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五花剑 - 第 4 页/共 4 页

忽然堂口来了许多喊冤的人,方正吩咐:“暂起一旁,且慢下去。”一面令值堂差役把喊冤人带来问话。原来共有三起的案。第一起是三岔道东街卧虹桥口居民许问渠家有个女儿,年方二八,小字采香,昨夜四更以后被人强奸致毙。临行盗去钗环首饰,约值百金。第二起是三岔道西街,有一家珠宝店儿,店主人姓贾,名珍,仍是贾仁的自族。前夜三更时,忽有飞贼越墙而进,盗去珍珠二十颗,东珠二大粒,玉搔头十支,珠凤一对。店伙觉察,睡梦中起身捉拿,被贼砍落右臂一只,延至今日午时身死。第三起是三盆道北街金有光首饰铺中,昨夜天明时被盗赤金五十余两,金钗十二支,金耳环八双,杀死学徒一名,人头不见。一个个叩请缉凶伸冤。方正问罢,暗想:“好一个大胆的燕子飞,连夜闹出这许多血案,地方上的百姓何辜遭尔毒手,岂可一刻容他?”传谕各人:“暂且回去,预备尸场,听候验尸核夺。”并谕刑仵、书役人等,立刻随赴三岔道相验。花信也跟随着同去。   验毕回衙,又传花信至案,一再的瞩咐道:“本县不日待你众差捕不薄。俗谚说得好:养军千日,用在一朝,命你拿燕子飞,何等上紧,怎么毫无影响,地方反又连一接二的闹出如许案来。方才验尸的时候,你也亲眼见的,男的肢体不全,人头无着,女的血污狼藉,惨不忍睹。本县为民父母,理应与百姓除暴安民,似此血案重重,何以忝居民上。你在县中办公多年,本县因你诸事老成,另眼待你。如今此案若再迟迟不破,必定又生别的重案出来。那时愈闹愈多,如何是好?你须想个法儿,严缉才是。休因那厮杀人劫物,一定本领高强,存了个畏法之心,不去赶紧讨拿,拼着明日堂回,责打几百板子,革去卯名,这却断断不可。”花信跪禀道:“小人受大老爷厚恩,怎敢遇事畏怯。但那燕子飞来去无踪,实难下手。今夜容小人回去之后,多派伙捕四处缉拿,但恐此贼动辄行凶,即使访到踪迹,必定不服拘拿,少不得动手格斗。倘或失手,求大老爷须许小人格杀勿论,方可拼着微命擒来。倘是小人被恶贼所伤,大老爷必须赐口棺木盛殓,小人九泉之下也是感恩。”方正不悦道:“燕子飞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只要是真赃实犯,尽可格杀勿论。那时本县出详,非但不来罪你,并且还有重赏。但你自己何得出此不利之言,快快去罢。”花信也自知一时失口,急称:“小人遵命。”叩了个头,告退下堂,来到衙前,邀齐众捎伙到家议事。   众捕伙早知道为捉拿燕子飞与性空和尚一案,因花信平素待弟兄们甚好,故此一个个多肯出力,顿时来到他家。花信有个女儿,名唤珊珊,年二十岁,貌颇姣好,不过自幼儿丧了母亲,两足从未缠过。平日花信教导他些拳棒,珊珊留心习学,及至长成,却也很是了得。又练就五把飞刀,能于百步之外飞斩鸟兽,百发百中,花信很喜欢他。只因膝下无儿,妻死之后,家道又贫,未曾续娶,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本要招赘一个女婿,以备将来养老送终,只因出身微贱了些,高门不成,低门不就,耽搁到今,尚未适人。珊珊待父甚孝,每愿奉父天年,这婚事却一些也不在心上,只要父亲每日里无甚要案,他就快活非凡。若然有怎棘手的案情,他竟居然能助一臂之力,帮着老父出去缉凶,也曾拿到几名江洋大盗,所以山阴县中很有个“女中杰”的声名。自从柳叶村与三岔道出了燕子飞、性空的重案,深叹父亲年迈,私下曾经出外替他侦访消息,怎奈一连数日,头绪毫无。这日看见父亲垂头丧气,邀着衙前办公的伯伯、叔叔们来家共议此事。他也出来,向众捕伙叩见过了,开口说:“爹爹与众位伯父、叔父在上,奴有一言告禀。奴想燕子飞与性空一案,性空失落戒刀,丢掉包裹,这人死活存亡看来甚难预料。如今只要把燕子飞拿来,谅来性空也有下落。虽然那姓燕的来去无踪,很难察访,但他每夜所犯的案多在三岔道一条街上,想来此人窝顿的地方必定就在这街无疑。白天访不出他,深夜他一定出来。除了南面是河,谅来不去,今晚我们何不分着东、西、北三处埋伏。东路直达城门,最是热闹,最是紧要,父亲与女儿同去。西、北两路就烦众位伯父、叔父分头前往,各人身边带着几个信炮,遇见此贼,放炮关会。我们好合在一处拿人。好的是这一条街虽是很长,但无弯曲,夜间人定之后,这炮声谅能听见,并可惊动街坊,一齐助力,共拿此贼。不知父亲与众位意下如何?”众人闻言,齐声道:“好!”花信也觉得女儿所说甚为有理,又见众人个个乐从,因亦点头答应。   众人计议已定,多要起身回去。花信见天已不早,就留他们在家夜饭。   等到二更以后,三个一群、二个一队分路出门。花信自与女儿装束妥当,带了兵器。一同出门。花信穿的是一身夜行衣,手执齐眉短棍。珊珊穿的是一件半旧不新的元青小袄,元青布小脚裤儿,头上边皂帕包头,脚下一双半帮花的旧平底鞋,手执倭刀,腰间挂着一只八宝袋儿,袋藏五口飞刀,几个信炮。父女二人出得家庭,把门锁上,取路向三岔道顺东走去。其时二更已过,渐转三更,街上边万籁无声,行人绝迹。正月下旬的天气,这夜北风怒号,微微有些春雪,花信觉得身上寒冷,走了片时,站在一家屋檐之下,躲一躲风再走。珊珊见父亲如此,心中大是不忍,恨不得立时把燕子飞拿到,将来退去卯名,另谋别业,自己做些针黹,贴补养赡,免得五十多岁的人半夜三更尚在外间熬此辛苦。正在满腹凄凉无精打采的时候,猛抬头见一道青光从空而过,说声:“奇怪!”两足一登,跳上屋去,要想看个明白。花信见女儿上去,怕不得身上寒冷,也往屋上一跳,看见这一道光落在近边的一所高屋之内。父女二人明知有异,照着光彩落下的所在,一步步寻将过来。花信在前,珊珊在后,到得那边,仔细一瞧,并无影响。花信心生一计,在屋面上取了三四张瓦片往下一摔,索啷一声,散了满地,心想惊醒这屋中住着的人:“倘然有怎歹人,起身追赶,这人必然上屋而逃,那时手到拿来,毫不费力,岂不甚妙。”珊珊也知道父亲的用意,急忙拔刀在手,候着下面人来。少停,果听得底下边人声响动,庭心中飞上一个人来。虽然认不得是燕子飞与否,看他生得身材瘦小,多半一定是他。花信父女怎肯放过。珊珊一手按住着刀,一手就在八宝袋中取出信炮要待取火施放,这人已经走至花信面前。花信举棍向屋上一掠,这人未曾防备,竟被打了一棍,喊声:“啊呀!”几乎跌下屋去。珊珊见父亲已经交手,来不及将炮燃点,急忙窜在屋上,挥刀抢上一步,前来助战。这人手持宝剑,敌住花家父女,在屋面上混斗起来。看他毫无在意,花信心上暗想:“此人果然了得。”未免着惊,手脚略慢得一慢,被他手起一剑,将棍砍成两段,身体往后一仰。这人趁这势儿,虚砍一剑,如飞逃去。花信吃这一惊不小,急把断棍撇去,向女儿手中取过刀来,吩咐一声:“快放信炮,我要追他去也。”放出平生本领,向那人背后追来。珊珊忙在怀中又取出两个信炮,引着火绳,凭空点放。但听得“轰轰”两响,震得满街居民纷纷多从梦中惊醒,众捕役也一个个照着炮响的所在飞奔而来。珊珊在屋面上大喊几声:“快拿恶贼。”众居民及众捕役齐齐的也呐一声喊,在下面助威。珊珊大喜,看一看父亲与那一个人,已去有十数丈路,本想祭起飞刀,把那厮一刀斩却,只因夜间星月无光,父亲在前,恐防看不清楚,不敢下手,故此急急的在后赶来。前面那人听四下里人声鼎沸,后面又有人苦苦追赶,未便再从大路逃生,将手中的宝剑一晃,施出剑遁之法,落荒而去,霎时不见。花信父女要追,如何再追得上。花信并且上了年纪,只走得手足酸软,再难勉强,没奈何跳下屋来,等着女儿到前,叹一口气,取道而回。   方才是屋上来的,如今走的乃是平地。珊珊认一认路径,此去不到半里,正是九折岩山路,甚是崎岖,双手挽着父亲,宽慰他几句,暂解闷怀。回看那些捕伙,因为追赶那人,来的时候走得甚快,没有一个赶得上来。父女二人愁眉不展,一步懒似一步,走到九折岩时,天已渐明。花信忽看见山涧里头水面之上浮着好几个人头,涧水多红,料着那厮不知怎么时候又在那里出了血案,必定又有人赴县告发,大吃一惊。有些年纪的人受不得许多急吓,许多劳苦,说得一声:“啊呀!”喷出几口血来,晕倒于地。只吓得花珊珊手足无措。   正是:三魂渺渺留难住,七魄茫茫去不还。   未知花信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众差罗拜虬髯叟 群侠难擒燕子飞   话说花信父女追拿燕子飞未获,取道回城,经过九折岩,其时天色渐明,花信见山涧中浮起几个人头,涧水多红,暗想:“必是此贼又在怎么时候闹下血案,今日尸属必须又要报官请验。”心上又恼又急,喊声:“啊呀!”顿时口中鲜血直喷,人事不知,晕倒于地。珊珊大惊,连呼:“父亲仔细!”两手来扶,那里扶得住他。无奈何伏在地上,大叫:“父亲醒醒,好与孩儿同去。”争奈这一口气竟是回不过来。稍停,只见他两足一挺,双手乱搐,又是一口鲜血,竟即呜呼哀哉,向森罗殿前去了。可怜一个老辈英雄,只因家道贫寒,在山阴县当了捕快,半生也不知破过多少疑案,拿过几许强人,今因捉不得燕子飞,愤急而亡,年五十六岁,临终时也没有一句言语瞩咐女儿。   此时,珊珊正如满心刀搅一般,双膝跪在山前,号陶大哭了一回,将衣袖向嘴上边抹去血痕,把尸身背在背上,俯身又把倭刀拾起,揣在腰间,急急回家。开了门上的锁,将尸背进屋中,放在父亲睡的床上,又复捶胸大哭。邻居们因花信平日为人甚好,昨夜知他父女会同众捕役出去缉凶,今日珊珊愁眉泪眼的背父回家,哭声大作,谅必凶多吉少,一个一个多来问讯。珊珊含泪相诉,众邻多嗟叹不已。恰好众捕役因昨晚追不上花信父女,不知凶手曾否拿住,一早多到花信家中探问,一闻花信已死,想起他平日待人的好处,一些没得头儿的脾气,正如弟兄一般,没一个不眼中流泪。内中有几个老成些的,叹息了一回,与珊珊说:“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哭也无益。花大哥家道义贫,快快报知县太爷,求他给些抚恤银两,好与他买棺盛殓。太爷是个体恤下情的好官,谅来必定有些指望。就是昨夜捉恶贼话,本来也必须禀明本官方好,另派弟兄上紧缉拿。但是,花大哥死了,不怕众位弟兄生气,再有那一位大哥有他一般的本领,又得侄女相助,这件案儿看来真是十分棘手,这却如何是好?”珊珊闻言,忍泪答道:“承伯伯、叔叔们指教,侄女是个女流,还求那一位前去报官。只要果然领得恤洋,把父亲尸身殓好,堂上派下差来,不论是那一位,侄女愿助一臂之劳,誓拿此贼,代父报仇。”众人听了,多说:“贤侄女若能如此,这是我等之幸。我们情愿一同去禀诉本官,花大哥的身后事情多在我们众人身上。即使本官不给恤银,我们众人平时受大哥厚惠的多,每人派出三两、五两银子,也是分内之事,怕甚不敷。侄女但请放心,我们就此去来。”珊珊道谢不已。   众捕役出了花家,到得县衙,求见本官,将昨夜花信父女如何设法缉凶,如何在三岔道东街遇见,如何追不上他,如何凶手脱逃,如何花信父女在九折岩涧内看见人头,如何花信气急身亡,如何花珊珊背尸回家,如何花信身后萧条,可否求恩赐恤的话,从头至尾,一一禀过。方正听燕子飞又出血案,花信已死,心下又惊又惜。因今日尚无告发之人,传谕:“预备尸场,少顷到九折岩验明人头,出示招告。”又命家丁到帐房中领银一百两,给与花信女儿作为棺殓之资所用。捉拿燕子飞的要差,改派了花信手下的一个副捕,姓武,名刚。此人勇力过人,年纪不到三十,乃是花信得力伙捕。当下领了朱签,叩一个头,跪着禀道:“大老爷命小人捉拿恶贼,小人不敢有违。但燕子飞纵跳如飞,花信尚未能擒获,小人谅不是他对手。求大老爷开恩,添派花信的女儿珊珊帮同访拿,或者方可有济。”方正点头道:“虑得也是。但花珊珊究竟是个女流,不知比他父亲本领若何,可还真个去得?”武刚道:“回禀大老爷,那花珊珊虽然女子,本领不在花信之下。近来屡破大案,花信得力女儿居多,必须此女帮助,方敢放胆前往。好在他欲报父仇,有言在先,情愿效力,只求大老爷恩准,小的回去可与众伙役说知,有怎事儿也好听他调度。”方正道:“原来花信有此女中丈夫的女儿,却也难得。既然这样,本县不妨破格另下一纸谕单与你给花珊珊,帮你缉凶就是。”说罢,就在案桌上提起笔来写了一张朱谕给与武刚,教他转给珊珊:“获到凶徒,自有重赏。”武刚双手接过,又复叩了个头,告退下堂,领了银子,与众弟兄回到花家说明一切,即将银子、谕单,交给珊珊,珊珊甚是感激宪恩,就烦武刚等众人购买棺木,置备衣衾,足足忙了一日,直到傍晚,诸事齐备,将尸收殓。珊珊只哭得眼枯无泪,喉哑无声。众捕役竭力劝慰了一番,幸得祖坟上甚好安葬,不必另买地基,当即把棺木葬讫。众人共劝珊珊养息片时,各自暂散,约定三鼓后再到此间聚齐,商议拿贼之策。珊珊答应,送了众人出门,方才冷凄凄的独自一人至房略睡。悲哀过度的人一时那里能睡得着。