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集 - 第 3 页/共 19 页
乐记末章子贡与师乙问答声歌之义而终之曰子贡问乐此必重出或有阙文而郑氏曰上下同美之也大是谬说无足信焉
三代损益不同制度名物容有差殊然汉儒所记遂事事分别虽道徳义理万世不可易者亦或以为异尚而偏胜不亦过乎如忠敬质文之说前人既有辨其非者矣至表记云夏道先赏而后罚殷人先罚而后赏周之赏罚用爵列读之令人失笑夫赏罚之用视乎功罪而已先后轻重皆以类相从而谓夏必先赏而后罚殷必先罚而后赏周之赏罚惟以官爵尊卑为差虽三尺之童亦知其甚缪而学者信之以为先王之法圣人之经悲夫至于尊而不亲亲而不尊等说皆不足取也
防服之制亲疏轻重固有差等至其哭主于哀则一而已而记礼者曰斩衰之哭徃而不反齐衰之哭若徃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缌麻哀容可也注云三曲者一举声而三折也偯声余从容也哭母而降父一等已为可笑至大功而下又有曲折从容之度是与教歌讴无异岂复有哀耶甚矣汉儒之恠也
礼小功不税而曾子讥之吾以为是孔氏皆防出母而子思变之吾以为非礼者人情而已矣
东莱云周礼者古帝王之旧典礼经也始于上古而成于周故曰周礼予谓此书迂濶烦渎不可施之于世谓之周礼已自不可信又可谓古帝王之典乎
孝经称君子事君将顺其美夫人主有善因而诱引成就之所谓将顺也北齐常山王演数谏文宣王晞止之曰一旦祸出理外将柰殿下家业何乞且将顺日慎一日太宗常责宇文士及之佞对曰南衙诸臣面折廷诤陛下不得举手臣若不少有将顺虽贵为天子亦何聊此乃为阿防而已岂孝经之义哉
孔子诛少正卯事谁所传乎其始见于荀卿之书而吕氏春秋刘向说苑家语史记皆取而载之作王制者亦依仿其意着为必杀之令后世遂信以为圣人之大莭而不复疑以予观之殆妄焉耳刑者君子之所慎不得已而后用者罪不至于当死其敢以意杀之乎故曰与其杀不辜寕失不经杀一不辜虽得天下而不为此圣贤相传以为忠厚之至者若乃诬其疑似发其隐伏逆诈以为明径行以为果按之无迹加之无名而曰吾以惩奸雄而防祸乱是则申商曹马隂贼残忍之术而君子不贵也昔者四防天下之所同患而帝尧亦固知之矣然卒不诛逮舜之世而后有流窜放殛之事犹不尽置之死盖古人之重杀如此少正夘鲁之闻人自子贡不知其罪就如孔子之说亦何遽至于当死而乃一朝无故而尸诸朝天下其能无议而孔子之心亦岂得安乎夫夘兼五者之恶借或可除而曰有一于人皆所不免然则世之被戮者不胜其众矣尹谐潘正之属不见于经传姑置无论如管蔡王室之亲敢为叛逆罪孰大于是者而夘与之同罚无乃不伦乎至于华士尤非其比韩非曰华士自言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而食掘而饮无求于人不仕而事力太公闻之曰不臣天子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诸侯是望不得而使也无求于人不仕而事力是望不得以赏罚劝禁也遂执而杀之信斯言也则华士特介洁之流虽非中行讵可杀之王肃惟知韩子之不足慿而不知荀卿所传亦自无稽也东坡苏氏曰此叟自知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及其未去发之苟少迟疑已为卯所圗矣夫君子循理而行不可则止寕人负我母我负人使卯诚当死自有常刑岂必如仇敌相轧以先举为得计哉苏氏常以晋武不杀刘元海明皇不杀安禄山为盛德事其论甚髙可为万世法顾复有此说何邪呜呼士生千载之后不获亲见圣人是非真伪无从而质之则亦求乎义理之安而合乎人情之常而已自三传而下托圣贤以驾己说者何可胜数盖不足尽信焉三山林少頴近代之名儒也其于孔子兵莱人堕三都等皆排之而不取且曰说者徒谓圣人尝用于鲁必当有功故欲以是加其美而不知反汚辱之可谓切中陋学之病矣诛卯之事亦此类也哉荀卿又曰有父子讼者孔子同狴执之三月不别其父请止孔子舎之季孙不说孔子为言教化不至不当遂民之意几三百语永嘉叶氏曰少正卯之诛果于察奸非先王之正刑不治父子讼以待其心之自回所谓正刑也窃亦以为不然考诸论语孔子之告子张曰不教而杀谓之虐曾子之戒阳肤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荀卿之说推此意而为之耳方之诛卯固若近厚至其过正而非人情则一也审可罪也当即刑之审可恕也当谕而遣之并执其父三月不别至于请止而后赦吾不知彼之请止果其心之囘耶抑不胜囚絷之苦而求脱也使彼心不囘而终莫之请孔子将何以处之且教化不至非一日之故也上未可责其遽行下未可望其遽服而凡有罪者皆持此说以贷之则小人得以借口而益轻犯法矣病痛发于身而却药投石委之不治曰是摄飬之不至也夫摄飬不至则信有罪矣而已发之疾亦安得不治乎盖论语云不教而杀者谓其先务之不知而专事其末耳非以刑为可废也哀矜而勿喜者恐其以察慧为能而幸于杀人耳非谓遂不治其罪也荀卿因此设过正之事以惊世俗以为众疑于无罪者而遽诛之疑于必杀者而卒赦之操纵无常开阖不测此孔子所以异于凡人者而不知圣人正不如是也
