因。这一来,几乎把他气个半死。立时捏诀召神,把当方许多土地一起喊来,责问他们为什么把小小虫豸,弄得如此大样大模的,受百姓人家的香火:"今儿我错认是如来顶上的孔雀,还朝他行个大礼,叵耐那畜生竟敢高坐堂皇,连客气话儿也不说一句,这真可恶极了。我老蛟与天地同寿,修成无上道法,除了能够管我的二郎神和我所崇仰的几位仙佛外,几时曾向那些不相干的下流神仙,说过一句软话。不料今儿竟吃亏在他这小畜面前。这还了得!如今长话短说,我就限你们于三天之内,将此庙拆毁,把这小畜撵出境外,万事全休;如敢违命,我先打断了你们的腿子,再取一把火,烧了他那鼠窠儿。"土地们见老蛟如此发怒,又明知蝙蝠来头不小,真是两面为难的事情。,一时面面相觑,回答不出。老蛟怒道:"你们一言不发,难道看得我老蛟道力不及一个小小老鼠?难道怕了老鼠,就不怕我老蛟吗?好!好!既你们这样轻视我,我也说不得,要对不住你们了。"说时,气冲冲地取出一把三尖两刃刀,乃是他身上须髯所炼。刀一出鞘,就有万道寒光,直逼人面。那老蛟举刃横眉,大有用武之意。吓得土地们战战兢兢,缩做一堆。大家没口子喊:"大王爷息怒,容土地们细陈情形。"老蛟横刀怒声道:"快讲!快讲!"土地们见老蛟不可理喻,大家商量一回。其中有个灵便些的,想到龙为水中之王,水中百物都受他的指挥,闻这蝙蝠和灌口老龙极好,不如借这老龙声势,吓他一吓,看他如何对付。于是含笑说道:"大王不必动威,谅这蝙蝠岂是大王对手。土地们受他驱使,也甚不服气,不过他的祖师文美真人,是大有法力的上仙,近来他又和灌口龙王非常交好,来来去去,甚为莫逆。土地们本待遵命拆卸他的庙宇,赶他回山,等文美真人知道了,有大王替我等作主,土地们也不说惧怕的话。倒是灌口龙神近在咫尺,闻他朋友吃亏,必来相助。他是水族之王,势力最大,万一发怒起来,只消把法身一动,便能倒海移山,使阴阳两界不得安全,那时土地们果然该死,只是大王和当地人民也不免吃他的亏,这却如何是好!"这几句话,在土地一面,自谓说得非常圆滑,哪知刚巧触了老蛟之怒。听完了话,气得厉声怪叫起来。这一声喊叫,非同小可,连灌口那座高山,都震了一震。吓得土地们大批儿遁入土中,不敢伸出头来。这老蛟也不再找他们,拼着一口恶气,迳来庙中,把那蝙蝠神像打个稀烂乌糟。随后把一庄庙宇,也拆成瓦砾场。从来说,无巧不成书,偏偏这时蝙蝠又去海口瞧他好朋友去,他俩都化成道人模样,在那岸上有花有木的去处,闲步散心。正讲得有趣的当儿,那蝙蝠忽然平空地打了一个寒噤,接着有些头眩脑昏的样子。一霎时,身心震荡得好不自在,便对老龙说:"师兄,小弟此刻身子极不舒服,一颗心好似出了腔子似的,非常不安。不要我那小庙中出了什么事情。"老龙听了,笑道:"师兄真是多疑胆小,别说师兄心慈德厚,地方人民谁不虔心礼拜,就说妖魔鬼怪妒忌师兄的果然都有,谁不知道师兄和小弟交情莫逆。这一带地方,又谁不知小弟的威名?得罪了师兄,就是得罪了小弟一般,小弟肯甘休他吗!想来现在天气不正,师兄一时受了什么时气,也是有的。我们修道的人,死生两字,尚且制治我们不得,何况小小毛病,等一下子,怕不就好了。师兄千万不要这般多心,倒不像我们修道人的志气了。"蝙蝠听了,说道:"不瞒道兄说,小弟奉师尊名来受此地香火,当时师尊亲口吩咐,原不过千年的期间,如今算来,也差不多了,因此连日心绪不宁,防有什么意外之事。小弟原不是像世上恋禄位的那种贪夫,况且香烟虽满,正好回山依随师尊,再用些性命上功夫,庶几早日可转人身,成大道。眼前这些虚荣,一点用不着贪恋。怕只怕千年谨慎,禁不得一刻大意,万一庙中侍从之役,闹些什么祸事出来,岂非罪归于主,这是第一件大事。二则小弟此去必和道兄暂时分手,彼此相爱正切,一旦分别,于心也觉不安。这又是一件事情。方才好好的走路,无缘无故我这身子忽然打了一个寒噤,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从前遭洪水之灾,从中原流到此地,几千里之遥,也没曾有过这等景象。若说毛病,更是你我修道之人断不会有的。想来这当中一定有些道理,只恨我们道力太浅,不能预知其事罢了。我想时候不早了,小弟暂别道兄,且回去瞧瞧是怎样情形。要是真个没有什么,明天却再过来报告道兄何如?"老龙见他如此说了,只得点头应允。心中却还很笑他胆怯。正在踌思,忽见几个土地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齐向二人行了一个礼儿,一面向蝙蝠说道:"尊神知道庙中的变故么?"一言未尽,吓得蝙蝠目瞪口呆,连老龙也吃了一大惊,忙问:"你等怎讲,他庙中来了什么妖人吗?再不,或是他的侍从辈在外闯祸可是吗?"土地们这才把前后事情一一禀告他们。老龙怒道:"可恶的妖畜,他竟不晓得我老的厉害吗?好得很!师兄暂躲过一边,看我来收拾此妖。一则为师兄出气;二则免他在此扰害闾阎;三则也叫他认认老龙的本领力量,看他再敢狂言不敢了!"那蝙蝠原是非常守分的东西,况且明知香火将满,迟早必要回山,况有这个机会,正好藉此收场,回去向师尊缴旨。何必苦和人家作对!哪知老龙却不是这等见解。他原是一个躁烈非常的汉子,吩咐了蝙蝠几句,再不等他回答,立刻现出原形,腾起天空,略一转动,早巳到了那个福德寺内。可巧老蛟打完偶像,怒气未息,还在那里指天画地价对众大骂说话中间,还句句带着老龙。老龙愤不可遏,就从半空中大喝一声:"兀那妖魔,休要无礼!你爷爷在此!"老蛟却没想到老龙此时就会赶到,心中也不期一惊,慌忙显出本相,纵起云头,挺三尖两刃刀,同老龙杀将起来。这龙身子庞大,把头一撞,力如压顶的泰山,将尾一摇,势如拔木的风雨。那蛟身手敏捷,上下腾挪愤懑而神鬼胆战,左右纵跃回环而天地含愁。双方势均力敌,战够多时,不分上下。惹得老龙性起,忽然吐出灵丹,化成万个火球,围绕老蛟。老蛟本是水底猛兽,生平最惯用水。一见火势,便想用水相克,却不知老龙之丹乃是日月精气所成,吐的是老龙本身三昧真火,岂是平常水力所能消灭。老蛟用尽气力,搬来半海之水,希望灭去神丹。结果,反如火上浇油,越加助了火威,却白白地害了无数人民和许多田舍。老蛟情知敌不住,便化条小鳅隐身波浪之中,没入深潭之下。老龙找了多时,找他不到,不觉火性大作。亏他不假思索,使出一个蛮法,竟从远处运来几座大山,倾入海中,想把海水填平,不怕那蛟不被压死。
缥缈真人说到这里,火龙真人不觉大笑起来,说道:"原来令徒真是一个心粗胆大的呆龙他也不想想,假如真个把灌口填成陆地,老蛟果然压死,他自己呢,难道把老窠都丢了?难道他就算得准填海之后,你这位老师刚巧前去带他到东海来,所以连自己窠儿也不要了吗?"缥缈真人笑道:"所以才称他是蛮法呆力啊!他这么一搅,果然把老蛟压在海底,但他也几乎弄得性命不保。本来这地方是二郎的治下,上中下三界事情,统归他一人治理。此时已得了蛟龙相争、水淹民居的消息,忙着带领大兵,前来弹压。不道来迟了一步,海水大半已被老龙填平。二郎大怒道:'毒蛟惹害压死也不为过,如今老龙所犯的罪,不比毒蛟更大了吗?这事要不严究,将来沧海桑田,随时变化,连我也没有主权了。'便下令搜查老龙,擒来见我。也是老龙命不该死,一闻二郎兵到,早就逃出境界,却教我来这里。谁知一霎间的功夫,竟又弄出这等天大祸事,真正从哪儿说起啊!"火龙真人笑道:"所以说,我俩可算得同病相怜。祖师把这个苦差使交在我俩手中,偏偏这两个孽畜都是这般撒野的性格,他们自己闯祸,将来的报应,也是他们自己承当,那也可谓自作自受。不过你我枉作老师,竟连两个徒弟都不能制服,给师弟兄们知道了,也是不好意思呀!"缥缈真人笑道:"是呀!"并也把那篾龙闯祸详情问了一遍。火龙真人一一告诉了他。因又笑说:"本来他们违背师命,应该严厉惩戒,才见得我门下规律谨严!无奈现在正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只好先行唬吓他们一番,着他们辅佐世主,将功折罪。"缥缈真人笑道:"如今下界君王动不动讲什么权术不权术。你我神仙,应该以礼待人,以诚格物,怎么也用起这等诈术来!"火龙真人笑道:"这叫做一种从权的办法,不如此,哪能使得两畜俯首帖耳,小小心心的前去供职呢!"缥缈真人大笑道:"什么从权不从权,我只晓得,诚不能格物,不得已弄些虚化儿,谎言欺人罢了。"火龙真人笑道:"就算如此,你我身为师父,到这无可如何的时候,少不得只好权宜一次了。"二仙说罢,相向大笑。