及而矇眬交睫,忽然见父亲回来,手中拿着一大把的胡须,搓做几团,交与珊珊,说声:“要拿燕子飞恶贼,你须留心在意,我要去也。”珊珊问他到何处去,要想留他,倏已不见。惊醒回来,却是南柯一梦,听樵楼上正敲三鼓,众捕伙在门外叩门。珊珊定一定神,暗想:“此梦好奇。且待众人进来,与他们详解详解。”因急起身开了大门,接进家中。先将梦兆说知,次问:“今日太爷曾否到九折岩验尸,可知尸属是谁,住在何处?”武刚等道:“此梦甚奇,谅来必有应验,此时却猜解不来。只有随处留点儿神,遇见怎么老辈英雄,求他帮助便是。若说太爷验尸,已经验过的了,共有六个人头,一个死尸。那六个人头中,有一个是金有光首饰铺的学徒,已有尸亲认去。尚有三个男头,二个女头,既无尸亲,亦无告发之人,却有个嵊县著名剧贼云燕飞在内。燕飞住在嵊县乡间,离此约有百里之遥,屡出巨案,官府拿他不得。不知如何与燕子飞因怎结仇,昨晚被他杀毙,弃尸涧中。本县太爷正要行文详访,傍晚时嵊县的赵太爷已有公文到来,说昨夜境内打索村居民云燕飞家全家被人杀害,共计男妇五名,口查云素不安分,此案当系仇杀。惟首级一齐不见,地保察勘血迹,一路点点滴滴,直至山阴县境,深恐凶手藏匿境中,合急移情协缉云云。本县太爷得了这道来文,因又传谕我们进衙,再三吩咐务要早早破案,却便宜了黄义大哥。他查访性空和尚的一案,那性空尸身已在涧中获得。虽然为日已多,血肉腐烂,穿的衣服却还辨的出来,故此已由寺中僧人认去。黄大哥已消了差,没有事了。苦了我们的公事,却又加重了几分。本县太爷吩咐下来,性空一案如今显见得必是燕子飞所为,须要拿住此贼,审出各案,定罪出详。贤侄女今夜必得出个万妥万全的主意才好。”珊珊听罢,皱眉答道:“原来此贼这般的杀人如草,岂可容他。但他高去高来的本领,比着侄女实胜数倍,只想他昨夜杀人,那人头抛在百里之外,来去何等神速。况且这必是上半夜事情,下半夜我们正追赶着他,岂能干出此事。今夜据侄女想来,还是仍往三岔道守候。众位伯父、叔父能上高的,与侄女分作一班。不能上高的,在街上分作一班,每两人须带绊马索一根。只要看见此贼形影,且莫惊他,暗地布下索儿,然后虚张声势,放他逃走。或者误入圈套,擒得住他,也未可知。倘要追赶,只恐万万休想。不知众位意下如何?”武刚等多道:“但凭侄女指挥,我等一一照办。”   众人计议已定,遂于器械之外,两人一起合带绳索一条,有未曾带来的用铁链接长权代。听一听,更锣已敲四下,不敢稍延,一同出了花家。珊珊与能够上屋的众捕役为一班,共有八人,分做四起。其余多向三岔道街上埋伏,守有一个更次,踪影毫无,只道他今夜并未出来,或者不在这条街上。各人正想回去,忽见东北角上有一道青光远远的如飞而至。珊珊昨夜曾见过的,看得亲切,低嘱众人留心,每隔二十间门面布下一条索子,一共两条绊索,一条铁链,珊珊自与武刚空着身子,一个执着倭刀,一个执着两把萱花板斧,预备看假意迎敌,逼他脱逃。一霎时,果见青光逼近,渐渐露出一个人来,却象是御空而行。两只脚并不踏实。珊珊瞥见,心下大惊。又见后面又有一道光华,如飞的直赶过来,不知是怎么人。珊珊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见他来得将近,与武刚打个暗号,各把身子一伏,绝不作声,且自放他过去,看他走到绊马索左右,始大喝一声:“燕子飞,你今夜往那里走?”在后假意赶来。子飞果然暗吃一惊,也不回头,往前奔去。两个执着绊索预备拿人的捕伙,心中甚是欢喜,见他走到索边,喝声:“在这里了!”黑暗中竟是把燕子飞拦腰捆住,后边花珊珊与武刚飞奔过来,正要拿人。不妨飕的一声,子飞起手中宝剑,竟将索子割为两段,依旧逃去。第二道索也是这样,第三道铁链他已预防在先,没有绊得住他,已被砍断。众捕役连声:“啊呀!”一个个手执断索、断链,面面相觑。珊珊、武刚大呼诧异。武刚尚要勉强追赶,珊珊明知无用,且见天已微明,恐有意外,连呼:“不可。”   众人正在屋上闹做一团,忽然又有一道光华劈面的星飞过去。珊珊眼快,隐隐见是一个紫面蜷须的异人,触动了梦中之事,暗想:“莫非竟应在这蜷须之人身上?”抢行一步,即在屋背上双膝下跪,高喊:“老英雄慢行,有下情奉禀。”众捕役见百忙中珊珊忽在屋上向空行礼,不知为了何故,多来问话。瞥见面前有个手执宝剑、五十向外年纪、一张紫色脸、满嘴胡须根根蜷曲的人,不知是从那里来的,各吃一惊,也多纷纷跪下。   原来此人非别,正是仙侠虬髯公。他自从在柳叶村与聂隐娘追赶燕子飞未曾拿获,回至土地祠中,略息片时,因念云龙、飞霞尚在东省,虽离临安甚远,但秦桧是个杀害忠良不能容物的人,既然闹下行刺重案,岂肯干休。必定要到处行文,查拿刺客,刘公岛万万不可存身。故此把捉拿燕子飞的心事暂付缓图,驾着剑光,先至山左,找到云龙夫妇回至临安,往小云栖取了二人行李,又到韬光山净慈寺中会齐黄衫、红线并雷一鸣、白素云等众仙侠。虬髯公将途遇燕子飞,现在山阴县界内的话诉述了一番。黄衫客道:“此种人留在世上,造孽无穷,我们必须把他除去方好。”聂隐娘道:“若论此人的武艺,算他十分高妙,我们却还不在心上,奈他也会剑遁之术,因此不易捉拿。我们现在临安无事,何不同往山阴一行。黄道长的作事,最是细心,且认认那贼这一把剑,可是空空道长下山时所取的‘青芙蓉’,困怎剑光甚青,照得人眼多睁不开来。”黄衫客道:“说起空空道兄,他是到这里临安来的。我们连日打探他的消息,多说半月前曾见一个矮小精悍的人,不时在街上行走,却不见他做甚买卖,也不知住在何方。且今久已不见,谅来不在这里的了。我们心上正在狐疑,并且文贤侄夫妇在秦相府行刺的案儿,日来缉拿得很是上紧,俺观寺院那一处不曾查到。凡遇面生可疑之人,必要着实盘诘。幸亏文贤侄夫妇并不在此,否则很有些儿不便。我们现下正好离却临安,且与虬道兄、聂道姑等同往山阴,看一看燕子飞究是何等样人,顺便并访空空道长的下落,岂不甚妙。”红线等多道:“言之有理。”于是,众仙侠即日起身,取道山阴进发。   到得山阴,住在三岔道西街口悦禅巷了性庵中,打听燕子飞近日作事。虬髯、隐娘深叹:“连日不在这里,容得他造恶多端。”暗暗感叹。当晚三鼓以后,各仙侠定下一计,按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路,一共四仙四侠,恰好分做八起,密地拿人。虬髯公是东路,出了俺门不到三四百家门面,巧巧在条十字街口,与燕子飞相遇。虬髯公也不打话,挥剑便砍。子飞星光下认得是他,大吃一惊。只因领教过两次,明知本领不在自己之下,不敢交手,急驾剑光飞逃。虬髯也驾剑光追来,中途与珊珊等相遇,求请慢行:“有话奉禀。”   虬髯公见屋面上跪着一个女子,后面又来了许多短衣窄袖、手持索链的人,猜到必定是县中捕役。因想:“子飞往西路而逃,西路有红线拿他,西北一路又有素云,颇可放心。”故把剑光一敛,立住了脚,动问众人:“因何阻拦去路?”珊珊禀诉缘由,并问虬髯公高姓大名:“方才从西面而来,是否追赶恶贼。如今此人已去,天色渐明,如能求助一臂之力,可否再于今夜拿他?”虬髯听毕,尚未回言,只见东边一道红光,如飞奔至,想:“是红线来了,不知曾否得手?”因将手向光中一指道:“你们且慢。俺且问问他来。”喊声:“道姑慢走,俺在这里。”空中刷的一声,落下一个红衣红裤、手执宝剑的中年妇人来。珊珊及众捕役见了,明知也非等闲之人,又俱叩头不迭。红线不解何故,双手扶起珊珊,又令众人起去。虬髯公把珊珊等两次奉官府之命、抓拿燕子飞未成、与花信已死、珊珊欲替本县太爷与民除害及代父报仇的话,说了一遍,问红线:“可曾遇见此贼?”红线道:“我在东路守侯,见半空有一道青光飞至,料是此人。正想拿他,讵忽往下一落,顿时不见。后来,我按着那青光落下的所在寻去,却原来是一所客店。虽想此贼必在店中,无奈天色已明,不便下手。因此要寻见道长,再议拿他之策。”珊珊闻言,躬身问道:“这客店可在三岔道大街之上,房屋很是高大?”红线道:“一些不错。”珊珊道:“既然是那所客店。此店名悦来居,不但安寓客商,他的前进房屋一边是所酒楼,一边是所茶楼,二位何不竟去访问访问,他可住在这个店中。我们今日便可往店中去向店主要人,岂不甚好?”虬髯公道:“此话说得也是。如今天已大明,何妨竟往悦来居一行。倘果此贼住在里头,他们现有县太爷的公文,查出实情,怕他飞上天去,便可就此下手。”珊珊等一听大喜,又多跪下称谢,并问二人姓名。虬髯仍旧说是“裘善”,红线只说姓“红”,珊珊等遂让二人先自下屋,自己也与众捕伙跳下地来,着人关会街上各捕,多在悦来居茶楼上会齐。   红线领着珊珊等同往。因是妇女,不便吃茶,只在店门外守候。虬髯公回到了性庵,邀了众仙侠一同多往悦来居来。聂隐娘、素云、飞霞三人,寻见红线、珊珊,合在一处外,余人俱上楼泡茶。珊珊问一问人已到齐,乃令武刚持了牌票去见店主,访问店中有无此种形迹可疑之人。主人回称:“店中来往客商甚多,却俱安分守己,并且大半乃是熟人。惟有一个临安口音的人,来了数天,每日卧病不起,却看不出他是何等样人,用钱很是撒漫。”武刚问:“此人可是五短身材,二十余岁年纪?”店主人道:“正是。”武刚忙问:“现在那里?”店主人道:“今日不知因何起身甚早,即刻出外,想是往茶楼上用早点去了。都头何不自去看看?”武刚说声:“甚好。”回身别了店主,飞步向茶楼而来。   果见一个身材瘦小之人,在东壁厢坐着,桌上泡了一碗茶,放着一大盆包子,在那里吃些茶点。众捕伙见武刚来了,使个眼色,意欲动手。武刚看早上遇见的那个姓裘之人与姓红的女子一个不见,因急把头一摇,向外便走。原来虬髯公怕燕子飞认得出他面貌,倘被看见,分明是惊弓之鸟,定要飞逃,故此也在楼下候着。武刚下来寻见,说知就里,复与珊珊等说过,大家准备好了,方又大踏步上楼,向众捕伙把手一招,齐齐的喝一声:“闲人各散,快拿要犯!”一窝蜂奔向燕子飞面前。短刀的短刀,铁尺的铁尺,尚有几个拿着隔夜的断铁链当做软鞭用的,一共有十数个人一哄而上。黄衫客与雷一鸣、文云龙三人,见众人动手,也多掣出仙剑向燕子飞砍来。茶楼上那些吃茶的人,听见是捉拿要犯,乃本县的都头为首,却不知要拿那一个人,只吓得一个个身体抖战,往外飞逃。子飞好如晴天打了一个霹雳,又无器械在身,双手急把桌椅推翻,提起两条桌腿当做兵刃,向众人一扫,扫开一条路来,奔至楼窗口往下一望,想要跳楼而逃。谁知楼下边埋伏着许多人,那个蜷须老者与红衣妇人并两次拿他的一个年轻女子多在其内,心下大惊,回转身体欲与众人拼一个你死我活,手中的两条桌腿被黄衫、云龙各人一剑,砍做四段。雷一鸣又当头一剑劈来,子飞慌了手脚,没奈何弃去桌腿,起一个着地扫,把众人扫开。百忙中一眼看见了一件救命的东西,心中大喜,抢行一步,两只手拿在手中。   正是:不道死中还得活,偏惊绝处又逢生。   要知燕子飞见了怎么东西,竟能救得性命,众仙侠及各捕役此番拿得住他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燕子飞毒打珊珊女 虬髯公怒责空空儿   话说燕子飞在悦来居茶楼之上,见众人动手拿他,抢步至楼窗口往下一望,尚有无数的人在下埋伏,别的还不打紧,可虑的是那个蜷须老者与一个中年妇人也在其内,心下暗暗着惊,手中拿着的两条桌腿,又被一个黄衣道士、一个白面书生一人一剑,削为四段。当头又有一个身长力大的人一剑砍来,此时慌了手脚,没奈何把身子往下一蹲,右脚起一个着地扫,暂把众人扫开。正想图个脱身之策,猛抬头见身旁有座煤炉,那炉上放着两把紫铜大壶,壶中满注开水,乃茶博士冲茶之用。此刻茶博士也不知逃往那里去了,两把壶却一同放在炉上。子飞一见,情急智生,一骨碌在地上飞起身来,竟把两大壶的开水提在手中。先拿一把向楼上众人兜头掷去,扑通一声,沸汤乱溅,莫说是武刚等众捕役不曾防备,多被溅了一头一脸,顿时烫起无数泡来,皮肉糜烂,痛不可当,发一声喊,往后乱退。就是黄衫客与文云龙、雷一鸣三位仙侠,也被溅了一身的水,幸亏没有沾着头面。因见他手中尚有一壶,不敢逼近,未免也略退数步。子飞乘此机会,回身飞至楼窗口前,向着街上喊一声:“照打!”又是扑通一响,连壶连水直摔下去。街上站着的人有溅着的,没一个不抱头叫喊而逃。虬髯公与聂隐娘其时正在仰面观看,足足的溅了一面。虽是已成仙体,也觉得疼痛难禁,掩面不迭。子飞大喜,又喊一声:“你们要性命的,快快闪开,俺要去也。”扑的往下一跳,洒开大步,如飞而去。红线、素云、飞霞站得较远,这一大壶的开水至多不过二三十碗,焉能溅得许多的人。他三人本来没有沾身,不过见虬髯、隐娘掩面倒退,不知受伤若何,多来看视,无心追赶子飞。   独有花珊珊,本与隐娘同站着的,粉颊上已经溅得,皮肤紫肿,却因报仇心切,左手掩住伤处,右手举起刀儿,依旧拼命拿人。看见子飞跳下楼来,怎肯放他过去,脚尖一紧,向后追来。子飞听得后面有人,未晓是谁,不敢回看,放出平生本领,把两手使足了力,向着人丛里左右一分。