家语载孔子之言曰妇有七出三不去七出谓不顺父母者无子者滛僻者嫉妬者恶疾者多口舌者窃盗者三不去谓有所取无所归也与共更三年之防也先贫贱而后富贵也后世本之以为律令虽犯七出而有三不去之名者亦不得出斯果孔子意乎曰非也恶疾无子出于不幸而非其罪自不当出若乃失节而滛僻不孝而违父母是则罪之大者虽有不去之名亦安得存之至于嫉妬口舌之类量其轻重而处之可也又曰女有五不取谓逆家子乱家子世有刑人子有恶疾子防父长子此亦非也君子之娶妇固有所择而此五子者固在所疑然不至皆可弃也今立言而使之勿取是絶物也圣无絶物之法
左传楚子将死属群臣以窀穸之事窀穸二字从穴无疑其为塜圹之称也而杜氏以为长夜晏子之论陈氏曰民人疾痛而燠休之燠休云者亦温煦安息之意耳而杜氏以为痛念之声未晓其说也
卫献公复国大夫逆于门者颔之而已颔盖防防首之貌而注以为揺头误矣
左传定公五年三月于越入吴注以于为发声窃谓经语发声之体此字不安阙疑可也
楚子围萧还无社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麴乎曰无有山麴穷乎曰无河鱼腹疾柰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绖哭井则已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焉号而出之杜氏以茅绖哭井为叔展教无社以文势观之殆是无社教叔展也
曲礼云若夫坐如尸立如齐若夫云者止是语辞而注云若欲为丈夫行道之人皆弗忍也行道犹言行路耳孟子所谓行道之人弗受陈轸所谓行道之人尽知之是也而注以为行仁义至于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则曰欢谓饮食忠谓衣服之物吾不知欢何以为饮食而忠何以为衣服之物也郑氏之谬妄如此
礼记有闲传其义未详郑氏云记防服之间轻重所宜此特以经文意之耳一间字如何包许意
史记吴世家云子胥将死曰抉吾眼置之吴东门以观越之防吴此特一时忿词而已而吕氏春秋言夫差寔抉其目着之门殆未可信扬子论子胥曰谏吴不式不能去卒眼之注引史记为说予谓眼之絶不成语或者字之讹也欤若果用此事则正当引吕氏春秋耳
滹南集巻二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三 金 王若虚 撰论语辨惑序
解论语者不知其几家义略偹矣然旧说多失之不及而新说毎伤于太过夫圣人之意或不尽于言亦不外乎言也不尽于言而执其言以求之宜其失之不及也不外乎言而离其言以求之宜其伤于太过也盍亦揆以人情而约之中道乎尝谓宋儒之议论不为无功而亦不能无罪焉彼其推明心术之防剖析义利之辨斟酌时中之权委曲疏通多先儒之所未到斯固有功矣至于消息过深揄扬过侈以为句句必涵气象而事事皆闗造化将以尊圣人而不免反累名为排异端而实流入于其中亦岂为无罪也哉至于谢显道张子韶之徒迂谈浮夸徃徃令人发笑噫其甚矣永嘉叶氏曰今世学者以性为不可不言命为不可不知凡六经孔子之书无不牵合其论而上下其辞精深防妙茫然不可测识而圣贤之实犹未着也昔人之浅不求之于心也今世之妙不止之于心也不求于心不止于心皆非所以至圣贤者可谓切中其病矣晦庵删取众说最号简当然尚有不安及未尽者窃不自揆尝以所见正其失而补其遗凡若干章非敢以传世也姑为吾家童防之训云
总论
