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际恒文集 - 第 104 页/共 227 页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前知」二字,圣人之所不道。观子张问十世,而夫子答以「因礼之损益可知」可见矣。自此云前知,开后世无数术数之邪学,抑且启后世人主好尚符瑞之心,必不可训也,况其所谓前知者,不过见乎蓍龟之事。注云:祯祥妖孽,蓍龟之占。四体谓蓍龟四体。夫既卜筮而见乎蓍龟矣,虽愚百姓亦可凭之,以知休咎,乃以之诧至诚之如神,岂不陋而可笑乎?(卷八九,页一二)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
以诚为物之终始,纯乎以气化为道,见识与易系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同。(卷八九,页一三)
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载物、覆物、成物,配天、配地、无疆,皆大话。不见、不动、无为,悉老氏家法。林伐山云:「庄子曰『尸居而龙见』,不见而章也;『渊默而雷声』,不动而变也;『神动而天随』、无为而成也。」可互证其义。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其「为物不贰」,与老子「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之说同。毗耶首立不二法门以兴禅教,此云不贰,亦异地而同符也。明教禅师曰:「『至诚无息,至。可一言而尽也』,岂不与佛教所谓『法界常住,不增不减』者似乎?其『为物不贰至。今夫天斯昭昭』之多云云,岂不与佛教所谓『世界之始,乃有光明风轮,先色界天,其后有安住风轮乎天地者』似乎?」二氏似同,故中庸各有与合。?形(卷八九,页二二-二三)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
圣人之道,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皆大话。礼与仪有分,见左传子太叔语。此云礼仪,而又云威仪,混难解。且仪上加一威字,他经传无之,惟见于佛经。释藏有「大比丘三千威仪」、「五戒威仪」、「沙弥十戒威仪」等语,六祖坛经云「夫沙门者,俱三千威仪,八百细行」,种种皆与此同。「尊德性而道问学」,按:孔子言「下学而上达」,上达即在下学之中,今云道问学,是孔子之学下也。又云尊德性,则是另有上达功夫矣。且以「尊德性」居「道问学」之前,则是上达而下学矣,并谬。圣功一以贯之,初无两橛,既曰「尊德性」,又曰「道问学」,非释教之性教相二宗乎?以「高明」对「中庸」,尤未允。若是「中庸」之外,别有一「高明」与之对峙,则「中庸」何足为贵?而孔子叹「其至矣」,子思以之名篇乎?(卷八九,页二三-二四)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及其身者也。」
「愚而好自用」至「?及其身者也」,乃孔子之言,而作者引之。(卷八九,页二七)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
非天子不可制礼,议礼则可也,夫子答问为邦,此非议礼乎?(卷八九,页二七)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春秋之世,尝车书一统,毋乃近于夸而诞乎?(卷八九,页二八)
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此从论语「夏礼,吾能言之」及「周监于二代」两章推演为说。然孔子从周者,以其监二代,而有郁郁之文也,非特尊本朝之制而已。说夫子从周,只为尊本朝之制,与「周监于二代」之「吾从周」旨别,其改论语「宋不足征」为「有宋存焉」,亦以为吾尊本朝,宋虽存而不从也,然显与论语异矣。(卷八九,页三○)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
据文义似上章承「为下不倍」,此章承「居上不骄」而言。然过尊王天下者,于尊仲尼又不涉,其意难晓。(卷八九,页三○)
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以天地比孔子,恐孔子在天之灵终有未安,而人之学圣人者,益无有矣。且上章言「无位者不尊、不信,民弗从」,安有天地、四时、日月,而民不尊信以从者乎?其论驳矛盾可知。大小强弱,岂能不害?四时日月,岂能不悖?皆夸大无实之言。(卷八九,页三八-三九)