碰着的没一个不往后乱跌,竟被他分开了一条路来,大模大样的往前自去。可怜珊珊独自一人在后狂追,那前面却无一人阻拦,不多一刻,子飞竟已逃出重围。珊珊尚在后边紧紧追赶。子飞是往南面走的,南面有大河阻路。珊珊心下暗喜道:“他恶贯已盈,追到河边,再无逃处。”子飞却忙中有误,初时不曾留意。及至将到河边,远远望见白茫茫一片波光,喊声:“啊呀!我如何走到这一条绝路上来,这便怎样才好?”无可奈何,回转身躯,立住了脚,想寻别路再逃。不妨珊珊走得甚快,已经赶到面前,举刀向子飞劈面便砍,子飞见追来的并非别人,乃是连夜在屋面上屡次拿他的女子。此女本领尚是平常,略略放了些心,看他的刀砍到身旁,起右足照定他的手臂飕的一腿,踢个正着。珊珊只觉得满臂酸麻,那刀拿他不住,咯啷一声,坠于地下。子飞乘势又是一腿,踢中珊珊肋下。珊珊立脚不牢,仰面一交,跌将下去。子飞大喜,抢进一步,举拳要打,却被珊珊一个鲤鱼攻水之势,直跳起来,反向子飞当心一拳。子飞欲避不及,急把身子一偏,肋上已被打了一下,虽然不甚沉重,也觉有些力量。子飞眉头一皱,受了一拳,喝声:“贱人,休得猖狂,今天定当拼一个你死我活。”放开解数,一连数拳,向珊珊打来,两个人斗在一处。初时还无甚高下,不到十个回合,珊珊渐渐抵敌不住。又是三四个回台,只打得呼呼气喘,粉汗直流。子飞故意卖个破绽,让珊珊一腿踢来,右手起个独劈华山之势,向那腿上一托,竟跌出一丈多远。又起个寒鸦扑水之势,直扑过去,趁他跌在地上,尚还没有起身,急将右腿一屈,压往他的腰肋,举起拳来没上没下的一顿乱打。只打得花珊珊青一块、紫一块的,遍体鳞伤,命在顷刻。   子飞瞥见地上边有方才跌落的那快刀在旁,伸手拾将起来,欲待一刀结果他的性命。忽眼前起一道光华,耳旁边听得高声喝道:“子飞因怎杀人,还不与我住手!”抬头一看,乃是空空师长到了,急忙将刀弃去,双膝跪地相迎,说声:“恩师,何时到此,弟子叩见。”空空儿把手一挽,回说:“不消如此。我且问你,这个女子是怎么人,为怎杀他?”子飞见珊珊受伤已重,倒在地上,口不能言,因撒谎道:“回禀恩师,弟子自从恩师动身,隔了数日,在家无事,心想行些功果,故此也就出门。不料甫到此地,住在前边三岔道大街上悦来店中害起病来,朝热夜凉,十分沉重。今日身子略略好些,早起在店门茶楼上吃些早点,不料这个女子也上楼来偷摸茶楼上客人的金银。弟子见了心上不平,当场喝破,那女子竟与弟子为难,拔刀就砍。弟子因在闹市不便动手,所以诱他到此,本思痛打一顿儆儆他的,后来无奈,他撒泼非凡,恃着手中执有刀械,屡下绝情,要伤弟子性命。故被弟子把刀踢落,将人打倒尘埃。因想此种人留在世间何用,意欲与民除害,一刀把他杀死,正值恩师到来。现有此女的凶刀呈鉴。”空空听罢,接过刀来一看,刀柄上有“花珊珊佩”四个篆字,虽不是口宝刀,却也十分锋利,晓得此女有些本领,点了点头。又问子飞:“你的宝剑何在?”子飞说:“在店房中没有带得出来。”空空儿道:“原来你空拳来的。”子飞道:“是。”空空沉吟半晌,竟把子飞的话信以为真。本来也想把珊珊杀了,因见他年纪尚轻,又是一个女子,打得已是十分狼狈,动了一个可怜之心,对子飞道:“若论此女行为,杀之原不为过。但看他是个女子,又受重伤,性命已旦夕难保,何妨暂且饶他,如果死了也罢。若然不死,也好使他以后的日子回心改过。惟你既在大街之上闹下这事,此女倘有差池,悦来店恐居不便,快快与我一同到别处去罢。”子飞道:“恩师吩咐,焉敢不听。但店中尚有弟子宝剑、行囊,必须取出才好。”空空儿道:“这个自然。不妨今夜与我同去,包管你取回就是。”子飞不敢再说,遂同着空空儿向北而去。按下慢表。   再说花珊珊被燕子飞打得寸骨寸伤,空空儿才来的时候,他还有些记得,后来晕了过去,人事不知,直至武刚等因不见了他,禀知虬髯公等请人分头找寻,方由红线寻见。看他口吐白沫,一息奄奄,因急背回悦来店中,寻黄衫客商量搭救。恰好黄衫客正与武刚在店中,同店主人查捡燕子飞的包裹、行囊,共有金银珠翠贵重之物不计其数,多是各案内的真赃。由武刚派人起出,一一送至县署,做了一道差禀,禀明原由,当堂呈缴,奉谕立传各事主领回。只有子飞用的那一口剑,遍寻不见。众人多道:“子飞带出去了。”黄衫客却说:“他赤手空拳,并无兵器,必定藏在店中。”大家正在各处搜寻,尚还未去,见红线背了珊珊回来,知道是凶多吉少,各吃一惊,同来问讯。武刚说:“此间不便医治,不如回到他的家中再作区处。”黄衫客连声道好,众仙侠及众捕役遂一同出了店门,取道花家而去。悦来店的店主人因他容留来历不明之人,少不得要带去见官,好在官长贤明,念他并非同党,况且客簿上燕子飞移名改姓,谅来并不知情,与有意窝藏大是有别,当堂责了四十板子,儆戒他一个失察之罪,取保放回,不必细说。   那花珊珊由红线等送至自己家中,踢开大门,背至内房,放在床上。黄衫客起右手向他唇上一按,尚有一丝微气,忙令捕伙们买些陈酒,炖得沸滚,向身旁袋内倒出金创起死回生丹十粒,交与红线,化在酒中。又令隐娘、飞霞、素云等帮着把他牙关设法撬开,将药灌下。不多时,但听得腹中一阵雷鸣,药力已到,喊一声:“疼死我也!”回过气来。红线等多来问话,珊珊尚口不能言,伏枕叩谢。少顷,觉得腹内大痛,下了无数的血。这痛尚还未止,倏又晕了过去。黄衫客心中不解,急把脉息细细一诊,那肝脉异常跳动,知是伤动了肝经,幸得在混元湖斩了白獭,得有獭肝。此肝专治肝疾,真有夺命之功,遂在药囊中检出一叶,吩咐素云用开水磨化,送入口中,待他徐徐咽下。果然很是灵验,渐渐的又苏醒转来,始向众仙侠答话,把那追赶子飞如何被打、几送残生、幸亏有个矮小之人到来,喝住子飞,后来不知如何未死,幸遇相救的话,述了一遍。   黄衫客闻言,问道:“那个矮小之人约有若干年纪,穿身何等衣服,你可尚还记得?”珊珊道:“年纪约仅二旬左右,身穿元色海青,象是个经商人的模样。”黄衫客大喜,道:“如此说来,只怕是空空道兄到了。若便果然是他,何愁此贼不灭。”虬髯、隐娘、红线多点头称是。云龙、索云不知其细,俱问:“何以见得是空空师伯?”虬髯公道:“你等还不明白么?我们在太元境下山的时候,分携五把仙剑,乃公孙道姑所炼,名五花剑,光分青、黄、赤、黑、白五色。如今雷贤侄得的是葵花剑,其色属黄。薛侄女是榴花剑,赤色。文贤契是薛花剑,黑色,白侄女是桃花剑,白色。只有那青芙蓉剑,不知你空空师伯传了何人。五剑之中,此剑最是锋利无比。运动时有一道青光,耀人眼目。连次俺与聂道姑捉拿那贼,每见他手中宝剑青光逼人,文贤契与薛侄女也曾眼见过的,疑心此剑必有来历,但是否芙蓉,俺与聂道姑也难指认,所以要待黄衫道兄到来,他的眼力最好,必能辨得出来。巧巧他今日又未曾施用,不知此剑藏于何处,却又搜他不出。现在花小姐说,此贼要杀害他的时候,来了一个身穿海青之人,年纪既与你空空师伯相同,品貌也颇吻合,不是他却有何人。这必是失于选择,误授匪徒,以致闹下许多孽案。只须寻到了他,对他把此贼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教他将剑取回。那时燕子飞便手到擒来,有何难处?”一鸣、素云方知底里。   移时,天已昏黑。众仙侠商量,今夜先寻空空,后擒子飞,好待空空收回仙剑,相助成功。但空空儿当向何处去寻,一时委决不下。黄衫客道:“贫道料空空道兄听信燕子飞一面之词,子飞在悦来店失落包裹行囊,那仙剑一定也在店内,今晚或者二人一同往取也未可知。我们何不先到悦来店去探个消息如何?”虬髯公道:“黄道长言之有理。但花小姐伤势甚重,必须有人服侍方好。俺想今夜既有空空道兄帮助,我们何必要许多的人。红道姑、聂道姑与薛侄女、白侄女等,尽可留在此间作伴。我二人与雷贤侄、文贤契一同前往,不知黄道长意下若何?”黄衫客道:“虬道兄所见甚是。”计议已定,各人装束停妥,先后出门。众捕役其时尚在花家未散,见黄衫客等要到悦来店去,武刚问:“可要弟兄们伺候?”虬髯回说:“不消。你们连夜辛苦,今夜且各回去,略睡片时。我们倘把凶犯拿到,明日一早到花家来交与你等解往县署就是。”武刚等多跪地叩谢。叩毕,各自散去。   虬髯、黄衫、云龙、一鸣共是师徒四人,取道往悦来店而行。到得店中,街上正敲三鼓,且不去惊动主人,一跃上屋,多在屋面守候。忽见庭心中有两道光,一紫一青,往上直冒。虬髯、黄衫认得紫的那光正是空空儿的紫电剑所化,遂各拔出自己仙剑,临风一晃,也化出两道光来,打个照面。那紫光果然敛住,现出一个人来,正是空空儿不错。这青光已如弩箭离弦,一霎时往西南而去。黄衫客大怒,令虬髯公与空空答话,自己急驾剑光后追。云龙、一鸣虽然未曾学得剑遁,屋面上的功夫自信也甚去得,故此也各飞步赶去。   空空儿不知何故,动问虬髯,“他们多到那一处去?”并问虬髯别后事情。虬髯公因道:“说也话长。”只与他略表数句,接问他:“可曾收燕子飞为徒?传他剑术?方才一道青光往着西南去的,可是此人?”空空儿道:“一些不错。虬道兄如何得知?”虬髯公跌足道:“这样的人,如何许他学剑,岂不把我教坏尽,负了我们下山传道的一片苦心。此刻黄道兄师徒与贫道的小徒文云龙正是拿他去了。空空道兄还须助我们一臂,快把这孽障擒来,好替地方除害,并为道兄稍赎前愆。”空空儿大惊道:“据虬道长说来,难道这燕子飞的作事有怎不端不成?”虬髯公冷笑道:“燕子飞是个剧贼,并喜采花,造恶多端,擢发难数。不要说别的地方犯案累累,就是这山阴县的三岔道上,他才来得数日,奸案、盗案、命案,却那一夜没有。县中上紧拿他,捕役花信气愤而亡。花信的女儿珊珊倒是一个女中豪杰,一心要与父亲报仇,要替上官为民除害,今日又被他毒打一顿,命在垂危,这是道兄早上亲眼见的。不是俺抱怨道兄,你如何偏信歹人,竟到这个地步。今夜还与他一同到此,谅必因他失落仙剑,故来盗取,这还了得。”这一席话,只说得空空儿目瞪口呆,一言不答。虬髯公又问他道:“俺尚欲再问道兄,这剑遁可是道兄传授他的?我们下山的时候曾经说过,倘然遇有传人,千万莫传吐纳之术,道兄如何不分良莠,擅把秘法传他?如今闹出事来,莫说他作事残忍,有伤天地之和,道兄怎对得公孙道姑与众家仙侠。将来世上的人,岂不把个侠字愈看愈坏,居然与盗贼一般。道兄日后有何面目回山?”空空儿听虬髯的话,一句紧似一句,他万不料燕子飞竟是这种坏人,懊悔不迭,恨不得立刻把他拿来碎尸万段,回说一声:“虬道兄,且慢责言。此贼既然作恶多端,是俺失察,误把剑术传他。今得待俺帮黄道兄等把他追回,见过众仙侠再行处治,以赎前愆,不知可好?”虬髯公尚未回答,只见西南上一道剑光,黄衫客已星飞而回。二仙侠只道燕子飞已经被擒,站住了脚,候他到来上前问话。   正是:马逢栈道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   不知黄衫客回来,果已拿得燕子飞否?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空空儿寒宵盗剑 珊珊女月夜飞刀   话说空空儿被虬髯公责备一场,自知当时偏见,误把燕子飞当做好人,却不道他是个邪淫奸盗、无恶不作的匪徒,恨不得立刻拿来,碎尸万段。正想与虬髯公追将上去,并力擒他,忽见剑光起处,黄衫客已跑了回来。空空儿只道他已经拿住,心下大喜,抢行一步,问:“黄道兄,怎么样了?”黄衫客收住剑光,把头一摇,道:“休要提起。”虬髯公见他独自一人徒手而回,料定依旧不曾得手。但不见与云龙、一鸣偕来,急问:“文、雷二人那里去了,可曾遇见?”黄衫客道:“他二人尚在后边,就要来了。可恶那燕子飞,见贫道追他,将有一里之遥,竟把剑光收住,大胆与贫道交手。约有二三十个回合,文、雷二人赶到,要助贫道成功。此贼见势不佳,卖个破绽,又驾剑遁而逃。文、雷二人如何追赶得上。贫道赶了一程,不信他也会催剑之法,把剑一催,瞬息间能无影无踪。这运用剑法的功力,竟与贫道运用飞龙剑不甚差池。贫道想,追得过于急了,怕的是愈逃愈远,拿他反甚费力,故此又追了二三里路,假作追他不上,将剑收住,伏在一旁。看他按住剑光,回头张望,因见没有人来,他就落下地去,乃在西南极荒僻的一座山脚下面一所古庙之中。贫道尚想下去擒他,深恐二位道兄盼望,又恐文、雷二人错赶路途,因此暂且回来,愿与二位商议,必须怎样把他宝剑收起,方可成功。否则,他有此剑护身,诸多费事,不知二位道兄高见若何?”虬髯公道:“这多是空空道兄误传他剑遁之术,以致如此。现要收回宝剑,非空空道兄,一行不可。一来他们是师生,究竟有尊卑之判,料那厮不敢无礼。二来空空道兄本以妙手空空四字是名,倘然收他不回,盗也盗了回来,为着徒弟的事,说不得再犯戒一遭。”空空儿闻言,脸上一红,道:“事到如今,虬髯道兄休得取笑。俺也没有别的话儿,今晚当把此剑取回就是,但这孽障现在何方,还须黄道兄一同前去,免得寻他不到。”黄衫客道:“这个自然。