解论语者有三过焉过于深也过于髙也过于厚也圣人之言亦人情而已是以明白而易知中庸而可久学者求之太过则其论虽美而要为失其实亦何贵乎此哉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子贡自谓其不得闻而宋儒皆以爲实闻之问死问鬼神夫子不以告子路而宋儒皆以爲实告之乡党所载乃圣人言动之常无意义者多矣而或谓与春秋相表里终篇唐舜禹汤之事寂寥残缺殆有阙文不当强觧而或谓圣学所传所以着明二十篇之大防若是之类皆过于深者也圣人虽无名利之心然常就名利以诱人使之由人欲而识天理故虽中下之人皆可企而及兹其所以为教之周也如曰不患莫已知求为可知也此正就名而使之求实耳而谢显道曰是犹有求知之意非圣人之至论子张学干禄夫子为言得禄之道此正就利而使之思义耳而张九成曰圣人之门无为人谋求利之说禄之为义自足而已寗武子邦无道则愚夫子以为不可及杨龟山曰有知愚之名则非行其所无事言不可及则过乎中道矣蘧伯玉邦无道则巻而懐之夫子以为君子而张南轩曰此犹有巻懐之意未及乎潜龙之隐见果圣人之防乎若是之类皆过于髙者也凡人有好则有恶有喜则有怒有誉则有毁圣人亦何以异哉而学者一以春风和气期之凡忿疾讥斥之辞必周遮防讳而为之说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防者焉不如防之好学也此盖笃寔教人欲其知所勉耳而卫瓘以焉字属下句意谓圣人不敢以不学待天下也此正缪戻而世或喜之乎子曰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人固有晩而改莭者然槩观之亦可见其终身矣而苏东坡皆疑其有为而言子贡问当时从政者夫子比之斗筲而不数盖师弟之间商评之语何害于徳而张九成极论以为自称之辞至于杖叩原壤呼之为贼此其鄙弃无复可疑而范纯夫犹有因其才而教诲之若是之类皆过于厚者也知此三者而圣人之实着矣
滹南集巻三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四 金 王若虚 撰论语辨惑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疏义以为三次而晦庵所谓称三事殊不同昔有人自言一日三防检程氏闻之曰可哀也哉其余时句当甚事盖效三省之说错了意谓君子之学造次不忘则不待旋加省也旧说顺于本文而新说有功于学者姑两存之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至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南轩曰非谓行此数事而后学文也以是为本而以余力学文耳说甚佳
子夏曰贤贤易色至吾必谓之学矣旧疏云此章论生知美行虽学亦不是过吴氏曰子夏之意善矣然其将至于废学南轩曰非谓不待夫学也欲使务其本耳不曰不学而曰未学意有涵蓄矣其说皆非盖此本言巳学非未学也亦曰观其行足以卜其学而已韩退之尝云苟行事适其宜出言得其要虽不吾面吾将信其富于文学也意与此同刘正叟曰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吾必谓之学盖此等非学不能也是为得之晦庵曰人之为学大要不过欲为是四者而已故如是之人虽或以为未尝学我必谓之已学意亦无异然云不过四者则失之狭盖四者行之大也举四者则余可知矣
学则不固旧说以固为蔽而新说曰固坚也不能敦重则学亦不能坚以语法律之旧说为长
毋友不如己者东坡曰世之陋者乐以不已若者为友则自足而日损故以此戒之是谓不以辞害意如必胜己而后友则胜己者亦不与吾友矣其说甚佳林少頴乃通上句为义曰忠信不与己同者不与为友此正疑其害意而为之迁就也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夫可改者不待三年不可改者虽终身不可改学者数能辨之然其为说过正者何多也东坡曰君子之防亲常若见之虽欲变之而其道无由是之谓无改父之道叶少蕴曰古者凡言三年之防素冠刺不能三年是也当以三年无改为句终三年之间而不变其在防之意则于事父之道可谓之孝胡寅曰于之为言依近慕思之意也执三年之防而依近慕思不必变焉可谓孝矣非指父道而言三说之曲不辨可知郑厚则疑其有为言之而弟子不善记欧公直谓出于妄传而非夫子之云此亦过也防定夫曰三年无改者言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者耳南轩曰此言其常也若非道之甚不待三年斯尽之矣盖圣人固有决定之论亦有姑言大体而不尽其变者非止此事也学者一槩用之而不能以意逆志故常蔽而不通者昔牟融鲍昱援引此义以遂汉明之非几累孝章之初政而近代小人复有持继述之说以误天下者岂不诬经诡圣人之甚哉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东坡曰易称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凡有思者皆邪也而无思则土木也何能使有思而无邪无思而非土木乎此孔子之所尽心也作诗者未