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集 - 第 37 页/共 203 页
显允吴公,有家于闽。自公皇考,卜兹新原。厚壤深泉,乐其宽闲。今公其从,公志之安。公昔尚少,始来京师。挟其二季,名发声驰。乃赐之策,以承帝问。语惊于廷,有伟其论。乃登侍从,乃任大臣。出入险夷,周旋屈伸。公所策事,先其利害。初有不从,后无不悔。公于临政,简以便人。人失而思,愈久弥新。帝曰廷臣,汝刚而直。来汝予用,断余不惑。公曰臣愚,负薪之忧。帝为咨嗟,公其少休。优以本邦,宠其秩禄。尚冀公来,公卒不复。史臣考德,作铭幽宅。
【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李公墓志铭〈嘉五年〉】
嘉五年八月某日,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知澶州军州事、陇西李公得暴疾,薨于州之正寝。其以疾闻也,上方宴禁中,为止乐,命中贵人驰国医往视,未及行而以薨闻。诏辍视朝一日,赐其家黄金三百两,赠公感德军节度使,已而又赠兼侍中。太常谥曰某。即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开封府开封县褒亲乡先茔之次。
公讳端懿,字元伯,开封人也。右千牛卫将军、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陇西元靖王讳崇矩之曾孙,连州剌史、赠太师讳继昌之孙,镇国军节度使、驸马都尉、赠尚书令兼中书令、谥和文公讳遵勖之子。母曰齐国献穆大长公主,太宗之女,真宗之妹,今天子之姑,属亲而尊,礼秩崇显,其淑德美问彰于内外。而和文公好学不倦,折节下士,喜交名公卿,一时翕然,号称贤尉。故李氏之盛,受宠三朝,而天下之士不侈其荣,而乐道其德。
公为冢子,于其家法习见安行,不待教告。少笃学问,长而孝友。喜为诗,工书画,至于阴阳、医术、星经、地理无所不通。七岁为如京副使,历文思副使、供备库使、洛苑使、新州刺史、康怀二州团练使、济州防御使。坐知冀州失捕妖人,降授单州团练使、知均州,未行,改滑州兵马钤辖。居岁中,迁汝州防御使、蔡州观察使。天子祀明堂,推恩,徙华州观察使。献穆大长公主薨,起复为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公泣血辞让,愿终丧制。上不许其让,许其终丧,给以全俸。服除,拜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累阶金紫光禄大夫,勋上柱国,爵开国公,食邑四千四百户、实封九百户。
公为儿时,上在东宫,真宗命公侍研席,上尤亲爱,尝解方玉带赐之。稍长,出入宫禁,礼如家人。虽燕见,语不及私,数为上陈朝廷阙失,开说古今治乱,多所补益,退而未尝言。公既薨,得其遗稿之未上者,言宗室事甚详,其余不传。
公少自勉励,见士大夫有失节废义者辄叹曰:“士起寒苦,以学行自名,至牵利欲,遂亡其所守,况骄佚易习,而生长富贵间邪!”故常惕然痛自刮磨,思立名节。闻一善士,倾身下之,而贤士大夫亦乐与之游。以此多得名誉。