贫道何妨陪道兄同行就是,虬髯道兄也可一同前去。倘得今晚把他就此擒住,岂不是大妙的事。”虬髯公点头称是。   三人正在商议,云龙、一鸣多回来了。看他二人气喘吁吁,这样春寒料峭的天气,多走得浑身是汗,说:“那剑遁的神速,步行断断赶他不上。”虬髯公道:“剑遁一刻时能行三四十里,步行止多不过十五六里,相去不止一半,如何追赶得来。你二人今夜也乏了,快去花家那边歇息,并报知众人,叫他们安心静候。我们且去找找那厮再回。”二人诺诺连声,别了众仙自去。空空、虬髯与黄衫客立刻驾起剑光,取道往西南而行。黄衫在前,空空居中,虬髯在后,到得那座荒山,各把剑光一按,飞下地去。果见有所古庙,坍毁不堪,进得庙中,四处搜看,不料竟无燕子飞的踪影,黄衫客甚是纳闷。空空儿在庙中走了一遍,双眉一皱,对虬髯公与黄衫客道:“那个孽障已经走了,这便如何是好?”虬髯公道:“怎见得他今已走?我们必须再往各处寻寻。”空空儿道:“虬道兄你不信么,但看从这里至庙门外,一路之上多有这孽障行路的步迹,不是他走了不成?”虬髯闻言,留心向地上一看,斜月微茫中果见庙内尘埃寸积,埃中一步步多有履痕,始觉恍然大悟,暗想:“空空儿究是惯家,瞧得出来踪去迹。”把头微微几点,说:“既然这厮已去,我们在此何益,还须往那处去寻。”黄衫客沉吟道:“他在此间最妙,既又逃往他方,一时再到那里去找,还是回到花家,且待明日再作区处,不知空空道兄意下如何?”空空儿道:“二位且慢,待俺再往庙外寻来。”说罢,大踏步又走出庙门,四下一望,只见烟荒草蔓、鸦鹊无声。细看一路草痕,虽有些践倒的地方,却兽蹄人迹,月光下辨不出来。看了一回,无可奈何,回身与虬髯、黄衫说知:“料想今夜无从寻觅,只好且待来朝分头先把他下落探明,待到晚上行事。”虬髯、黄衫也无别法,只得无精打采的取道而回,同到花家暂歇。   空空儿见过隐娘、红线,各道些别后事情,又说了好些抱歉的话。隐娘、红线令飞霞、素云拜见过空空师伯。空空儿见各仙侠多已收得门徒,独有自己误授匪人,又是懊悔,又是艳羡。黄衫客看过珊珊的伤势,见他已经平复,放下了心。   残宵易过,到了明日。珊珊已能起床,参见过空空儿.细细动问燕子飞的行踪,并问他:“这一把剑究竟藏在怎么地方,人人寻他不到?”空空儿看珊珊虽是女流,却生得英气勃勃,暗想:“古人说的‘天地灵秀之气,不钟男子’,这话真是有些意思。”看了一番,回答他道:“若问这孽障的去处,据黄衫道兄说起,看见他往西南而遁。若问他的仙剑藏在何处,说也奇怪,乃在卧榻底下小小一个地穴之中,所以众人搜不到他,然穴中却并无别物,俺曾问他何以藏放得这般缜密,他说:‘因放在室中,夜间有霞光万道照人眼目之故。’”珊珊道:“不信此剑竟有这般的利害,怪不得倚仗着他妄作妄为。如今,他既往西南而逃,西南通临安大道,难保不窜往临安而去,这便怎样?”空空儿道:“小姐放心,俺今日即须出外打听。只要晓得了他的下落,包管先将此剑收回,然后拿住这厮,送官正法。否则,俺有何面目见人?”黄衫客闻言,有意激怒他,道:“空空道兄,话虽如此,但恐要拿到他时,就是道兄自己出手也甚费力。须知道逄蒙学射于羿,既然尽羿之道,防的是逢蒙,遂不把羿放在心上,那时如之奈何?”空空儿不悦,道:“黄道兄,你言重了。俺虽不才,也是一个已成正果的剑侠。燕子飞到得那里,难道俺收得他为徒,反拿不得他不成?”虬髯公索性也激动他,道:“若论道兄的剑术,自然胜于令高足数倍。但你这一口紫电剑,却防还胜不得令高足的青芙蓉。倘然交起手来,终是留心一二的好。”空空儿愈加不平,道:“青芙蓉果然是口好剑,俺的紫电谁见得就输与他手?本当与众道兄一同前往拿这孽障回来。虬道兄与黄道兄既是这样说,俺今日且独自一人前去,难道竟是不得成功。”口说着话,怒冲冲的向腰下掣出紫电剑来,临风一晃,喊声:“俺就此去去再来。”驾着剑光,劈空而去。隐娘、红线欲待挽他,已是不及,抱怨二仙,说话激烈。黄衫客微笑道:“二位道姑与空空道兄在仙山上聚首的日子不多,谅还不晓他的性气。要使此人做事,真是请将不如激将。若不引他火起,怎肯出力拿人。何况他们已做师生多时,怎能下得绝手,所以贫道与虬道兄不约而同,多要用话激他,看来此去必然有些下落。我们且待他回来再处。”虬髯公也是这么的说,红线、隐娘方知二仙语出有心,并非因他误授歹人,伤了自己的和气。我且按下慢提。   再说空空儿驾起剑光,负气出了花家,一路只往西南而行。约有百里之遥,拣个山坡落下,向人问一问是怎么地方,却是临安钱塘县的属地,叫做回燕坡。这坡三面是山,一面是钱塘江水,中间一条大路。路旁住着无数人家,多是靠山建屋而居,也甚热闹。空空儿想:“不知燕子飞可在这里,如何这山坡的名字巧巧有个燕字,我且留心访他一访。”从未初起访寻了半日有余,杳无下落。看看天色已晚,心上边纳闷不过。走到一家酒楼上来,心想喝一碗酒,顺便问问酒保。   甫进店堂,即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大呼爹妈:“方才有个矮子吃酒不曾给钱,如今又有一个矮子来叫酒了。”空空儿听了这一句话,心上大疑。因是一个小孩,不去理他。走上楼梯,拣副座儿坐下。酒保端上酒肴,空空儿取了一壶的酒,几碟瓜果,余的一概不用,吩咐拿去。一头用酒,一头问酒保道:“方才你家有个小孩,说怎么‘矮子吃酒不给酒钱’,那矮子是个怎么样人,穿何衣服?”酒保道:“客官用酒,小孩的话休要睬他”这是今天早上的事,小孩子不知人事,见客官生的身材也甚矮小,他说出这句话来,休要生气。”空空儿笑道:“天下身材矮小的人甚多,生怎么气?只因俺正要访个矮子的下落,所以问你,休得会错了意见。”酒保道:“客官当真要问这个人么?这个人是我们临安人氏,二十来岁年纪,穿的是一身元色衣裳。今天大早晨进来吃了二斤的酒,一大碗面,摸一摸腰无半文,硬要写帐。小的因不认得他,问他名字,他说出燕子飞三字,拔步就跑。   小的们是生长在临安的人,燕子飞的面貌虽然不认得,他这声名是没一个不晓得的,乃是个飞檐走壁、杀人如草的剧贼。因此不敢与他计较,由他去了。客官问的矮子,谅来断不是他。”空空儿假意答道:“俺问的果然不是这人。但那燕子飞既然如此横行,难道本境的地方官不去拿他?”酒保道:“莫说本境太爷,就是客省的官长,凡是他闹过案的,那一处不要捉他。去年不知在外省犯了怎么重案,他在家中躲了好几个月,没有出头。如今却更了不得了,闻得又在山阴县境屡次杀人劫物。山阴县方太爷是个最严明、最干练的好官,他案下有许多的著名马快,却也奈何这燕子飞不得。刻下又被他逃了回来,看来又是地方上百姓的晦气。”空空儿道:“据你说来,这燕子飞是十恶不赦的了。十恶不赦的人,除了自己的家里,那一处可以安身?譬如今天早上在此饮酒,晚上却住在那里,不怕有人暗算?”酒保道:“本来他这里有一个好友,名乌天霸,不时住在他家。两个人合伙做事,现今却久不见了。这种人胆大包身,谅来住的不是客店,定是庵观寺院。客官问他做甚!”空空儿把头一点,道声:“领教。”其时,酒也完了,算给酒资,别过酒保,下楼自去,心想:“此贼必定未曾远走。”暗暗的又往各处寻访了一回,怎奈又访他不出。少顷,已是定更时候,遂借了一所客店歇下,且待明日再处。   到了明日,再往各处去寻,足足又是一天。这回燕坡的大街小巷几乎一齐走遍,却仍踪迹毫无,不过听得人说:“南边街上有家富户王姓,昨夜被贼用闷香闷住,合家上下偷去许多金银,并杀死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已经报官请验。”空空儿明知必是此贼所为,又气又恼,是晚也不觅店歇宿。守至二鼓以后,驾起剑光,团团的只在坡前坡后往来。巡察到得三更已过,见正北上有一道青光,如飞的往东南而去。空空儿看得亲切,正是子飞,急把紫电剑一催,紧紧赶来。将近赶到,这青光忽往下一落已不见了。空空儿收住了剑,在下一瞧,乃是一所茅庵。只有三间草屋,很不像个样儿,暗想:“若然下去,向他说明要把仙剑收回,防他不允,动起手来,这种浅逼的地方岂是用武所在。何况他有仙剑护身,若便胜不得他,岂不是一场笑话?不如待他睡熟以后,应了虬髯公的戏言,先把仙剑神不知鬼不觉盗到手中,那时再行设法拿他未迟。”主意已定,遂在屋上轻轻一伏,看着下边正中的那一间屋内。初时现出一线灯光,耳听得有收藏银锭的声响,料定今夜不知又在何处偷盗。少顷,灯光熄灭,声息全无。“空空儿又侯了好一刻儿,方在屋面上揭起两张瓦片丢下地去,试一试曾否已经睡熟,果然不见响动。他就放出平生本领,往着地下一跳。这身体真比落叶还轻,本来他的手段,黄衫客等众仙之中算他最是灵便,并且还有一样比众不同的绝技,炼就一双夜眼,能于暗处见物不爽分毫。这夜虽然月明如昼,屋里头究竟不甚透亮。空空儿下得地时,睁开神眼仔细一看,见屋后有扇小门,料是出入之所,推一推闩得很紧。幸而门缝极宽,他便轻起剑尖向着缝中一拨,这闩竟被拨开,挨身而进。却就在佛座背后座上供的是一尊送子观音,两旁立着善财龙女,中间一张供台。子飞就睡在供台之上,鼾声大作。供台四边的地下,摆着香炉,烛台,乃是子飞睡在台上移下来的,其余并无别物,不知宝剑藏于何处,想起他悦来店中所说,此剑夜吐光芒,恐防耀人眼目的话,疑他掘地埋在屋中。那地上的泥土却又并无松动之处,教人却从何处寻觅。   正在无可下手,忽燕子飞在供台上睡梦之中一个翻身。空空儿觉有一股冷气直逼过来,打了一个寒噤,暗暗喊声诧异:“今夜虽是天气甚寒,但室中并无风至,如何冷得人毛骨怖然?”定一定神向台上一瞧,原来那柄青芙蓉剑,燕子飞用衣衫裹着,压在背脊下边。只因身躯翻动,露了些些剑尖出来,顿觉寒气逼人。空空儿看罢大喜,只恨压得甚是着力,如何盗得到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将自己的紫电剑插在腰间,起左手持下几根短发,向燕子飞耳边拂动。子飞朦胧之中,觉耳旁有怎东西作怪,一惊而醒,一骨碌跳将起来。空空儿只待他身体一松,右手即把芙蓉剑一抽,连着裹剑的衣衫,一齐取在手中,也不答话,左手急拔紫电剑,觑定燕子飞面门就是一剑。子飞一则黑暗之中,二则倦眼模糊,三则万不料是师尊到此,竟把仙剑盗去,大吃一惊。急忙把头一偏,将剑避过,喝声:“是怎么人,敢来盗俺燕子飞的宝剑?难道是不怕死么!”随手在黑暗中摸着地下的一只生铁香炉,举起掷来。空空儿把身体一侧躲过,只气得三尸神暴跳,大骂:“我把你这孽障,好好传你剑术,谁教你为非作歹,今日恶贯已盈,岂容你再在人前造孽。”说毕,又是一剑砍来,子飞听是空空儿的声音,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硬着头皮想要强辩数句,无奈剑已砍到,只得不发一言,拍的一跳,跳出庭心,飞身上屋,始喊:“恩师饶命,弟子有话奉禀。”空空儿见子飞上屋,也把剑光一晃,赶上屋来,大喝:“你平日干得好事,还有何说?”兜头又是一剑。此刻在屋面之上,月光皎洁,子飞看得甚是分明,并不避让,反伸手向着空空迎去。此名白手接刃,惟有惯家方敢冒险,也有竟被接得去的。幸得空空儿手敏心灵,见子飞赤手来迎,喊声:“好个大胆的孽障,你敢在师长面前卖弄元虚。”顿时把剑一收,子飞接了个空,身体往前一磕,几乎跌下屋去。明知方难对敌,尽着平生的功力,看准对面一个山峰拼命一跳,跳上山头,七高八低的没命乱跑。空空儿喝声:“往那里走?”如飞的仗剑追来。究竟剑遁比步行神速,看看赶上,子飞慌了手脚,恰恰见山脚下有几丛荆棘,一丛丛高与人齐,顿时情急智生,闭着双眼,伸起两手,蒙住头面向山坡下一骨碌滚去,滚入荆棘丛中暂躲。空空儿也眼见他往山下滚的,剑光一逼,赶下山来。只因山坡下的荆棘遍地皆是,却从何处去找。若说滚下的地方,必定有些披动的形迹,却因子飞轻身之法已到十二分的火候,故此竟无半点破绽。搜了一回,也不知斩断了多少荆棘,到底没有搜得出来。空空儿连呼奇怪,搜够多时,暗想:“今晚人虽没有拿到,剑是收回的了。若与众仙侠见面,也可交代得过。燕子飞纵然造恶,我与他师生一场,何苦定要伤他性命。不如回去与众仙侠说知,再待他们去设法拿人,免得我究觉有些不忍。”想罢一番,慢腾腾的竟自移步去了。   子飞伏在荆棘丛中.良久不听得坡内有人,探头一望,见空空已去得甚远,心下大喜,本来但想逃命,如今得了性命,又想起那柄芙蓉剑来:“必须设法取回,日后方有防身之器。否则到处要拿我的人甚多,倘遇能人如何抵敌。”踌躇了好一回儿,爬起身来抢行几步,暗暗跟着空空走去,乘机想再用计取回。好在空空此时也是步行,子飞尽赶得上。不过并不露面,赶到天色大明,已出了钱塘县界,深恨无从下手,又赶了一日工夫,方才到得花家。子飞站在别家口,直看他推门入内,认明路径,始慢慢的走了开去。到得晚上,千思万想:“要取此剑,除非依旧用个盗字,其余别无良法。”因此放大着胆,守到人静以后,折回原路。