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悦。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伪中庸之病,只是言效验,说大话,于中庸之理去而千里矣。(卷八九,页四一)
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天地之化育,圣人亦无容知之,此皆以气化为道之见。(卷八九,页四二)
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引「衣锦尚絅」之诗,即老子「被褐怀玉」及「为腹不为目」之旨。「恶其文之着」,即老子「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璞」之旨。「闇然而日章」,即老子「塞兑闭门,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之旨。「人之所不见」,即老子「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之旨。「不动而敬,不言而信」,即老子「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之旨。「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此出庄子「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即老子「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及「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之旨。卫硕人诗「衣锦褧衣」,士昏礼「姆加景,景褧显絅」皆通,本言新嫁妇在途,加之御尘也,今引之以为恶文之着,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焉。小雅正月诗「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本言祸乱之萌也,今引之以言君子内省不疚焉。大雅抑诗「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本言仰而不愧之事也,今引之以为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焉。商颂烈祖诗「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本言祭祀时无言无争也,今引之以为君子不赏民劝,不怒民威于鈇钺焉。周颂烈文诗「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本言莫显乎德也,今误解实为不显,引之以为君子笃恭而天下平焉。大雅皇矣诗「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郑氏曰:「言我归有明德者,以其不大声为严厉之色以威我也。」今引之以为君子之德,不大声色,而尚有声色者存焉。烝民之诗「德輶如毛」,下文云「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惟仲山甫举之」,本言德至轻,而民尚不克举,惟仲山甫能举也,今引之以为德之輶如毛,而毛尚有伦焉。文王诗「上天之载,无声无臭」,郑氏曰「言天之道难知也」,今引之以为人德至矣焉。如此引诗,是何异于诵北山之诗,而谓「周无遗民」,读保赤之书,而谓爱无差等哉?金刚经曰:「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即此义。空谷禅师曰:「子思子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三教圣贤之旨,皆是真常寂灭,真空不空,无少异。」程正叔曰:「释氏之说纔见得些,便惊天动地。只为乍见不似圣人,见惯如中庸言道,只消道『无声无臭』四字,总括了多少释氏言。非黄非白,非盐非苦,费多少言语。」按:程乃首尊中庸之人,今将来与释氏并说为一理,岂非真实供状乎?(卷八九,页四九-五○)
经解