方大长公主在时,数欲求外官以自效,不可得。久之,出知冀州,为政循法度,检身束下,民以不扰,岁满召还。初在冀,捕妖人李校,校穷,自经死,验得实矣。后贝州妖贼王则闭城叛,声言校在以惑众,公坐贬官。已而则诛,城开无李校者,乃还公防御使。又知郓州,安抚京东之西路。是岁,京东水灾,民饥流亡,公为治室庐,发仓廪,而流人至者如归,咸赖以全活。置弓手马,教其马门,皆如精兵。治汶阳堤百余里,郓人遂无水患。又知澶州,发军吏之奸者去之,流其尤者于远方,然后明军籍,均其劳逸,军中称平,而畏其法。始下令捕盗,有登邻屋取一杓者,遽置之法,以徇于市,曰:“是固足以信吾令。”由是盗贼屏息。公虽以公主子,自少居京师,常领职事,其在三班院尤为称职。三班掌诸使臣功过黜陟,而主者皆显官自重,或贵家子食俸廪而已,吏得因依为奸,而职废久不省。至公,始躬治簿书,考核虚核实,尝罚必当,后人多遵用其法。及出为三州,又皆有治状。故虽享年不永,不究其所施,而士君子皆知其非安于富贵者也,及闻其丧也,莫不痛惜焉。公自为镇潼留后,十年不迁。上以其久也,以为宁远军节度使,公恳辞不拜。及其薨也,遂赠感德军节度使。
公享年四十有八。娶郭氏,封仁寿郡君,先公九年卒,赠太原郡夫人,西京左藏库使、昌州团练使中和之女。子男五人:长曰诜,供备库副使;次曰、曰询,皆右侍禁;次曰谆、曰,尚幼。女四人:长适皇侄、右屯卫大将军、吉州团练使、建安郡公宗保,早卒;次适秘书丞夏倚;次适皇侄、左领军卫大将军宗景;次适皇侄孙、右监门卫将军世逸。
公平生尝语其子弟曰:“吾蒙国厚恩,未有以报。吾且死,宜有遗言:毋因以求恩泽。”及其薨也,其家如其言。铭曰:
允矣和文,惟时显人。蔚有士誉,匪矜帝姻。赍其子孙,列爵启国。惟公承之,克似其德。士起寒家,骄于满盈。纷其利欲,败节堕名。公生盛族,赫奕高明。都尉之子,天子之甥。惟谨惟恭,其色不懈。闻善如贪,在得思戒。间亦宴见,忠言告猷。学而从政,有惠三州。享其多美,独不遐年。高旌巨节,以贲于泉。曷又赠之?金附蝉。宠渥名荣,惟有其实。刻诗同藏,其固其密。
【尚书刑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兼侍读赠右谏议大夫孙公墓志铭〈嘉五年〉】
公讳甫,字之翰,许州阳翟人也。初举进士,天圣五年得同学究出身,为蔡州汝阳县主簿。八年,再举进士及第,为华州观察推官。转运使李荐其材,迁大理寺丞、知绛州翼城县。故丞相杜祁公与皆以清节自高,尤难于取士,闻公所荐也,数招致之,一见大喜。已而祁公自御史中丞拜枢密直学士、知永兴军,辟公司录,凡事之繁猥者一以委之。公叹曰:“待我以此,可以去矣。”祁公为谢,顾事非他吏不能者,不敢烦公。公乃从容为陈当世之务,所以缓急先后施设之宜,又多荐士之贤而在下者,于是祁公自以为得益友。岁满,知彭州永昌县,监益州交子务,再迁太常博士。祁公为枢密副使,荐于朝,得秘阁校理。
是时,诸将兵讨灵夏,久无功。天下骚动,盗贼数入州县,杀吏卒,吏多失职而民弊矣。天子方锐意更用二三大臣,乃极选一时知名士,增置谏员,使补阙失,公以右正言居谏院。上好纳谏诤,未尝罪言者,而至言宫禁事,他人犹须委曲开讽,而公独曰:“所谓后者,正嫡也,其余皆犹婢尔。贵贱有等,用物不宜过僭。自古宠女色,初不制而后不能制者,其祸不可悔。”上曰:“用物在有司,吾恨不知尔。”公曰:“世谓谏臣耳目官,所以达不知也。若所谓前世女祸者,载在书史,陛下可自知也。”上深嘉纳之。保州兵变前,有告者,大臣不时发之。公因力言枢密使、副当得罪,使,乃杜祁公也。边将刘沪城水洛于渭州,部署尹洙以沪违节度,将诛之。大臣稍主洙议,公以谓水洛通秦、渭,于国家利,沪不可罪。由是罢洙而释沪。洙,公平生所善者也。公在谏院,所言补益尤多,是三者,其一人所难言,其二人所难处者。其后言宰相以某事当去者,上亟为罢之,因以陈执中为参知政事,公又言执中不可用。由是上难之,公遂求解职。于是小人不便大臣执政,而朋党之论起,二三公相继去位。公亦在论中,而辨诤愈切,不自疑。由是罢谏职,以右司谏知邓州,徙知安州,历江南、两浙转运使,再迁兵部员外郎,改直史馆、知陕府,又徙晋州、河东转运使。
