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书十二种 - 第 93 页/共 155 页
三徒各道本身始终,是言先后天阴阳五行,有为无为之来因也。此来因犹所易知者,以其五行分而言之,尚未合而论之,而真假未辨明也。“正在恍惚之间,忽有阴阳官奏道:‘婚期已定,本年本月十二日壬子良辰,周堂通利,宜配婚姻。今日初八,乃戊申之日,猿猴献果。’”《悟真》云:“女子着青衣,郎君披素练,见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见。恍惚里相逢,杳冥中有变。”盖以恍惚杳冥之中,正阴阳均平,初八《兑》金,上弦金八两,水中之金。曰“戊申”者,戊为阳土,申为阳金,以明水中金,为先天至阳之物,此未生身以前,真阴阳五行之来因也。“十二日王子”,天壬地癸,阴阳不期而遇,铅遇癸生,已有《夬》中藏《姤》之象。故曰“婚期已定,周堂通利,宜配婚姻”。“婚”乃女之昏,“姻”乃女之因,周而复始,其将欲求姤乎!“三藏师徒都在御花园。”阳极生阴,阴陷其阳,仍取姤义。此即生身后,假阴阳五行之来因也。
行者道:“你说先母也是抛打绣球,遇缘成其夫妇,似有慕古之意,老孙才引你去。又想着布金寺长老之言,就此探视真假。”金丹之道,须于生我处穷其源,于死我处返其本,非后天无以返先天,非通《姤》难以复真阳,古人所谓“无情难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此即辨真假之来因也。故曰:“见面就认得真假善恶,却好施为,辨明邪正。”不见面则真假善恶未出,而邪正未可即辨,亦未可即明。然真假善恶,在于王宫宥密之处,如何能见面?是有法焉,若倚婚会喜,不待强求,自然见面。
“国王携唐僧镇华阁同坐,叫行者三人在留春亭别坐,铺张陈设,富丽真不可言。长老无计可奈,只得勉强遂喜,诚是外喜而内忧。”当阴将侵阳之时,真者早有远离之势,假者已有暗来之兆,盈虚消长,天运自然之数,亦人之无可如何者。然气数由天,虽难以遏留,而道义在我,犹可以栽变,须当以真金自处,固守原本,万不可以富贵迷心,美色留意,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也。何则?春夏秋冬,如白驹过隙,而岁不我与;歌舞诗酒,尽苦中作乐,而何可认其?若不知戒惧,逐境迁流,自在快乐,只图受用,失于修养,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其不为阴阳所规弄,而伤害性命者几希。
更有世间一等呆子,不晓“中有一宝”之妙旨,阴阳交感之天机,误认为男女房中之物,以苦恼作亲家,以贪嗔为邻友,以耍子为礼道,自恃采取之能,没事不怕,妄想在他人幻皮囊上讨饶接命,以成好事。如此之好,不可谓之作仙贵人之好,只可谓之作孽驸马之好。抑知亲还未作,良心早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报应分明就在眼前乎’古仙所云:“若说三峰采战,直叫九祖沉沦。”即此之谓欤!
“三藏叫拿呆子,要打禅杖,行者捂八戒嘴,叫莫乱说。”一切迷徒,可以自悟。仙翁于采取门户,不妨于本传中重复言者,总示阴阳之道,非世间男女之说,别有来因,而不可认假为真,其慈悲为何如?乃人意有迷而不悟,反窃取仙翁法言,以证采取邪术者,虽仙翁亦无如之何也。提纲“四僧晏乐御花园”,即批此采取邪徒,偷圣贤大道,而入贪花好色之地,可不戒哉?