按:此篇数章乃当时旧文,首一章则为后人所窜入,而以经解名篇者,义与词皆绝不类,有目者当共识之。尝谓经之有解,经之不幸也。曷为乎不幸?以人皆知有经解而不知有经也。曷咎乎经解?以其解之致?,而经因以晦。经晦而经因以亡也,其一为汉儒之经解焉,其一为宋儒之经解焉,其一为明初诸儒墨守排纂宋儒一家之经解而着为令焉。噫!果其为圣人复起不易之言,以着为令,可也。今之着为令者,然耶?否耶?夫经解与着令,其事大不相通,其君若相,不过以一时治定功成,草草裁定,初不知圣贤真传为何若耳。乃使天下之学人耳目心思卒归于一途,而不敢或异,是以经解而着令,不又其甚焉者乎。穷变物理,自然材智日新,宁甘久腐。苟以汉宋诸儒久?之经解而明辨之,则庶几反经而经正,其在此时矣。此以经解名篇,正是汉儒之滥觞,汉以前无之,则吾窃怪夫斯名之作俑也。(卷八三,页一)
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于书者也。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于乐者也。絜静精微而不贼,则深于易者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于礼者也。属词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也。
此章石梁王氏力辨其为非孔子之言,而吴幼清则以为「入其国,其教可知也」为孔子之言,其下盖记者之言而推广其义。按:此皆非孔子之言,自不必辨。即云记者之言,而其言疵颣,顾可存而弗论乎?六经之目,始见于庄子,今世所传之礼,皆非其旧,乐亦无经,二者不必论。自余诸经安得有失,谓之失妄矣。解者或谓指学者之失,或谓指上之教有以失之,此皆回护之说。如书「失之诬」,若谓人不善学、上不善教而使之诬,不可通矣。又或谓人不学则有此失,然本文何尝云「不教学诗,其失愚」耶?大抵此「六失」因书之失诬生来,书之失诬,因孟子「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意生来,故并附会诸经为失耳。诗可兴观群怨及多识,何愚之有?易示人趋避吉凶,何贼之有?春秋固乱世之书,然成而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四字,原误作「乱子贼于」,今径改。惧,正以止乱,何乱之有?若夫谓书之失诬,孟子亦止据武成一篇而云,不可遂以此概全经也。如此者名为经解而侮经,实甚矣。(卷八三,页六-七)
天子者,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兼利万物。与日月并明,明照四海而不遗微小。其在朝廷,则道仁圣礼义之序;燕处,则听雅颂之音;行步,则有环佩之声;升车,则有鸾和之音。居处有礼,进退有度,百官得其宜,万物得其序。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此之谓也。
自此以下,别为古文,与上下侔。(卷八三,页九)
发号出令而民说,谓之和。上下相亲,谓之仁。民不求其所欲而得之,谓之信。除去天地之害,谓之义。义与信,和与仁,霸王之器也,有治民之意而无其器,则不成。
霸、王并言,失其义。或谓宜从鬻子作「帝王」。按:鬻子亦伪书,安知非取其文而改之也。(卷八十三,页一○)
哀公问
按:圣人语言简要不烦,而意无不尽,中庸问政章独为详冗,盖门弟子取孔子对哀公大旨,推而演之也。此篇作者意欲以问礼规模问政,然其字句拗折艰塞,文理多不可通处,较问政章又有霄壤之别,其言理亦多未纯。(卷八三,页一五)
公曰:「今之君子,胡莫之行也?」孔子曰:「今之君子,好实无厌,淫德不倦,荒怠敖慢,固民自尽,午其众以伐有道,求得当欲不以其所。昔之用民者由前,今之用民者由后,今之君子莫为礼也。」
字句过于作意,全失自然。(卷八三,页二○)
孔子侍坐于哀公。哀公曰:「敢问人道谁为大?」孔子愀然作色而对曰:「君之及此言也,百姓之德也,固臣敢无辞而对,人道政为大。」
百姓之德,「德」字今本家语作「惠」字为妥。(卷八三,页二一)
孔子遂言曰:「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有道。妻也者,亲之主也,敢不敬与?子也者,亲之后也,敢不敬与?君子无不敬也,敬身为大。身也者,亲之枝也,敢不敬与?不能敬其身,是伤其亲;伤其亲,是伤其本;伤其本,枝从而亡。三者,百姓之象也。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君子行此三者,则忾乎天下矣,太王之道也。如此,则国家顺矣。」
