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集 - 第 152 页/共 203 页
右汉《太尉刘宽碑》。《汉书》有传,其官阀始卒与碑多同,而传载迁官次序颇略。盖史之所记,善恶大事,官次虽小略,不足为失,惟其缪误与阙其大节,不可不正。碑云“大将军以礼胁命,拜侍御史,迁梁令,三府并用博士征,皆不就。司隶校尉举其有道,公车征拜议郎、司徒长史”。而传但云“大将军辟,五迁司徒长史”。今据碑,止四迁尔,博士未尝拜也。碑于长史下遂云“入登侍中,延熹八年地震,有诏询异而拜尚书,迁南阳太守,拜大中大夫,复拜侍中、屯骑校尉、宗正、光禄勋,遂授太尉”。传至大中大夫,始云“迁侍中”,其前自长史入登侍中,史阙书也。碑又云“固疾逊位,拜光禄大夫,迁卫尉,复作太尉”。而传云“以日食免,拜卫尉”。以日食免当从传为正,而不书光禄大夫,史阙也。其余皆同,故不复录。治平元年六月十四日书。
【后汉太尉刘宽碑阴题名〈中平二年〉】
右汉《太尉刘宽碑阴题名》。宽碑有二,其故吏门生各立其一也。此题名在故吏所立之碑阴,其别列于后者,在宽子松之碑阴也。宽以汉中平二年卒,至唐咸亨元年,其裔孙湖城公爽以碑岁久皆仆于野,为再立之,并记其世序。呜呼!前世士大夫世家著之谱牒,故自中平至咸亨四百余年,而爽能知其世次如此之详也。盖自黄帝以来,子孙分国受姓,历尧、舜、三代数千岁间,诗书所纪,皆有次序,岂非谱系源流,传之百世而不绝欤!此古人所以为重也。不然,则士生于世,皆莫自知其所出,而昧其世德远近,其所以异于禽兽者,仅能识其父祖尔,其可忽哉!唐世谱牒尤备,士大夫务以世家相高。至其弊也,或陷轻薄,婚姻附托,邀求货赂,君子患之。然而士子修饬,喜自树立,兢兢惟恐坠其世业,亦以有谱牒而能知其世也。今之谱学亡矣,虽名臣巨族,未尝有家谱者。然而俗习苟简,废失者非一,岂止家谱而已哉!嘉八年七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小黄门谯君碑〈中平二年〉】
右汉《小黄门谯君碑》,云“君讳敏,字汉达。年五十七,中平二年卒”。其文不甚摩灭,而官阀无所称述,惟云“肃将王命,守静韬光,以远悔咎”而已。后汉宦者用事,灵帝时尤盛,敏卒之岁,张让等十二人封侯。于斯之时,能守静远悔,是亦可佳。然敏以一小黄门而立碑称颂,于此可见宦官之盛也。治平元年四月三日书。
【后汉文翁石柱记〈初平五年〉】
右汉《文翁石柱记》,云“汉初平五年仓龙甲戌天季月,修旧筑周公礼殿,始自文翁开建泮宫”。据颜有意《益州学馆庙堂记》云:按《华阳国志》,文翁为蜀郡守,造讲堂,作石室,一名玉堂。安帝永初间,烈火为灾,堂及寺舍并皆焚燎,惟石室独存。至献帝兴平元年,太守高朕于玉堂东复造一石室,为周公礼殿。有意又谓献帝无初平五年,当是兴平元年。盖时天下丧乱,西蜀僻远,年号不通,故仍称旧号也。今检范晔《汉书》本纪,初平五年正月改为兴平,颜说是也。治平元年六月十三书。
【后汉文翁学生题名】
右汉文翁学生题名,凡一百有八人:文学、祭酒、典学从事各一人,司仪、主事各二人,左生七十三人,右生三十人。文翁在蜀,教学之盛,为汉称首,其弟子著籍者何止于此。盖其摩灭之余,所存者此尔。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书。
【后汉熊君碑〈建安二十一年〉】
右汉《熊君碑》,云“君讳乔,字举”,“举”上灭一字。其官阀不可详考,其仅可知者“刘表时为绥民校尉,后迁骑都尉。建安二十一年卒,享年七十有一”。其云“治《欧羊尚书》”,其字非讹阙,而以“阳”为“羊”,盖古文字少,故须假借。至汉字已备而犹假用,何哉?后云“太岁在申”,“申”上灭一字,以历推之,当是丙申。又云“碑师舂陵福造”,“福”上灭一字,当是其姓。其书“显”字皆为“<累页>”,按许慎《说文》,显从声,而转为累,其失远矣,莫晓其义也。熙宁二年十月晦日山斋书。
【后汉元节碑】