“昭阳宫真个是花团锦簇,那一片富丽娇娆,胜似天宫月殿,不亚仙府瑶宫,有喜会佳姻,新词四首,按诸乐谱满宫播唱。”写出一团富丽美色,易足动人之假像,无知者,焉能不堕其术中?“国王以正是佳期叫早赴合卺,公主以三徒丑恶,使发放出城。”阴将来而阳将退,其机虽微,为祸最烈也。“行者对唐僧道:‘打发我们出城,你自应承,我闪闪身儿来,紧紧随护你。’”此伺阴之将生,而神明默运,欲借假以救真,复从真以辨假,所谓外作夫妻,内藏盗心也。计较到此,可以来去于阴阳之中而无碍,不妨在天竺国讨宝印花押,去灵山见真佛,取真经而回来矣。
“八戒接了亲礼,行者转身要走,三藏扯住道:‘你们当真都去了。’”是欲行其真,先戒其假,假中求真也。“行者捏手,丢个眼色道:‘你在这里宽怀欢会,我等取了经回来看你。”’是外示其假,内存其真,真中用假也。“行者拔一根毫毛,变本身模样,真身跳在半空,变一个蜜蜂,飞入朝中,去保师父。”此借假修真,由真化假,不在皮毛上着力,而于真空中施为,有阴有阳,密处留神,”暗里藏机,有无不立,声色俱化。这等天机,须要明师附耳低言,口传心授,非一切凡夫,能以知识猜想而得者也。
“合卺佳筵,已排设在鳷鹊宫中,娘娘公主,俱专请万岁同贵人会亲。”“鳷鹊宫”,乃牛女之鹊渡;合卺筵,系阴阳之交欢。但以娘娘而请国王,以公主而会贵人,是特后天之假阴阳,顺行其欲,侵害先天之真阴真阳。当斯时也,真为假迫,阳遇阴来,几不可救,危哉!危哉!然幸有行者腾挪变化,静观密察,已先伺之于未发之前矣;虽有大祸切近,亦不妨直入虎穴而探虎子。所谓“乘风船,满载还,怎肯空行过宝山。”提纲“一怪空怀情欲喜”,信有然者。学者若能于此中打透消息,生身以后之来因,与生身以前之来因,可以不辨而明。奈何人多在鳷鹊宫专请贵人会亲,而不知变蜜蜂保真者何哉!
诗曰:
四个阴阳天外天,是非真假细钻研。
后天造化夫妻理,识得先天作佛仙。
第九十五回 假合形骸擒玉兔 真阴归正会灵元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后天来因矣,然先天后天之来因已明,而先天后天之真假来因,犹未之辨。故此回实写出真假邪正,使学者除假存真,由真化假,以完配金丹之大道耳。
陆子野曰:“正人行邪法,邪法悉归正。邪人行正法,正法悉归邪。”上阳子云:“形以道全,命以术延,术即法,法即术;法所以别邪正,术所以夺造化。”若知阴阳之真假,而无法以施之,则真假相混,假者不见假,真者不见真;真假终为祸,而真非我有,何贵于知?然法从何而施?是在法眼静观,慧剑高悬;临炉之际,不即不离,勿忘勿助;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以逸待劳,以静待动;在泥水中拖船,于大火里栽莲;摘出墙之鲜花,采蕊珠之甘露;身居锦锈而心无爱,足步琼瑶而意不迷;内外无着,全不动念耳。
“行者早已看破,见那公主头上,微露出一点妖气,却也不十分凶恶。”妖精为月中玉兔,阴中之阳,水中之金,《坎》卦是也。《坎》外阴,故“微露一点妖气”。《坎》有孚,故“不十分凶恶”。独是《坎》中之阳,在《坤》中则为假,在《坎》宫则为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故曰“假公主”也。“行者早已看破,在唐僧耳边叫道:‘公主是个假的。’长老道:‘是假的,却如何叫她现相?’行者道:‘使出法身,就此拿他也。’”盖假有假相,真有真相,识其假,必叫现其假,而后可以使假归真。然不能使出法身真相,则妖精之假相,仍不可得而辨。行者使出法身拿他,是知之真而行之果,以真灭假,使假现相之正法眼,教外别传之大法门,故是耳边密传,而不与人知也。
“行者现了本相,大咤一声,揪住公主骂道;‘你在这里弄假成真,只这等受用,也尽够了。心尚不足,还要骗我师父,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哩!’”《坎》中之阳,原非《坤》中之物,因《干》、《坤》一姤,《坤》索《干》之中爻,《坤》实而成《坎》,则《坤》已失其中之真,而为中之假矣。然《坎》外阴而内阳,假中有真,是弄假成真也。《坤》既得《干》中之阳而成《坎》,则其中之阴,遂入于《干》宫而成《离》,由是火上水下,火水不济,顺行后天造化,以阴姤阳,不至《剥》尽其阳而不止。其曰“心尚不足,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真实不妄。此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中还有假,若非行者大咤一声,揪住打骂,以大制小、以一制二、以阳制阴、以真制假,其不为以假灭真、以阴剥阳、以二蔽一、以小害大也几希。此等真假,不可不辨。故三藏抱住国王道:“此是我顽徒使法力,辨真假也。”然则此等惊天动地,天下稀有之事,岂无法力者所能作乎?