此篇之文,如上节曰「其居节」,曰「好实」,曰「午」,曰「固臣」;此节曰「固」、「不固」,曰「直言」,曰「太王」,曰「忾」,皆所谓字句拗折艰塞,文理多不可通处也。诸家曲解之,殊无谓。大抵诸侯宜亲迎,天子不以亲迎,此言天子亲迎,非也。孔疏驳郑,是。然谓「鲁得郊天,故云天地社稷之主」,以证记文言鲁非言天子,则曲说耳。(卷八三,页二六)
公曰:「敢问君子何贵乎天道也?」孔子对曰:「贵其不已。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闭其久,是天道也;无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
皆袭中庸。「天道贵其不已」,即中庸以不已为天之所以为天也。「不闭其久」,即悠久也。「巳成而明」,即高明也。「无为而物成」,即无为而成也。说者谓中庸子思作,孔子之言乃依仿子思耳。又上曰「人道政为大」,对哀公问政时已曰「人道敏政」矣,何为又重告之?(卷八三,页三一-三二)
仲尼燕居
或问:仲尼燕居、孔子闲居两篇,其名何居?何所分别?曰:此绝不足据,仲尼即孔子,燕居即闲居,有何分别?全涉游戏,无意义。按:列子有仲尼闲居篇,此则分而两用之耳。大抵皆老庄之徒,冒窃孔子之名,以阴行其说者。孔子闲居尤全露老庄面目,而其文更诡谲。此篇则尚貌儒家言,而文则薄劣,义亦多舛矣,此又二篇之分也。(卷八四,页一)
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何如?」子曰:「敬而不中礼,谓之野;恭而不中礼,谓之给;勇而不中礼,谓之逆。」子曰:「给夺慈仁。」
「执礼,子所雅言」,必不待纵言至于礼。使女以礼周流无不?,其言夸大鲜实。「恭而不中礼谓之给,勇而不中礼谓之逆」,用论语「恭而无礼则劳,勇而无礼则乱」,改劳、乱为给、逆,牵强显然,「给」字尤不协。其首又作「敬而不中礼」一句,不知恭与敬又别。礼以敬为本,曲礼曰「毋不敬」是也,不可以不中礼为言,即曰不中礼,则将少其敬乎?义殊有碍。子贡越席而对,以及给夺慈仁,仿论语「子路率尔而对,夫子哂之」之意,毋论子贡知礼,必不越席,即问礼偶越席,自不同于言志之不让,乃夫子于彼仅哂之,于此直这其违礼而给,亦必无是理也。其义不过欲仿论语言礼之文,故生出「越席」一节,而给夺慈仁亦仿论语「御人以口给,不知其仁」之意。(卷八四,页二-三)
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将何以为此中者也?」子曰:「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
仿论语「子贡问师与商」章为说。既无子贡之问,又无子夏在坐,对子张言而及于商,无此情理,必说出「中」字,亦蛇足,强纳礼字,尤不协。师商之过不及岂关于无礼哉?搀入子产,更绝不伦,不惟孔子不当以当时名卿与门弟子比论,即其所谓子产可以谓之过,亦可以谓之不及,义又晦矣。孔子于子产曰「惠人」,曰「有君子之道四」,圣人忠厚之至,于子产初无贬辞,至孟子始曰「惠而不知为政」,述其乘舆济人一事,盖以大者这子产也。此云能食不能教,正仿之为说。能食,惠也;不能教,不知为政也。然则孔子仿孟子为说乎?(卷八四,页四-五)
子贡退,言游进曰:「敢问礼也者,领恶而全好者与?」子曰:「然。」「然则何如?」子曰:「郊社之义,所以仁鬼神也;尝禘之礼,所以仁昭穆也;馈奠之礼,所以仁死丧也;射乡之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
好、恶,并如字。郑谓好为「善」,是,盖记者作意用字,以好字代善字用也。然下文说出许多仁字,与善字意不属,故郑又训「仁」为「存」,谓凡存此者,所以全善之道,乃不得已而为此解耳。不知「仁」字岂可训「训」字下原误衍「在」字,今删。「存」?盖记文以仁字代爱、厚等字用也,总之与「心德」之仁全无交涉。后来解者,又皆以仁、礼并言,益误。至有以「克己复礼」,「视听言动」,「天下归仁」解者,岂非说梦乎?郊社之礼一段,仿中庸为说而增改之,改中庸事上帝为「仁鬼神」不合,郑谓郊有「后稷」、社有「句龙」,然则岂有舍所重而专言所配者乎?且中庸言「郊社事上帝,禘尝祀其先。故曰:治国如示诸掌」,若郊社止于言鬼神,其义小矣,安得亦云云尔乎?见下文。「禘尝」改「尝禘」,亦不合。(卷八四,页五-六)
