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集 - 第 201 页/共 203 页

是岁修甫三十岁,年少激昂慷慨,其事之中节与否,虽未知孔、颜处此当何如,然而凛凛正气,可薄日月也。时修筮仕才五年,为京职才一年余,未熟中朝大官老于事之情态语言大抵如此,千古一辙,于是少所见多所怪,而有是书。至今传高若讷不复知人间羞耻事也,人固有幸不幸欤。   【与尹师鲁第一书】   此修遗书责谏官高若讷,以书闻,遂落馆职,责授夷陵令。尹洙同时贬逐,有书问修,而修答之也。较韩愈潮州谢表,柳宗元与萧亻免等书,可谓不觉前贤畏后生矣。   【答范龙图辞辟命书】   按史:修为馆阁校勘,范仲淹以言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修贻书责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稍移乾德令,武成节度判官。范仲淹使陕西,辟掌书记,修笑而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此即其辞辟命书。修之自洁其身不苟进取如此。   【与石推官第一书】   按公操即石守道,为国子直讲,为文指切当时无所讳忌。杜衍、韩琦荐擢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会吕夷简罢相,夏竦夺枢密使。章得象、晏殊、贾昌朝、范仲淹、富弼及琦同时执政,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并为谏官。介喜曰:“此盛事也,歌颂吾职,其可已乎!”作《庆历圣德诗》,有曰:“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脱。”其言大奸,盖指竦也。竦衔介甚,并欲陷富弼,令婢学介书,伪作介为弼撰废立诏草。会介死,竦言介诈死,北走契丹,请发棺以验,赖杜衍得免斫棺。介盖狂士,修借八法一端,极尽忠告之谊,以消其好异自喜之心,可谓良友矣。竦令婢子学得介书,岂非以介书绝怪异转,易以仿佛其迹邪?可为好异之戒矣!   【答宋咸书】   六经如日。日或午蔽于云、夜入于地而不得,谓天壤间有一刻无日也。经虽遭焚被禁、解谬语讹而不得,谓人心中有一时无经也。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尧、舜与人同耳,虽圣远言湮,而果有得于同天地合万物之人心,自然有合于数千载以上不传之遗旨。是故学士大夫,果能身体力行,讲明而切究之,有所述说,皆足以俟百世以下之圣人而折衷也。若夫党同妒异,僻守一家之言,自用师心,乐著井蛙之见,则虽使六经具在,而圣人之微言奥义日诵于口,而不能入于其心矣。况出区区汉儒之补苴罅漏,宋儒之张皇幽渺,绝非周公、孔子之全文,而又奚校焉?   【与刁景纯学士书】   修年二十二,谒学士胥偃于汉阳。偃大奇之,留置门下,许以女妻之,携以如京师。阅二年,而登甲科。其明年,乃亲迎。逾二年,而胥氏卒。景三年,修年三十,落职为峡州夷陵县令。明年,移乾德县令。逾一年,为宝元二年,复旧官,权成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乃自乾德奉母待次于南阳。而闻胥偃之卒,作此书与所知刁景纯也。   【与乐秀才第一书】   “天在山中,《大畜》。”孔颖达《正义》谓实无此象,假设此义。然孔子曰“象也者,像也”。空言无实之名,何象之有?夫仰而观天,苍苍焉而已矣,御飞龙而至苍苍之所,其上之苍苍仍若是也,则苍苍者不可以语天之实也。惟风雨云雷之属为天所降者,从以究其所降之方,则曰天在焉可也。而山之为物,能出云为风雨,则天之在山中必矣,岂曰实无象哉?莫大于天而山能畜之,上下千万年,纵横数万里,而心能识之。昔人有问芥子纳须弥之义,或答以心如椰子大能读万卷书者。是即天在山中之象也。文王曰“不家食吉”。盖君子之于仕也,行其义也。欲行义,必先集义。万事万物莫不有义,诚备集之,而后能行义,则可与治天下国家矣。故“不家食吉”,使于此,未“大畜”焉。而食君之禄,是诗人所刺硕鼠之食苗也。行固如是,言胡不然?行以治一时,言以教万世一也。