“妖精见事不谐,挣脱了手,解剥了衣服,甩落了首饰。”是脱《坎》外之假,而就《坎》内之真,现出《坎》中之真阳也。“到御花园土地庙,取出一条碓嘴样的短很。”是去《离》外之动,而用《离》内之静,取出《离》内之真阴也。然《离》中之阴虽为真阴,《坎》中之阳虽为真阳,若不用真火煅炼,而调和之,则《坎》中之阳不能上实于《离》,《离》中之明不能下虚于《坎》,终是以假侵真,而不能以真化假。
“行者与妖精大显神通,在半空中赌斗。”正真假相混,以真化假,借假修真,而不容以假乱真也。故唐僧扶国王道:“你公主是个假作真形的,若拿住他方知好歹。”以见火候不到,而假者仍在,真者犹未可见也。然“横着身子,与和尚在天上挣打”,是己精一入中,《坎》、《离》相济,和合丹头之时。何以妖精化清风逃去西天门,行者叫把天门的不要放走乎?盖妖为《坎》中一阳,《坎》中之阳,乃水中之金,金属西方,五行顺行,金生水;五行逆运,水生金。妖精逃于西方,子报母恩,归于金之本位,然返其本,未经真火炼尽余阴,犹有其假,未肯现真,不叫把天门的放去,正欲炼其阴耳。
“妖所拿短根,一头大一头小。”此《兑》金之本相。《兑》之上为一阴爻,下为二阳爻故也。诗中云:“羊脂玉”,“在上天”,“一体金光和四象,五行端气合三元”。皆指《兑》之一阴,为《坤》宫之土而言。“随吾久住蟾宫内,在你金箍棒子前。”蟾者,金蟾,金箍棒亦金类,土能生金。“广寒宫里捣药杵,打入一下命归泉。”广寒为纯阴之地,即《坤》之象。土在《坤》宫则为真,而能生物,故曰捣药杵;土离《坤》宫则为假,而能伤物,故曰命归泉。若然,则此《兑》金之阴,不可不炼也明矣。
“那妖精难取胜,将身一幌,金光万道,径奔正南上败走。忽至一座大山,钻入山洞,寂然不见。”自西至南,西南《坤》位,金入水乡,金火同官,金因火炼而成形,火困金明而返本。正大药生产之乡,金丹下手之时。《易》曰:“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丹经云:“要知产药川源处,只在西南是本乡。”皆以明西南生药之一时,圣人运动阴符阳火,于此一时中,潜夺造化,以为丹母,良有妙旨。若非以法追摄,则此一时亦不易得,幸而得之,时不可失。盖此一时,有先天真一之祖气存焉。此气“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易失而难寻,易走而难制。故仙翁于此处提出:“恐他遁身回国,暗害唐僧。径回国内,此时有申时矣。”“申”者,中而有一,即“中有一宝”之义。“有申时”,即中有一宝之时。知的此时,方能辨出真假;不知此时,而真假犹未可辨。若知此事,而未到此时,则真假不分,而亦不能辨。此时有申时矣,而真假显然矣。