公素羸,性淡然寡所好欲,恂恂似不能言,而内劲果,遇事精明。议者谓公道德文学,宜在朝廷备顾问,而钱谷刀笔非其职,然公处之益办,至临疑狱滞讼,常立得其情。大贼张海、郭貌山攻劫商、邓,新破南阳、顺阳。公安辑有方,常曰:“教民知战,古法也。”乃亲阅县弓手,教之击射坐作,皆为精兵,盗贼为息。陕当东西冲,吏苦厨传,而前为守者顾毁誉,不能有所损。至公,痛裁节之,过客畏其清,初无所望,而亦莫之毁也。陕人赖以纾,后遂以为法。其为转运使,所至州县,视其职事修废,察其民乐否,以此升黜官吏,而不纳毁誉。遇下虽严而不害。其在两浙,范文正公守杭州,以大臣或便宜行事。公曰:“范公,贵臣也。吾屈于此,则不得伸于彼矣。”由是一切绳以法,而常以监司自处。范公遇公无倦色,及退而不能无恨;公遇范公不少下,然退而未尝不称其贤也。自河东召为度支副使,勤其职,不能为劳,已而得疾。嘉元年,迁刑部郎中、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不行。疾少间,乃留侍读。
公博学强记,尤喜言唐事,能详其君臣行事本末,以推见当时治乱,每为人说,如其身履其间,而听者晓然如目见。故学者以谓终岁读史,不如一日闻公论也。所著《唐史记》七十五卷,论议宏赡。书未及成,以嘉二年正月戊戌卒于家,享年六十。公既卒,诏取其书,藏于秘府。赠右谏议大夫。又有文集七卷。
公喜接士,务扬人善。所得俸廪,多所施与。抚诸孤儿,教育如己子。
曾祖讳恕,博州堂邑主簿。祖讳贲,尚书库部员外郎。考讳从革,不仕,以公贵,累赠都官郎中。母曰长安县太君李氏。娶程氏,寿昌县君。子三人:长曰宜,滑州节度推官;次曰实、曰,皆将作监主簿。女三人,一适将作监主簿程著,余皆早亡。以五年七月丁酉,葬公于阳翟县旧学乡坞头村之北原。铭曰:
惟学而知方,以行其义;惟简而无欲,以遂其刚。力虽弱兮志则强,积之厚兮发也光。仁宜寿兮奄以藏。有深其泉兮有崇其冈,永安其固兮百世无伤。
【梅圣俞墓志铭〈嘉六年〉】
嘉五年,京师大疫,四月乙亥,圣俞得疾,卧城东汴阳坊。明日,朝之贤士大夫往问疾者,驺呼属路不绝。城东之人,市者废,行者不得往来,咸惊顾相语曰:“兹坊所居大人谁邪?何致客之多也!”居八日癸未,圣俞卒。于是贤士大夫又走吊哭如前日益多,而其尤亲且旧者相与聚而谋其后事,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赙恤其家。粤六月甲申,其孤增载其柩南归,以明年正月丁丑葬于某所。
圣俞,字也,其名尧臣,姓梅氏,宣州宣城人也。自其家世颇能诗,而从父询以仕显,至圣俞遂以诗闻。自武夫、贵戚、童儿、野叟,皆能道其名字,虽妄愚人不能知诗义者,直曰此世所贵也,吾能得之,用以自矜。故求者日踵门,而圣俞诗遂行天下。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刻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以圣。其应于人者多,故辞非一体,至于他文章皆可喜,非如唐诸子号诗人者僻固而狭陋也。