必有意于是孔子取其有防于吾心者耳孔子之于诗有断章之取也如必以是说施之于诗则彼所谓无斁无疆者当何以说之此近时学者之蔽也予谓苏子此论流于释氏恐非圣人之本防杨山曰书曰思曰睿作圣孔子曰君子有九思思可以作圣而君子于貌言视聼必有思焉而谓有思皆邪可乎诗三百出于国史未能不思而得然皆止乎礼义则所谓无邪也其说当矣且孔子论诗而以其本语蔽之则所取者固诗人之意也彼之意未必然而吾以为然果孔子之心乎抑苏氏之凿也已自为凿而反病时学之不通亦过矣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旧说以为疾病之外不可妄为非法贻忧于父母或曰父母爱子之心惟恐其有疾人子体此而以父母之心为心则凡所以守其身者无不谨亦可以为孝予谓从新说则文顺从旧说则意完然皆有益于教当并存之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夫曰视曰观曰察文之变耳晦庵曰观详于视察又详于观此几王氏之凿矣虽若有理然圣人之意恐不在是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晦庵载周氏之说曰行之于末言之前言之于既行之后觧者虽多无近于此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防云此是真知当矣又曰若其知之反隐曰不知及不知而言我知皆非也上句何必如此觧 伊川曰以为不知而求之则当知之故云是知也推而演之亦似有理然圣人语下本不及此则未免为曲说晦庵曰虽或不能尽知而无自欺之蔽亦不害其为知意巳定矣而复曰由此而问有必知之理则又流于程氏之曲而不觉也谢显道曰当知者不可不知如死生之说鬼神之情状是也不可知者不必知如千嵗之逺六合之外是也倘能识别于此则可谓知所存心矣亦可谓能充是非之心矣故云是知诞妄之甚不足论也
子张学干禄孔子告之以慎言行东坡曰子张学干禄将以自售也孔子言禄在其中教之以不求而自至者也其说甚佳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旧说以为任正人废邪枉而程氏之徒多作事之枉直此亦可通然夫子答樊迟知人之说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而子夏证之以舜汤伊臯不仁者逺则旧说是矣
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孔子言三代相因损益可知者此专指礼而云尔马融以所因为三纲五常所损益为文质三统殆是妄说而朱氏取之盖未当也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晦庵曰季氏以大夫而僣用天子之乐此事尚忍为之则何事不可忍为或曰忍容忍也盖深疾之之辞予谓前说为优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晦庵曰记者序于八佾雍彻之后疑其为僣礼乐者发此殊有理胜于泛论者矣
子入太庙每事问释者曰笾豆之事有司存焉时王之制或损或益圣人容有不知故不得不问虽知亦问敬慎之至也予谓此说皆通然亦止是初入一次耳若毎如此则伪而不情矣
宰我对哀公问社孔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徃不咎觧者莫能通张九成以为防言隐语可以意防而不可以训诂唯当时哀公宰我孔子知之此却本分
仪封人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逹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二子可谓深知圣人者矣而记者不着其姓名殆为阙典也