不一时行到海面上,火龙真人捏一个召龙诀,那胡飞龙仍化成一个女郎,应召出海。一见师尊,不由愧悔交集,拜伏于地,泪如雨下。缥缈真人也把平和召来,两师按剑坐在水面上,海波起处,都成朵朵金莲,拥住二仙,形状十分庄严。两龙俯伏海面,自知有罪,不敢抬头。二师喝道:"你俩知罪吗?"飞龙兀自涕泣不敢开口。平和毕竟倔强些,昂起头来,诉说蛟龙肆虐情事。缥缈真人挥手说:"我怕不懂得,还用你讲!"吓得平和重复低头不敢再言。因对火龙真人叹道:"论他们存心,倒也不能说是怎歹怎恶!不过所作之事都有过分的地方,这就要算他们的大罪。况且还有大闹天宫之事,方才要不是我俩赶到,只怕你们性命早完了!你们自恃些小法术,以为世上天下,再没比你们更强的了!岂知九州万国,三界海岛,多少有才有德之士,哪一位不强过你们!自负法力而傲视他人者,久后终必死于法术之下。须知法术这东西,却是给你们作自己防卫之具,或用以济世救人,不是教你们凌侮别人,干纪犯上的。从前我俩度化你们之时,是怎样叮嘱来着?怎一违师面,就都干出那等大祸来?这要照仙家规律说来,你俩还得负一个目无长上不遵师命任性胡为的罪名儿!你俩自己说吧!现在见了我们,该受甚等处分?"飞龙究竟忠厚,除了叩头请罪之外,再不敢多说一句。火龙真人又笑问平和:"你的意思如何?"平和却正色说道:"师伯师父,要不是你爱我俩,今儿也不来相救了!既是救得我们,可见我俩还不至杀身之罪!如何处分,两位师尊自有权术,横竖总是为我俩前程设想,我们就死,也都感激师尊的,这就完了!"这几句倒说得十分得体。把个仁慈的火龙真人先说得好笑起来。缥缈真人也笑了笑道:"你们既都知罪,可得从此小心习上,严谨奉公,再不任性胡为吗?"两龙都叩头道:"承师尊天高地厚之恩!我俩再敢恃法妄为,情愿死于师尊飞剑之下!"两师听了,便着一齐起来,对着他们的面把他们出身都说了一遍。两龙各站在自己师尊身边,唯唯听命。二师教他们先行个师兄妹相见之礼,正待说后来之事,忽然见东北方一朵彩云,冉冉而至。二仙抬头一看,笑道:"那是月下老人来此作什?"一语未了,月老云头降落海面,和二仙相见,未知此老到来作什么,却看下回分解。
第9回
邀天眷实授龙王博庭欢假制螺肉
却说月老下落云头和缥缈、火龙二仙相见。二仙动问道:"道友来此何干?"月老笑道:"贫道百务不管,专理上中下三天,海内外各洲的婚姻大事。现在两位的高徒,合有姻缘之分,二公怎不请我吃一杯喜酒?"二仙才知他的来意。都笑道:"原来如此,倒劳动大驾了!但小徒辈都是龙种,难道他们婚姻之事,也归道友管理吗?"月老笑道:"那个自然!贫道只掌一切姻缘,却不分仙佛人物。"说时袖出一本册子掀将开来,给二仙看道:"两位请瞧,这不是两位令徒的名姓吗?"二仙看了一会,果见册内载着平和、胡飞龙原系龙种,后转人身,合于某年某月某日成为夫妇。"二仙阅讫,月老收了册子。二仙即唤两徒见过月老,着他们行个大礼。月老笑容可掬,连说:"不敢不敢!"又道:"将来二位职为水族之王,司四海之事,而且诞育龙种,分司各海,前程正在远大。况且彼此不相统辖,民算友朋,怎敢当此大礼!"二仙笑道:"将来之事,将来再说,现在你是大媒,怎不谢媒。"月老无奈,受了一礼。月老着二人拜过天地并两位师父,然后行交拜之礼,便算成就了一段良缘。火龙真人笑着说道:"小徒辈得订良缘,都是贵道友劳神,水酒一卮,是最薄的敬意,怎奈他们不日受职,尚未朝见仙凡两位帝皇,也不曾备有宫室,竟连这最低的敬意,也不能申达,这却真是很难为情的!"月老笑道:"这事本该做老师的代替他们布置,今既这么说了,暂容记下这顿喜宴,等将来贵徒们荣膺敕命,再到他们新宫中祝贺荣任,加倍叨宴吧!"说得二仙大笑。月老说:"事情很忙,不便多留,这就要告辞自去。"二仙相对笑道:"这老儿倒也说得俏皮,你我既为老师,也该送他们一点什么东西才好。"平和听了笑道:"师尊赏我们的,自然是极贵重的东西。现在徒弟们虽成夫妇,尚无家室,不如暂留师尊这里,等徒弟们得了寸进,将来有了家室,一总领赏吧!"二师笑道:"这话倒也近理,且等玉旨下来,我俩替你弄一所宫殿去吧!"平和等急忙叩谢。二师吩咐道:"现时北方一带,已发大水,人间帝皇号为虞舜,乃是一位极有仁德的圣主,他因洪水为灾,昼夜忧劳,已命他的忠臣夏禹伯益等专管治水之事。你俩该去帮助他们,分司治海之责。我们来时,已由祖师代请天庭,发下敕命,不久就有玉旨到来。你俩谢恩之后,不妨先行就任,然后由我们带去,和夏禹等一会,以后方可分别水陆。各司其事。"
二仙正说话时,忽见半空中音乐之声,大家抬头一看,果见无数仙官,乘云驾雾,从半空中下来。二仙慌忙率领两徒,俯伏海面。仙官到来,仍在离海十余丈的空中,宣读玉旨。大意是说:仙凡路隔,水陆殊途,今下界洪水为灾,兽妖肆毒,已有凡间帝主,简派贤臣,专司其事。至水族百务,应由朕派遣人才,协助凡间君臣,双方并进,庶水患可弭,妖兽匿迹,而百万人民亦得安居乐业。今元始、老君二位仙祖,保举平和、胡飞龙堪当此任。而二臣虽有前愆,暂勿究治,敕封平和为四海龙王,胡飞龙为王妃,并加天恩,准尔等子孙将来分司大小各海,并为龙王,永永勿替。尔等务宜革面洗心,图报天恩。既立功行覆盖前罪,有厚望焉。等语。二师接过诰书,又率二徒望空稽首,送过仙吏。二徒又上来叩谢师恩。二师嘱咐道:"我等修道至今,职居金仙,却还不曾得到你俩这等体面。须念自己甚等出身,有何道行,能邀如此殊荣,从此时时勉励,刻刻当心,不要因一时义气,误了天下苍生。不要自恃高位,藐视一切。常存仁爱之心,力戒骄矜之气。修德立功,前愆可盖,即后福无疆。凛之勉之,毋忘此训。"二徒稽首受教。二师又道:"如今该是你们朝参玉帝之时,我俩可以带你上天,却不能代替你们说话,你们又是曾经犯法的人,奏对之时,须要力求大方,不越礼节,不必因前事而生惭怖之心。不得以恃宠而稍现骄矜之态。须知天威咫尺,荣厚得失,所关匪浅,怎能不十分留神呢!"二徒又唯唯遵谕。
二师带着他俩,先至兖州地方火龙真人的鹤鸣洞,换上朝衣,手持玉笏,打扮得浑身焕发,神采飞扬。二师相顾笑道:"看这两个家伙,倒也有些架子,还不晓他们能否内外如一,表里相称哩。"缥缈真人又把一庙朝仪,先教他们习练了一回。二人究是都有夙根,又且功行也圆满了,自然一说就会。二仙好不欢喜,这才带了他们,上天而去。到了南天门,有四天将率领天兵在此守关。二师说明来意。四天将躬身请进,即有李长庚前来迎接。和火龙、缥缈两仙相见欢然,各道一番契阔。火龙真人又替两徒道上次冒犯的歉忱,缥缈真人笑令他们当面谢罪。慌得长庚一手扶住一人,哈哈大笑道:"两位道兄如此生分。那些过去之事,何必再挂齿颊。况且不知不罪,上帝已恩赦前非,新封王位,贫道还敢稍存芥蒂吗!"大家谦让了一阵,师徒们跟着长庚,直登金阙。长庚进去代禀,有旨着师徒们朝见。火龙、缥缈又切嘱了两徒几句,双方各整衣冠,执笏当胸,兢兢业业地趋步入朝。玉帝高坐殿廷,两旁大小仙官,侍立两班。师徒四众,一齐口称"圣寿无疆!"跪伏殿陛。玉帝传旨温慰火龙、缥缈二真人,又勉励了平和夫妻几句。师徒都叩谢如仪。退朝之后,有许多仙官前来,和二真人叙旧。二真人又命两徒一一拜见。勾留片刻,因要朝参元始老君并各位帝君各处金仙,不敢久羁,方才告别而退。仍出南天门,先至昆仑山元始天尊处,后至八景宫老君祖师处。老君赏了平和夫妻每人一套衮龙袍服,又赐平和宝剑一把,赐飞龙神针一枝,皆能取妖魔性命于千百里外,而且使用随心,变化不测。二徒大喜叩谢。老君对缥缈说:"灌口一地,从陆而海,由海而陆,沧桑之数,皆有前定,移山倒海,事情果属卤莽,究竟也不是平和之罪。但该处陆多水少,而且距海大远,得咸不易,你可去凡间,会同世主,用法造成监井一所,并在监井旁,设下一座火山,以便人民取用。顺便还有一人,该在那时得度,到了那里,自能知道。我不久也要下界走一趟,了结一重俗缘。此外,你们东华师兄,恐亦不免要下凡一走。但总在中原水平之后,如今却还早咧。"又对火龙真人说:"你在钱塘江中设下一闸,可防许多妖魔,却也很好。不过将来还有本领极高的蛟妖,能够穿闸而过,此妖一出,害人必多。你得时时留心,能够设法镇住了他,免得涂炭生灵,也是一件极大功德。"两真人受命讫,见老君没什说话,也不敢多渎圣听,便带了两徒,叩辞出宫。又至各处走了一遍。两徒倒得了许多珍异赏赐,到东海华帝君处。