孔子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畜其德,则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无所不可,于此未“大畜”焉。而强为文辞,是《曲礼》所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也。   【与张秀才第二书】   唐、虞、三代间事不见于六经,四子之论说者,具不可信。信之则其心如镜之有滓焉,以之照万事,当滓之处,必不能以明。孟子所谓:“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修此书,不特为文字者所宜熟读深思也,与《帝王世次图序》参观益明。   【帝王世次图后序】   修平生于古人书,不轻訾议,至其灼见刺谬,则反复申明,以诏后世,又不惮缕间。尝论之马迁上下千百年以成《史记》,而班固讥其是非颇谬于圣人。迄今考其书,其所褒贬盖多微辞,所以讥切当世,语南意北,使读者自得之,未尝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又何以据其文而讥其谬也?特所编次,多据战国、秦汉间处士游谈不经之说,杂入孔子论定之六经,使金莫辨,泾渭不分,则其所蔽耳。《公羊传》曰:“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事隔数世,不能以无讹谬,虽《左氏传》犹或未免,况其他乎?如《史记》载卫公子、寿争死,乃据《左传》、《诗传》之文,谓卫宣公纳之妻生寿及朔,朔与宣姜诉于公,公令之齐,使贼先待于隘而杀之。寿窃其节以先,至争死,贼并杀之。先儒信之无疑者。乃考其年代,则宣公十八年纳之妻,而十九年宣公死。然则所谓寿者、朔者,虽孪生,亦俱未周ㄧ,安得有诉、争死之事乎?不特《左氏传》可疑,即二子乘舟之诗,亦不知何为作也。如是者不可枚举,聊附记其一端,使后世知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之为至论也。   【诗谱补亡后序】   修《与宋咸书》谓“经非一世之书,其传之谬非一日之失,其刊正补缉亦非一人之所能。使学者各极其所见,而明者择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虽未能复六经于无失,然聚众善以补缉之,庶几不至于大谬,可以俟圣人之复生”。又《与徐无党书》谓“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汩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合之此序,三者虽若语相抵牾,而实如五味之相和,可见修于六经潜心自得之趣,而亦可为后世学人治经之法也。   【韵总序】   字学所系甚小,然韩愈云“凡为文,宜略识字”,固亦不得而略也。既有声形曲直毫厘之别,则必有音响清浊相生之类,五方言语风俗各殊,莫可究诘,然必有统宗会元之处焉。先儒谓声较色、味、臭,止得其半,盖三者俱兼阴阳,独声止阳数。《记》曰“凡声阳也”,故至于阴则不能行,理固然矣。然其不能行处,即是无声。而无声之所从来,必有有声者以为对,其对为何声,则反而求之于此,虽无声而不异有声也。梵书有华严字母,能统万类之声而一一区别之,僧鉴聿其精于是者欤!   【送王圣纪赴扶风主簿序】   秦二世时,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向,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谒者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二世怒,下吏。后使者至,上问,对曰:“群盗,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上悦。及阎乐至望夷宫,射及幄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惶扰不斗。旁有一宦者侍不敢去,二世谓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嗟夫!