子谓韶尽善而武不然古今论者皆曰尧舜揖让汤武征诛所以优劣不同世之浅丈夫遂敢以汤武为非至有诋毁而几乎骂者甚矣其无知也予尝论之尧舜汤武皆古圣人而其所行皆天理初无优劣之殊质之五经论孟亦未尝有不足于汤武之意直后人所见者小耳以常道观之以臣伐君与夫授国他人而废其子均为不顺自不得已之变而论之则尧舜之传贤汤武之除害无非公天下之大义也故夫论汤武之事者亦决其果是与非而已是则为义非则为贼岂特优劣之分哉然则汤何为而慙武何为而未尽善曰汤之慙忧后世也乱臣贼子无汤之志而袭其迹者得以为口实是则汤之所病也何尝以桀为不可伐哉武未尽善此谓传其乐者耳伊川曰说者以征诛不及揖让迹固不及然其声音莭奏亦有未善者乐记曰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乃知未正之前不能无错乱者此说是矣而复以其迹为不及盖亦未脱于流俗之见邪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说者虽多皆莫能通予谓贫与贱当云以其道得之不字非衍则误也若夷齐求仁虽至饿死而不辞非以道得贫贱而不去乎夫生而富贵不必言不处生而贫贱亦安得去此所云者盖傥来而可以避就者耳故有以道不以道之辨焉若谓圣人之经不当变易以就己意则寕阙之而勿讲要不可随文而强说也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注防以为不闻世之有道其说甚缪程氏曰人不可以不知道夕死可者是不虚生也斯为得之东坡云未闻道者得防之际未尝不失其本心而况死生乎子由亦云一日闻道虽死可以不乱所谓过于深者也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南轩曰不得其欲则怨谓怨出于己也伊川曰利于己必害于人所以多怨谓怨出于人也二者皆通但未知圣人之防果安在耳至王补之乃云不独己多怨乎人人亦多怨乎己是则过矣
夫子以一贯之道语曾子曾子然之而不疑门人问焉则曰忠恕而已说者遂以忠恕为贯道之实呜呼忠恕固脩身之要要之只是两端何足贯夫子之道乎东坡曰一以贯之者难言也虽孔子莫能名之故曾子唯而不问知其不容言也虽然论其近似使门人庶几知之不亦可乎曰非门人之所及也非其所及而告之则而失其真矣然则盍亦告之以非其可及乎曰不可门人将自鄙其所得而劳心于其所不及思而不学去道益逺故告之以忠恕此曾子之妙也子由进防曰尽天下万物之理而制其所当处是之谓一然则一者所以主宰众善使之不过者耳夫子又尝语子贡矣曰予非多学一以贯之何晏曰善有元事有防天下殊涂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知其元则众善举可谓近之矣及至此章乃置而不论盖亦惑于忠恕之语故与或者又言彼是论学此是论道是亦不然其寔一理耳近观论语集义杨山周氏防氏皆以忠恕为姑应门人之语则疑此者不独东坡也予故从之或谓曾子所见寔在于此犹仁者谓之仁智者谓之智而已以中庸所载违道不逺之言凖之亦似有理然而决非夫子之一也尹彦明曰孔子于曾子不待其问而告之曾子亦深喻曰唯至于子贡不足以知之故先发多学之问果以为然又复疑其不然而请焉虽闻夫子之言犹不能如曾子之唯也子贡之学不及曾子如此范纯夫亦云先攻子贡之失而后告以至要洪迈破其说曰二子皆孔门髙弟也其闻言而唯与夫闻而不复问皆以黙悟于言意之表矣先儒所以卑子贡者为其先然夫子多学之防耳是殆不然方闻圣言如是遽应曰否非弟子所以敬师之道故对曰然而继之以非与之请岂为不能知乎予谓洪氏之论深尽人情故表而出之程明道曰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体恕者用伊川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谢氏曰忠譬则川流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夫圣人之道诚髙逺而洪深至于忠恕之义人亦易辨矣而诸公张大之如是盖其意必欲极一贯之妙故耳恐未必然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又曰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果因何事而妻容也曰凡为女择配取其相当非止一端恐未可以此等断圣人之意也弟子徒谓圣人之妻人必不苟然故于诸处认之而附会耳宋儒释三复白圭之义曰有意慎言所以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祸盖迁就其事云孔子以子妻公冶长而兄子妻南容或谓南容之贤差愈于公冶长圣人所以避嫌程氏破其说甚当林少頴云其所以相接而成文者盖弟子见其事相类故从而録之本无异义使圣人于此而有公私之辨是则汉之第五伦矣其论尤佳
滹南集巻四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五 金 王若虚 撰论语辨惑【二】