帝君和两真人交情最好,特设盛筵留师徒欢宴,席间帝君问起凡间之事,两真人大略谈了几句。帝君叹道:"我从海外得道,即登仙界,常恨不能一观中国文物之盛,将来得有机缘,也想下去游玩一番。两位道兄以为何如?"两真人听了,不觉愕然,大吃一惊,忙问:"天府是各界顶高尚尊贵所在,帝君已荣任天职,怎么又作游凡之想?从来圣人无戏言,圣口言出不践不止,还请帝君留意为幸!"帝君仍不明白,不期脱口说道:"有何难!自来仙佛颇多游戏红尘的,孤家就去不得?"二真人见他执迷如此,不敢再劝,也不敢多说,恐他再说出不详的话来,彼此以口示意,告醉覆杯,叩辞而退。途中互谈帝君如何忽动凡心,怪不得祖师先有东华下凡之言,因思修道到此地,尚且不免贪心惑志,何况其他。这真是吾辈非常可怕之事。"说到这里,大家叹息了一会。那飞龙手插言道:"请问师尊,方在祖师也说'不久下凡一走',可见出入三界,是神仙常有之事,何以师尊对于东华师伯,又替他这样忧虑呢?"二师都道:"你们哪里知道,祖师是万国九州五岳三山群仙之祖,无论怎样魔劫,坏不得他的法身,迷不住他的道心。他要下凡,自然有他自己的未完因果,去去即回。一点用不着别人替他担心的。至于东华师伯,虽然道德不浅,却如何比得上祖师?从前玉帝因见下界有七宝树光耀九天,偶动贪心,便指出一魂,堕凡历劫,心志一迷,几乎不得归天。幸得辅助的神仙多,大家随时随地保护他,指点他,方得劫满归真。如今的真武大帝,即玉帝下凡的一魂所成。像玉帝那样根基,尚且动不得一点贪嗔,说不得一句戏言,何况东华帝君,更何况不及帝君的呢!"二徒听说,都竦然道:"弟子出身卑贱,闻道日浅,向来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听了师尊法谕,竟觉本身好如毫无才能一般。从今以后,益发要自己检束身心,免堕轮回之劫。"两师欢喜道:"尔等能够如此克己,将来的前程,正自不可限。就说劫数所定,该受折磨。但何当不可修德立功,转回气运呢?"二徒都唯唯遵命。师徒四众,拜完了上界各君仙神,方才回到下界。这时虞舜建都之地,在现今山西地方,其时所称为中国的,其实只有黄河南北岸的一部分儿,至于长江上下游,都算南蛮之邦,不入版图之内。那黄河流域,全是低平之地,因黄河渍溢四面八方的泛流,还有比较稍小的水,如济水、淮河等。因受河水流溢的影响,本身水量顿增,容受不住,一齐涌出,弄得全个中原,完全变成泽国。人民不能安居,少不得向高处奔逃。偏偏那些地方又多狮虎豹狼等等猛兽,见人便噬。人民不死于水,便死于兽。那时的百姓,也不晓得造下什么弥天大孽,无端遭此亘古罕有的法劫。幸得舜帝知人善任,把治水之责,付诸夏禹和伯益二人。他俩奉了帝命,因水势太大,一时颇难着手,便共同商议,出了一张榜文,征求治水意见。火龙真人、缥缈真人凑巧带了平和夫妻前来见驾,路过此间,便先去请见禹、益二人,献了疏浚之策,又有平和夫妻奉玉旨为大海龙王,相助平水,兼理水族事务。种种前事,告诉了他们,禹、益二人不胜欣悦,带他们朝见舜帝,代陈来意。舜帝自有一番嘉奖,也和玉帝一般,加封王妃位号。于是两真人才把平和夫妻,送入大海之中。火龙真人亲游南海,采得大批水晶。施用妙法,替他们造起一座王宫,水波不兴,内外通明,这便是世上相传的水晶宫。缥缈真人便替他们运来各种陈设器皿之类,一一安置停当,不上几时,居然布置成一座非常富丽的龙宫。龙王夫妇感入骨髓,除了稽首感谢之外,也没甚话可说。两师笑道:"你夫妻出身低下,竟能致此高位,一则尔等积功所致,二则也是机缘巧合,适有这场水灾。连祖师和玉帝也十分重视你们,我俩才能各尽心力,教导栽成,并替你们弄成这样一个好所在。要知此皆帝师覃恩,所以然者,也是属望你夫妻不负此恩,竭尽心力,助凡间君王,了结此场劫数。此后水陆两界限,完完全全清楚,不如从前那样混沌一片,常常弄成灾患。所有海中之事,既归你俩专责,更要小心谨慎,黾勉从公。数十年后,尔等子孙出世长成,便可分别远近要害,委派各处江湖河泊供职。此辈皆受尔夫妻监督,如有差误,尔夫妻也不能免责也。"龙王和龙妃都竦息听命。二师见诸事已妥,自去八景宫复命。从此龙王夫妇,果然小心在意,夙夜匪懈的辅助禹、益,导来的水,一起收入海中。其有海族蛟龙鼋黾之类,流入中原,毒害生灵者,龙王便派遣手下练就的将卒,前去收伏,仍旧撵归海中。禹、益二人本是大大的忠良,对于治水一面,完全照两真人所献计策,或疏或导,或浚或开。对于兽患一方,由伯益率领丁壮,预备火器,焚山搜捕,杀毙无算,这都是人力所能的事情。至于海面上的工程,却亏龙王夫妇协力帮忙,才得完全成功。人民乐业,从新划订疆域,分划州界,成立一种简单的地方制度。这些情事,全载禹贡一书,和本书没有大关系。概从缺略。
如今本书单说一桩小小事情,和此次水灾有些微关系。那时河南嵩山下,有一贫苦人家,母子夫妇一家三口,向来务农为生,姓孙,名杰,母亲王氏,娶妻刘氏。王氏因中年丧夫,抚孤成立,从寡居之日为始,断荤茹斋,藉以明志。这时因洪水为灾,合家逃去山中。王氏年高,受不起辛苦悲劳,兼且得了湿气之症,内外交攻,染成重病。以及水退之后,回到故家,见家中什物器具,漂流净尽,心中大为难过,病势益见沉重。乡下地方本来不易觅医,而且水灾之后,家计愈艰,医药之费万难筹措,只好看她天天的凶险起来。孙杰夫妇除了衣不解带,日夜服侍之外,那里还有什么办法。这天王氏大限将届,回光返照,身子忽然清醒了些,要点东西来吃。夫妻大喜,只道沉疴可起,动问老人家爱吃什么。谁知王氏这样不要,那样不喜,单单要吃那田螺。这是因为大水之后,家中不知从哪里流来一个大田螺,刘氏看这田螺大得奇怪,弄点清水,把它养了起来,曾给王氏瞧见,所以此时想要拿来尝尝这种新鲜味儿。依孙杰的意思,只要母亲爱吃,管他荤素,请她吃了再讲。刘氏却知道是婆婆的乱命,她吃了几十年的斋饭,无端为这田螺开荤,万一吃下肚去,忽然懊悔起来,仍要添出毛病。而且吃素之人,一旦无端开荤,也是非常罪过的事情。于是她想个法子,特去外面找来几个田螺壳,用滚水洗得干干净净,一点气味都没有了,却拿面筋腐干等物,捣之成酱,做成田螺肉模样,嵌入田螺壳中,哄那王氏。只说遵命烧了田螺,请他尝新。王氏果然欢欢喜喜,吃了几个,也并不知道是人工制成的假货。吃了之后,又过了一天,她的寿数已到,就此一命呜呼。孙杰夫妇哀毁形瘦,不消细说。当即办完丧葬之事。刘氏因婆婆临终爱吃田螺,所以见到那个大田螺伤心得了不得。孙杰便把这田螺送去水中放生。后来刘氏也得病去世,临死之时,含泪对丈夫说道:"我随你二十年,替你养亲持家,自问并没失德,只不曾替你养下一男半女。我家境况,又如此贫苦,我死之后,你哪有银钱再娶。这孙氏血脉,岂不由你而斩。这是我死不瞑目的事情。"说毕而死。
从此孙杰一家,只剩他一人。也不能再作田工,每天只在村中有钱人家帮佣作工,维持一身生活。那个地方,凡替人作佣的,大抵只供中饭,早晚两餐,仍须回家自食。这孙杰又要作工,又要自己煮饭,往往弄得两难兼顾。而且家中门户没人照管,一切都觉非常不便。欲想另娶一妇,苦于力量不及。每每想起他妻临终的话,不内心如刀剜。如此过了半年光景。
这日,因是他妻生日,前去坟头哭奠。回得家来,远远望见家中炊烟忽起,心中大疑,急急赶回一瞧,只见饭熟菜沸,专等他来受用。再寻那烧饭之人,却杳无踪迹,越发疑惑起来。恰好肚子饿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现成茶饭受用过了。天天照旧出去作工,每天回来,依然饭熟于釜,茶沸于垆,只不见烧茶煮饭之人。而且门户窗牖都锁得好好的,一点没有开动的形景。这一下子,可把个孙杰真弄得又惊又喜,又十二分的奇怪。先时还不敢告诉人家,只每天下工比往常略早一刻,想要出其不意,跑回家中,看一个究竟。谁知那人好像有先见之明,不等他回家,总先走了。孙杰扑了好几个空。
一天索性请个假,仍旧一早出门,到了夜饭时分,却去邻舍人家借了一个梯子,爬上墙头,向自己厨屋内一望,哪知不望犹可,这一望,险些把他的三魂七魄吓出躯壳。原来他已瞧见替他煮饭的是一个绝世美人。这可真是万分稀罕之事。若问究是何人,连孙杰本人还不大明白。作书人也只好说一句,下回分解罢了。
第10回
鳏夫惊艳田螺报恩
却说孙杰望见这样一个美人,无缘无故,天天替他煮饭烧茶,心中真是万分纳罕,立在梯子上面,不由说出"咦"的一声。这一声不打紧,却早被室中美人知道有人窥觑,但见她一阵慌张,登时形影俱无。孙杰下了梯子,开门入屋,一锅子的饭,还煮得半生不熟。自己前一天看过,家中存米最多吃得三四天,此时米桶中,忽然满满一桶白米。另外还多了些盐肉鸡鱼之类,一起放在柜内。孙杰只得先把那饭烧熟了,吃了一饱。因菜米俱有,便向东家请假二天,足不出门,老等那美人前来。谁知此时的美人,知他不去作工,便不替他煮夜饭,仅在他清晨酣睡之时,替他煮好一餐早饭,而且带来许多鲜小菜。烹饪得十分可口。孙杰几次想起个大早,等候美人。偏偏这几天,仍是见不到美人。但有一件事,更使他欢喜的,美人知他不去作工,怕他没钱使用,还替他弄来许多白银,足可用得几年。孙杰惊喜之极,便想拿这银子开一家小小店铺,免得常年作那帮佣生涯。主意已定,便去向那东家辞职,东家问他,因甚不干。孙杰是忠厚人,不会说慌,只得把实情诉说出来。那东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存心倒好。听他有些异遇,便说:"你所遇见的或是什么仙人,一定你做过什么好事,救过她的性命,她才来报答你的。"孙杰道:"小人穷得要死,哪有力量作甚好事!"东家笑道:"好事不必要有钱才能做。你既想不起来,暂且不必管他。但天上神仙,未必会得你好处,或许是花木鸟兽之精,曾经得你救援,前来报德,也未可料。若果如此,你可预备锅焦一片,搓成小小团子,候得她来,就突然将她抱住,把锅焦塞入她口中,逼她咽下,便与生人一般无二,就可问明原因,和她成亲,将来好处不可限量哩!"