子曰:「明乎郊社之义,尝禘之礼,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乎。是故以之居处有礼,故长幼辨也;以之闺门之内有礼,故三族和也;以之朝廷有礼,故官爵序也;以之田猎有礼,故戎事闲也;以之军旅有礼,故武功成也。是故宫室得其度量,鼎得其象,味得其时,乐得其节,车得其式,鬼神得其飨,丧纪得其哀,辨说得其党,官得其体,政事得其施。加于身而错于前,凡众之动得其宜。」
明乎郊社之义一段,袭中庸。观上文言五者,而此独言郊社、尝禘可见矣,是故以下本郊社、尝禘而推广言之也。然上言郊社所以仁鬼神,此又言鬼神得其飨,不知此鬼神,即郊社之鬼神乎?抑宗庙之鬼神乎?若谓即郊社之鬼神,与上意复「复」字,原作「复」,今径改。,何推广之有?若谓宗庙之鬼神,前后鬼神混杂不楚,于此亦可见:郊社本不当言鬼神矣。官得其体,亦与官爵序意复。孔子曰:「军旅之事,未之乐也。」则其言礼必不及军旅与戎事武功,及失策失制之事,而反复为言也。(卷八四,页八)
子曰:「慎听之!汝三人者,吾语女:礼犹有九焉,大飨有四焉。苟知此矣,虽在畎亩之中,事之,圣人已。两君相见,揖让而入门,入门而县兴。揖让而升堂,升堂而乐阕。下管象,武、夏钥序兴,陈其荐、俎,序其礼乐,备其百官,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行中规,还中矩,和、鸾中采齐,客出以雍,彻以振羽,是故君子无物而不在礼矣。入门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庙,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相示而已。」
此一节仿郊特牲孔子屡叹之为说。郊特牲云「宾入大门而奏肆夏,示易以敬也;卒爵而乐阕,孔子屡叹之」,故此举入门而县兴,升堂而乐阕之礼,而云「苟知此矣,虽在畎亩之中,事之,圣人已」,又云「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又云「是故君子无物而不在礼矣」,又云「是故古之君子不必亲相与言也,以礼乐相示而已」。盖所以写其屡叹之意如此,其中「苟知此矣」一段义尤悖两君相见之礼乐。「畎亩」,中人耳目所不及,何与其事?而且谀之以为圣人,岂非无情之赞叹乎?是其欲写其屡叹而勉强填凑可见矣。其为说尤多不经,文王世子云「登歌清庙,下管象,舞大武」,此言天子视学也。祭统云「升歌清庙,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言天子大禘尝也。今云「升歌清庙,下管象舞、夏钥序兴」,夏即大夏。是以天子视学及大祭诸礼乐,而用之以为两君相见大飨之礼,岂不谬甚乎?且晋飨穆叔,歌文王之诗,穆叔以为两君相见之乐,此在当时诸候已为僭窃,况曰「歌清庙」乎?又雍序谓禘大祖之诗也,礼器:云「其出也,肆夏而送之,客出肆夏可矣。」按:郊特牲又云「宾人大门而奏肆夏」,两篇言出虽不同,然大抵皆为天子享元侯之礼也,而后世两君相见自云用之。今云客出以雍,是以天子之祭以雍彻者而用于客出,此又何礼与?振羽,即振鹭。助祭之诗也,又祭彻歌诗,大飨彻无歌诗之礼,今云「彻以振羽」,此又何礼与?郑氏曰「大飨谓飨诸侯来朝」,此亦知其不可通,故又云「王飨诸侯者」,然不知本文自言两君相见,岂能讳之?然即使王飨诸侯,亦必无是礼也,此关典礼之大,不可不辨。又其句故为离错,有似脱而实非脱者。如前段「下管象武」上,少「升歌清庙」一句。孔氏补之。后段「下而管象」下,少「夏钥序兴」一句。徐伯鲁补之。谓大飨四而金作、升歌清庙、下管象,止事,字少一。郑氏以「金再作」补之。玉藻「趋以采齐,行以肆夏」,此少「肆夏」。陆农师据玉藻补之。是也。又其九四之数,亦故为离错,使人合之而终不能合,以致言人人殊者。如郑氏注。、卢氏、王氏俱见疏引、熊氏见陈氏集说补正之。、陆氏见卫氏集说。、吴氏纂言。诸说是也,不备录。内卢氏以序其礼乐为一礼,陆氏补肆夏为一礼,尤谬。吴氏以上鬼神、昭穆,死丧、乡党、宾客为五,加大飨四为九,尤凿谬。大飨即属宾客也。知仁即知仁宾客之事,刘氏以「心德之仁」解,谬。(卷八四,页一二-一四)
子曰:「制度在礼,文为在礼,行之,其在人乎?」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夔其穷与?」子曰:「古之人与?古之人也。达于礼而不达于乐,谓之素;远于乐而不达于礼,谓之偏。夫夔达于乐而不达于礼,是以传于此名也,古之人也。」
制度文为在礼,行之在人,仿中庸「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为说。按:作者之意于上云不能乐于礼,「素」。素字未安。又本欲言不能礼而能乐一段以反对之,而辞则穷,何也?盖不能曰「不能礼于乐」,何也?故生出子贡问夔一节,以见夔是达乐不达礼之人。故曰达于乐而不达于礼,谓之「偏」,以对达于礼而不达于乐,谓之「素」。重提上义,作者之意昭昭如此。夫谓夔不达礼,其诬古人亦其矣。不善作文,以致转入死地如此。(卷八四,页一八)