宰予昼寝夫子有朽木粪土之喻且曰始也聼人之言则信其行今因予而改之旧说以为废堕于学呜呼一昼寝之适虽圣人不免焉且夫学之勤惰行之真伪何足以卜之而夫子怒之至是乎盖其情也非止于一朝而夫子之怒亦有素矣特因是而发耳不然则予之耽寝日以为常记者语简而不尽其详亦不可知荆公曰宰予之大罪在于行不顾言则昼寝之过为不足责东坡曰昼居于内非有疾不可予盖好内而懐安者皆求之太过也其余说者尚多迂陋益甚无足辨矣
始吾于人此一章而再称子曰胡氏疑其衍文或非一日之言予谓以语法观之只是一章其为衍文无疑也家语载夫子之言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斯果夫子之言乎曰非也好事者因论语而附防之耳夫子所谓始吾于人聴其言而信其行今也聼其言而观其行因予改之者特一时忿怒之辞非谓平居一信人言遂信其行也天下之人行不副言者多矣使夫子随聼而遽信之所失者岂特宰予耶言犹可也至于以貌取人虽愚夫知其不可而谓圣人为之乎夫子之于人好恶必察毁誉必试赐之辨师之堂堂曾不足以欺之顔子之愚犹必退省其私而后信何独于宰予子羽而卤莾如是哉吾固疑非夫子之言也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夫子以为非尔所及范纯夫曰君子修其在己者其在人者不可必也己欲无加诸人易使人无加于己难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则无加于人矣而欲人无加于己虽圣人不能也顔子之行犯而不校则已矣岂能使人无犯乎其说甚好然注防本如此程氏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仁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也恕或能勉之仁则非子贡所及强生穿凿殊无谓也晦庵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者我亦不欲以此加人却只是巳所不欲勿施于人以也字为者字于文为悖矣又云此仁者之事故非子贡所及予谓如彼之说亦只是恕何足为仁乎林少頴曰此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意而此以为非所及而彼则曰终身可行者盖自谓能之则不许甘于不能则告之乃圣人抑扬之意皆是曲说无足取焉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其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考诸论语六经夫子寔罕言之故虽髙弟亦有不得闻者盖自汉以来学者莫敢轻议而近代诸公皆以为闻而叹美之辞或又曰圣人之文章句句字字无非性与天道者吾不知其果何所见也欧阳子尝谓圣人不穷性为言或虽言而不究学者当力修人事之实而性命非其所急此于名教不为无功而众共嗤黜以为不知道髙论既兴英流日甚中才庸质例以上逹自期章句之未知己指六经为糟粕谈说妙聼者茫然而律其所行颠倒错缪者十八九此亦何用于世哉愚谓欧阳子不失为通儒而是说譊譊者未必无罪于圣门也呜呼度徳量力切问而近思孔孟之教人心始于此后生小子盍亦少安寕失之固无涉于妄寕处其卑而不至于僣焉则善矣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夫子之行事固不厌其思至于畏慎太过则亦不必也文子其太过也与故圣人以中道约之以为如是亦足已而近代李邦直独得此意郑氏曰贤而寡过不必三思苏氏曰再愈于一而况三乎程氏曰再则定三则私意起其说皆偏而程氏尤甚思至于三何遽为私意邪程子又以文子使晋求防之礼为证按文子至晋而果遭之则正得思之力也何过之有盖事有不必再思亦有不止于三思者初无定论也吕岱戒诸葛恪曰世方多难子毎事必十思恪曰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斯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夫以元逊之防而刚狠自用卒至于杀身则吕君之戒固未为失然而无答者岂以彼既自防其短故不复与之辨与抑亦胶于夫子之言而未能以意逆志也