孙杰领教而归。便整整坐候一宵,假寐待晓。天色黎明,就悄悄地潜入厨房。果见美人背着身子,正在那里切菜。孙杰依照东家嘱咐,突然上前,用力抱住。同时伸出右手,将预备的锅焦,塞入她口中,等她汩然一声咽下肚去,刚想放手,忽听那美人开口道:"郎君且请放手,妾已受烟火,不能再遁,容慢慢禀告郎君吧!"孙杰情知不是诳言,便把双手一放。美人回转脸,含愧带羞的,向孙杰深深裣衽。孙杰也长揖还礼,却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得搭讪着说道:"请问娘子,和小子素昧平生,小子一介穷人,也没有好处到娘子身上,因甚那样错爱。小子心实不安!今幸得睹尊容,万望明白见告。"美人微笑道:"妾有苦衷,甚不愿郎君知道妾的事情。不知是什么人饶舌,教郎君这等恶计,但郎君所愿知道者,妾所不敢禀告者,深恐郎君不知妾事而苦苦相诘。一知妾事,又将畏妾如蝎,而不敢相见。结果必使妾欲报大恩而不可再得,甚或因此惹起郎君疑惧,反而因好成恶,如何是好呢?"孙杰听了,慨然道:"娘子太过言重,小子虽是乡村穷汉,自问颇还有些肝胆,娘子如此见待,必因小子何处何时略有微劳。小子委实记不起来!娘子必不肯说,小子倒要疑心娘子,不要认错了什么人,白白地费了一番心力,却不能使真正施恩之人稍受报答,小子命穷如此,反而无功受禄。不但没有好处,必定要折减寿算,该活六十岁的,只怕不到五十岁,就要死了。娘子请想,小子还敢再受娘子的恩典么?"美人听说,倒笑了一笑道:"总道孙官人忠厚老实,听你这番谈吐,原来也是一位调皮朋友。不瞒郎君说,贱妾心中何尝不想早点对郎君说明,总因幽明异路,恐惹物议,兼恐郎君不谅苦衷,反不能遂妾报恩之志,所以一味隐藏,冀使郎君受我数年奉养,然后知妾必非害君之人,彼时方可直陈颠末,使君恍然大悟。不料未及匝月,就被君捉住,莫非你我真是有缘之人吗?"说到这话,不期面上微微一红。孙杰却喜欢得眉宇皆春,张开一张大口,只是合不拢来,因又正色道:"娘子千万不要如此多心,小子刚才已经说过,处境虽穷,肝胆尚有,爽爽快快地说一句,即使娘子真是妖魔鬼怪,既称小子曾有微功,特来图报,这话虽然当不起,却可断定娘子必非为害我而来。我孙杰又不是土偶木人,难道连个好意歹心,也辨不出来么?"美人见说,又低垂粉颈,略作沉吟,方抬起头,嫣然一笑道:"郎君看我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妖魔魍魉,山魈树精。"孙杰听了,不假思索,也笑道:"娘子天人,便非神仙,也决乎胜过凡人。若说那些鬼怪,世上果然都有,只怕化不到娘子这等人才,也未必有娘子那般仁心。"美人听了,不觉一笑道:"郎君真会说话,外人偏都说你不善说话,这也奇了!"孙杰笑道:"或者这便是所说福至心灵罢了。"美人又笑了笑道:"实告郎君,妾身确乎不是人类,仙人太高,贱妾怎敢冒充,妖鬼太凶,贱妾又犯不着影戏他们。郎君请回记一记,当尊夫人在日,可曾救过一件东西的性命么?尊夫人临终之时,又曾有什么遗憾之语?郎君仔细一想,不妨先猜一猜,猜得不对,贱妾再当奉告。"孙杰记了一会,只记得刘氏以未有生育为憾,至于救命之说,兀自想不起来!"美人点头叹道:"惟其如此,愈见君夫妇盛德仁心,真施恩不望报之君子也。妾罗姓,名圆,家居淮水之滨。洪水时,为大浪卷至府中,水退之时,匆匆不及离府,承尊夫人抚养珍惜,不啻骨肉,后来令堂病中乱命,几使妾不保性命。又蒙尊夫人设计周全,觅得潜代,方保微生。后来又承贤夫妇送出府中,俾得自遂其生。此德此恩,没齿难报,不料尊夫人如此贤德,竟不永年。贱妾闻之,便生报德之心,为因生非人类,又且羞于自媒,所以先操妇职,续识君容,拟至数年后。得君信爱,再容自陈。何意未及一月,便得与君相聚,岂非大幸之事。事已至此,还望君勿以非类见轻,俾得随侍左右,为君操执井臼之役。妾虽不才,或不致以生活累君,更不忍君为妾故,稍蒙不利。君堂堂丈夫,当能鉴妾微忱,深信妾无他意罢了。"孙杰听完了话,才悟到是那放去的田螺,先还不免稍有惊愕,及听她语言清朗,情致缠绵,又想她数日来侍奉之勤,相待之厚,心中便只感激而无疑念,因即起身拜谢道:"娘子天人,何必这般客气。曩日之事,全出无心,本来算不得什么,既娘子如此存心,小子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愁本人穷贱粗鄙,怎配得上娘子的天生丽质,就说生活所需,虽然娘子不要小子预备什么,小子却越觉愧惶无地。"罗圆笑道:"既承见爱,不加疑猜,彼此便是自己人了,还客气什么。但有一事,务求俯允。"孙杰忙道:"既为夫妇,彼此一体,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事情。"罗圆赧然道:"说来也没甚大关系,就因妾道行太浅,虽能变化人身,未能脱离躯壳,须俟二十年后,所受烟火既多,又得君精血灌溉,方可渐渐丢撇顽壳,化成人体。君可于明夜子时,亲到西面河边,将妾顽躯捧来,放在大缸中,浸以清水,一月一换水,并须放在隐密之处,千万不能使别人知道,这是顶顶要紧的事情。郎君可能应允否?"孙杰大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如此一回事儿,也值得那般客气。"说得罗圆也笑了。这天,罗圆替孙杰做完一切事情,仍自回去。到了晚上,孙杰恐怕误事,坐待到子时,忙去西首河边一找,果见自己和刘氏所放的大田螺,还在岸边。便欢喜喜的抱了回来,照她所嘱的话,一一布置妥帖,方去睡觉。一到天亮,便闻厨屋内有人讲话之声,心中大疑,起身一看,原来罗圆又带来两个小丫鬟儿,正在指挥她们弄茶弄水,煮饭做菜。一见孙杰起来,罗圆先谢了他提挈之恩,又命两个丫鬟前来叩见,并说子:"这两个孩子,年纪不大,也很做得事情。"二婢一齐拜过孙杰,孙杰益发大喜。从此罗圆便常住孙家,和孙杰成了夫妇。孙杰家中,本来一无所有,此时却逐渐兴盛起来,不但柴米衣服完全不用忧虑,其他起居服用,都舒适非常,比平常有钱人家,还来得写意。孙杰也不去替人帮佣了,在市上开了一家米面铺子,经营筹划,交易买卖,全凭罗圆一言,往往别人失败的生意,到她手中,偏能转为胜利,不上二年,便成了富厚之家。这孙杰生性仁慈慷慨,喜欢施与,无论识与不识,凡有急难相求,没有个不帮忙的。幸而罗圆神通广大,替他陆续不断的运来银子,可供周济贫穷,要是不然,只怕天大家私,也早给花费完了。此时远近乡镇地方,几乎无不知有孙杰夫妇,他们大伙儿把孙杰唤做孙善人,把罗圆称为活观音。夫妻俩倒处得非常适意,非常快活,就只一桩事情,不称他们的心。原因刘氏临死,心心念念,以孙家血统为虑,后来罗圆报恩,身事孙杰,也说重在替他生男育女,接续香烟。谁知种种事情都能满意,只有这最紧要的问题却是无法解决。看看过了十余年,兀是音信毫无,孙杰急得要死,常常愁眉苦脸,伤心叹气,对罗氏道:"我自问存心不坏,济难救危,不敢言功,也可算不愧寸心,难道老天爷就连儿子也不给一个?也不晓什么事情伤了阴德,竟使我落到这等下场!"罗氏只有再三劝慰,说他年纪不大,精力未衰,得子迟早总有定数,立心好善,天必赐福,怎见得定没子嗣呢?"孙杰听了,也只好今年盼明年,明岁望后岁,这样的盼望下去。果不然,这天道报施毕竟不差厘毫,像孙杰这样的仁慈,岂有绝嗣之理!造化老人老早注定,替他预备了一个很好的佳儿,专等时机一到,就着仙官仙吏护送与他。看官们要知天爷爷替他预备的是哪一位佳儿?等的是什么时机?作书人一时还舍不得发表,留待下回分解吧!
第11回
迁怒迷人蛟龙泄恨法师收妖当场出丑
却说本书上文缥缈真人对火龙真人曾说过一件老鼠化蝙蝠在西岐山上替文美真人守卫洞府,后来又因他有功于灌口人民,着他去那里受些香烟。真人原替他算定,这香火期间,只有一千年相近。哪知不到千年,就被那条蛟龙一搅,搅坏了他的寺院。那蝙蝠原本忠厚安分,因千年香火为期已近,再也不生奢望,回至山中,拜谒师父文美真人,备陈前事。真人神机默运,良久良久,方叹了一声道:"似你出身异类,又为动物中顶顶卑下之物,居然能够有这般成就,自是可取。在人家说来,还以为你修炼得如许久远。这点成就,并不算十分难得,但从开辟以来,以绝小动物,而修道成人,日后还有绝大前程,怕除你之外,未必更有第二人。似乎天公于你,不算薄待。我因甚无端讲这几句话给你听呢?因为你的出身太卑,前程太大,这是非常难得之事,大凡事之非分而得者,必多意外的磨折,磨折越深,成功越大,亦更见成功可贵。若是随随便便读得几句道书,炼得几年坐功,就能成仙了道,世上众生,只怕人人都要去学仙人了,人人都能轻易成仙!仙与人,又有何殊?既不见仙之可贵,而仙之为仙,也真个没甚高明,我辈又何用如此苦修勤炼呢?"蝙蝠稽首道:"弟子明白了,弟子虽出身异类,为动物中最下贱卑微之物,但从师尊收留门下,又受了千载香火,虽不敢说如何成就,也算得了几分人性。从今为始,弟子大概将由畜道而入于人道。在别人生而为人,根行本来极佳,修持必较容易,弟子却不敢妄自尊大,自拟于人类之数。无论人生所不能受的磨难艰苦,弟愿意去捱。捱得过,是师尊玉成之德,也是弟子非分之荣!捱不过,也只好自怨命苦,枉费了万载修持,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弟子决不敢稍有怨悔之心!弟子愚拙心肠,但知顺天敬师,安分修道,其他都非所问,望师尊怜而教之。"真人听了,不觉展眉喜笑道:"倒不料你有恁般决心,这样毅力,真可算得物类中杰出之才,反常之事。大凡反常者,不败亡,必大贵。如你之才之命,败亡二字,可决其必至此。将来成功,真不可以限量!如今便是你所说的人禽交界的关键,我便要牒送地府转轮殿上,烦他们送你转凡人世,择一良善人家,前去投胎。