走至花家而来,施展工夫,轻轻的往屋上一跳,真果是声息全无。   正要动手揭取瓦片投探消息,不得防月光之下飕的一声,飞过一把雪亮的刀来。子飞喊声:“啊呀!”低头避过,咯啷一声,落在屋上,接连着又是一把直飞过来,子飞说声:“不好!”觑定刀背,一脚踢开。谁知第三把刀又至。   正是:赤手方嗟无寸铁,当头忽讶有飞刃。   不知这第三把刀子飞如何避法?且能盗回宝剑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弄巧反拙故剑飞还 削铁成泥宝刀失色   话说燕子飞被空空儿盗去仙剑,心中不舍,想要设法盗回。因此暗中跟着他回到山阴,来至花珊珊家,认明路径,于晚上行事。正想揭开屋瓦探个消息,口含龙胆石解药,先烧追魂香,把众人迷住,然后下去。不料,扑的一声,飞过一把刀来,幸亏眼快避过。第二把飞刀又到,急忙用脚踢开,接连第三把刀已至。原来燕子飞在回燕坡跟随空空儿来的时候,空空儿已在半路瞧破。一因路上人多,不便拿他。二则动了师生之谊,不忍下手。因此由他随着同来,到得花家。   空空儿见过众人,将收回仙剑的话告诉一番,并说:“此人现在亦到山阴地面,只怕今晚必来盗剑,众位正好设法擒他。”黄衫客因把众仙侠分作八路,在花家前后左右的屋上八面埋伏。虬髯公是东面,聂隐娘是西面,红线是南面,自己是北面,雷一鸣是东南,文云龙是西南,白素云是东北,薛飞霞是西北,空空儿与花珊珊在中路接应。其余武刚等众捕役俱在屋下,准备绳索铁链拿人。   到得二更已过,子飞从西北而入。西北方是飞霞伏着,料定不是他的对手,见他来了,闪过一旁,让他走去,飞风的报与黄衫客及聂隐娘得知。黄衫,隐娘关会东南各方围将拢来,等到燕子飞动手揭瓦的时候,屋面上已远远的团团围住,端整动手。子飞只因顾着自己的脚下,没有在四下留心,口中含着龙胆石,伸手揭了几片的瓦,尚未拿起。那中路乃是空空儿与花珊珊守着。珊珊本有五口飞刀,百发百中,几次捉拿子飞,不是黑夜便是人多,恐防误伤旁人,一直没有用过。今夜月明如昼,众仙侠又多远远伏着,尚未近身,正好用他一用,故此在刀袋中取将出来。第一刀,向着子飞劈面飞去,第二刀,是斜刺里飞过去的。第三刀乃是脑后,子飞避过两刀,这第三刀听得脑后呼的一响,晓得是从后面来的,欲避不及,急心把身躯一扭,将口中的龙胆石吐出,张口向着刀上衔去,巧巧咬个正着。珊珊在月光下看见大惊,要飞第四刀时,不妨已被子飞瞧见,竟把口中的刀握在手内,向珊珊颈下飞来,珊珊喊声:“不好!”慌把身子一蹲。这刀从头顶上直扑过去,只吓得面如土色,大喊:“众位仙长、道姑快快拿人!”道言未了,恼了空空儿,手中拿着青芙蓉剑,大喝:“孽障休得无礼,俺正在这里!”从屋脊背后直跳上来。子飞见剑在空空手中,晓得今晚万难成功,也不答话,拔步向西南而逃。忽有一个女子挡住去路,穿一身缟素衣裳,却是道家装束,手中擎着宝剑,喝声:“往那里走,俺白素云在此!”拦腰一剑砍来。子飞见此处有人,自己手无兵刃,不敢抵敌,改道往正西而行。不多几步,也是一个女子挡路,浑身红色衣掌,正是红线在此,一剑向子飞顶上砍来。子飞瞥见,倒退数步,暗想:“西南一路,既有准备,不能脱身,且向东南走去,看是如何。”两足一斜,飞身往正东而去。正东乃是隐娘,也持宝剑砍来。子飞见又不是路,改往正南逃去。黄衫客等候已久,喝声:“燕子飞,你今夜休想逃命,吃俺一剑。”子飞见四面皆有埋伏,只急得三魂出窍,七魄离躯。没奈何站定身子,想拼着性命与黄衫客抵死一斗,夺路而逃。但听得耳后飕的一声,只道又有飞刀过来,扭回头仔细一看,但见一道青光从半空中飞也似的落将过来。明明是空空儿祭青芙蓉剑要想伤他,子飞此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此剑锋利,一出匣性命可危。喜的是当初幸曾考究过吐纳之法,不妨等剑光飞到之时,竟用纳剑法纳他,或者竟能物归原主,也未可知。主意已定,故此假作不知,只向黄衫客摆开手式,一拳向肋下打来。   说时迟,那时快。燕子飞这拳头尚未伸出,黄衫客的飞龙剑尚未收回,那青芙蓉已经飞到面前。子飞急将左手捏紧剑诀,右手向仙剑一招,喝声:“来罢!”说也奇怪,这剑飞到手边,顿时止住。子飞喜出望外,即起五个指头,向剑柄上一撮,居然取在手中,说一声:“谢恩师赐还仙剑!”左手的剑诀一撒,右手即持剑向黄衫客还砍。黄衫客只气得目瞪口呆。空空儿更暴跳如雷,懊悔不迭,双足在屋上乱蹬,大喊:“好个孽障,俺不拿你誓不回山。”说毕,急向腰间掣出自己的紫电剑来,直取子飞。子飞此时有了仙剑,如虎添翼,不似方才躲躲藏藏不敢与人交手,喊声:“恩师既然要祭飞剑伤害弟子,须恕弟子无礼。”举剑竟望空空儿便砍。黄衫客见了大怒,手中的飞龙剑一紧,助着空空儿双斗子飞。子飞竟然毫无惧怯,左冲右突,勇不可当。   虬髯公等众仙侠,见空空儿、黄衫客不能取胜,无一不怒从心起。虬髯公因空空儿适才祭剑,乃是他用言激动,说空空儿袒护子飞,不肯下手,乃是此举。如今这剑竟被收去,心上更是懊恼,把手中的屠龙剑一摆,与众仙侠一齐围杀拢来。子飞抖擞精神,力敌五仙、五侠、毫不惧怯。地下武刚等众捕役见他们在屋上动手,大家多在屋下边呐喊助威,只吓得街坊上左右邻居,一个个多从梦中惊醒,听的是捉拿剧贼燕子飞,胆小的不敢出来。那些胆大之人,也有披着衣服到天井中昂头张看的,也有扒到屋上远远窥探的。但见月光之下有无数的五彩霞光,青一条、黄一条、赤一条、黑一条、白一条,倏东倏西,比着秋间八月十五前后的月华更是好看。只怕的是光芒闪烁,连眼睛多睁不开来。内中还有五道光华:一道是深黄色,一道是淡红色,一道是紫色,一道是深绿色,一道是浅碧色。这五道光围着正中间的一道青光,忽起忽落,忽高忽低,搅做一处,最是利害。其余尚是半灭半明,较为散漫。十道宝光之外,另有一道寒光,似青非青,似白非白,也在那里盘旋飞舞,乃是花珊珊所用的倭刀,却与青黄等各光差的远了,足足看有一刻多时。忽见深黄色的那一道光向上一起,分作两道,向青光中直冒过去,正是黄衫客的飞龙双剑。又见那紫色的光也顿是冒了起来,接连着见淡红色的、浅碧色的、深绿色的,也都腾空而起。那紫的是空空儿的紫电剑,淡红的是红线的飞虹剑,浅碧的是聂隐娘的碧云剑,深绿的是虬髯公的屠龙剑。因见子飞甚是了得,各自祭起仙剑,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料子飞眼明手快,也把手中的芙蓉剑向空飞去,左手捏住剑诀,右手起三个指头,往上一指,口内喝一声:“捷!”这一柄剑好如一条戏海苍龙,起在空中舞个不止,竟把五柄仙剑敌住,休想飞得下来。看的人多看出了神,暗喝:“果然好剑。”空空儿见燕子飞把芙蓉剑飞起,他想依旧收他回来,满心欢喜,左手捏诀,右手向上,连招几招,喝一声:“止!”料着这剑必然不动,落将下来。谁知止也止他不得,莫说收他回去,皆因燕子飞早经防及,所以剑虽飞起,剑诀没有撤去,那剑仍如拿在子飞手中。空空儿吃这一气,只气得眼中人出暴跳难禁,反手向紫电剑连指数指,剑光一逼,锐不可当,想把芙蓉剑逼将下去。黄衫客等也多将剑连连催动,疾似流星,直逼过来。此刻五柄仙剑并作一堆,结成一片,五色彩云占了上风,青芙蓉在下面渐渐有些抵敌不来。燕子飞虽然一样也会催剑之法,若使众仙祭的是桃花、葵花、榴花、藓花等各剑,自然是芙蓉剑最为锋利。无奈飞龙、紫电等剑,多是黄衫、空空儿众等仙侠平日炼成,不知曾费多少功夫,比了青芙蓉剑,岂必输他。故此敌够多时,再难支持得去。燕子飞见势头不好,着急万分。旁边张望的人与屋下那些捕役,真是见所未见,看得呆了。云龙、一鸣、飞霞、素云看看自己手中,纵然也有仙剑,只苦未学祭剑法儿,谁敢冒昧。倘把仙剑失去,如何是好?因此也多看着不动。   独有花珊珊见燕子飞昂起了头,与众仙斗剑甚酣,防的是上三路,心想:“那下三路决不防备。”摸一摸身边的五口飞刀,先时飞过三口,尚有二口未用,何不乘此机会,且再飞他一刀,打他下屋。睹得亲切,一伸手飕的又是一刀,向燕子飞腿上飞来。果然子飞没有防着,直至已到腿旁,始经觉察,喊声:“啊呀!”急忙起了飞燕归巢之势,两腿往斜刺里一跃,这刀落了个空,一直向前飞去,反几乎伤了素云。幸亏素云躲避得快。从一足边削过,坠于瓦楞之内。珊珊想:“这五口飞刀,平时自信发无不中,今夜已经飞去四口,多被这厮避过,索性把余下的一口一齐飞掉。倘仍不能得中,拼这性命不要,乘他这芙蓉剑将要斗败、心慌意乱,不能脱身之时,赶过去把他一刀刺死,岂不太妙。”想罢,又将第五把刀拿在手中,照定子飞后心“飕”的飞将过来。子飞眼虽望着仙剑,耳朵却是留神,听得背后有声,晓得又有暗器,慌把身子一伏,这刀竟从头上飞过。削去一顶元色札中,割断了三、五绺的头发,吓得魂不附体,大骂:“贱人,何得屡用暗器伤人,有日被俺拿住,休得饶恕。请你试试俺仙剑的滋味,方出心头之恨。”口说着话,心神一散,手中的剑决一松,那芙蓉剑竟往下一沉,直落下来。飞龙、紫电等五柄仙剑,好比风卷残云,向燕子飞面前飞奔而至。子飞急得面如土色,慌把芙蓉剑收入手中,当风乱晃,急驾剑遁飞逃。恰好珊珊己赶近身旁,提起倭刀向子飞拦腰砍去。子飞不及招架,忙把一足一登,踏空而起,始将芙蓉剑向刀上一砸。但听得克察一声、把那极锋利的一柄倭刀,从头上起削去半截。真是毫不费力。珊珊只觉得自己的刀与子飞的剑略略一碰,尚不在意,忽然这刀轻了好些,好不诧异,仔细一看,已只剩得刀背的半边在手,刀口一齐削没,顿时大惊失色。众仙侠瞥见之下,因花珊珊的那柄倭刀本来也是一口宝刀,曾经问过珊珊,乃花信捉拿海盗时所得,重约十四五斤左右,长约二尺,阔约二寸,刀口极薄,可以把张素纸放在刀口之上,运一口气,将纸吹动,这纸便碎而为两,锋利可知。如今竟被芙蓉剑剁落,真不愧削铁如泥四子,没一个不暗暗赞叹。   内中雷一鸣正随着众仙侠共斗子飞,忽见他摇动剑光,两足一起,要驾剑遁而逃,急举手中的藓花剑,乘他尚未离地之时,剁他双足。不防削下的那半片倭刀恰恰落在一鸣肩上,一鸣见雪亮的一件东西飞将过来,百忙中想不到是珊珊手中的刀,被芙蓉削下一片,只认是燕子飞放怎暗器伤他,急忙一个箭步避让开去。子飞就乘这个机会,剑光一逼,向着一鸣让开的地方直冲出去,夺路而逃。一鸣顿足不迭,空空、虬髯、黄衫、红线、隐娘五位剑仙那里肯放他过去,各把仙剑催动,纷纷在后赶来。一鸣等因不会剑遁,明知赶也无益,且在屋上等候。珊珊把断刀弃去,叹一口气,也呆呆的站在屋檐,无可如何。我且慢提。   再说子飞逃出重围,回头一望,见后边剑光纷起,一道道如闪电一般,相离只有四五丈远近,将次赶上,心下很是着慌。只把芙蓉剑乱摇乱晃,左手的剑诀捏得十二分紧,痴想遁得快了,他们追赶不来。谁知后而众仙也多使起催剑法儿,比着子飞更快。不多时,只差得二三丈路了。子飞急得无法可施,看看前边又是一条大河阻路。这河足有二三十丈开阔,深不见底,正是三岔道南面的那一道河,前日毒打珊珊也在此地。波声滂湃,水势奔腾,夜静更阑,并无船只。子飞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若说要走别路,又是间不容发的时候,怎敢冒险。若欲骂着剑光而过,只因河面大了,御空而行,不但无此胆量,且又恐足力不济。莫要到得半河,坠将下去,那里万无生理。”正在左思右想,虽然想起了幼年时节曾经习过泅水之术,能伏水底一二个时辰人近来久未试过,今夜焉敢冒昧。况且想到乌天霸化尸一事,这个蜷须老者能在水面行走,这本领真是非同小可,愈觉心胆多碎,急切拿不定怎么主意,两足却已奔到河边,看白茫茫万顷波光,寒滚滚千重浪影,又正是晓风乍起,残月将沉的时候,那春寒甚是凛冽,冻得人手足多麻。   子飞实是出于无奈,到得河沿,耐着寒冷,硬着头皮,把剑光一纵,腾起空中,痴想渡河过去,打了个挺而走险的念头。不妨只走得二三丈河面,偷眼往下一望,看见脚下边急浪滔天,这身体飘在水面之上,好象立刻要跌将下去的光景,心头一软,手中的剑诀略松,滴溜溜连人带剑竟从半空里跌入河中,喊声:“我命休矣!”急把双目一闭,双膝一磕,双手一沉,又紧紧的把牙关一咬,任着他向水底沉去。一霎时,淹入水中,毫无踪影。及至空空儿等赶到,但见水面上有溜圆的几道水花在那里盘旋不已,其余一无所见。空空儿等个个惊诧不已。   正是:飞空已得仙家秘,涉险几追屈子踪。   不知燕子飞跌人水中,空空儿与虬髯公等众仙须下水擒拿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缚情丝空使美人计 触剑锋几寒侠士心   话说燕子飞被空空儿等五位剑仙追至河边,万不得已,驾起剑光想要渡过河去。才到二三丈河面,偷眼向下边瞧看,见波涛汹涌,一片汪洋,心上一慌,连人带剑跌下河去。及至众剑仙追到之时,但见水面上有水花旋转,燕子飞纵踪杳无。