右汉《元节碑》,文字摩灭,不见其氏族,其可见者才数十字尔,云“君讳立,字元节,其先出自伊尹”,其余不复成文。其铭云“於穆从事”,疑其姓伊而为从事也。碑无年月而知为汉人者,以其隶体与他汉碑同尔。治平元年五月三日书。
【后汉残碑】
右汉残碑,不知为何人,所存者才三十二字,不复成文,惟云“高字幼”,知其名高。又云“汉中兴”,复知为后汉时人。进隶字在者甚完,体质淳劲,非汉人莫能为也,故录之。
【后汉天禄辟邪字】
右汉“天禄辟邪”四字,在宗资墓前石兽膊上。按《后汉书》,宗资,南阳安众人也。今墓在邓州南阳界中,墓前有二石兽,刻其膊上一曰“天禄”,一曰“辟邪”。余自天圣中举进士,往来穰邓间,见之道侧,迨今三十余年矣。其后集录古文,思得此字,屡求于人不能致。尚书职方员外郎谢景初家于邓,为余摹得之,然字画讹缺,不若余见时完也。按《党锢传》云:资祖均,自有传。今《后汉书》有《宋均传》,云南阳安众人,而无宗均传,疑《党锢传》转写“宋”为“宗”尔。《蜀志》有宗预,南阳安众人。岂安众当汉时有宗、宋二族,而字与音皆相近,遂至讹谬邪?史之失传如此者多矣。嘉八年腊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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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七·集古录跋尾卷四
【魏受禅碑〈延康元年〉】
右魏《受禅碑》,世传为梁鹄书,而颜真卿又以为钟繇书,莫知孰是。按《汉献帝纪》,延康元年十月乙卯,皇帝逊位,魏王称天子。又按《魏志》,是岁十一月葬士卒死亡者,犹称令。是月丙午,汉帝使张奉玺绶,庚午王升坛受禅,又是月癸酉奉汉帝为山阳公。而此碑云十月辛未受禅于汉。三家之说皆不同。今据裴松之注《魏志》,备列汉魏禅代诏册书令、群臣奏议甚详,盖汉实以十月乙卯策诏魏王,使张奏玺绶,而魏王辞让往返三四而后受也。又据侍中刘е奏,问太史令许芝今月十七日己未可治坛场。又据尚书令桓阶等奏,云辄下太史令择元辰,今月二十九日可登坛受命。盖自十七日己未至二十九日正得辛未。以此推之,汉、魏二《纪》皆缪,而独此碑为是也。《汉纪》乙卯逊位者,书其初命而略其辞让往返,遂失其实尔。《魏志》十一月癸卯犹称令者,当是十月衍一字尔。丙午张奉玺绶者,辞让往返,容有之也。惟庚午升坛最为缪尔。癸卯去癸酉三十一日,不得同为十一月,此尤缪也。禅代,大事也,而二纪所书如此,则史官之失以惑后世者,可胜道哉!嘉八年九月十七日书。
【魏钟繇表一〈建安二十四年〉】
右钟繇法帖者,曹公破关羽贺捷表也。其后书云“建安二十四年闰月九日,南蕃东武亭侯钟繇上”。集贤校理孙思恭精于历学,余问孙君建安二十四年闰在何月,思恭为余以汉家所用四分乾象历推之,是岁己亥,二历皆闰十月。而陈寿《三国志》所书时月虽为简略,然以思恭言考之则合。按《魏志》,是岁冬十月,军还洛阳,其下遂书孙权请讨关羽自效,于《吴志》则书闰月权讨羽。以魏、吴二《志》参较,是闰十月矣。《吴志》又书十二月权获羽及其子平,《魏志》明年正月乃书权传羽首至洛阳。盖二《志》相符,乃权以闰十月方征羽,至十二月获之,明年正月始传首至洛,理可不疑。然则钟繇安得于闰十月先贺捷也?由是此表可疑为非真。而今世盛行,复有两本,字大小不同,小字差类繇书,然不知其果是否。姑并存之,以俟识者。治平元年七月二十六日书。
【魏钟繇表二】
右魏钟繇书,其辞云“戎路兼行,履险昌寒”,因述曹仁、徐晃破关羽事。其后题云“建安二十四年闰月九日,南蕃东武侯臣繇上”。按建安二十四年冬,曹公军于摩陂,而仁等破羽后,未尝出征履险冒寒之役。又古人笺启不书年。此二事可疑。又云“羽已被手刃”。据《三国志》,羽围曹仁于樊,为仁所败而走,后为孙权兵斩于沮。与此帖不同。
【魏公卿上尊号表〈黄初元年〉】
右《魏公卿上尊号表》唐贤多传为梁鹄书,今人或谓非鹄也,乃钟繇书尔,未知孰是也。呜呼!汉、魏之事,读其书者可为之流涕也!其巨碑伟字,其意惟恐传之不远也,岂以后世为可欺欤?不然,不知耻者无所不为乎!