你须立定宗旨,明心见性,勿为利欲所诱,勿为财色所迷,见义必为,视恶如仇,诸善力行,百邪远避。如此力行勿懈,机会到来,自另有人度你出世。即使人事牵缠,稍稍挫折,总都是命宫所遭,切勿灰心短气,自弃前功。要知修道时的磨折,都非真正的苦难,乃是修道人应历的途径,必有的阶段。横竖经难愈多,将来的成功亦越大。总之都非劳而无功的。谨记吾言,勿忘勿忘!我这许多弟子中,只望你一人最有造化了。"蝙蝠受命之下,感激而泣,只说:"弟子都理会得,弟子已经说过,修道顺命,不计成败,何况师尊又明明训示弟子,还有那种造化呢!"真人大悦,马上修起牒文,待要申送入地。只见蝙蝠又跪下道:"还有一言,请问师尊,方才师尊说,'将来机会到来,自另有人前来脱度弟子。'难道说师尊就未必能来拯拔弟子么?弟子承师尊训诲提携,恩同大地,难道还要去另拜师父么?这就使弟子万分的不解了!"文美真人听了他说到这句,不觉慨然道:"师弟相逢,都有一种缘份,缘尽则散,事理之常,本来不必介意,何况你我关系,还不致从此而止。不过度你之人,的确不属于我,而亦和我本人无异,因为彼此都是师兄弟,同出一教门下,在我原没丝毫得失,在你却又多得一位道德极高的师父。要知道这也是胜过常人的一种福份啊!"蝙蝠听了,悲喜交集。看着真人修好一道牒文,派个力士送去地府。当有冥王查看册籍说:"有河南孙杰积德累功,救人无数。现在尚无子女,可着蝙蝠前去投胎。立时着判官修了回文,仍着力士赍回。真人又着力士送蝙蝠至其中,由冥王轮回司亲送蝙蝠下凡。
刚巧孙杰妻罗氏怀孕十月,夜间梦见一位官吏,送来一只黑色飞禽,对她说道:"你夫妻行善多年,感动天心,冥王派某亲送仙禽为尔男子。此物本是仙种,前程远大,不可限量,尔等宜好好看视,不要轻觑了他。"说毕,把飞禽一放,那禽投入怀中,一惊而醒。立时觉得肚子生疼,哪消半个时辰,呱呱堕地,却是一个面白唇红眉清目秀的佳儿。夫妻俩这一喜,也就非同小可,而且照梦中所见景况,可知此儿不是寻常之辈,必系绝有根器之人,心中愈觉慰悦。因他是神仙所赐,取名仙赐。
光阴易过,转眼儿,仙赐已过十岁,孙杰夫妇便请个有名的先生,教他读书。仙赐是天赐聪明,不消说是一目数行,闻一知十的了。读到十四岁上,已把古今史册和许多名人典籍,装满了一肚子。一时传说开去,就近地方都知孙杰家孩子是天生仙种,生有奇才。早有州官风氏,闻名来聘。孙杰因仙赐尚在童稚,不肯放他出去,向州官面前再三恳辞。不料州官和仙赐谈了一回,已知他是真有才学的人,必欲请去帮忙,因对孙杰笑道:"老先生还把公子当作小孩子么?他年纪虽小,可知才学渊深,决不是寻常成年长者可比。此去相助下官,掌司案牍,必能造福地方,为民除害。等过一二年,下官还要保举入朝,方可展布他的奇才哩!"孙杰没奈何,和妻子商量过了,只得答应州官,着仙赐跟去,伺候长官。州官大喜,和仙赐一同回任。
凡是地方上一应重要政事,都咨询仙赐,然后施行。仙赐感他相知之意,也遇事尽心,言无不尽。不上一年,州政为之一新,人民无不感颂,州官更是喜悦。后来果然把仙赐保举为下大夫之职。那时仙赐还不满二十岁,少年英俊,朝野称扬,便有许多达官贵人,生有女儿的,都央人说媒,愿配婚姻。仙赐少年老成,既然身列朝班,时时只以国事为念,又因自己年轻,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对于说媒之人,概以未敢擅专,须请命父母为辞。后来有个上大夫伯皋,因深爱仙赐,一定要把自己次女许配与他。仙赐仍诿在父母身上。伯皋竟自上门亲见孙杰夫妇,面求允婚。孙杰夫妇也久闻伯皋两位小姐都有才德,既然如此俯就,焉有推却之理,自然一口允许下来,仙赐也不敢再说甚的。当下双方议定,准来年三月中迎娶。
不料这年冬间,伯皋的次女名叫蕙儿的,因在花园中看家人们摘取腊梅,猛见篱外有个少年男子,隔着篱笆空隙处,尽向内望,蕙儿心中不悦,便想回宅,正待举步,猛觉得眼前一阵青光,耀得她双目缭乱,立时神智不清,仆在地上。幸得左右扶持的仆女丫头,将她拉了起来,大声呼喊,那蕙姑竟似发了疯狂一般,口口声声只要望园外奔去,也不晓哪里来的气力,三四个妇女拼命也拉不住她。一阵慌乱,早惊动里面众人。伯皋恰好下朝,闻此异事,急忙和夫人古氏并长女菊姑,一同带了全班男女佣人,赶到花园。正见蕙姑和一班人怒目相持,弄得婢妇们筋疲力尽。蕙姑自己也是衣衫扯破,头发散乱,很不成个模样。兼之两目直视,口喷唾沫,满口子乱嚷乱叫,胡言怪语。见了父母,也不知羞惧,仍旧扎挣着要出园去。古氏见此情形,十分伤心,急得上前抱住蕙姑,带哭带叫的说:"我的儿,你是怎么了?这不要了你娘的命么?"伯皋知她必是遇了邪祟,便也不问青红皂白,走近身去,举手就打了她几个耳刮子,大喝道:"什么妖人,敢在此作祟?也不打听打听我伯大夫世代忠良,与人无过,对天无忤,上界仙神未尝轻视于我,何况小小妖魔,敢如此无礼!再不速去,我必请命仙凡两界帝君,处尔严刑!那时你可悔之太晚了!"这话一出,果然蕙姑不似头先那样胡闹了。看她一言不发,拔步就行。大众跟住了她。她进了宅门,迳回自己卧房,仍旧不言不语,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神色之间兀是一副邪气。伯皋夫妻也无可如何,只得请了许多著名的医生,替她诊治,有说邪入心经,恐成狂病的;有说痰迷心窍,痰清即愈。有的说得大致相合的;有说的完全相反。伯皋请他们每人开了一个方子,所用的药,也有同有异,究不晓得谁是谁非,谁用得谁用不得!那蕙姑却只是冷笑,总不说话。古氏主张拜祷天地,把许多方子摆在一处,请伯皋虔诚叩祝。祝毕,随便抽取一张,算是一个望天打封之意。伯皋委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得照她这个办法,抽出一张药方,急忙差人买了药,煎好了,着蕙姑喝下去。蕙姑接了药,大笑一声,忽然变作男子口音,大声道:"你们真是混帐,世上庸医开的方子,那怕千剂万剂,怎能治得小姊的病!再说小姊身子好好的,也没有什么毛病。不信,可请个懂得脉理的医生来,着他细细诊上一诊,我这脉气,可是有病的样子?可笑你们请来的全是一班酒囊饭袋,只有骗钱杀人的本领。"说着,将热腾腾的药,倾在身边一个面盆内,可煞作怪,明明一小碗药,给她这一倾,就倾满了面盆。高出一个顶来,顶峰尖削,渐下渐大,接于盆口,宛然成个塔形。"众人都骇然。伯皋气愤不过,恨恨地说道:"我伯皋虽无好处及人,自问无大过恶,为甚这等邪魔偏会找到我来!"说时,不觉泪下。古氏更哭得悲悲切切,哽咽万状。才见蕙姑仍作男子声气,反笑道:"两位老人家,不用悲怨,像伯大夫方才那种狂言,我是不高兴和他多说。如今见你俩说得可怜,少不得把我的实情告诉你们吧!我本西海龙神,因为一时性急,在灌口地方,那处有文美真人的徒弟,乃是一个蝙蝠虫儿,奉他师尊之命,在灌口受人香烟供奉,我因他专和灌口老龙交好,目中没有我这真龙,不合一时性起,拆毁了他的庙宇。但他也不该挽出老龙,和我为难,将我压在海底,不得翻身出头。后来老龙又冒了我的牌子,去受上帝敕命,被封为四海龙王。我因被压在海底,竟不能和他作对。今幸老龙师父缥缈真人,奉了老君祖师之命,前来灌口,会同灌口二郎神,办理老龙移山填海一案,将原有海水改成一个绝大盐井。盐井之旁,又设下一个火井,以供四方众生煮盐之用。刚刚那火井底下,就是我被压之地。他们动工之时,略一疏忽,才被我得闲脱逃。打听那蝙蝠现在投生孙家为子,如今又做了你家女婿,官居下大夫之职。正要寻他报仇,不道路过你家家园,遇见你们令爱。我就知道必是孙家小子的老婆,怪她生得如此美貌,偏那仇人竟有福份消受。我心中又是一气,因此先和你这女儿开个玩笑。你们要是知机的,赶快退了这头亲事,我便专去找那小子,他是我切齿冤家,早晚必死在我手。你那女儿嫁了过去,也是一个寡妇。还不如趁早离开为妙。我这举动,半是报仇,一半也正是有益于你。你们可明白么?"伯皋听了,怒道:"胡说,你和蝙蝠作难,已经打毁他的庙宇,他却没有向你问罪!你虽吃了些苦楚,乃是老龙之过,与蝙蝠何干!更与我这女儿何干?你虽异类,既能变化人身,可知虽有道术,也讲理性。你得自己想想,这等畏强欺弱的勾当,便给你报了仇,泄了恨,又有什么体面呢?"蕙姑听了这话,忽把柜子一拍,大怒道:"好小子,我是善意相劝,你敢笑我怕强欺弱!那老龙和蝙蝠迟早自有被我报复之日,你要活得上一百年,不怕亲眼儿瞧不见,现在却不必谈。只你这女儿,既要许与孙家小子,还不如嫁我老龙。论身份,他是一个小小官儿,我却身为神龙。论本领道法,他一个凡间孩子,自然比不上我这修炼万年的法身。论将来好处,嫁了我做我老婆,我必度她成仙。连你丈人丈母,也有些好处!别的不说,将来几丸不死金丹,是靠得住的。那小子,他又有什么能为,什么好处?你们夫妻都是明白人,再商量商量,别误了女儿的终身和自己的命运啊!"伯皋怒道:"你既夸说自己是神龙,神龙的行为可是这般不讲礼法的么?可能这样强要人家有夫之女么?我想你一定是什么海中鱼虾龟鳖之类,修成妖法,前来惑世害人。如你这等无法无天的行为,只怕天也不许你的!我阳间虽不能制你的妖法,天上许多神人,难道也许你如此狂妄胡为,毒害良民么?"那妖见伯皋说穿他的底子,越发恼羞成怒,从此敲桌打凳,持刀弄杖,闹得比先更凶,弄得伯府全家上下个个心惊,人人不安。古氏先还苦求,后来被他闹不过了,只得去请了一位法官,姓丁,叫丁得全的,来府收妖。丁法师手持七星宝剑,身披八卦道袍,一面孔的神仙气象,登坛发符,指东画西的,闹了一阵,蓦地把令牌连拍三下,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语未完,忽然一阵黑气,向台上直扑丁法官身边。丁法官慌得把令牌丢在坛下,急举宝剑乱飞乱舞,宛如发狂一般。坛下众人只当他力战妖精,还暗暗佩服他,真有些儿道行!谁知丁法官舞了一回剑,不但黑气未散,而且把自己一张神仙气象的法脸,染得黑漆漆地,简直和鬼一般丑。坛下众人见了,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害怕。不期大家发声喊说:"丁法官怎么变成个黑人了?"丁法官哪里听见,还在那里发疯般乱跳乱舞。只跳得他满头满脸汗如雨下。看他由疯狂而挣扎,由挣扎而疲惫,看看实在支持不住了,苦的是一张嘴儿,噤不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连那句骗饭秘诀,什么'急急如律令'也叫不出来。此时众人才知他不是收妖,实在已给妖人收拾得够受的了。