子张复问。子曰:「师,尔以为必铺几筵,升降酌献酬酢,然后谓之礼乎?尔以为竹行缀兆,兴羽钥,作钟鼓,然后谓之乐乎?言而履之,礼也。行而乐之,乐也。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诸侯朝,万物服礼,而百官莫敢不承事矣。礼之所兴,众之所治也;礼之所废,众之所乱也。目巧之室,则有奥阼,席则有上下,车则有左右,行则有随,立则有序,古之义也。室而无隩阼,则乱于堂室也。席而无上下,则乱于席上也。车而无左右,则乱于车也。行而无随,则乱于涂也。立而无序,则乱于位也。昔圣帝、明王、诸侯,辨贵贱、长幼、远近、男女、外内,莫敢相踰越,皆由此涂出也。」
「尔以为必铺几筵」二段,仿论语「礼云礼云」一节为说,起结全学庄子。(卷八四,页二○)
孔子闲居
此篇「三无」「五起」,皆本老子贵无、贱有之旨,如所谓「常无欲以观其妙」、「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之类是也。其云「无声之乐」、「无体之礼」,与孔子「礼云礼云」一节有毫厘千里之别。孔子所言欲人知礼乐之本,故用反语诘问,使人深思而自得之,并未尝有去玉帛钟鼓为礼乐之意也。此则高揭「无」字,以示其至精无上,与老子以礼乐为「乱首」,庄子以圣人为「屈折礼乐」及「性情不离,安用礼乐」诸说相同,皆是有体无用,归于二氏之学而已矣。又老子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聋」字,原误作「声」,今径改。,五味令人口爽,圣人为腹不为目」,此云无声之乐,日闻四方,则有声之乐自令人耳聋矣,正对照毕肖处也。至于释氏之学较老氏更深一层,然此处大意亦有相近者。释氏灭六根,无色声香味触法,此云无声即灭耳根之意,无体即灭身根之意,唐相国杜鸿渐问无住禅师:「 鸣,师闻否?」曰:「闻。」曰:「去无声,何云闻?」曰:「闻无有闻,非关闻性。闻性不随声生,不随声灭。」亦是此无声之证。嗟乎!无父无君比于禽兽,何莫非此「无」之一字之害乎?垂之礼记,世习为经,可感也夫!余说见前篇。(卷八四,页二二)
孔子闲居,子夏侍。子夏曰:「敢问诗云『恺弟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谓民之父母矣?」孔子曰:「夫民之父母乎!必达于礼乐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无,以横于天下,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矣。」
此篇多引诗,大至皆牵合不切。「五至」、「三无」语便谲怪,不可为训。「以横于天下,四方有败,必先知之」,语亦粗率不达。(卷八四,页二三)
子夏曰:「民之父母,既得而闻之矣,敢闻何谓五至?」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知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
书云「诗言志」,故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则志即在诗内,不得分为二至。且章首是言民之父母,则五至皆谓至于民也。至志于诗,何与于民?其不得以志为一至,审矣。郑氏以其不可通,故曰:「凡言至者,至于民也。志谓恩意也,言君恩意至于民,则其诗亦至也。」以志为恩意,曲解显然,即作者之意亦岂尝如是?或「乐亦至焉」之「乐」,音岳;「乐之所至」之「乐」,音洛,欲取哀至之义,忽以乐岳。字脱换作乐洛。字,其奇。注与疏以三乐字皆音洛,则礼乐不相接,陈氏集说上二乐字皆音岳,则乐哀又不相接也。诗、礼、乐属经,哀属人情,又何得并诗礼乐为一至乎?至于哀乐相生,又别一义,竟与「民之父母」章旨全不照顾矣。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本老子「希夷」之说。志气塞乎天地,袭孟子「其为气也,则塞乎天地之间」,然气可言塞,志不可塞也。(卷八四,页二五-二六)