“国王问道:‘假公主是个假的,我真公主在于何处?’行者道:‘待我拿住假公主,真公主自然来也。’”夫真之不见,皆由假之所蔽,拿住假的,真的自然来。是以真除假,借假归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之为用神矣。提纲所云:“假合形骸擒玉兔”者,正是此意。然擒拿之妙,须要火候,内外兼用,不得舍此求彼,顾头失尾。故行者道:“八戒沙僧,保护师父,我却好去降妖。一则分了内外,二则免得悬挂,必当明辨此事”,即《悟真》云:“内药还同外药,内通外亦须通。丹头和合类相同,温养两般作用。自有天然真火,炉中赫赫长红。外炉加减要勤功,妙绝无过其种。”“八戒沙僧护持唐僧”者,木土内运,天然真火也;“行者降妖辨明真假”,金水外运,外炉加减,妙绝无过真种也。
“土地说出毛颖山,山中有三处兔穴,乃五环福地,大圣要寻妖精,还是西方路上去有。”“毛”者,“三”、“勾”,即三日月出庚方之旨。“颖”者,颖悟,来复之义。三兔穴仍取三日之象,三日一阳来复,乃金丹现象之时。得之者,可以会三家,攒五行,脱生死,出轮回,超凡入圣,长生不老,谓之五环福地,谁曰不然?“妖精还是西方有”者,《兑》也,“山顶上两块大石”,即兑□卦爻图略(上一阴,下二阳)之象。“行者使棒撬开,那妖‘呼’的一声,就跳将出来。”去其《兑》之两大,还其《坤》之三阴,由《兑》至《坤》,动极而静,故有太阴星君从空而来矣。静极则必又动,故太阴说出妖精为广寒宫捣药玉兔。积阴之下,一阳来复,贞下起元,天地之心于此复见,为金丹大道之药物。三丰所谓“偃月炉中摘下来,添年寿,减病灾”者是也。
然不知先天后天,阴阳盈虚消长之理,则假合真形,假瞒其真,真藏假中,而真假莫辨,金丹难成。太阴说出“素娥把玉免打了一掌,思凡下界,投于国王皇后之腹,为公主玉兔怀一掌之仇,私出宫门,抛素娥于荒郊”,一段因果。可知玉免本不假,因素娥一掌而假之;素娥未全真,因玉兔私仇而真之。此何以故?盖素娥天宫之物,《干》阳之象,阳极则必反阴而思姤。打玉兔一掌者,求姤也。一姤《干》中之阳,下陷于《坤》,《坤》实而成《坎》,《干》虚而成《离》,即是思凡下界,而投皇后之腹。由是先天《干》、《坤》变为后天《坎》、《离》,火水不济,岂不是月中玉兔,金逢望后,一阴来生,怀仇私出,真中变假,而抛素娥于荒郊之外也?然则玉兔即素娥,素娥即玉兔。非五兔之外,别有素娥;素娥之外,别有玉兔。所谓玉兔者,就丹道而言;所谓素娥者,就造化而言。曰真假者,特以先后天言之。以先天而论,则素娥为真,玉兔为假;以后天而论,则玉兔为真,素娥为假。素娥之真,因玉兔而真之;玉兔之假,因素娥而假之。未姤之前,玉兔素娥无真假之别;既姤之后,玉兔素娥有真假之分。是素娥打玉兔一掌,素娥自打之;玉兔怀一掌之仇,素娥自仇之。“素娥思凡下界,投于皇后之腹。”即是玉免私出宫去,以假变真,真而假,假而真,无非一姤为之。留心识破真假,则知这些因果,须要在一阴来姤娠》处明证,而施法返本;更宜于一阳来《复》处认定,而现象归真。