伯皋是仁德之人,心中大为难过,只得和古夫人俩再三恳求。那妖仍附在蕙姑身上,逼着伯皋夫妇,尊他一声上仙,并允诺从此再不得罪于他,并不得再请什么法官来捣鬼。伯皋夫妇一一答应,方才瞧见丁法官大喊一声:"上仙饶命,小道知罪了也!"一言甫毕,身仆坛上。众人急忙上去看时,那丁法官僵卧如死,只剩一丝游气,若断若续的,轻轻呼吸着。伯皋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懊恨。立刻命人拆了坛子,着人把丁法官背到外面,弄了开水给他喝了。那丁法官原没什么毛病,不过是跳舞得太有劲了,不觉把些仙法使尽,元气大伤,力尽筋疲,所以有此委顿之象。休息多时,已能起坐。因见伯皋在旁,忽然垂泪道:"大人呀!小道为替大人收妖,十分尽力,偏偏那妖人力大无穷。幸亏小道道法不浅,仰赖大人洪福,已将他双足斩断。小道本想取他性命,因念'天地有好生之德',小道曾奉师命,不好轻开杀戒,所以将他放走。但不许他再来缠绕。从此大人可放心释念了。只苦的是小道一身,替大人受了这场辛苦,倒有几个月做不得法事咧!"一面说,一面把那黑脸一皱一皱的,映着两颗半红半白的乌珠,闪闪烁烁,叫人看得可怕之至。伯皋生性忠厚,见他已经累到如此,怎忍再去戳穿他的牛皮。偏偏那班下人听了这等说话,见他如此形景,一个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丁法官却才有些明白,不觉黑脸之中,又微微泛出一点红光。一个家人出去,拿了一面小圆镜子给他,笑道:"丁法官,却慢讨功劳,先把自己的尊容瞧过一遍再说。"丁法官还不晓得自己面色变黑的缘故,持镜一照,不觉大吓一跳,一骨碌跳下床来,大嚷道:"众位快来!众位快来!兀那妖人正躲在镜子中间呢!"这一句话,却惹得伯皋也忍不住笑得弯腰屈背,指着那送镜的家人,半晌说不出话来。未知丁法师嚷的什么,却看下回分解。
第12回
文美化身驱妖孽仙赐被摄入御园
却说丁法师拿镜自照,见镜子里面映出一个黑面红眼的东西,他可万想不到就是自己的幻形,一时脱口说道:"啊呀!这妖精还藏在镜中呢!"一句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伯皋究竟是忠厚长者,恐他下不得台,忙喝住下人,着他们赶紧弄水来给丁法师洗脸。谁知那层黑色竟似生漆一般,胶在面皮上,剥都剥不下来。有个尖嘴的下人,立在一旁冷冷地笑道:"这才是那妖精照应丁法师呢!要是不然,像法师这样坍台,那细皮白肉的肠子上,有个不显出红色来么?"伯皋忙喝道:"不许胡说。快去夫人那里,拿十两银子来,送这法师回去吧!"丁法师却也真个亏了这层黑脸,索性老一老面皮,等得银子到手,方才趔趔趄趄的叩谢而去。
这却慢提,再说伯皋见法师治不下妖精,心中越觉烦恨,又怕被外人知道,传到孙杰父子耳中,面子上也不大好看。正在万分为难的当儿,忽然一天下朝回来,经过一条闹市,见许多人拥着一个道人,七嘴八舌的说什么哩!伯皋心中一动,吩咐停车,自己步行,挤入人群,看了一回,方知那道人善能变幻生物,颠倒四时,把一个大桃子种入泥中,一回儿生根出枝,开花结果,便生出许多桃子来。这时已交初冬,这桃子正不晓从何而来,他却一个个摘将下来,分与观众吃了,人人都道非常鲜美。又把一束稻草,栽成一枝兰花,芬香幽雅。又用一瓣菜叶,种出一朵牡丹花,富丽鲜妍。总之全是真的花果,绝不是那种遮人耳目的幻法。伯皋不觉也看得呆了。那道人变完戏法,天色快晚,众人都随意丢些银钱给他。道人笑了笑,用手一招,那些银钱都从地上飞起,落他掌握之中,笑对大家说道:"承诸位盛情,赐我许多银钱,只恨出家人早绝尘缘,得此毫无用处,如今替诸位做些好事,收去散给穷苦人家吧!"说着,又举目一望,见有许多衣衫褴褛鸠形鹄面之人,便说:"各位大概都是苦人,贫道都各送一份。"众人要看他如何分法,谁知道人说完了话,预备走路,再不拿出钱来,大家都笑他撒谎。道人笑道:"请大众各自掏掏腰包看。"那些穷人一听此言,争先掏自己的腰包,果然每人掏出一份银钱。大家认得分明就是方才送给道人的钱,不晓他用甚法儿,送到各人身边去的。众人才知此人真是神仙降凡。就中只有伯皋更为留意,看道人走后,自己紧紧随着,一直追有三四里路。看看人烟稀少,是个荒野之区,那道人忽然回转头来,含笑问道:"贵人远随不易,很对不起了。现在天色已黑,尊随们还在那里等,还不快回去呢!"伯皋见问,忙着向他施礼道:"上仙何以认得弟子?弟子实因有些小事,未敢启齿奉求!所以追随法驾,欲待认明仙居洞府,容日专诚叩谒!不道上仙已经识破弟子行藏,弟子怎敢再隐,还求上仙稍停鸾骖,弟子敬陈颠末何如?"那道人笑着摇手道:"你不用讲,贫道全晓得了。你那府中新近来一妖人,专和令千金作祟,可是么?"伯皋惊拜道:"上仙真有先知之明。敢问上仙,弟子生平未尝作恶为非,也没敢欺罔天地,得罪神明,怎会有此妖孽?那妖究是什么东西?可有法子治他?望上仙一一明示。"那道人笑说:"妖人不是早已告诉你们了吗?那全是他的真实供状,倒没有什么虚言。不过这厮原是灌口一个蛟精,他却混充神龙。再则,缥缈真人奉老君祖师法旨,同二郎神办理移山填海一案,似他那样道德,焉有不知老蛟被压所在?怎能轻轻易易的被他脱逃?总因这畜生死期未至,又且不该受老龙镇压,所以将他放出,这是实在情事。这畜生说什么乘人不备逃走出来,那全是他一派胡言罢了。"伯皋见他说得如亲见一般,愈加钦佩万分,不觉跪了下去,叩头道:"仙师真是明见万里!弟子被这妖精弄得一家七颠八倒,仙师既然知道如此详细,想必和弟子一家都是有缘,还求仙师替弟子作主,除此妖孽。弟子一家衔感不尽,并乞仙师赐示法号仙乡。"道人笑道:"看你忠厚老实,原来却会说调皮话。怎见得我和你们一定有缘呢?也罢,也罢!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既对你说了这番话,这或许就是你说的有缘。我也少不得替你去瞧瞧!"伯皋大喜,又叩问仙师姓氏、仙居。道人笑道:"妖人本领那么厉害,知道我胜得胜不得,若是弄不过他,何必把姓氏告诉你,丢我自己的脸呢!"伯皋忙笑道:"仙师太谦虚了,弟子虽然下愚,焉有连邪正两途都辨不清楚之理。"因他不肯说,也只得罢了。那道人折回身,和伯皋重返原地。可煞奇怪,伯皋先时跟他,觉得走有三四里之遥,经过许多时候。此时跟着他回来,只一转眼儿,已回至原处,明知是仙家缩地之术,也不敢多问。
那道人也不要他们引路,看着伯皋打发舆夫回去,他俩便手挽手儿向前紧行了几步,从此到伯皋家更近更快,只一转瞬间,已到了家中。伯皋恭恭敬敬地请道人在书室暂时坐地,自己忙忙进去,对夫人们说知其事。夫人慌道:"老爷,这回要小心些,别再弄得像那个丁法师一般,回来得罪了他,可不是顽!"伯皋只说得一句:"这位确是天上真仙,决计不得差错的!"一语未了,猛见蕙姑悍然而入,指着伯皋夫妇,厉声痛詈道:"好好,你们倒会捣鬼,刚才弄了什么法师来,闹得我心中不快活!看你讨饶得可怜才放过了,你们怎敢一再无礼,我弄出什么仙人出来?我倒要看看那位仙人是什么东西变的?卖多少钱一只?他的本领比从前那位丁法师何如?现在还请你辆先试试我这手段!"说着,张口一嘘,忽地满屋中烟雾迷漫,对面都不能相见。伯皋夫妇只听得说:"你们这等贱骨头儿,只配一个个替我死在大水之中。"夫妻俩未及答言,忽然平地水起,自数寸至一尺、二尺、三尺,一眨眼的工夫,水已深可没膝,水中还有许多鱼精虾怪,丑恶狰狞的,争着攫人。一霎时,室内外人声沸扬,鸡犬不宁。伯皋夫妻对坐床上,只有坐以待毙。看看万分危急的当儿,忽然震天价的一声响亮,宛如平空起下个霹雳。霹雳过处,顿时烟雾全消,光明加倍。伯皋睁目一看,不禁大喜道:"上仙相救,我一家有了命也!"夫人也已看见一位道人,手举拂尘,立在水面上,不沾濡,衣履干燥,好似立在地上一般。那道人念念有词,举手一挥,那些水势立退。退的时候,比水起时更快,还有那些丑怪的妖精,也消减得无影无踪。道人笑着对伯皋说:"妖人已遁去,女公子可以无忧,妖人所恨,原在令婿,此去必至孙家逞凶,贫道耽留不得,须索前去救援一番才好!"伯皋夫妻慌忙跪地叩谢。顿时眼前忽起一阵金光,早不见了道人影子。夫妻俩俱惊讶不已。道人别了伯皋,驾云而起直至孙杰家。刚想下落,因未见妖气,知妖精一定未到。心想:"我这么下去,岂不先惹人疑?"于是沉吟了片刻,抬头一望,见正东地方一个大花园内,似有一阵黑气,慌忙迎了上去。才见一个女人和一个官员在花园东首一所空无一人的院落内对坐谈话。道人慧眼一照,已知这女子正是蛟精,官员却是蝙蝠转世的孙仙赐,却不曾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仙赐因何在此?这妖人怎能知道仙赐在此,竟赶在我的前面先来对付他呢?