子夏曰:「五至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三无?」孔子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子夏曰:「三无既得略而闻之矣,敢问何诗近之?」孔子曰:「『夙夜其命宥密』,无声之乐也。『威仪逮逮,不可选也』,无体之礼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无服之丧也。」
「三无」本庄子为说。庄子曰:「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毛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按:庄言「末」,犹可,此言无,益无理矣。「三无」仍是五至中之三,何也?(卷八四,页二七-二八)
子夏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孔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之服之也,犹有五起焉。」子夏曰:「何如?」孔子曰:「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无服之丧,内恕孔恼。无声之乐,气志既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无服之丧,施及四国。无声之乐,气志既从;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无服之丧,以蓄万邦。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无体之礼,日就月将;无服之丧,纯德孔明。无声之乐,气志既起;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无服之丧,施于孙子。」
五起仍是三无,何也?且皆以肤辞排衍,无截然五义,彼此移易亦得,游戏无益之文。吕览曰:「有声之声,不过百里。无声之声,施于四海。」此袭之为说,正见其为汉人,然彼言声,此言乐,故自不同。(卷八四,页二九)
子夏曰:「三王之德,参于天地,敢问:何如斯可谓参天地矣?」孔子曰:「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子夏曰:「敢问何谓三无私?」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其在诗曰:『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降不迟,圣敬日齐。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是汤之德也。
按:参,即古三字,又彼两而我三之之谓参,故中庸曰「可以与天地参」矣。今所问者参天地,而所答者谓圣人奉三,则是彼三而我四之,斯岂参之义乎?若日月本附于天地,亦不可列而为三也。(卷八四,页三一)
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三无私,又遗日月,何也?(卷八四,页三二)
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其在诗曰:「嵩高维岳,峻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为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也。
「嗜欲」,不可解。注疏谓王天下之期将至,王位是圣人所贪,故曰嗜欲,无理甚矣。(卷八四,页三四)
三代之王也,必先其令闻。诗云:「明明天子,令闻不已。」三代之德也。「弛其文德,协此四国」,太王之德也。」
所问者三王,所答者二王,不可解。(卷八四,页三五)
坊记
程正叔曰:「坊记,观其引『论语曰』,则不可以为孔子之言。」石梁王氏曰:「既是子云,又有论语曰,不应孔子自言。」按:仲尼燕居、孔子闲居两篇辞旨多谬,然辨其非孔子之言者绝少。此篇固非孔子之言,然颇不诡于圣人之道,不必以其非孔子之言,而遂少之也。凡古书多称「子曰」、「子云」者,不必是冒窃孔子。子为男子美称,周秦间人多称之。又弟子录其师说,亦称「子曰」。此篇作者使果欲冒窃孔子,必不复引论语以显其弊窦矣。而后人又岂必待其引论语,然后知其非孔子之言矣。此儒家之诸子,义理严正,而作者贯穿诸礼于胸中,以议论出之,颇具精能。共章法变化,不拘一辙;段落若断若连,洵先秦妙笔也。惟引经多不类,然亦见古人胸有别解,不易使人测识,无事深求。若郑氏率改经义,以迁就之,则无谓甚矣。(卷八五,页一-二)