“大圣太阴星君,带玉兔径转天竺国。此时黄昏,看看月上,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昼。”即《悟真》所谓“偃月炉中玉蕊生,朱砂鼎内水银平。只因火力调和后,种得黄芽渐长成”也。“行者空中叫醒天竺国王皇后嫔妃,指说月宫太阴星君,玉兔假公主,今现真相。”以见金丹大道,原在后天中返先天,假相中现真相,非色非空,有阴有阳,法财并用,人我共济,借假修其,以真化假,即《悟真》所谓“调和铅汞要成丹,大小无伤两国全。若问真铅是何物,蟾光终日照西川”也。提纲“真阴归正会灵元”者,正在于此。
夫此灵元至宝,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迷徒每不得真传,往往认假为真,流于采取,而动淫欲,抑思此乃作佛成仙之道,岂可以动淫欲而成?噫!“此般至宝家家有,自是愚人识不全。”何哉?“太阴收回玉免,径上月宫”者,外丹已成也;“国王谢了行者,又问前因”者,内丹须修也。外丹了命之事,内丹了性之事。了命者去其假,了性者修其真。今日既去其假,明日去寻其真,此理之所必然。盖假者既去,何愁寻真?真者现在,布金寺里,不必别铸钳锤,另造炉鼎,而真即可得。盖以真即在假之中,无即在有之中,了命之后而须了性,有为事毕而须无为,温养火候,超脱圣胎,明心见性,极往知来,正在此时。说到这里,有为无为,知行并用,真空妙有,性命双修,方知不在人心上作功夫,而布金寺所曰“悲切之事”,可以大明矣。
“行者到布金寺,把上项事备陈一遍,众僧方知后房里锁的是个女子。”噫!悲切之事,须在布金寺问出来因;真假之别,当向天竺国辨其邪正。不知布金寺之悲切,难辨天竺国之真假;不辨天竺国之真假,难明布金寺之悲切。真假已辨,悲切已明,照见三千大千世界,如一毫端,不复为百脚山之阻滞,从此母子聚首团圆,君臣共喜饮宴。无亏无损,仍是当日面目;保命全角,依然旧时家风。
“丹青留下四众喜容,供养在镇华阁上。”是写其真金不坏,为后世去假认真之图样。“又请公主重整新妆,出殿谢四众救苦之恩。”乃示其整旧如新,为天下救苦脱难之法船。“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须知安乐之境而不可过恋。“众僧不回,暗风迷眼。”当在尘缘之处而对景忘情。结云:“沐尽恩波归了性,出离金海悟真空。”真空不空,不空而空,非心非佛,妙道在斯矣。
诗曰:
真中有假假藏真,假假真真定主宾。
金火同宫还本相,阴阳浑化脱凡尘。
第九十六回 寇员外喜待高僧 唐长老不贪富贵
悟元子曰:上回已结出,自有为而入无为,大道完成矣。然大道虽成,未离尘世,犹有幻身为患,若不知韬晦隐迹,未免招是惹非,为世所欺。故此回合下回,极形人心难测,使修行者见几而作,用大脚力,镇压群迷,以防不测之患也。
篇首一词,言一切色空静喧语默,俱皆后天识神所为,并非我固有之物,当一切看破,不必梦里说梦,认以为真。须顺其自然,用中无用,功里施功,不着于有心,不着于无心,还如果在枝上,待其自熟自红,不必计较如何修种,方是修行人大作大为,而虚实行藏,人莫能窥矣。