好道人,他便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小小蚂蚁,下落那房子中间,才见那孙仙赐也似受了迷惑一般,被那妖人抱在怀中,亲嘴弄舌,丑态百出。那妖人说道:"好哥哥,你就跟我同去修仙了道去罢!再迟一会,你那对头就要寻上门来找你来了!"仙赐听了,也不说什么,只呆呆的傻笑。那妖抬头四望,见没有生人,就想挟那仙赐逃出门去。不道生人虽然没有,那地上的蚂蚁,忽然一跃而起,马上变成个道人模样,笑嘻嘻地向上一拦,说道:"慢来!慢来!要去,咱们一块去。有那么好地方,怎不挈带挈带,贫道同去顽顽。"那妖一见道人,早已拼命的丢下仙赐,夺门而去。道人也不追赶,只在门口大声道:"兀那蛟妖听了,你也是有根基的灵物,赶紧回头,大道有望;若再执迷自误,我贫道虽不破杀戒,将来自有收拾你的人!到了雷霆压顶,悔之太晚了!"说完了话,见那蛟驾着黑云,向东海方面逃去。里面的孙仙赐已复本性,呆呆立在室内,回想方才情形,如梦如寐,恍恍惚惚,不知到底是怎生一回怪事?正百思不解,忽见道人进来,方才叩拜于地,说道:"弟子方才被什么妖人迷住,弄得身不由己,神智不清。大概是仙师预知弟子受难,前来施救?请仙师赐示法名,并求解释顷间之事,弟子不胜感幸!"道人坐了下来,向那仙赐叹口气,说道:"才别不久,你就连自己师父都不认得了,红尘迷性一至于此,岂不可叹可悲!告诉你吧!我便是你前生师父文美真人是了,你是一个蝙蝠小禽,如今初次转世为人,你的根器不同平常。苦的是出身太卑,将来虽然能成道,但随时随地都绝不了磨折危难。至于今天所遇,乃是你前生冤仇,如此那般一回情事。此妖不该死于我手,况今恶贯未盈,天条未及,所以放他逃去。将来恐仍须和你作对,你得早早自定主意。见性明心,方不为世情所拘,外物所诱。将来如有急难之事,我自打发人救应你去,你也不必预先忧怖,有碍向道之功。吾言已尽,即今就要别过你了。"那仙赐受了这番训诲,才知自己前生之事,并知眼前点醒垂救之人,即是自己前生的师尊。不觉跪下去叩头泪流道:"弟子承师尊天高地厚之恩,怎敢自不习上,有负师尊的教训。自今别了师尊,便当回家别亲,弃官远走,前去穷山深谷修炼。万望师尊先把入门第一步功夫,和修持口诀先传给弟子,弟子方可日渐精进,不致误入歧途。"文美真人点头道:"你还有俗缘未了,一时三刻就要出家,怕未必办得到。到了机会来时,自然会逼得你非走不可!现在却不消着急,至你立志坚决,勇猛向上,却是深可嘉许。我今便传你一些方法和口诀,依此勤炼,到三年之后,便可断除烟火,强长筋力,就于将来修道上,也不无好处呢!"孙仙赐再拜而起。真人把方法口诀传给了他,说声:"后会有期,努力向上!"便化道金光,瞬息不见。仙赐跪拜送行,等得金光散尽,方敢爬起身来。却还不晓得自己现在什么地方,怎么这半天功夫,也不见个人进来,况且房屋精美,陈设富丽,决不像是寻常人家。正待起身出来,忽见外面是个绝大的花园。树林深处,隐隐有几处红墙黄瓦,雄伟庄严的宫殿。仙赐这才有些明白,原来是给妖人摄到皇城中御花园来了。仙赐不禁吓得目定口呆。这时虞舜早已倦勤,礼让夏禹为帝。夏禹虽亦出身民间,并非定有家天下之心。但以在官人员无缘无故跑到御花园去,这总是一件骇人闻听的事情。万一查问起来,仙赐职为大夫,又不便将妖人摄来那种无影无踪的说话去搪塞人家。仙赐这时真急得走投无路,心中又怪师尊既能救我于妖人之手,怎不把我带出园去?呆想多时,知道站在这里终非久长之计,不如找条出路,溜了出去。要是不被人碰到,这事也就完了;万一碰到了什么人,也只好到了那时,再作计较。想定主意,不敢迟疑,拔脚就走。可恨那花园虽不甚大,也有数十里方圆,而且方向不明,路径不识。走了多时,反走到了园林深处。看看天色向晚,园中看守之人都归各人住处,纷纷进园而来。仙赐越加慌张。正在着急,忽然见前面有个女子,在那假山石后向他招手道:"孙大夫迷了路了?"仙赐见那女子竟知道自己姓氏官职,又且在此御花园之内,正不知道这是什么人,这人究存的好心,或是歹意?一时应不得,不应又不行,不由格外着忙起来。未知这女子究是何人,却看下回分解。
第13回
试心田少年立志全孝道三姐善言
却说女子见仙赐有些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倒笑了一笑,自己迎上几步,说道:"公子原来如此胆怯,难道把我这弱女子,当作什么虎狼妖怪么?"仙赐见她仪态温柔,姿容美丽,料不是坏人。因亦赔笑诉苦,请她指示一条出路。那女子笑道:"我也不是这边的人,因管花木的老儿是我的祖父,常常领我进这园来游玩,把园中出入的路径,都认熟了。因见公子徘徊歧路,意态彷徨,知道一定是迷了路途,不得出去。我从前原也住在公子邻近,公子每天出入府门,我总看见,所以能够认识。既是相逢熟人,怎能不指点你一下。不料公子不认得我,反疑我是什么歹人,怀了什么恶意,岂不可笑!"仙赐见她如此说了,这才恍然道:"原来娘子还是我的高邻,恕我眼拙,观面不能认识,可笑可愧!如今就求娘子指我一条路径,使得早早出园回家,心感不尽!"女子笑道:"你倒也是一个好人,听说是老邻居,就会求人指教。却不曾问人家一个姓张姓李,你这贵公子阔官吏的气派,可也不算小了。"仙赐听了,果然十分惶愧,忙着赔笑儿说道:"正是,还没请教娘子高姓。我是一时情急,不及动问,真个得罪了。"女子笑着点头道:"这才有些道理。我姓胡,人人叫我胡三姐儿。并没什么名号。你爱叫我,就称我一声三姐儿得啦!"仙赐听了,便把胡三姐二字默默的念了一遍,心中却怪疑惑,以为好人家闺秀,怎有如此不怕羞不拘礼的。想这女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想道:管他这么多!横竖我只求她指条明路,出得这道园门就是了。何必瞎费那些心机。正待想说,只见女子又笑道:"公子转什么想头哩!我又猜中了你的主意,一定是说我这女子这般直直落落,爽爽气气地不像官宦人家的小姐姑娘!可是么?公子,你真是不见世面的人。本来世上能有几人作官,除了作官的人家,凡是务农作工,赶买赶卖的人家,那里像你们那么考究什么礼不礼的!老实说,我呢,自然不是官宦小姐。但我要也像你们府中那样规矩,那么讲礼,休说公子今日走不出这道园门,就是公子要想见一见你这位旧邻人,只怕也是休想!正因我出身不高,只讲实事,不重虚文,所以从前能够认识你的尊容,今儿无意相逢,又能指你路径啊!"仙赐听了,自己又是不会说假话的人,只有一味的唯唯称是。此时女子已送了仙赐一大段山路。仙赐站定脚告辞道:"方才说过,但求娘子指点一言,小于自会寻得出路,不敢劳你远送的!"胡三姐儿大笑道:"你们官宦人家,就是这等气派儿,我瞧不惯。不过送你几步路子罢咧!也有许多客气说话的。老实告诉你,这园子路径,不算十分曲折,但陌生的人,光靠几句指点,却无论如何休想顺顺利利的走出门去。你不见前面就有二条岔路,条条可通外面。但是远近难易,相差得十分厉害,而且弯中有弯,岔外有岔,不是步步伴送,简直说不明白。有些地方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来!只走到那边,自然会得明白。不送你行么?"仙赐听了这番说话,着实有些踌躇。因为时候不早,寡女孤男,同在这人迹稀少之地谈谈说说的,一同走着,外观未免不雅。万一给皇宫中人瞧见了,越发把女子也害得受个不白之冤。涉想及此,觉得此事十分冒险,越想越怕起来。但见女子昂着头儿,挺着胸儿,大踏步儿在先急行,那神情大有类乎英俊的男儿,绝不像闺阁气派,心中又着实有些怕她。只得吊着胆子,低下头跟着她,急急行来!再不敢和她多说话,免得打草惊蛇,惹人起疑!偏那胡三姐绝不理会他这些苦衷。走了一程,一定又回转头和她谈说几句。仙赐真是万分无奈,又不能说你我该避嫌疑的话,只有咬定牙关,有问方答,答完就罢,决不轻启一言。好容易出得园门,一路之上居然不曾见到一人,仙赐一个心才放落地,心中自然万分感激那女子。正想开口致谢,不料胡三姐又料知其意,先笑道:"公子,你出了大门打算就用不着人家了,也不会请我到府中坐坐,喝杯茶,吃些点心?那是绝少的花费,却才显出公子一家尽是知礼有道的官宦人家哪!"仙赐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等怪话来。照他本心,是很愿请她同去,稍伸一点谢意。无奈此去还须经过一条街市,路上瞧见的人,一定更多。这一男一女先后同行,成个什么样儿!但他是忠厚人儿,一点不会敷衍人家,立时之间要他想出一句谎言回复人家,不但问心难安,而且无能措辞。看那女子却又熟门熟路,老老实实的赶在仙赐前面去,从容带路,幸得此时却不再和仙赐说话了,路上行人可就不甚疑心他俩是同行同道的,仙赐心中稍许安了一些。