空空儿等甚为诧异。聂隐娘道:“我亲眼见他渡河去的,怎的一时就会不见。难道他深知水性,匿入河中不成?”虬髯公点头道:“只怕有些意思。”空空儿道:“这孽障从来并没听见他习过水性,恐是失足堕下去的。如此大河,万无生理,也是他恶贯满盈之报。”黄衫客道:“空空道兄所见甚是。但可惜那柄青芙蓉剑失落水中,日后如何回复公孙大娘?况且这厮本领非凡,难保不淹在水中,竟能耐得一日半日,并没有死,我们去了他又出来肇事。贫道想,各位道兄、道姑还须亲自下去,搜拿一回的好。若然真个死了,也好把尸身拿上岸来,待武刚们报官领赏。若使不然,何妨就在水底擒他。”道言未了,四位剑仙个个称善,各自运动仙剑,分东南西北四面下水找寻。   黄衫客在中央往来搜索,足有一个时辰,这条大河几乎把那河底的水翻了转来,却绝不见子飞下落。众剑仙寻了一回,踏波登岸,聚在一处,多说:“真是异事。”其时,已是日上三竿。黄衫客因再寻也是无益,与众剑仙商量,暂且回去。惟子飞必然未死,再当访明踪迹,设法拿他。按下慢提。再说子飞自坠入河中之后,自料性命难保,手中握着仙剑,两目紧闭,沉下水去,约有七八丈深。大凡失足坠河的人,若是通潮的河港,这人未曾绝死,在波浪中必定逆流,直至已死以后,方才顺流而下。子飞跌入河中的时候,正值潮来,此河之水发源钱塘江中,何等急骤,益且风浪又大,禁不得涛头几卷,竟把于飞卷出三岔道的大河,曲曲折折向外流去,故此空空儿等居然找不到他。约有两三个时辰,左右潮也平了,风也小了,浪也息了。子飞也只剩得一丝气息,再不想得活的了。巧巧流至一个沙滩左边,竟把身体搁住。此滩水势最缓,在山阴县最西界内,名滟滪滩,离三岔河已在十里之外,乃是渔户聚集之处。子飞流到此间,有个渔人张网捕鱼,忽见沙滩边有霞光万道,只向水面直冲,不知是怎么东西,告知众渔船,渔户多来看视。内中有几个好事的人,自仗着识得三分水性,情愿下水打捞,看是何物,纷纷跳入水去,仔细搜摸,并无别物,只有一个死身,各人心下大惊。按一按身体尚软,知他还没有气绝。因想:“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故此七手八脚的把他拽上岸来。见是一个二十岁的人,手中拿着一柄宝剑,紧紧的拔也拔不出来,甚是奇怪。急忙觅得一只笆斗,将那人搀抉,肚腹伏在斗上,一人起右脚,轻轻在背上踏动。少顷,吐出许多水来,始把笆斗拿去,灌了好些姜汤,使他眠在地上。不多时,竟回过气来,渐渐苏醒,见是众渔户搭救,真似做了两世的人,勉强挣起身来道谢。众渔户见人已活了,多来动问姓名及因何坠水的原由。子飞不敢说出真情,答称:“姓于,名飞,贩卖绸缎为生。咋夜在三岔河遇盗,所有货物尽遭抢去,人被推落水中,飘流到此。今蒙施救,真是重生父母一般,日后终当图报。”众渔户道:“原来是个被盗客商,可怜,可怜。但那三岔河向来并无歹人,新近来了燕子飞,扰得地方上下不得安宁,谅来必是此人,又在那里违条犯法,此贼不知何日能除,想想真为可恨。”子飞见众渔户当面骂他,无可奈何,只得也顺着他们略骂几句。后来有个年老渔翁,问:“于客人腹内可饥,小老几船上有现成酒饭,可要用些?”子飞说声:“惭愧,小可昨夜至今,粒米不曾下咽,老丈如此救人救彻,却教我如何得报?”渔翁道:“些些一饭,说怎报答。”当下领着子飞到船用饭,众渔户纷纷散那老渔翁姓陈,名实,本地人氏,世业捕鱼,生长烟波,年已六十六岁,须眉如雪,儿熄已亡,船中有个孙女,名唤雪贞,年方十八,却生得翩若惊鸿。虽然渔家打扮,脂粉不施,别有一种妩媚之态。子飞到得船中,陈实令孙女儿到后舱端饭,又端了一碟子煎鱼,一碟子炒虾,一大碗的高粱酒儿令子飞吃。子飞灾心乍退,色心又起,目不转睛的看着雪贞。酒饭已毕,托称精神疲倦,向陈实暂借舟中歇息片时。陈实并不疑心,一口允许,并说:“今日天气寒冷,本不打鱼,尽可在舟稍歇。”子飞大喜,竟然倒头睡去。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将近,假意连称“打扰”,起身欲行。陈实一片好心,说:“此时天色已晚,客人上岸又无银钱,又无行李,却向何处投宿,不如竟在小舟暂住一宵,明日再作区处。”子飞巴不得有此一句,又假意说了好多的感激话儿,是晚睡在舟中。   只有雪贞,自从子飞上船,看他举止轻浮,言语之间又多半吞半吐。若说果然是个遇难被救的人,不应这个样儿,手中又拿着一把雪亮的剑,片刻不离,深防他不是好人,暗想:“祖父年高,自己是个青年女子,船中又无别人,不应招留这不尴不尬的年轻男子。倘然闹出事来,怎的是好?”只为船中地窄,陈实的双耳又有些儿重听,不便向他阻止,惟有暗地留神。到得二更已过,陈实已入睡乡,鼾声大作。忽觉船头微微一动。好个雪贞,十分机警,忽从梦中惊醒,侧着耳朵仔细静听,并不做声。少顷,又觉得后梢棚悉率有声,明知必有变故,始想叫喊,又怕此人必定手携凶器。倘然喊破,动起蛮来性命难保。想到此处,心头别别的跳个不住。正当无可如何,忽鼻孔中透进一阵香来,馥郁异常,从未闻过。雪贞常听人说,古来有种歹人,凡是邪淫好盗,必先燃点闷香,把人闷倒,方可行事。此香来得蹊跷,莫非就是这个道儿。因急把身子睡下,伸手取过一条棉被,没头没脑的盖在身上。这娇躯缩做一团,钻在被中抖个不住。喜的是被边四角裹得甚紧,绝不通风,那香气竟钻不进来。   不多时,听得船梢上的芦席一掀,跳下一个人来,手脚甚轻。如此小船,却也不甚荡动,雪贞更吓得芳心无主。那人进得后舱,右手仗剑,左手向满舱乱摸,被他将次摸近被窝。雪贞此时实在无奈,只得喊声:“是怎么人,黑夜之间来此做甚?”反把那人也大大的吓了一跳。原来此人非别,正是子飞。他烧追魂香想把雪贞闷住,然后行事,免得叫喊不便。岂知雪贞未曾闷倒,心下怎的不惊,细想:“此香用过百数十回,没有一次不验,怎样这个小小女子闷不住他。难道船上边四处漏风,这香气散而不聚不成?但是事已如此,顾不得他叫唤。且先用些好言求欢。若果不从,再行动强未迟。”因笑微微的答道:“小可于飞,蒙令祖日间搭救,留宿在船,无可报恩,愿与小姐结为夫妇,将来终身侍奉令祖,岂不甚好,务望小姐允许。”雪贞战兢兢拒绝他道:“既然于相公要知恩报恩,岂可干此禽兽之事。明日何妨禀知祖父,说合成亲。奴见相公一表人才,心中也甚爱慕,此姻谅无不成。若要今夜行怎苟且,这却万万不能,相公须要自己稳重。”子飞闻言,暗思:“好个伶俐女子,回说得这般干净。不知他心中究竟如何?”因又轻轻的说道:“承蒙小姐见爱,三生有幸。但今夜风月良宵,岂可虚度,尚望小姐垂怜,休得推三做四。”口说着话,起手要想来揭被窝。   雪贞恐他立刻行强,慌又用言岔他开去,道:“相公如此爱我,人非草木,岂不知情。但想相公昨晚被盗坠人水中,寒气侵肌,身子究宜保重。倘果天从人愿,明日禀明祖父,得遂良缘,那时日久天长,岂在今宵一刻。相公须细思细想。”子飞闻言,扑嗤笑道:“小姐说我昨夜坠河,今日身体受了伤么?不瞒小姐说,我本练有浑身武艺,莫说偶然坠水,无甚紧要,就在水中伏他两三个时辰,却也何足为奇。”雪贞听话出有因,正要探听他的下落,却又用话去诳他,道:“既然相公有此本领,昨夜因何这般狼狈,并把金银货物丢去。这燕子飞究有多少羽党,相公敌不得他,以至受这大亏?”子飞说得投机,忘其所以,随口答道:“实不瞒小姐说,你道燕子飞是怎么样人,俺就是燕子飞。日间因恐令祖及众渔户见疑,故把姓名隐去。若说昨晚的事,乃因路遇仇人而起。他们共有十数个人,多甚了得,故此偶尔失利,日后终须报复。”雪贞听此人自说是燕子飞,心中更是惊恐,硬着头皮勉强答道:“我久闻人说,燕子飞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来去无踪,竟与古书上的剑仙仿佛,提起时令人钦慕。相公这般瘦怯,岂是此人,休来哄我。”子飞道:“小姐你不信么?别的莫要说他,但看这芙蓉剑,就是俺燕子飞仗着他来去无踪的宝物。小姐如果真心相托,将来如要金银财物,包管你取之不尽,用之有余,真个造化不小。”雪贞点了点头,心中暗晴想道:“原来此贼仗着横行无忌的就是这一把剑,方今各地方官多悬重赏拿他,与民除害,今夜既在船中,何不乘此机会,使个美人计儿,把他宝剑诱入手中,再用好言挨到天明,告知众渔户协力拿人,岂不是瓮中捉鳖。”想罢,一翻被抽身坐起,道:“如此说来,你正是燕剑仙么?这芙蓉剑原来有此妙用,我陈雪贞无缘巧合,怪不道昨夜曾得一梦,梦中见一白须老者,赐我宝剑一柄,口称我的终身全在此剑之上,须要紧紧收藏。今日果然得遇剑仙,这真是良缘前定。何不即把此剑为媒,就此藏在我后舱之中,免得光芒耀目。一来吓得人心胆多寒,二来被人瞧见,不当稳便。”说毕,伸手向子飞来接。   子飞把手一缩,道:“小姐且慢。此剑俺燕子飞一刻离不得他。若要将他作为聘礼,那可不能。”雪贞闻言,脸上一呆,道:“据燕剑仙之意,那便怎样?”子飞道:“据俺的意思,今晚先与小姐成亲,再待明日禀明令祖,那时你的一生受用,自然多在这柄剑上,你要把这剑来藏起,却是为何?”雪贞被他这一句话,一时答不出来,心中又惊又急,泪汪汪的几乎哭出声来,半晌不敢说话。那身躯只管乱抖,这只小小船儿震得有些撼动。子飞觉着,忙问:“小姐怎样?”雪贞依旧不敢开口。子飞忽道:“小姐休要害怕。俺明白了,敢是因我手中拿着此剑,看见剑光射目,有些胆怯。也罢,俺就暂时藏在你的被中,裹住了光,那可不必惊慌,成就俺好事了。”遂把仙剑轻轻一放,平放在舱板之上,一手拉着被角,前去遮掩光芒,一手要向雪贞行强。雪贞瞥见,心花怒开,急把身子挨近剑边,放大着胆,用尽平生之力,双手把剑捧将起来,向着子飞揭去的芦席之外,飕的一撇。子飞正在色胆猖狂的时候,不提防有此一举,要想抢时,已经不及。但听得扑通一声,撇入水中。子飞顿时大怒,欲待发作,谁知雪贞见剑已撇掉,先自大喊:“快快拿贼!”惊醒陈实与邻船的一众渔人,嚷成一片。子飞心头火发,一拳照着雪贞面门打来。岂知船身甚小,不是用武的地方,子飞放开拳势,那拳头还没有发出,这臂儿因往后一伸,触在船旁木板之上,豁喇一响,这板立时破裂,纷纷坠水,把个爪皮艇子几乎侧了转来,子飞立不住脚,喊声:“啊呀!”身子往后一仰。头重脚轻,直躺下去,半个身躯已在水中,只在两只脚还钩住船舷不放。雪贞是生长在水面上的,何等灵便,伸手拔起一枝桨来,向足骨上尽力一下,虽然不甚沉重,因巧巧的击在足踝之上,一霎时疼痛难禁,钩攀不住,跌下水去,这船险些儿也翻入波心。幸亏雪贞急将手中的桨向邻船上竭力一支,始能支住。其时陈实及邻船上的一众渔人多已起身,争向雪贞问话。雪贞一一告诉众淦人:“多恨错救了他。”内中有几个会得水性胆大些的,更想贪图赏银,拼着性命下水捉拿,共有十数个人。   谁想这燕子飞下得水时,心中并不着慌,定要把雪贞杀却,以雪心头之愤。只恨宝剑被弃,弄得两手空空,好不懊恼。故思欲雪此恨,须先寻取宝剑,只要宝剑到手,那怕这几个渔人。因在水面上透出头来,定睛四看,先见满滩边有许多渔人,一个个手执鱼叉,或是竹蒿、木桨,勇赳赳多在那里跳下水去。子飞毫不介怀,只留心看那宝剑坠下的地方。果见水中透起剑光,晶莹夺目。喜得离岸尚还不远,急在水中一连几泅,泅至那边,伸下手去一摸。初时摸不到底,因又翻身往下一伏,始得将宝剑摸起,拿在手中,然后使个鲤鱼攻水之势,往上一冒,露出上半截的身子,直向岸边泅来。众渔户正在水内搜寻,看见水面上冒出一个人来,大喊:“在这里了!”一窝蜂的拥将上去。子飞喝声:“来得正好!”在水中手起剑落,杀死一人。众人见了大惊,谁敢上来,发一声喊,各自退去。子飞乘势泅水追来,众渔户多没命的奔上岸去。子飞也上了岸,雪贞与陈实看见,吓得魂不附体,急忙驾起桨来把船开放。各渔户分头上船,七手八脚端整开船。子飞不去追赶渔人,却看准了陈实的船,见他高岸只有二三丈路,拍的一跳,跳上船头。陈实大喊:“饶命!”雪贞也慌得没了主意。   忽见岸滩上起一道光华,如飞的又落下一个人来,手中也拿着一把宝剑,往着船头直跳。陈实只认是子飞一党,吓得话也说不出来。谁知那人上得船来,也不开言,照着子飞兜头就是一剑。子飞出其不意,错认做也是渔人,急举芙蓉剑相还,当的一声,两柄剑击在一处,只击得火星乱迸。子飞始知也是一把仙剑,不由不心下吃惊。又想:“船头窄小,岂是动手的所在。”慌把宝剑一收,要驾剑遁而逃。谁知两个人站在一处,剑长船小,这剑尖向着那人头上一削,把顶元色绸扎巾霍的削下水去。那人大惊失色,急把身体一伏,一剑向燕子飞脚下砍来。子飞招架不及,往上一跳,离船有三尺多高,避过此剑,趁势一剑往那人顶上直劈下去。那人喊声:“不好!”身体往后一退,这剑尖正划在衣襟之上,又割去一大片的衣襟,只吓得汗流浃背。雪贞见来的人虽然敌不得子飞,幸喜不是那贼的一党,不如把船摇将回去,好待众渔户帮着这,共拿恶贼。主意已定,急把桨梢一扳,格吱格吱的又摇拢岸来。