“三藏师徒,在平安路上行经半月,忽见城池。唐僧问:‘什么去处?’行者道:‘不知,不知。’”连道“不知”,即词中“莫问如何修种”之意。盖大道以无心为主,到得道体完成,平安之处,正当绝去万有,穷通得失,置于不问不知而已。“八戒道:‘这路是你行过的,怎么不知?’行者道:‘事不关心,查他做甚?’”此所以不知。一以为行过的,怎么不知?一以为不关心,所以不知。总以示无心之行而不着心,正“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之妙。“二老论兴衰得失,圣贤英雄,而今安在?可为叹息。”正明世事皆假,犹如一梦,而必须万有皆空也。
“铜台府”;须要在尘缘界中捡出真金;“地灵县”,且莫向大地恒沙中失去灵宝。“虎坐门楼,寇员外家,有个万僧不阻之牌。”虽曰斋僧为善,而未免虚张声势,有心修福矣。有心则务于外失于内,是贼其德,而非行其善。至圣云:“乡愿德之贼也”,其即寇员外之谓乎!曰寇者,所以诛其心也。乃唐僧化斋,而求向善之家,是不知善中犹有如虎似寇者在也。何则?善不求人知,则为真善,善欲其人晓,则为假善,天下之人为善者少,为名者多,修行人若不自谨慎,徒以外取人,露出圭角,惹得人猜猜疑疑,围绕争看,即未免走入虎坐寇家,而为好奇者觊觎矣。故员外闻报异相僧人来也,不怕丑恶,而即请进,百般殷勤也。及问起居,三藏说出见佛祖求真经,而员外即面生喜色,总以写不善韬晦,而起人心之失。
“名寇洪,字大宽,虚度六十四岁。许愿斋万僧,只少四众,不得圆满,天降四位,圆满其数,请留名号。”分明内存盗跖之心,外装老成之见,虚挂招牌,以要美誉。此等之辈,外示宽洪大量,内实贪心不足,所谓老而不死是谓贼者。试看老妪以为古怪清奇,必是天人下界,秀才闻经十四遍寒暑,尽道真是神僧。罔知道中有贼,误认向善人家,轻举妄动,惊俗骇众,焉得不动人耳目?当此之时,三藏虽到得有宝之方,尚未了圆满之愿,而乃以口食为重,不知谨戒,妄自交接,是起头容易结稍难,自阻前程,纵灵山不远,未可遽到。“见员外心诚恳,没奈何只得住了。”理所必然。
员外始而供斋,铺设齐整;既而留住,圆满道场。可谓言语诚敬,礼貌丰隆,善之至矣。而谁知至善之中,即有不善者在;至敬之中,便有不敬者藏。老妪因留不住,而遂生恼,是绵里裹针,已种下伤人之根;秀才供养不领,而即抽身,是口是心非,早包藏暗害之计。“鼓乐喧天,旗幡蔽日”,岂是敬僧之礼;“人群凑集,车马骈填”,难言为善之家。“真赛过珠围翠绕”,分明自寇而招寇;“诚不亚锦绣藏春”,势必张大以失大。“茶饭不吃,却走什么路”,见口食而易足惑人;“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安乐而非可妄享。“华光行院”,写出炫耀起祸之端。“五显灵官”,比喻显露不谨之失。“不期黑云盖顶,大雨淋漓”,花正开时遭雨打;“恐有妖邪知觉,夜尘未睡”,人得意处须防危。“泰极还生否,乐处又逢悲。”修行者可不谨诸?