不一时到了府门。仙赐的父母正因仙赐一夜未归,急得要命。此时忽见爱子已回,又带了个不相识的女子同来,不觉又喜又惊,又疑又怪。仙赐只得把已往情节约略说了一遍。又指着三姐说道:"不亏这三姐搭救,儿子今天断断不能出园,这不晓得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咧!"孙杰夫妇方知端的。忙请三姐,双双称谢!三姐方才拜见二老。一家欢笑,开心得了不得。那仙赐从此为始,把功名富贵、家人儿女的念头完全看得淡如烟云,一心一意只想摆脱俗尘,早登仙界。有时也把这层意思告诉父母。罗圆是有根器之人,并且晓得仙赐是神仙所赐,当然不能久于尘世,但求他早日了道,做父母的更有绝大好处。所以听了这话,并不十分反对。只有孙杰却不是这么想法。从前因为没有儿子急得上天入地,求神拜佛,侥幸得了这个佳儿子,照世俗的眼光,自然希望他传宗接代,耀祖荣宗。谁指望他家室未成,忽然发生出世的念头。那么他夫妻俩近二十年的一腔热望,满腹欢欣,不是全付流水了吗?他既如此存心,对于仙赐的主张当然根本不能相容。父子俩为这事情倒稍稍存了一些芥蒂。那仙赐立志坚定,凭他父亲如何压制,决难变易初衷。孙杰却抱定除非自己身死,撒手不管他们的事,此外的日子还在本人主持的范围以内,决不许仙赐自由自在的做出那种越轨的行动。这其间第一发生的大事情,最为父子相持不下的就是仙赐的婚姻问题。一方既坚决不娶,一方却急于速成。中间最最为难的自然就是那位罗圆夫人了。同时为这问题牵引出来的更有一桩小小趣事:原来那救出仙赐的胡三姐,自从送回仙赐,得他父母的欢心,请她不时过来玩玩。从此胡三姐便天天来孙家,和仙赐谈得非常亲热。三姐相貌既好,人又聪明,无论什么事情,不待仙赐开口,已经替他做得非常妥帖,而且不避嫌疑,不辞劳苦。凡是仙赐身上的事情,她没有一件不干,没有一事不做得完善。仙赐本是一个质直无伪的人,因感她前恩,自然好好对待。而从孙杰夫妇看来,却又各有见解。孙杰见仙赐不愿娶妇,偏喜和三姐谈笑,只当他是不愿娶伯皋之女,想娶三姐为妻,特托修道以示意。那对于伯皋家虽然无言可说,究竟可以止他出家之念,因此于不幸之中还认为一件大幸之事。他既存着这种念头,不但不恨三姐的轻佻,反有意促成二人的交好。常常用些双关语言挑逗三姐。三姐对之,也似解似昧,一味和他敷衍。至罗圆心中,却早瞧透儿子不是那种好色贪淫的人。而认为三姐贪慕荣华,有心自媒,因此十分鄙薄她,也用冷言冷语讥笑她,打动她,望她知难而退。偏这三姐十分厚皮,管他怎样讥讪,还是天天过来,和仙赐缠个不清。仙赐对她却始终是不即不离的神气。这倒弄得孙杰糊里糊涂、莫名其妙起来!这天,他实在忍不住了,竟瞒着罗圆把三姐请去,问她可愿意作自己媳妇?三姐一口答应。孙杰大喜。仙赐屡次要求出家,近来天天关门闭户的做什么炼气工夫。老汉只此一子,实在不愿他丢了现成富贵,却去访道求仙。因此拜托三姐好好劝导劝导。看他和三姐情爱最深,也最听三姐的话,三姐又肯委屈作我家媳妇,那是最好的事。只要从此能使仙赐回心转意,老汉自有方法和伯亲家那边商量退婚的办法。将来也决不委屈三姐的。三姐儿听了这话,倒也面不红,心不跳,从从容容地说道:"贱妾仰慕公子人才,又承公子不弃,极愿充公子姬侍,替大人劝导公子。但伯大夫的女公子订亲在先,如何可以退婚,待贱妾劝好公子,得他心回意转,然后迎娶未迟。"孙杰听了,更加喜悦。从此暗暗留心他们的举动。
日复一日,见三姐仍无什么动作,仙赐照旧做他炼气的日课,心中兀自奇怪。正想催三姐一次,打算如何措辞,背着双手,在廊下踱来走去的有个把时辰,灯光之下,忽见三姐趋入仙赐房中去了。孙杰见三姐深夜至来,并不打量她从哪里进来,只当今晚好事可成,心中大为宽慰。他便蹑手蹑脚的立近他们窗口,窃听他们如何举动。等了一回,没甚声息,忍不住用舌尖舔湿纸窗,向内一望,不觉又笑又气。原来仙赐正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静气地做他的功课。三姐却立在一旁,做出种种顽皮的样子,忽而屈体俯身;忽而纵来跃去,只在仙赐左右前后不离方寸的地方。好笑那仙赐先是一无所见,自顾做他的课程。一回儿课程完了,睁开眼睛一瞧,恰巧三姐学着童子拜见观音的神气,蹲在他面前,却仰起头,朝他微笑。神情非常妩媚,非常妖冶。窗外的孙杰不觉点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才有些意思,两眼怔怔地瞧着仙赐如何对付。只见他睁大了眼珠,并没露出惊惶的样子,只慢慢地问了一声:"怎么三姐你又来了?"三姐见问,越发把身子一挪,挪近寸许,一张可喜可嗔的面孔,差不多已贴住仙赐的腰下,却笑嘻嘻答道:"这么说我不该来么?"仙赐又摇摇头,正容说道:"来是应该来,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来。三姐聪明规矩,难道连个男女嫌疑也不晓得避忌吗?"三姐听了,越发把身子扭得软绵绵地发出一种荡人心魄的娇声,说道:"公子怎么反说呆话?人生世上无非为的寻快乐,百岁光阴,瞬息即过,不趁年轻时候寻点开心事儿干干,到老来就有这种兴致,再没那副精冲,也只落得个和草木同腐,有谁说你一声规矩呢?好公子,莫再痴迷了,须知良宵难得,好事难逢!你我萍水相逢;渐成莫逆,本非偶然之事,一定有些前缘在内,公子如此拘迂,岂不辜负我一片好心。"仙赐听说,也不动怒,也不惊惶,仍旧行所无事似的,兀坐蒲团,摇摇头说道:"三姐盛情,我已心领,越是领你盛情,越不敢害三姐为不贞不洁的淫奔之女。所谓人各有志,不能强勉。时候不早,三姐久留无益。万一闹得里面众人知道,三姐体面须不好看相。"仙赐说了这句,又低下头,默不出声。这时窗外的孙杰急得要命,恨不得跑进房去,吩咐儿子说:"这是我要她如此干的,你可不能违拗我啊!"想了一回,又恨了一回,再看看窗内,只见三姐叹了一声,忽然拿出妇女们看家的本领,一霎时两泪交流,凄然欲绝,呜呜咽咽地说道:"我非下贱之人,今日之事,也非蓄意淫奔,公子把惊动众人这话来唬我,可知我也是受人之托,奉命而来,便见老大人的面,也没甚过失的。这话却休提他,再请教公子,你说的人各有志这四字是怎么解法?"仙赐笑了笑道:"三姐不用和我辩口,三姐这般聪明人,难道还不晓得我连原配未娶的妻子都不要了,那都为的什么?难道还能和三姐有甚苟且之事吗?"三姐听了,不觉哈哈大笑道:"原来公子说的乃是什么求仙访道那句话儿?那真可笑极了。莫说世上未必有真仙人,即使确有其人,确有其事,像公子这等娇嫩之体,柔弱之身,怎受得修仙之苦?这还就你本身而说,还有你老大人从有了你这儿子,教养抚育,不晓费了多少心血,无非为的想你早娶早生,传宗接代,使他老人家也得早点享那抱孙之乐。那是何等热切真挚的情义!公子便真要出家,至早也得等两位老人百年之后,丧葬完毕,自己再有一两个孩子,孙氏的香烟可望绵续,那时才可问心无愧,欢喜上天人地,遨八荒,游四海,成神作仙,自在逍遥,一切都由你自己作主,姐哪一个敢说你半个不字。若如现在情形,公子的心事,和老大人的心事,完全处在反背的地位。我还听人说,公子如决定出家,老大人便和你老命相拼。请问公子,你可忍心做这杀父的事情吗?"三姐说到这句,略略顿了顿,朝仙赐看了一眼,仙赐神情稍许一变,也似乎有点惊心的光景。窗外的孙杰,却喜欢得几乎喊起好来。又听三姐再逼紧一步问道:"公子怎不说话,难道我这样透澈的话,公子还不相信吗?"仙赐此时面色又回了过来,仍和常时一般,仰天大笑道:"这才叫人各有志啊!"三姐听了,不觉愕然良久,方道:"公子还说这话,可见是一点没有回心。公子,我再告诉你一句话,似你果然是大有根基的人,可也知道我胡三姐眼前道行,大可作得你的师父哩!哈哈!面前有仙不肯拜,反口口声声要入山投林,弃别父母,远求不可必得的神仙,真个可算得愚昧之极了。"仙赐见说,倒也猛然一惊,不觉又仰起头来,朝她注视几眼。三姐笑道:"我知公子一定不信我有什么道行,但这不是可以胡说的事情,公子要怎么试验都得,不过试出之后,公子能够认得我是仙人,就该拜我为师,一切事情听我吩咐。公子可能依得?"仙赐正色道:"三姐莫说戏言,若说三姐真是仙人,仙人自有名山洞府,可做的事情太多,为什么有工夫天天和我这凡俗之夫缠在一处呢?"三姐又笑又欢说道:"所以你这个人哪,真要算得聪明中的笨人。说句老实话,我正是为了你的前程而来啊!大凡成仙之人,果以童身为贵,但也有娶妻生子,仍不害其修道的。倒是那种专顾自身,忘了父母深恩的不孝之徒,却为神仙所最恨,就令十世童身,千年功行,毕竟还是不成气候。公子见理最明,读书顶多,可也听说自古以来,有个不孝父母的神仙么?"孙杰在窗外,立得足都酸了。听了这几句话,觉得非常明白痛快,心中大悦,连辛苦都忘记了,怔怔切切地再向内偷看。只见仙赐睁开两眼,向三姐打量多时,仍然紧闭双目,不则一声。三姐见他如此坚决,倒不知不觉点了点头。忽然转为怒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拉了他一把,把个仙赐提开蒲团,宛如老鹰攫小鸡一般。仙赐竟连一点抗拒力量都没有。却也万料不到日常会面的胡三姐,竟是一位尚武多力的女英雄,心中一骇,忙说:"三姐不要动手动脚。我孙仙赐也决不是受人利诱威胁,容易变节的人!三姐便杀了我,我也没有悔心的。"三姐见说,真个张口一呼,吐出一把小宝剑来,迎风一晃,便变长十多倍,寒光闪闪,令人股栗。三姐手持剑柄,向仙赐一指说道:"软说不成,只索硬做,限你一刻时答我。你若知趣,马上和我成婚,我将平生习练的仙法都传授与你,一般可以成仙;要是不然,这剑锋可不认识你是公子贵人哪!"仙赐见她有此绝技,方知三姐是剑客一流人。但既为剑客,怎又如此下贱?心中好生委决不下。那窗外的孙杰却已吓得索洛洛抖战不止。初时早想推门进去,替儿子说句好话。后来见三姐限他一刻时,便想再看他一个最后的答复,又知三姐如此爱惜仙赐,决不致轻伤他的性命,倒把胆子又放大了起来。再听仙赐慨然道:"原来三姐真是剑仙,弟子倒失敬了!但弟子曾在师尊面前设过誓,受过训,此生不敢接近女色。如有违背,师尊的剑光,只怕比三姐的宝剑更厉害些!他只一闻消息,那怕千万里外,剑光一至,顷刻可以杀身。弟子与其失身死于师尊之手,还不如保此可贵之体,受你三姐一剑,九泉之下得逢师尊,或者他老人家念我坚心苦志,总会替我想个方法超度我的!那时我也决不敢抱怨三姐的呀!"三姐见他如此坚决,却也转怒为喜。忽然退后三步,收剑入口,轻轻一笑说道:"公子原来真是奇人。实不相瞒,方才种种,都是我有心试测你的道心。你年纪轻,道力浅,竟有这样胆气,那般决心,将来前程真不可量。我倒失敬了。"仙赐听说,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含笑拜谢道:"三姐果是上仙,弟子不才无识,刚才语言无状,开罪太多,万望三姐恕我。"三姐笑道:"话虽如此,你和伯小姐一段姻缘乃是上天注定,要避也避不了。你若信我的话,这段俗缘倒是了得越快越好。"仙赐没有答言。那窗外的孙杰却被三姐弄得如在五里雾中。未知胡三姐什么意见,却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