船上二人你一剑我一剑的斗个不住。只恨的是小小船头,英雄各无用武之地。   正是:美人巧计嗟何补,侠士雄威恨莫施。   要知拿燕子飞的是谁,这回毕竟拿得住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收宝剑十侠下仙山 吐霜丸大娘开杀戒   话说陈雪贞见燕子飞跳下船头,那岸上边又飞下一个人来,幸喜不是子飞同党,两人各举宝剑就在船上交手。雪贞看这个人有些胜不得子飞,急忙把船摇动,想要傍到岸滩,合同众渔户一齐拿贼。那与子飞交手的人,不是别个,乃文云龙。自从虬髯公等追赶子飞坠水之后,因宝剑尸身没有捞获,心疑此人必定未死,回转花家与众仙侠计议。到了明日,共分十路找寻。云龙乃是西路,寻了一天,杳无下落。得到晚上,经过滟滪滩边,见泊着无数渔船,正在留心察看。恰好雪贞把芙蓉剑撇下水去,远远见一道剑光直奔水内。云龙心下甚是诧异,只恨不谙水性,未敢造次。后见雪贞船上有一个人推入水中。虽然离岸尚远,且在夜间看不出是否子飞,料着却有几分相象。又听船中一声喊叫,惊动众渔户个个起来,大呼:“拿贼!”始知果然子飞不错,心中大喜。即在岸旁伏着,想俟众渔人追他上岸,帮助拿他,子飞竟在水中拾起仙剑,杀死渔人,赶上岸来。云龙心中大怒,一个飞燕出林之势,追近子飞身旁,拔剑在手,正待砍他个猝不及防,无奈子飞身体灵便,那脚跟还未曾站定,飞身一跳,早又跳上渔船。云龙此时性起,顾不得自己在水面之上从来没有练过功夫,跟着他也是一跳,跳上船来,并不打话,挥剑便砍,却被子飞连还数剑,削去扎额,割落衣襟,只杀得气喘嘘嘘,惊魂欲碎,及至雪贞将船摇动,船身颠簸,更是立脚不牢,勉强又斗了四五个回合,虚砍一剑,向着岸上跳去。只因用力过猛了些,耳听得扑通一声,竟把那只小小渔船踏沉水内。雪贞、陈实同时翻下水去,子飞也跌入波心,云龙跳踏实地。回头见沉了渔船,恐雪贞与陈实有失,心中不忍,在岸上边大喊:“救人!”谁知众渔户多已摆开,无人答应。云龙只急得手足失措,眼看着波涛万顷,无法可施。   少停,见高滩三四丈外起阵水花,旋转不已,愈旋愈近,疑是子飞,急忙掣剑在手,准备抵敌。及至拢岸,钻出一个人来,却是陈实,随后雪贞也如凌波仙子一般,湿淋淋泅上岸来。云龙大喜,急与陈实打话,尊声:“老丈受惊,不妨事么?”陈实没有听见,尚未回言。雪贞代他答道:“多蒙相公动问。我们身长渔家,素来习得水性,尚还不妨。不知相公贵姓大名,深感拔刀相助。”云龙道:“俺文云龙便是,奉裘善恩师之命,帮助山阴县捕役花信之女珊珊,除暴安良,访拿燕贼,争奈水面之上,拿他不得,说也惭愧。不知此贼怎么样了?”陈实闻言,始把衣上的水略略拧干,将云龙仔细一看,回说:“原来是位相公,这恶贼被相公将船踏沉,跌入水中,不知去向。但想此滩水势不深,此贼既能识得水性,谅来依然未死。不过如今天色将明,未必再敢在此登岸,必定泅往别处去了。老朽昨日不合偶动恻隐之心,误救歹人,致有此祸,真是善门难开。”云龙道:“原来老丈不知此贼来历,昨日误救了他,却怎的今夜又被小姐推入水中?”雪贞脸上一红,低头不语,陈实把上项事说了一遍,又道:“可怜老朽只此一个孙女,现与恶贼结下冤仇,白天尚可。到了晚上,防他必要报复,还求相公想个主意。”云龙听罢,踌躇半晌,开口答道:“老丈放心,待俺回去禀知师尊,我们正要拿他,今晚一定有人到舟,与老丈及令孙女作伴,但恨宝舟已经倾复,如之奈何?”雪贞道:“这却不妨。这里滟滪滩边共有二百八十六号渔船,有大有小,有旧有新,皆是我们亲戚故旧,今夜可惜一只大些的船暂宿,待令师尊等到来,那只沉没的小舟,停会儿可央众渔翁设法捞起,修整好了,想来尚还用得,相公但请放心。”云龙道:“既然这样,是极妙了。但小姐与会祖浑身湿衣,必须赶紧换去,免得寒湿伤身。”口说着话,伸手向怀中摸出两锭银子,给与陈实,叫他上岸买衣,余下的作为修理船只之用,并嘱晚上住在怎么船中,船头上点一小灯为记,免得人寻觅不到。陈实接了银子,与雪贞感激万分,连连道谢。云龙回说:“休得如此,俺要去了。”别过二人,如飞回到花家。天色尚早,只有武刚守门。虬髯公等在外边寻访子飞,尚还未转。等了片时,始一个个先后回来。云龙把遇燕子飞的事,从头说了一遍,请众仙侠今夜同到滟滪滩去协力拿人。黄衫客闻言,咋舌道:“照文贤侄说来,昨晚两触剑锋,险遭不测。此贼有此利剑在手,今晚一同前去,无论渔船虽大,不能容这许多的人。即使容得下了,动起手来,俺与虬道兄、空空道兄、聂道姑、红道姑,多可无俱。你们四人与花小姐在陆地上尚可勉强支持,苦在水中,岂是那贼对手。倘然有怎差池,譬如昨夜的剑,幸亏偏了些些,否则何堪设想,思之令人寒心。众位道兄、道姑,终须想一善策,先把此剑收掉,方可并力拿他。不知那位有怎高见?”虬髯公道:“此事多是空空道兄误传吐纳所致。如今我们五个人的剑术,与他多已无甚高低,再有何人能收此剑,看来真是费事。”空空儿听得虬髯公又来发话责备,无言可答,呆了片时。忽然想起:“这五花剑是公孙大娘制炼成的,下山之时但向大娘问得用诀,没有问得有无解诀,或者另有克制他的法儿,也未可知。必须往飞云山求公孙大娘,定能济事。”因向虬髯公答道:“虬道兄屡次见责,果然不错。无如事已如此,俺也悔之莫及。俺想这五花剑本为公孙道姑之物,道姑既炼此剑,难道竟无破剑法儿。俺愿今日到飞云山一行,恳求道姑下山,收回仙剑,共灭那厮,未知众位道兄、道姑意下若何?”黄衫客听罢,抚掌道:“空空道兄言之有理,怎的贫道等想不起这剑主人来。此剑既是公孙道姑所炼,谅来道姑必有妙法收回,道兄何不就此前去,求他早日下山。”聂隐娘道:“话虽如此,飞云山离下界甚遥。空空道兄若果前去,至少也有三五日耽搁,那贼既与陈雪贞结下宿嫌,这三五夜中岂能容得,只怕定要暗中报复。我们岂可不去救他,也须预行定个计较。”红线道:“愚妹不才,愿往滟滪滩一走。”黄衫客道:“空空道兄既往飞云山去,俺们在此闲着无事。红道姑何妨与聂道姑一同到滟滪滩去,寻见陈实渔船,暂与雪贞作伴,俺们同在滩边暗地巡护,此贼若来,倘然拿得住他,那时大娘下山,交还仙剑,不必大娘动手,岂不甚好。若仍拿他不住,再待大娘到来不迟。”空空儿道:“黄道兄布置得最是周密,俺决计就往飞云山去也。”于是辞别众仙侠、驾起剑光,无分昼夜,直奔飞云山而行。   这里黄衫客等到得晚间,果然同至滟滪滩边寻觅陈实渔船,好得云龙吩咐雪贞在船头上挂一渔灯为记,甚易辨别。众仙侠无须动问旁人,只看船头有无灯火。走过了一百多号渔船,始见有只半旧大船,在头舱门之外点有一盏纸糊小灯,泊得离岸甚远。云龙料定是了,禀知红线、隐娘,一跃上船。雪贞尚还未睡,因船中渔具多已失掉,独自一人在灯下结网,端整明日捕鱼。见半空中落下三个人来,吓了一跳,将身急向船中躲避,低低的同一声:“是怎么人?”云龙答道:“陈小姐休得惊慌,俺文云龙与聂道姑、红道姑在此,恃来保护小姐与令祖性命。”雪贞听罢,喜出望外,忙把陈实唤醒”同至船头,参见过了,始邀红线、隐娘进舱。陈实陪着云龙在船头坐下。云龙举眼看这渔船,比昨夜沉掉的那只小船约有一倍多大,船舱中可容得四五个人,船头上若将芦栅卸下,尚可施展拳脚。因令陈实竟将芦席卷去,预备交手地步。部署已定,问陈实:“那只沉下水去的小船可曾捞起,有无大损?”陈实答称:“已经捞获,无甚损伤。现在岸上略加修理,两三日后便可下水。”云龙道:“这却还好。”二人讲了许久的话。云龙令陈实于今晚起暂在后舱安歇,自己因与雪贞避男女之嫌,况子飞若来自分不是他的对手,故此别过隐娘、红线,跳上岸去寻找虬髯公等,暗暗在滩上边往来巡察。   岂知第一夜子飞没有访到信息,未曾到船。第二日始被他探知下落,于三鼓后到船下手,怎禁得红线、隐娘十分利害,在船上边恶斗一场。子飞休想胜得二仙,凫水而逃。第三夜,子飞伏在水中,用雷公凿想把船底凿沉,却被红线听得水底隐隐有丁丁之声,下水察看,把他惊走。第四夜在岸滩上边暗祭飞剑,要伤雪贞和船上人性命,不料剑光起处,被虬髯公、黄衫客瞧见,各祭飞剑抵住。雷一鸣、文三龙、白素云、薛飞霞、花珊珊多来帮着拿人。珊珊手中持的兵刃,乃借文云龙定聘薛飞霞的那把幡龙宝剑,比从前所用倭刀不同,舞动时也觉光芒射目。子飞认做他也得了仙剑护身,心上好不诧异。在岸滩边混斗了半夜,自知寡不敌众,仍驾剑遁而逃,黄衫客等并不追赶,由他自去。防是追得急了,倘然远走高飞,寻他反甚费事。光阴易过,一连七日,燕子飞每夜寻仇,竟有百折不回之势。空空儿尚未回来,众仙侠个个焦闷。   原来空空儿自从驾着剑光,风驰电掣的奔至飞云山中,叩见了公孙大娘。把误收燕子飞为徒,刻下造恶多端,自己痛责自己的话述了一遍。次说仙剑利害,众仙侠无能为力,要求大娘下山。公孙大娘道:“当初众剑仙取剑之时,愚妹曾经谆嘱,不可误授匪人,这英蓉剑更甚了得,谁知今竟闹出事来,又竟是芙蓉剑,此剑非钢非铁,破他甚难。尚幸愚妹现炼的霜锷丸,共需三百六十一天功候,已炼了三百五十八天,只须再待三日便可成功。这剑丸乃取百花上所受之霜,积而为液,和以铅汞,锻炼而成。五花剑乃第一瓣落花之精铸成,取其肃杀,芙蓉亦然。百花经霜而调,以霜锷丸破五花剑,实有天然相克之理。燕子飞既然倚恃仙剑,如此横行,说不得须下山一遭,与众剑仙同为世间除害。不过须请稍待三天,方可同去。”空空儿见大娘允了,且不十二分抱怨于他,心上甚是感激,诺诺连声而退。又往各处报知昆仑摩勒、古押衙,精精儿、荆十三娘四位剑仙,也要求他们一同下山。四剑仙异口同声,多愿前往。三天已过,到第四日,大娘剑功圆满,邀齐空空儿、古押衙等众剑仙,在山顶上设着香案祭过,试用一回,但觉择动时满山草木直摇。剑风掠过,远远的多落下许多叶来。那剑锋之利,可想而知。众剑仙个个称赞。大娘也甚得意。舞罢之后,把手一招,喝一声:“止!”这剑飞至掌中,一个盘旋,化成一粒剑丸,约有龙眼大小,动也不动,大娘纳入口中。空空儿道:“难为道姑,不惜苦功炼此利剑,真是人间第一,世上无双。我等紫电诸剑,安得如此妙用。但不知道姑于何日下山?”大娘道:“燕子飞似此造孽,岂可片刻容他。愚妹有言在先,请道兄稍待三天,为的是剑功未满。如今剑已好了,就是今日下山何妨。”空空儿道:“如此最妙。敢屈众位道兄、道姑就此一同跋涉一遭,俺空空儿当面谢过。”遂向众剑仙一一稽首。众仙还礼不迭,多说:“除暴安良,此是我等分内之事,道兄何必如此,我等说去就去。”公孙大娘遂吩咐弟子李十二娘与侍女英英谨守洞府,自己偕空空儿等六位剑仙共驾剑光,立刻往下界山阴而去。   在路并无耽搁,不消三日,已到山阴。由空空儿领至花家,遇见武刚,动问去后各事。武刚把燕子飞屡向陈雪贞船上寻仇,被黄衫客等杀退的话,细细述了一遍。又道:“前昨两夜却没有来,不知又往那里去了。县中的方太爷因缉捕限期,展了又展,幸亏是个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晓得此案棘手,从来并没比责。昨日已展第五次限期,曾传花家小姐上堂面谕:‘此次如再不能将凶犯拿获,下次堂回,万难再请展限。’声色惧厉。花小姐见太爷动怒,因将众位道长、道姑与各剑侠现在帮助捉拿之事,一一禀知。方太爷初犹不信,说:‘古人《剑侠传》上虽然说有此等异人,大半多是文人寓言。何况即有其人,燕子飞有何等本领,剑仙尚且拿他不得,分明一派胡言。’后查滟滪滩渔船上,有被燕子飞在水中杀伤人命报验一案,实因捉拿剧贼燕子飞而起,太爷曾往勘验,众渔人异口同声,多说:“是晚多亏义士文云龙帮助踏沉陈实渔船,子飞又坠水而逃。那文云龙乃剑侠裘善之徒,到了明晚,云龙偕同男妇剑侠多人至陈实船中守拿子飞,无如此贼本领高强,以致未曾拿住。’众供确凿,有案为凭,乃令花小姐特请虬道长与文剑侠进衙问话。道长虽仍不露真名,托称姓裘,名善。方太爷动回之下,十分敬重,亲托道长与文剑侠务助花小姐成功,日后自当图报。虬道长应允而回。只因那贼两夜未来,故黄道长与文、雷、白、薛四剑侠并花小姐,分道向滟滪滩左右前后打探踪迹而去。道长等来得正好,想各仙侠傍晚必回,可以商议行事。”空空儿点了点头,吩咐武刚自去。   公孙大娘等同至客堂稍歇,看看天交下午,虬髯公等先后回来,见过大娘,又与昆仑摩勒等相见,文、雷、白、薛四人也多一一叩见过了。众仙侠端详一过,多说:“真是后起之秀,不枉各道兄、道姑下凡一场。”黄衫客等不免谦逊几句。言谈有顷,公孙大娘问:“可曾打听得燕子飞现在何方,今晚便可并力拿他。”文云龙道:“弟子访闻此贼,现在滟滪滩东首三里之遥一个潮神庙中,不知这两夜因怎没有出来。”黄衫客沉吟道:“那厮既仍逗留左近,却又两夜没有出来,必在那里盘算怎么毒计,欲思暗算我们也未可知。今夜要去拿他,好在众仙侠多已会齐,必须分半往拿。一半仍往陈雪贞船守护,方可万无一失,切莫中了那厮暗计。”公孙大娘回言称是,遂各彼此定议。