古先哲王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夫人情莫不好誉而恶毁,古先哲王亦人尔,必欲尽小人怨汝詈汝之声交至于耳,且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不啻不敢含怒,岂非布衣之所不能堪者哉!凡以位愈高则蔽愈众且远,或望风而战栗,或望风而希旨,以其一喜则万利集,一怒则万苦聚,人安得不惟喜之冀而唯怒之惧?于是有可以得喜者无不为也,有可以得怒者无不避也。是故下愈巧而上愈暗,下愈党而上愈孤,上孤且暗,则百姓无可告诉,而小人在位愈益得志,社稷危于累卵,若秦二世矣。《易》曰“丰其屋,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此之谓也。夫秦二世者,与桀、纣比踪者也。后世人主言及二世事,则曰是安得复见于今也?今观修所言,乃宋仁宗时事,仁宗之与二世,相去天渊,不可以道里计,而一有惧民幸水旱因缘得免租之见,则畿内之近,民有灾而不得闻,遣吏四出,而归言无灾者十七八矣。仁宗虽终不为二世,而秦时谒者何难复生于景间哉?人主奈何不惧惧之,若何曰谨好恶而己矣!   【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   此篇与《丰乐亭记》同义。俯仰百年间,想创业之艰难,识治平之有由,抚安乐之适时,惧危亡之不戒,期全孝于抒忠,畏失义而离道,种种具流露于意言之表。   【送杨序】   古之善言琴者,惟韩退之《听颖师弹琴》诗,然未免三分琵琶七分筝之诮。若此文与枚乘《七发》中“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一篇,便真有琴声出于纸上。   【送王陶序】   王陶为御史,力攻富弼,其人正子贡所恶以不孙为勇、以讦为直者欤?修于其筮仕时,为述大《易》刚德之善以戒之,盖早有以识其心也。其言“君子之用刚也,有渐而不失其时,又不独任,必以政、以礼、以说、以和而济之,诚有得”。夫“天德不为首”之旨,先圣之微言大义具于此矣。虽然,若王陶者,何足以语!此党小人,害君子,正是阴柔,非刚也,所为恶积而不可掩者也。若夫壮趾、壮<九页>,犹君子也,公私善恶之不同,由其发心之始已如秦、越焉。若王陶者,拟之于《易》,其为“羸豕孚躅”乎?   【问进士策一】   修言用《周礼》以致乱者王莽、后周。而王安石之乱宋,即在同时,修为策问已见其端而为是说耶?抑偶言耶?修知贡举时,安石之祸未炽也。《周礼》一书,宋儒终不敢直以为非周公所作。或言王莽时,刘歆伪撰篇章篡入之以媚新室,俾其虐政,若出周公之旧典者,而礼家以为不可。今观修文,核计六官之属五万余人,而无员额者尚不在内,乃欲以千里之地供其禄糈,则实势所必无矣。顾修所疑,犹为举其小而遗其大也。夫圣人之治天下,养人为大。《书》曰“厚生”,《易》曰“损上益下”,《诗》刺“苌楚”,《春秋》讥“税亩”,孔子曰“富之”,孟子曰“薄税敛”,《大学》曰“财聚则民散”,凡六经、四子之书,所以教万世之帝王、公卿、大夫,至于师长、百执事者,莫此为先焉。盖天生贵者所以养贱者也,天生富者所以养贫者也,此天地之性也。圣贤之所以为圣贤,由欲利民也;经书之所以为经书,由欲垂利民之典则于万世也。今观《周礼》司市、质人、廛人、肆长、泉府、司门、司关、山虞、林衡、川衡、泽虞、迹人、B3人、角人、羽人、掌葛、掌染、掌荼、掌蜃之属,举市廛门关山林川泽所有鸟兽鱼鳖草木玉石一切货贿之属,莫不设厉禁而尽征之。入市有税,入门有税,入关有税,避而不入即没入之,地所从产又官守而以时入之,甚至民有称贷又官取其息,不如禁者执而诛罚之。如是,则天之所生,地之所长,人之所养,俱入朝廷,不留一丝毫之遗利以与民矣。虽王莽之虐,恐其力亦不能悉如书中之所载,以尽行其厉民之事也,而谓周公为之乎?若夫有天地而后有万物,有万物而后有男女,有男女而后有夫妇。《中庸》曰“造端乎夫妇”,夫妇诚人道之始也。今《周礼·媒氏》曰“中春之月,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又曰“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如是,则是设之官,立之禁,驱天下女子之未有夫者必奔,而夫死者必嫁也。