诗曰:
道成急须去韬光,莫露形踪惹祸殃。
大抵恩中还有害,当知绵里裹针芒。
第九十七回 金酬外护遭魔毒 圣显幽魂救本原
悟元子曰:上回言不能深藏潜隐,招祸之由。此回言通幽达明脱灾之道。夫道高者毁来,德修者谤兴。此修行人之所必有,然能被褐怀玉,深藏若愚,有若无,实若虚,混俗和光,方圆应世,则我者无自满之失,而在人者少争奇之思,虽外有些小魔障,亦可以逢凶而化吉。否则,门前赛宝,轻浮浅露,便是开门揖盗,自取灭亡。
寇员外因示富而被盗,又不肯舍财而拼命,乃系逐于末而忘其本,暗室亏心,外边尽假,被贼撩阴一脚踢死,出尔反尔,于贼何涉?噫!寇员外之死而入阴,即唐僧之死而入阴。何则?寇员外之死,皆由送唐僧过于奢华之故。然则四众不善于遁迹潜形,而员外亦即炫耀资财,此老妪、寇梁兄弟,陷他四众所由来也。
状云:“唐僧点着火”,法身不定也;“八戒叫杀人”,不知禁戒也;“沙和尚劫出金银去”,任意张狂也;“孙行者打死我父亲”,肆行无忌也。如此招摇,顾外失内.认假为真,暗生障碍,其苦也不亦宜乎?独是金酬外护,则是以德相酬,以恩相报,何至反遭魔毒而入狱?殊不知员外因送僧人而致死.僧人因酬外护而入狱,皆是不能韬明养晦,务于外而失于内,恩内有害,德中怀刑,势所必然。外护入地狱,僧人人牢狱,仅是在不明之地安身立命,重于末节,一伤其本原。虽灵山不远,而犹在鬼窟中作生涯;即真经在望,尚在地狱中做事业,焉能逃得阎王老子之手乎?当斯时也,若非振道心,去人心,几不令前功俱废乎?
“四众到得监门,行者笑道:‘进去!进去!这里莫狗咬,倒好耍子。’”夫狗者,贪图之物,比人之贪心。既无贪心,随在而安,倒好耍子。不色不空,“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矣。“禁子乱打要钱”者,是禁其不得在外而乱贪;“行者叫与袈裟”者,是示其须在怀中而掏宝。“行者叫禁于道:‘我们那两个包袱中,有一件棉襕袈裟,价值千金,你们解开拿了去罢。’”二者人心,一背道心,解开两包,拿出一件,即是解去人心,拿出道心。若能如此者,方是解灾脱难之根本,故狱官见袈裟而看关文,便知不是强盗矣。
所可异者,行者暗想师父有一夜车狱之困,已过四更,要去打听打听,何时不可。而必在四更以后也?此有道焉。当五更平旦之时,有虚静之气,乃道心发现之时,正好打听幽明之路,过此一时,理欲相混,善恶不分,而幽明之事未易以打听。
夫天下事,有形迹者,人可以识;无色相者,人难以知。行者变蜢虫儿,暗里潜行,始则到于大街之市,窥听言语,而护口生意之愚父愚妇,莫之能识;既而入于寇姓之家,学声讲话,而陷害无辜之妇人小子,莫之能辨;又既而进于刺史之宅,掉经诈言,而不审来因之酷吏赃官,莫之能认。又从空中改作大法身,伸下一只脚。把个县堂踩满,概县官吏人等惊煌,磕头礼拜,皆莫之或违。此暗则潜藏默运,而不露些子机关;明则大法脚力,而足以镇压群迷。真脱灾消难之作为,起死回生之要诀,尚何有地狱囹圄之苦?此寇家递解状而悔过,众官开监门而认错所由来者。
“行者复入幽明地界,讨回员外魂灵,死而复生。明足以镇压世俗,幽足以暗服鬼神,幽明通彻,隐显莫测,诚所谓有大脚力者。最妙处是“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阴司处处明。”盖幽明有相通之理,阴阳有感应之机,天堂地狱,由人自造;致福招祸,惟人自裁。出此人彼,一定不易。大圣入幽冥,岂真入幽冥哉?是特神观密察,屋漏不亏,表里如一,明无不彻之谓,非有大脚力者乌能如此?及员外说出“被贼一脚踢死,与四众无干”,而误陷之情,方得释然矣。
噫!前遭一脚之害,而入地狱,皆因争奇好赛,而着于色相;今借一脚之力,而脱地狱,皆因潜踪隐迹,而能顾本原。一脚之错与不错,生死关之,可不畏哉?昔杏林嘱道光禅师云:“汝急往通邑大都,依有力者为之。”即依此大脚力也。然则有大脚力者,方脱地狱,而无大脚力者,暗遭飞脚。故结云:“地阔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心人。逍遥稳步如来径,只到灵山极乐门。”大脚力岂小补云哉?
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