子言之:「君子之道,辟则坊与?坊民之所不足者也。大为之坊,民犹踰之。故君子礼以坊德,刑以坊淫,命以坊欲。」
坊德,据疏谓「坊德之失,盖作者不欲与淫欲为排偶故耳」,然终似歇后。命以坊欲,陆农师谓如孟子所谓「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此说固直捷,然如此解命,是与君子坊民义不甚协,不若且从注谓「教命」也。(卷八五,页三)
子云:「小人贫斯约,富斯骄。约斯盗,骄斯乱。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故圣人之制富贵也,使民富不足以骄,贫不至于约,贵不慊「慊」字,原作「嫌」,依今本改。于上,故乱益亡。」
「慊」宜与孟子「行有不慊于心」之「慊」同,谓「满足」也。(卷八五,页四)
子云:「贫而好乐,富而好礼,众而以宁者,天下其几矣。诗云:『民之贪乱,宁为荼毒。』故制:国不过千乘,都城不过百雉,家富不过百乘。以此坊民,诸侯犹有畔者。」
好乐,「好」字非,衍。乐音岳。论语云:「贫而乐,富而好礼。」此孔子原文也,此云「贫而好乐,富而好礼」,此后来文士本旧文而易以新义也,取乐礼相对,然言好乐则乐,洛。字义亦在内,犹孟子云「独乐乐」,此写意法也。史记仲尼弟子传云「贫而乐道」,以对好礼,则板实矣。千乘,郑氏曰:「古者方十里,其中六十四井,出兵车一乘,此兵赋之法也。成国之赋千乘。」按:此本司马法说,马融解论语亦同。是以千乘为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此皆信周礼而不信孟子、王制者,然周礼「公五百里,侯四百里」,皆过于千乘,亦不合矣。惟包咸曰:「千乘之国,百里之国也。古者井田:方里为井,十井为乘,百里之国适千乘也。」此说是。按:云千乘者,以开方万里之法推之,甚言之也。百雉,郑氏曰:「高一丈、长三丈为雉,百雉为长三百丈、方五百步。」据疏谓此本古周礼、左氏说。杜预曰:「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墙长三丈、高一丈。」亦同此,是也。郑又按:定十二年公羊曰:「雉者何?五板而堵,五堵而雉。」何休曰:「八尺曰板,堵凡四十尺。五堵二百尺,百雉二万尺。若是则为长二十丈,三千三百三十三步。」公羊何休之说不可从。按:此云家富不过百乘,而孟子云千乘之家者何?盖孟子谓天子之卿,此谓诸侯之卿也。然天子之卿受地视侯,亦祗食采地百里,而谓之千乘者,亦甚言之也。诸侯之卿,其采地当益少,而谓之百乘者,亦甚言之也。其后诸侯地方广大,其卿应得有百里,故左传云「唯卿备百邑」,是地方百里也,如是乃实为百乘之家矣。百里为百乘,此以开方千里言也,然则后世诸侯之卿,实同天子之卿,若以开方万里言之,盖亦可称千乘云。孔疏未明,故及之。(卷八五,页五-七)
子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示民有君臣之别也。春秋不称楚、越之王丧。礼,君不称天,大夫不称君,恐民之惑也。诗云:『相彼盍旦,尚犹患之。』」
以楚越僭王,故不书葬。陈可大谓「夷之也」,非。(卷八五,页七)
子云:「君不与同姓同车,与异姓同车不同服,示民不嫌也。以此坊民,民犹得同姓以弒其君。」
此谓「君不「不」字原敓,今补。与同姓同车」,以其俱为先王先公子孙,有可承继之势。如与之同车,则疑有嫌。若异姓或与同车则无嫌,但不可同服耳。别嫌同姓如此,而同姓犹有弒其君者。记文之意主同姓言,故以异姓可同车衬起同姓不可同车之义,异姓只是带言,不可油。陈可大曰:「不同车,远害也。纂弒之祸常起于同姓,故与异姓同车则不嫌。」按:篡弒之祸未尝皆同姓也,且其说是谓恐同姓弒君于车,故不与同车以远害。然即同姓弒君,何尝定于车耶?可谓瞽说。记文同车、不同车及同服,皆写意法,总不必油,说见下章「于父之执」下。(卷八五,页八-九)
子云:「君子辞贵不辞贱,辞富不辞贫,则乱益亡。故君子与其使食浮于人也,宁使人浮于食。」
「君子辞贵不辞贱」二句本孟子「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来,然富贵可辞,贫贱本无可辞,而云不辞者,盖以一有辞贫贱之心,遇非道之富贵便不能辞矣,其言甚警动而敏妙。孔子尝为委吏乘田,岂非人浮于食乎?此二语从孟子生来。此一段名言,可感。(卷八五,页九-一○)
子云:「觞酒豆肉,让而受恶,民犹犯齿。衽席之上,让而坐下,民犹犯贵。朝廷之位,让而就贱,民犹犯君。诗云:『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