诚何心哉!其他琐细不具论,即此二大端,在上者虽有《关雎》、《麟趾》之意,又如之何其可行邪?由此观之,即使周公果有是书,亦已不传于后世。孟子不云乎“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岂孟子时已无其籍,而今日犹有全书邪?纵使尚有断简残编之没于莽秽榛杂中者,非圣人复起,其孰能辨之?然则或谓刘歆媚莽所作者,似亦十得六七也。   【问进士策】   学校之教不逮于古,而取士无长策矣。其上下交相失之故,具见于篇,盖千古贤君志士之所同慨也。   【泰誓论】   乍读斯论,一则曰“妄说”,再则曰“妄说”,更三四称而不止,若言之无文者,绎思之,而后知其用意也。《无逸》曰“文王受命惟中身”,盖由武王已得天下之后而推本言之耳。周公若曰当文王之中年,已可朝诸侯,有天下,而不改臣节,文王所以为至德也,文王非不能得天下而必待武王也。孔子亦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后世不察,转因“受命惟中身一语”,而谓文王有灭商之心,且显叛商之迹,推其年岁,当在戡黎之时。遂谓其时西伯称王改元,武王本文王之志以伐商,即位不改元,而于泰誓之十有三年。缪解纷纭,曹操、司马懿遂有吾其为周文王之语,经之不明人伦之大患。修既确见其妄辞,而辟之应不遗余力,故不惜言重辞,复为斩斩之辞,凡以明人伦云尔。   【本论】   此文切中宋仁宗时政事之失。汉之不复于三代,人每为文、景叹,宋之遽衰于神、哲,人亦每为仁、英惜。盖国无人焉,孰与为理!此《雅》诗所以颂美人君,必以贤才众多为辞。盖国家之福,天地之祥,诚莫大乎此也!   【为君难论上下】   《为君难论》分著用人、听言之难,故作上下二篇,实一首也。   【岘山亭记】   修言羊叔子、杜武库“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盖谓二人之意非沾沾诩诩自喜,直自以为功烈犹卑不足传后,而恐其磨灭云尔。此修厚待古人处,而所以勖史中辉者已在言外。虽然,亦未可谓羊、杜之意不如修所云也。凡人急功近名,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岂必不胜于人而取于人哉?而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往往及身而败,又安能死而益明、久而愈光?惟实有立于天地而被于万民,则其存也,常自然不足蒿目焉,而莫副所愿。及其亡也,其所立与所被乃耿耿不磨,出于其人平时意料之外。古语云“鼠忘壁,壁不忘鼠”,谓其实有穴在也。善固如此,恶胡不然?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疾没世而名不称,则必其未没之尽其实也明矣。名者,实之宾也。岂曰吾将为宾乎?岂曰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图目前之ピ赫,如彼槿荣昼炕而宵聂乎?   【丰乐亭记】   按林希元曰:此篇专归功于上之功德。第一节称叙滁之景以为亭,第二节论滁为干戈用武之地,第三节论圣宋平定之事,第四节论民生丰乐皆上之功德,第五节论滁人立亭共享丰年之乐,第六节论宣上谕以与民同乐所以名亭。希元于此文,脉络善为分疏矣,若修言外之意,顾未及之也。尝考唐末、五代干戈纷争,生民荼苦备矣。宋兴,削平天下,斩其蓬蒿藜藿而养以雨风。至于仁宗,犹天下之母焉,一以柔道滋培和气,一时四海宴清,人民欢乐。然而名实亦少混焉,武备亦少弛焉。文恬武嬉,积日阅考以取卿相者,多席祖宗太平余业几及百年,百姓长子养孙不见兵革于斯时也,在《易》之《丰》所谓“日中”者也。君子见微而知彰,修所以一则曰“幸其民乐岁之丰成”,再则曰“幸生无事之时”,岂非深危夫斯世斯民之不能长久其幸者哉!至于神宗,“日中则昃”,于是言利之臣进,而天下十室九空,边疆之衅开,而西北肝脑涂地。迨至金人长驱直入,王业偏安,而滁乃复为用武之地矣。然则斯文也,有《蟋蟀》风诗之意焉,所以诏天下万世以居安思危者,旨深哉!   又按《宋史》,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以党议罢去,修疏救,指斥群邪。