【魏刘熹学生冢碑】
右魏《刘熹学生冢碑》,在襄州谷城县界中。余为乾德令时,尝以公事过谷城,见数荒冢在草间,傍有古碑倾侧,半埋土中,问其村人为何人冢,皆不能道,而碑文摩灭,不暇读而去。后数年在河北,始集录古文,思向所见谷城碑,疑为汉碑,求之又数年乃获。按《襄州图经》云“学生冢在县东北”。《水经注》云“魏济南刘熹,字德怡,博学好古,立碑载生徒百余人,其不终业而卒者葬于此,号学生冢。”今碑虽残缺,而熹与生徒名字往往尚可见。盖余昔所见乃学生冢,而碑魏时碑也,熹谷城令也。治平元年正月十日书。
【魏贾逵碑】
右魏《贾逵碑》。《魏志》逵传云“逵为绛邑长,为贼郭援所攻,绛人与援约不害逵乃降。而援欲以逵为将,怒逵不肯叩头,欲杀之。绛人乘城呼曰:‘负要杀我贤君,宁俱死。’援义之遂,遂不杀”。又按裴松之注引《魏略》云“援捕得逵,怒不肯拜,促斩之。诸将覆护,囚于壶关土窖中。守者祝公道,释其械而逸之”,与《魏志》不同。而此碑但云为援所执,临以白刃,不屈而已,不载绛人约援事。如传所载,不独逵有德于绛人,而绛人临危能与逵生死,亦可谓贤矣。自古碑碣称述功德,常患过实,如逵与绛人德义,碑不应略而不著,颇疑陈寿作传,好奇而所得非实也。松之又注“《魏书》:逵年五十五”,而碑云“五十有四”,亦当以碑为正。嘉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书。
【魏邓艾碑】
右《邓碑》,考其事迹终始,即魏邓艾碑也。艾尝为兖州刺史,据碑云“晋初尝发兖州兵讨叛羌,艾降巫者传言,授以用兵之法,因以破羌。兖人神之,遂为艾立庙建碑纪其事”。艾于三国时为名将,尝有大功,其姓名闻于世甚显,史与兖人皆不应误。而“艾”、“”二名不同如此,此君子所以慎于传疑也。余谓古人“艾”、“”常通用,《汉书》曰“黎民艾安”,与“惩艾”、“创艾”,注皆读为“”。岂非邓侯名“艾”音“”,而书碑者从省欤?后人读史无音注,乃直以为蒿艾之艾,而流俗转失,久而讹缪,遂不复正。此理或然,览者详之。熙宁壬子正月晦日六一堂书。
【吴九真太守谷府君碑〈神凤元年〉】
右谷朗者,事吴,为九真太守。碑无书撰人名氏。其序云“府君讳朗,字义先,桂阳耒阳人。豫章府君之曾孙、公府君之孙、郎中君之子也。其先出自颛顼,益为舜虞,赐姓嬴氏。至于扉子,封于秦谷,因而氏焉。谷氏在吴不显,史传无所见,所谓豫章府君而下三世,皆莫知其名字。按《秦本纪》,非子邑于秦,而此与朗子永宁侯相碑皆为“扉子”,莫详其义也。治平元年四月二十六日书。
【吴国山碑〈天册元年〉】
右吴《国山碑》者,孙皓天册元年禅于国山,改元天玺,因纪其所获瑞物,刊石于山阴。是岁晋咸宁元年,后五年晋遂灭吴。以皓昏虐,其国将亡,而众瑞并出,不可胜数。后世之言祥瑞者,可以鉴矣。熙宁元年中元后一日书。
【晋南乡太守颂〈泰始中〉】
右南乡太守司马整。按《晋书》,宣帝弟曰安平献王孚,孚次子曰义阳成王望,望第三子曰随穆王整。整先望卒,后武帝分义阳之随县封整为王,谥曰穆。整以魏咸熙二年为南乡太守,是岁晋武受禅,改元泰始。泰始三年,徙整南阳,而南乡人为整建此碑。《晋书·地理志》,当魏末荆州分属三国,而南乡、南阳皆属魏,后晋武改南乡为顺阳。此碑今在光化军,军即襄州谷城县之阴城镇。阴城当魏、晋时,为南乡属县也。余贬乾德县令时得此碑,今二纪矣。嘉八年九月二十六日书。
【晋南乡太守碑〈泰始四年〉】