圣俞为人仁厚乐易,未尝忤于物,至其穷愁感愤,有所骂讥笑谑,一发于诗,然用以为欢,而不怨怼,可谓君子者也。初在河南,王文康公见其文,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其后大臣屡荐宜在馆阁,尝一召试,赐进士出身,余辄不报。嘉元年,翰林学士赵概等十余人列言于朝曰:梅某经行修明,愿得留与国子诸生讲论道德,作为雅颂,以歌咏圣化。乃得国子监直讲。三年冬,袷于太庙,御史中丞韩绛言天子且亲祠,当更制乐章以荐祖考,惟梅某为宜,亦不报。
圣俞初以从父荫补太庙斋郎,历桐城、河南、河阳三县主簿,以德兴县令知建德县,又知襄城县,监湖州盐税,签署忠武、镇安两军节度判官,监永济仓,国子监直讲,累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尝奏其所撰《唐载》二十六卷,多补正旧史阙缪。乃命编修《唐书》,书成,未奏而卒,享年五十有九。
曾祖讳远,祖讳邈,皆不仕。父讳让,太子中舍致仕,赠职方郎中。母曰仙游县太君束氏,又曰清河县太君张氏。初聚谢氏,封南阳县君。再娶刁氏,封某县君。子男五人,曰增、曰墀、曰、曰龟儿,一早卒。女二人,长适太庙斋郎薛通,次尚幼。
圣俞学长于《毛氏诗》,为《小传》二十卷,其文集四十卷,注《孙子十三篇》。余尝论其诗曰:“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盖非诗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圣俞以为知言。铭曰:
不戚其穷,不困其鸣。不踬于艰,不履于倾。养其和平,以发阙声。震越浑,众听以惊。以扬其清,以播其英。以成其名,以告诸冥。
?
●卷三十四·居士集卷三十四
◎墓志五首
【江邻几墓志铭〈嘉六年〉】
君讳休复,字邻几。其为人外若简旷,而内行修饬,不妄动于利欲。其强学博览,无所不通,而不以矜人,至有问辄应,虽好辩者不能穷也,已则默若不能言者。其为文章淳雅,尤长于诗,淡泊闲远,往往造人之不至。善隶书,喜琴、奕、饮酒。与人交,久而益笃。孝于宗族,事孀姑如母。天圣中,与尹师鲁、苏子美游,知名当时。
举进士及第,调蓝山尉,骑驴赴官,每据鞍读书,至迷失道,家人求得之,乃觉。历信、潞二州司法参军,又举书判拔萃,改大理寺丞,知长葛县事,通判阆州。以母丧去职,服除,知天长县事,迁殿中丞。又以父忧终丧。献其所著书,召试,充集贤校理,判尚书刑部。当庆历时,小人不便大臣执政者,欲累以事去之。君友苏子美,杜丞相婿也,以祠神会饮得罪,一时知名士皆被逐。君坐落职,监蔡州商税。久之,知奉符县事,改太常博士、能判睦州,徙庐州,复得集贤校理,判吏部南曹、登闻检院,为群牧判官,出知同州,提点陕西路刑狱,入判三司盐铁勾院,修起居注,累迁刑部郎中。君于治人,则曰:“为政所以安民也,无扰之而已。”故所至,民乐其简易。至辨疑折狱,则或权以术,举无不得,而不常用,亦不自以为能也。
君所著书,号《唐宜鉴》十五卷,《春秋世论》三十卷,文集二十卷。又作《神告》一篇,言皇嗣事,以谓皇嗣,国大事也,臣子以为嫌而难言,或言而不见纳,故假神告祖宗之意,务为深切,冀以感悟。又尝言昭宪太后杜氏子孙宜录用。故翰林学士刘筠无后,而官没其资,宜为立后,还其资,刘氏得不绝。君之论议颇多,凡与其游者,莫不称其贤,而在上位者久未之用也。自其修起居注,士大夫始相庆,以为在上者知将用之矣,而用君者亦方自以为得,而君亡矣。呜呼,岂非其命哉!