虬髯公、黄衫客、雷一呜、白素云、薛飞霞、花珊珊仍伏滩上,红线、隐娘依旧上船保护,公孙大娘、空空儿、古押衙、昆仑摩勒、精精儿、荆十三娘、文云龙同往潮神庙去。武刚带领捕役四处哨探接应。   计议已定,时已黄昏,大家分道起身。   正是:江上鲸鲵同奋武,穴中蝼蚁怎逃生?   要知燕子飞如何就擒,这部《五花剑》如何结局?再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十仙侠收徒归大道 五花剑传世演奇书   话说公孙大娘等共分水陆三路,捉拿恶贼燕子飞。这燕子飞住在潮神庙中,因何两夜没有出来?说也恶毒。他恨陈雪贞求欢不遂,船中反留隐娘等拿他之嫌,深入骨髓。又恨隐娘等来得人多,众寡不敌。虽然仗着仙剑利害,几次临危,尚无意外,究竟留看这一班人,终是对头。既然不可为敌,必须想个法儿,把他们一网打尽。故此左恩右想,被他想出一条水火无情的计来,知道隐娘等众人多住在花珊珊家中,他因不惜艰难,向深山内觅了许多毒草,用水浸了两夜,到第三日取起,捣成毒汁,准备黑夜暗至花家,倾入水缸、水桶之的、使他们吃了下去,一个个毒入心肺,不消数日,自然死个尽绝。又向山阴县城泛衙门盗了数枝火箭,要烧陈雪贞的渔船。水面上火发起来,无处逃生,活活把陈实、雪贞一齐烧死,以泄心头之愤。故此一连两夜,足迹未到滟滪滩边,公孙大娘等分路拿他的时候,他正身藏火箭,肩背仙剑,腰悬毒草汁儿瓶,在潮神庙动身,要想今夜行事。   从潮神庙到花珊珊家,须先打从滟滪滩经过,子飞来到滩头留神一望,见陈雪贞的船上灯火尚明,人还未睡,他就掏出箭来,对准船栅飕的一箭,正中芦篷之上,火机击动,顿时烧将起来。子飞又是一箭,觑定稍棚射去,又射个正着。再要射第三箭时,忽见船身一晃,烟焰中冒出两个女子,正是红线、隐娘,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各起仙剑,将船栅砍倒,堕入水中,一霎时,烟消火灭。子飞大怒,觑定隐娘射去一箭。隐娘不慌不忙,将剑一迎,那箭反向子飞射回,满箭是火,幸亏躲避得快,几乎把鬓发烧去。子飞见势头不好,今晚又不是路头,把背上的芙蓉剑拔在手中,连连晃动,驾起剑光,飞奔而逃。红线、隐娘也驾剑光追来,不多几步,只见前边滩上剑光大起,乃是虬髯公、黄衫客率领雷一呜、白素云、薛飞霞、花珊珊在前挡路。珊珊仗剑当先,看子飞来得切近,平地跃起有一丈多高,大喝:“恶贼,今夜看你柯处逃生!”劈胸向子飞一剑。子飞没有防备,慌把身体一偏,当的一声,巧巧砍在腰间悬的那只水瓶之上,击成齑粉,这毒草汁溅了珊珊一头一脸,珊珊不知道是怎么东西,喊声“不好!”跌下地去。幸由素云扶住,并未受伤,不过满头脸顿时起出无数泡来,异常肿痛。虬髯公等顾不得珊珊受伤,各持仙剑直取子飞。子飞那敢抵敌,只把芙蓉剑虚晃几晃,向着来处逃生。约行八九里之遥,远远见又有无数剑光直冲霄汉。子飞暗想:“这又奇了,前面已高潮神庙不远,那一班与我作对的人,方才分明多在滩边,只有空空师长不在其中,想来因念师生之谊,早经回山,故已数天不见,此间那得有人?”一头思想,一头如飞的走去。但见那些剑光来得愈近,定睛一看,为头的正是师长空空,后面又有两个道家装束,一个经商打扮,一个书生模样,一个道姑服饰,一个身穿舞衣舞裙的人。内中只有那书生模样的文云龙,曾在陈雪贞船上交手一次,本领尚是平常。余人却多从未见过,估量着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心下很是着慌。及至行近空空面前,不敢行强,只得高喊:“恩师饶命。并求须念数月师徒之情,放一条生路,以后自当回心改过,不再为非。”空空儿闻言,冷笑道:“燕子飞,你懊海迟了。俺当初传你剑术的时候,何等嘱咐于你,怎的不听训诲,败坏教宗,好色贪财,伤生嗜杀。论你造孽,死有余辜。如何今夜还想得活?”说毕,一剑向燕子飞顶上便砍。子飞见空空儿下了绝情,求又求不去,逃又逃不来,无可奈何,把手中的剑诀一收,落下平地,说声:“师长如此无情,弟子也说不得了。”拍的将剑祭起空中,直取空空。恼了精精儿、昆仑摩勒、荆十三娘,各祭仙剑,还取子飞。空空儿也把紫电剑祭起,后边虬髯、黄衫、红线、隐娘也赶到了,纷纷各祭仙剑取他,共有九柄仙剑与芙蓉剑斗在一处。那芙蓉剑夭矫盘旋,真如生龙活虎一般,力敌九剑,毫无破绽。   公孙大娘自从众仙祭剑之后,要看看这芙蓉剑力量,未曾动手。今见果然利害,始笑微微把檀口一张,吐出霜愕丸来,眼前起一道白光,好似一条雪链,向众剑中直扑入内。众仙见了,多恐伤了自己的仙剑,不约而同各将左手一招,急急收回。子飞见那穿舞衣的妇人,从口中吐出一道光来,尚还不知是剑。及见空空儿等多把仙剑收去,不晓为了何故,也想把芙蓉剑收转。岂知那白光飞近剑旁,只听得呼的一声,竟把此剑卷住。子飞大吃一惊,喊得一声:“啊呀!”起手急忙向剑乱招。那剑不向自己飞回,只在空中旋转,子飞急得目瞪口呆,大喝:“何来妖妇,破我仙剑。”一个飞燕出林之势,飞近大娘身旁,挥拳便殴。大娘喝声:“谁敢放肆!”起小足轻轻一踢,不偏不倚,踢在子飞手臂上边,只觉得满臂酸麻,不能运动。大娘始从容起手,向霜锷丸一招,喝一声:“捷!”吸住了芙蓉剑,一齐飞入掌中。子飞眼见他将剑收去,怎的不想拼命夺回,怒冲冲抢进一步,忍着臂疼,向大娘当胸又是一拳。此拳名黑虎偷心,十分着力。大娘见了,不去招架,将身一跃,使他扑了个空,乘势把霜锷丸祭起,寒光凛凛,直奔子飞。空空儿、聂隐娘等九位剑仙见大娘已将芙蓉剑收去,也各手持仙剑围杀扰来。   子飞此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想仗着纵跳工夫,从剑林中拼命逃生。怎奈霜锷已经飞到,不及奔避,绕着子飞打了一个盘旋。但听得克察一声,从前心直透后背,刺倒于地,鲜血直流。众剑仙仙剑齐下,剁成肉泥。应了当日“如有为非作歹,死于乱剑之下”的重誓。   著书的著到此处,有七言绝句一首,感叹这燕子飞道:   已得仙传造诣深,如何好盗复邪淫;误人心术财兼色,利剑先须诛尔心。   公孙大娘与众剑仙既把燕子飞剁死,大娘向空稽首,道:“善哉,善哉!人生世上,财色关头,最宜谨慎。燕子飞本也是个绝顶英雄,又得仙传剑术。倘能从此修持正果,何难位列仙班,安有今日杀身之惨。这多是他自作自受,可叹,可叹。”众剑仙也没一个不唏嘘太息。空空儿究竟先曾收他为徒,更触动了师生之情,不免滴下几点英雄泪来。黄衫客等九位剑仙,与文云龙等四剑侠,多来劝慰。空空儿见黄衫客等多有门徒,想起当初五个人一同下山,如今儿独有自己一人不合误传大道,弄得冷凄凄的没有下场。这是那里说起,真觉又羞又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武刚等众捕役见燕子飞已经伏诛,好不欢喜,一个个叩头罗拜,多说:“仰仗众仙侠神威,得除大害,不但我们受恩不浅,地方上也感激无穷。须请同至县衙一行,我们县太爷尚要尽些敬仰之意。这是虬仙长与文剑侠前日面见太爷之时,太爷亲口说的,务请众位一同前往,我们也好与花小姐到案下消差。”虬髯公道:“提起花小姐,方才面上受了那厮怎么伤痕,如今可好?”武刚将手对珊珊一指,道:“不知小姐所受何伤,现尚满脸肿痛。众仙侠可有那一位与他医治医治,并看究竟是何物所伤?”黄衫害闻言,令珊珊走近一步,仔细一看,见脸上边起了无数脓泡,象是毒物所伤,却看不出是怎东西,因令素云将方才所碎的破瓶向地下取来,仔细一嗅,有些水气,却又带着些烂草气息。把仙剑向碎瓶上一点,剑尖微有黑色,料着中的必是水毒,谅还不甚紧要,急向身旁取些化毒丹来,与他敷上。不多一刻,痛止肿消,珊珊叩头不迭,又向众仙侠谢过杀贼之恩。谢毕,也欲坚请到县衙去同见太爷。   公孙大娘等本待不往,怎奈珊珊与众捕役一再恳请,虬髯公、文云龙又因方正果曾有言在先,未便固却,反使珊珊与武刚等为难,故令将子飞尸身派人交给地保,吩咐好好看守。珊珊与武刚在前引道,各仙侠随着进城。到得衙中,天已大明。方正正坐早堂理事。武刚进内禀知,方正大喜,下阶相迎,说了许多感佩的话,并问虬髯公:“先时燕子飞在柳叶村采花一案,柳青的呈词中,是晚有个蜷须老人,不知是否即系道长,乞道其详。”虬髯公直认不讳。方正更觉肃然起敬,深赞义侠作事,随时随处长存为民除害之心,毕竟与他人不同。虬髯公略略逊让。方正又问了些捉拿时的情形,吩咐家丁取银千两,以酬杀贼之劳。众仙侠回称:“山野之人,无须需此,”那里肯领。方正又决什必要他们收受。虬髯公见出自至诚,遂即领了下来,把五百两分给武刚等众捕,五百两给予珊珊。岂知珊珊泪汪汪的跪地辞道:“承众位仙侠见赐,又是本县太爷的银两,小女子本来焉敢不收。无如小女子自父亲去世,万念俱灰,今幸大仇已报,与世无争,要此银钱也无用处。斗胆想求众仙侠转给滟滪滩渔户陈实并那被杀渔人的家属,以为养赡之资,不知可能允许。且小女子尚有一言,求众仙侠赐示。空空仙长等下山,原因收徒传道而起。刻下燕子飞既已伏诛,小女子老父已死,家无一人,孤弱伶仃。窃有愿随空空仙长弃家访道之意,未识众仙侠可容纳否?”说毕,叩头不已。虬髯公听罢,哈哈大笑,道:“不信你这小小女子,竟有如此志气。此事据俺看来,尽可使得。不知众道兄、道姑意见若何?”空空儿正在恼恨没有门徒,听得花珊珊要拜在他的门下,喜不自胜。众仙侠也因珊珊孝勇可嘉,大与燕子飞有别,故亦多向空空儿竭力赞成。珊珊遂在公堂之下,向着空空儿叩拜为师,并求本官把差事消去,好随众仙侠云游四海。方正见燕子飞巨案已破,珊珊正好拜师,日后可得剑术真传,不负是个女子豪杰,心下也甚欢喜,准将差事注消。一面饬备盛筵款待众仙侠,一面打道尸场勘验尸身。众仙侠回称:“愿随太爷将尸身勘过,即欲回山,不消惊搅。”方正再四相留,只是不听,因饬家丁速请员外柳青,又令值日差传齐三岔道大街事主贾仁,延月巷事主金满之妇黄氏、卧虹桥许采香之父许问渠,三岔道西街事主贾珍、北街事主金有光、滟滪滩被杀某渔人之子并陈实、陈雪贞等,多向尸场看明,燕子飞今已受诛,以便申详结案。惟有云燕飞因全家被杀,并无事主到场。回燕坡王姓富户家的血案,乃在钱塘县境,日后行文照会。那贾仁等闻知此信,多往观看。   霎时间,一人传十,十人传百,渐渐的山阴县中百姓多晓得燕子飞已经杀死。这样淫凶极恶的贼人,那一个不想去看看。但见潮神庙左近人山人海,拥挤异常。方正到得尸场,看守子飞死尸的地保跪地迎接。方正吩咐:“起去。这是罪恶滔天、格杀不论的重犯,与寻常验尸不同,不必件作细验,只须本官略观一过。”见子飞血肉模糊,只有头颅未动,乃是众仙侠留着,待本官到来明正典刑。方正看了,传谕刽子手,立时割下,号令三岔道口,以昭炯戒,诸事已毕,方正传命起道回衙。众百姓也纷纷散去,多说:“这是作恶人的下场,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公孙大娘众剑仙就乘众百姓散去之时,偕同文云龙、雷一鸣、白素云、薛飞霞、花珊珊五侠,寻见陈实、雪贞,也下去辞别方正,或恐再多耽搁,一同到滟滪滩下船。众剑仙依着珊珊之言,把余下的五百两银子,二百两给了被杀渔人的家族,三百两给与陈实。陈实因船中损失之物不消如许银两,不肯收取。雪贞也道:“此银受之无名。”推来推去了许久。黄衫客道:“贫道倒有个主意在此。我等五人下山的时候,原想各人收个门徒,令他们行些真实侠义的事,要个明理之人,著一部书留传当世,使人晓得剑侠与剧盗、飞贼本是两途。如今门徒多已收了,雷贤契与白侄女三探卧虎营,腰斩秦应龙;文贤侄与薛侄女城武县盗印,警戒贪官,使贪官自尽而亡;又往临安行刺好贼秦桧,虽然气数未终,不曾刺得,却被薛花剑的剑尖在背心上暗刺一下,将来应主患发背而亡;文贤侄又打死恶贼乌天霸;花侄女为父报仇,捉拿燕子飞。这些义侠之事,正可著书传世。陈小姐请把此银收下,除了宝舟损失之物应银若干,余剩的替我们访个文人,著部《仙侠五花剑》新书,俾垂永久,岂不大妙。小姐料无推辞的了。”众仙也齐声称好。不由分说,把银放在雪贞船上。大家上岸,带着门徒,各回太元境仙山而去。空空儿传与花珊珊的青芙蓉剑,因公孙大娘用霜锷丸破他之时,锋刃略有损伤,须得大娘重行炼过,然后安排香案,即在仙山传授。一言表过不提。   这陈实与孙女雪贞,取了那三百两纹银,除去船中损失器皿,不到数十两外,尚有二百数十两。陈实留出数十两作为川资,与雪贞一棹扁舟,遍寻可以著得是书的人。后在江南遇了一个海上剑痴,此人颇以侠气自负,因把五花剑的事从头至尾告诉于他,居然做出这部书来,就把那二百两纹银作为刻印之费。此书既成,海上剑痴复作一诗,以结之曰:   一部新书信手成,墨花飞舞笔纵横。世间多少不平事,付与五花剑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