右《南乡太守碑》,不著书撰人名氏,题曰《宣威将军南乡太守司马府君纪德颂碑》。云“君讳整,字孔修,太宰安平王之孙、太尉义阳王之子”。按《晋书》,宣帝弟曰安平献王孚,孚次子曰义阳成王望,望第三子随穆王整。整先望卒,后武帝分义阳之随县封整为王,谥曰穆。整以太始三年自南乡太守徙南阳,而南乡人共立此碑,今在光化军。军即襄州谷城县之阴城镇。按《晋志》不列南乡郡,据此碑所载县令名氏,有武陵、筑阳、丹水、阴城、顺阳、析六县,此盖南乡郡所治也。《晋志》但云南乡魏时属荆州,武帝平吴,改为顺阳郡,而不著顺阳治所、兴废、属县之名,而独此碑可见也。又整《传》但云整历南中郎将,封青泉侯,薨赠冠军将军,亦不言其为宣威将军、南乡南阳二郡守,皆其所漏略也。
【南乡太守碑阴】
右南乡太守将吏三百五十人,分为二卷,其摩灭者犹有二十余人。人皆有邑姓名字,而无次序。其名号有令,有长,有南阁祭酒、门下督、主簿、部督邮、监汀督邮、部劝农、五官掾、文学掾、营军掾、军谋掾、府门亭长、主记史、待事掾、待事史、部曲将、部曲督,又有贼曹、功曹、议曹、户曹、金曹、水曹、科曹、仓曹、铠曹、左右兵曹,曹皆有掾,又有祭酒,有史,有书佐,有修行,有从掾位,有从史位,有史,有小史等。魏、晋之际,太守官属之制盖如此,他书或时见一二,不能如此之备也。
【晋陆喈碑〈咸和七年〉】
右晋《陆喈碑》。喈为宣威内史,建武元年卒。碑以咸和七年立,而碑后题云“咸和七年岁在庚辰”。咸和,成帝年号也。成帝以泰宁三年八月即位,是岁乙酉,明年改元咸和。据历,七年当为壬辰,而此为庚辰者,缪也。陆氏有二碑,余家《集录》皆有之。据《陆碑》后题云“泰宁三年岁在乙酉”,与今历合,则当时历官不应至咸和而顿尔差失,然则庚辰特书碑者误尔。治平元年六月二十九日书。
【晋乐毅论〈永和四年〉】
右晋《乐毅论》,石在故高绅学士家。绅死,家人初不知惜,好事者往往就阅,或摹传其本,其家遂秘藏之,渐为难得。后其子弟以其石质钱于富人,而富人家失火,遂焚其石,今无复有本矣,益为可惜也。后有“甚妙”二字,吾亡友圣俞书也。论与文选所载时时不同,考其文理,此本为是,惜其不完也。
【晋兰亭修禊序〈永和九年〉】
右《兰亭修禊序》,世所传本尤多,而皆不同。盖唐数家所临也,其转相传摹,失真弥远。然时时犹有可喜处,岂其笔法或得其一二邪?想其真迹,宜如何也哉!世言真本葬在昭陵,唐末之乱,昭陵为温韬所发,其所藏书画皆剔取其装轴金玉而弃之,于是魏、晋以来诸贤墨迹,遂复流落于人间。太宗皇帝时购募所得,集以为十卷,俾摹传之,数以分赐近臣,今公卿家所有法帖是也。然独《兰亭》真本亡矣,故不得列于法帖以传。今予所得,皆人家旧所藏者,虽笔画不同,聊并列之,以见其各有所得。至于真伪优劣,览者当自择焉。其前本流俗所传,不记其所得。其二得于殿中丞王广渊,其三得于故相王沂公家。又有别本在定州民家。三家各自有石,较其本纤毫不异,故不复录。其四得于三司蔡给事君谟。世所传本不出乎此,其或尚有所未传,更俟博采。嘉八年六月十日书。
【范文度摹本兰亭序一】
余尝集录前世遗文数千篇,因得悉览诸贤笔迹。比不识书,遂稍通其学。然则人之于学,其可不勉哉!今老矣,目昏手颤,虽不能挥翰,而开卷临几,便别精粗。若范君所书,在余《集录》,实为难得也。窃幸览之,为之忘倦。嘉七年夏五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书。
书虽列于六艺,非如百工之艺也。蔡君谟以书名当世,其称范君者如此,不为误矣。滁山醉翁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