君以嘉五年四月乙亥,以疾终于京师,即以其年六月庚申,葬于某所。君享年五十有六。方其亡恙时,为理命数百言,已而疾且革,其子问所欲言,曰:“吾已著之矣。”遂不复言。
曾祖讳浚,殿中丞,赠驾部员外郎;妣李氏,始平县太君。祖讳日新,驾部员外郎,赠太仆少卿;妣孙氏,富阳县太君。考讳中古,太常博士,赠工部侍郎;妣张氏,仁寿县太君。夫人夏侯氏,永安县君,金部郎中之女,先君数月卒。子男三人:长曰懋简,并州司户参军;次曰懋相,太庙斋郎;次曰懋迪。女三人,长适秘书丞钱衮,余尚幼。君姓江氏,开封陈留人也。自汉阳侯德,居于陈留之圉城,其后子孙分散,而君世至今居圉城不去。自高祖而上七世,葬圉南夏冈;由大王父而下三世,乃葬阳夏。铭曰:
彼驰而我后,彼取而我不。岂用力者好先,而知命者不苟。嗟吾邻几兮,卒以不偶。举世之随兮,君子之守。众人所亡兮,君子之有。其失一世兮,其存不朽。惟其自以为得兮,吾将谁咎?
【尚书工部郎中欧阳公墓志铭〈嘉二年〉】
欧阳氏世为庐陵人,庐陵于五代时属伪吴,故欧阳氏在五代无闻者。淳化三年,修仲父府君始以进士中乙科,其后为御史,有能名。
真宗尝自择御史,府君以秘书丞见。见者数人皆进,自称荐,惟恐不用。府君独立墀下,无所说。明日,拜监察御史。中丞王嗣宗指曰:“是独立墀下者,真御史也。”绛州守齐化基犯法,制劾其事。化基,嗣宗素所恶者,讽之,欲使蔓其狱。府君曰:“如诏而已。”嗣宗怒,及狱上奏,用他吏覆之,索其家,得铜器十数。府君坐鞫狱不尽,免官。明年,复得御史,监蕲州税。又明年,迁殿中侍御史、左巡使。居二岁,奏事殿中,真宗识之,劳曰:“御史久矣,亦劳乎!”问何所欲,府君谢不任职而已。后数日,真宗语宰相与转运,使宰相疑其有求而不先白己,对以员无阙。复使与一大郡,宰相召至中书,问御史家何在?欲郡孰为便?对曰:“无不便。”宰相怒,与海州,又移睦州。
天禧元年,入迁侍御史。二年,出知泗州。先是,京师岁旱,有浮图人断臂祷雨,官为起寺于龟山,自京师王公大臣皆礼下之,其势倾动四方。又诱民男女投淮水死,曰:“佛之法,用此得大利。而愚民岁死淮水者几百人。至其临溺时,用其徒唱呼前后,拥之以入,至有自悔欲走者,叫号不得免。府君闻之,惊曰:“害有大于此邪!”尽捕其徒,诘其奸民,诛数人,遣还乡里者数百人,遂毁其寺。
入转尚书司封员外郎、三司户部判官。六年,为广南东路转运使。前为使者以市舶物代俸钱,其利三倍。府君叹曰:“利岂吾欲邪!”使直以钱为俸。今上即位,就转工部郎中,秩满,以一弊舟还,无一海上物。归朝,赐金紫,为两浙路转运使,以足疾求知江州。天圣四年,又求分司,未得命,以其年二月某日卒于江州之廨,享年六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所。
曾祖讳某。祖讳某,伪唐吉州军事判官。父讳某,伪唐屯田员外郎。娶米朱氏,封金坛县君,先府君以卒。嗣子鉴,为右侍禁、武昌巡检。女二人,长适某,次未嫁。
府君讳载,字则之。性方直严谨,治身俭薄,简言语,为政务清净。平居敛色而坐,如对大宾,终日不少懈弛,人用惮之。荐举下吏,人未尝知,后有知者来谢,皆拒不纳。所至官舍,未尝窥园圃,至果烂堕地,家人无敢取者,其清如此。铭曰:
唐隳盗猖,土裂四方。钟氏于洪,入州自王。传死子时,败臣于杨。自梁迄周,庐陵伪帮。欧阳是家,世以不章。违命之侯,庐陵王土。欧阳有闻,始我仲父。以贡中科,来者继武。仲父之材,御史其能。廉清俭恭,直躬以行。铭以藏之,子孙之承。
【徂徕石先生墓志铭〈治平二年〉】
徂徕先生姓石氏,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也。徂徕鲁东山,而先生非隐者也,其仕尝位于朝矣,鲁之人不称其官而称其德,以为徂徕鲁之望,先生鲁人之所尊,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德之称,曰徂徕先生者,鲁人之志也。