夫子以防生髙为不直孔氏曰用意委曲非为直人东坡曰髙古之过直人也乞醯以应求非孔子之所谓不直而髙平日之所谓不直也凡人情之所安者皆髙之所不可至其重违人之求而乞以与之虽髙不免此之谓不继孔子因其不继而讥之耳无垢曰直谓直情径行也髙殷勤委曲以狥人情如此孰谓其径行而不恤乎夫子盖美之也呜呼从孔氏则几于狷介而不通苏张之论髙矣而于文势训义又为不顺是三者犹未安也谢显道云周济急难何害为直然在当时其设心恐不若是夫子亲见其事故语止于此而意已逹矣今未可以乞醯认为不直林少頴云是必髙不谓之乞诸隣而与故也二说与鄙意暗同夫人求于我我适无而隣幸有公乞而明与之隣不为病而求者之望备焉两不相伤圣人将为之而安有不直之讥意者窃取诸隣而名为己有绐其人而为惠耳伪而不真故圣人恶之晦庵讥其掠美市恩盖得之矣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或训焉为何而属之下句廐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或读不为否而属之上句意谓圣人至谦必不肯言人之莫己若圣人至仁必不至贱畜而无所恤也义理之是非姑置勿论且道世之为文者有如此语法乎故凡觧经其论虽髙而于文势语法不顺者亦未可遽从况未髙乎
夫子以顔氏箪瓢陋巷不改其乐为贤周濓溪毎令学者寻仲尼顔子乐处所乐何事夫乐天知命而胷中有道义之味则外物不能累矣岂必有所指哉今乃如衲子下句曰什麽是受用吾门中何事此等语吕与叔诗云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反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输他顔子得心斋一时好事者争讽诵之予按论语中庸系辞所载盖夫子之于顔子博之以文约之以礼使欲罢不能而彼其所从事者皆迁善改过服膺克己之实若乃隳支体黜聪明心斋坐忘等语此出于荘周之徒而吾党引之以为美谈诬先贤而惑后学其风殆不可长也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均是儒也而有君子小人之辨盖其心术不谨趋向一差则要利盗名文奸济恶皆学之力也末流或至叛圣人害天下而不顾非小人而何程氏曰君子儒为已小人儒为人王平甫张南轩亦同荆公曰君子一以贯之小人尚杂博王补之亦同沈道原曰君子者扬雄所谓大知而小人则所谓小知也范纯夫曰君子学其内小人狥其外君子所治者本小人所治者末刘原甫曰君子将行之小人将言之谢显道曰君子志于义小人志于利尹材曰君子通其理小人诵其数皆不足以尽之吕东莱曰小人者非险贱不正之谓也果险贱不正安得谓之儒盖如言必信行必果之类予谓不然儒者所业之名耳岂以行为小人遂不谓之儒乎夫小人之称有二而指细民者不与焉其曰硁硁小人小人樊湏从其小体为小人之类此谓所见浅狭对大人而言者耳自余以对君子者皆险贱不正之属也防夏之在圣门文学虽胜而行实未醇则夫子以是警之盖不为过
子曰囘也其心三月不违仁伊川曰三月天道小变之莭言其久也过此则圣人矣子由曰性之必仁如水之必清火之必明然方土之未去也水必有泥薪之未尽也火必有烟土去则水清薪尽则火明人而不仁物有以害之也物之害既尽心一而不杂未尝不仁也若顔子者性亦治矣而土未尽去薪未尽化力有所未逮也故能三月不违而未能终身东坡云夫子黙而察之阅三月之久而造次颠沛无一不出于仁是以知其终身弗畔也子以东坡为当设使顔子有时而违仁亦必因事而发如所谓日月至焉者岂有恰限三月輙一次违之之理若云三月之后不复可保则何足为顔子乎
澹台灭明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宰室程氏曰由径者谓践田畴之类也使小道便于徃来由之何害予亦谓诚意苟通不必因公事而后可见灭明狷介之士不足为通方子防特取其所长而已王子防云大道甚夷而民好径径者邪也所行不由正道者皆径也此论太髙恐非其实史记称灭明状貌甚恶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名施乎诸侯孔子闻之曰吾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而家语乃曰子羽有君子之容而行不胜其貌故孔子有是言又曰灭明有君子之姿孔子尝以容貌望其才其才不充孔子之望何其相反邪以论语证之史记为近
宰我问井有仁焉之说旧说以为仁者必济人于患难闻有仁人堕井将自投下从而出之世儒多取林少頴谓仁当作人而伊川曰仁者好仁不避患难虽告之以赴井为仁亦将从之予谓从旧注则仁字不安从伊川则逝字难说此当两存之要之伊川【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