于是其党益恨,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其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此文修治滁日所作也,其言温厚和平,足征城府中了无他物,君子哉!首言“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盖其时难始平也。   【醉翁亭记】   苏轼作《醉翁操》,其序曰:“琅邪幽谷,山水奇丽,泉鸣空涧,若中音会。醉翁喜之,把酒临听,辄欣然忘归。既去十余年,好奇之士沈遵闻之往游,以琴写其声,曰《醉翁操》,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知琴者以为绝伦。然有其声而无其辞,翁虽为作歌,而与琴声不合。又依楚辞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辞以制曲,虽粗合均度,而琴声为辞所绳约,非天成也。后三十余年,翁既捐馆舍,而遵亦没久矣。有庐山玉涧道人崔闲,特妙于琴,恨此曲之无辞,乃谱其声,而请于东坡居士以补之云。”其辞曰:“琅然,清圜,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相传崔闲按琴而鼓,东坡援笔而书,曲止辞尽,而宫商谐畅,长短恰宜,为一时胜事。前人每叹此记为欧阳绝作,间尝熟玩其辞,要亦无关理道,而通篇以“也”字断句,更何足奇?乃前人推重如此者,盖天机畅则律吕自调,文中亦具有琴焉,故非他作之所可并也。况修之在滁,乃蒙被垢污而遭谪贬,常人之所不能堪,而君子亦不能无动心者,乃其于文萧然自远如此,是其深造自得之功发于心声而不可强者也。   【偃虹堤记】   朝廷欲为大作以利民生,往往因之有二蠹。一者利蠹不顾民之利病,而惟上意之视,借以固宠加秩而不问其他。又或赖其金钱出纳以为家肥上,所作无已,则其利亦无已。一者名蠹不考古今之宜,而弃天地之性,钓奇立异,以为己名。方自谓能为振古未有之事,而不知古人之所不为者之必不可以为。有是二蠹,则朝廷有利民之心,每转为病民之事。逮其事之已成,则外黄徐子所为啜汁者众,缘藤附茑,实繁有徒,有一以为不然,则群起挫之,指为挠国。是民不见利而惟被其累,虽愁苦呻吟而终莫彻于上听,久之而病民者深,遂以病国甚矣。夫三代以下,人才不振,匪特害民之事不可为,而利民之事亦难为也。孰能谋之审,虑之熟,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如滕子春之为者乎!范仲淹《岳阳楼记》曰:子京为巴陵郡,其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然则此所为偃虹堤者,殆亦其一事欤?士大夫为百姓立命,为国立业,本非为己身家。而然使有一丝毫名利之念淆其间,则源之不清,流千里而犹浊,汲者、饮者并受其祸。《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食之不渫,安足福哉?夫所为渫者,岂止不贪财贿之谓?夫耗帑肥家,似为最下矣,然计短迹污,人之所恶,易于发露,其害浅。希上旨以钓爵位,稍深矣,而无赫赫名,事不成,则主易悟,犹浅也。若夫假经术以文其奸,取令名以高其势,若似乎所欲利者国与民,而非有他,虽拨本害枝,而千载而下,论其人犹将疑信参半者,是最大蠹也,王安石是已。安石未相,欧阳修亦尝荐其可以为相矣。皋陶曰“在知人”,而禹曰“惟帝其难之”,圣人之言所以为万世法鉴哉!   【王彦章画像记】   《易》曰:“硕果不食。”说者谓剥穷上反下如木,虽本槁枝凋而末有硕果,则落地复生,本枝复肖其旧也。五代之世,君臣之义可谓剥之尽矣。而彦章为梁纯臣,其硕果欤?或曰朱温者唐之贼也,彦章事梁,复何义之?明曰此,正所为本槁枝凋之硕果也。木无生理,而果则有生心。且舜、禹既曰孝矣,彦章岂非忠?夫元载之妻,奚害其为烈妇欤?欧阳修既为《五代史传》,又于《画像记》反复低徊不置,诚慕乎其忠也。若其慨元昊、契丹之事,而叹今无其人,所以激劝西帅者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