先生貌厚而气完,学笃而志大,虽在畎亩,不忘天下忧。以谓时无不可为,为之无不至,不在其位,则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于天下,不必出乎己;吾言不用,虽获祸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发愤,作为文章,极陈古今治乱成败,以指切当世,贤愚善恶,是是非非,无所讳忌。世俗颇骇其言,由是谤议喧然,而小人尤嫉恶之,相与出力必挤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变,曰:“吾道固如是,吾勇过孟轲矣。”不幸遇疾以卒。既卒,而奸人有欲以奇祸中伤大臣者,犹指先生以起事,谓其诈死而北走契丹矣,请发棺以验。赖天子仁圣,察其诬,得不发棺,而保全其妻子。
先生世为农家,父讳丙,始以仕进,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年二十六,举进士甲科,为郓州观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台辟主簿,未至,以上书论赦,罢不召。秩满,迁某军节度掌书记,代其父官于蜀,为嘉州军事判官。丁内外艰去官,垢面跣足,躬耕徂徕之下,葬其五世未葬者七十丧。服除,召入国子监直讲。是时,兵讨元昊久无功,海内重困。天子奋然思欲振起威德,而进退二三大臣,增置谏官御史,所以求治之意甚锐。先生跃然喜曰:“此盛事也,雅颂吾职,其可已乎!”乃作《庆历圣德诗》,以褒贬大臣,分别邪正,累数百言。诗出,太山孙明复曰:“子祸始于此矣。”明复,先生之师友也。其后所谓奸人作奇祸者,乃诗之所斥也。
先生自闲居租徕,后官于南京,常以经术教授。及在太常,益以师道自居,门人弟子从之者甚众,太学之兴,自先生始。其所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卷,曰某集者若干卷。其斥佛、老、时文,则有《怪说》、《中国论》,曰去此三者,然后可以有为。其戒奸臣、宦女,则有《唐鉴》,曰吾非为一世监也。其余喜怒哀乐,必见于文。其辞博辩雄伟,而忧思深远。其为言曰:“学者,学为仁义也。惟忠能忘其身,信笃于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于己,赤以是教于人,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扬雄、韩愈氏者,未尝一日不诵于口。思与天下之士,皆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亦未尝一日少忘于心。至其违世惊众,人或笑之,则曰:‘吾非狂痴者也。’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推其用心而哀其志。”
先生直讲岁余,杜祁公荐之天子,拜太子中允。今丞相韩公又荐之,乃直集贤院。又岁余,始去太学,通判濮州。方待次于徂徕,以庆历五年七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四十有一。友人庐陵欧阳修哭之以诗,以谓待彼谤焰熄,然后先生之道明矣。先生既殁,妻子冻馁不自胜,今丞相韩公与河阳富公分俸买田以活之。后二十一年,其家始克葬先生于某所。将葬,其子师讷与其门人姜潜、杜默、徐遁等来告曰:“谤焰熄矣,可以发先生之光矣,敢请铭。”某曰:“吾诗不云乎‘子道自能久’也,何必吾铭?”遁等曰:“虽然,鲁人之欲也。”乃为之铭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