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诗别裁集 - 第 84 页/共 104 页
○朔为九谷先生长子,所学一本庭训,移家于吴,倡诗教,喜宾客,四方诗人来吴者,每登方氏广歌堂,赋诗宴饮,称一时之盛。知广南屈、梁、陈三家外,别有方氏派衍云。
○旧边诗九首
铁岭迢迢接锦川,关城三面绕烽烟。春深秣马蒲河北,秋老连营木叶前。沧海旧闻通运舶,金州谁解议屯田。诸军自失横江险,白草黄沙暗朔天。
右辽东
北平雄镇翼幽燕,千里潮河朔漠连。司马高台闻夜吹,卢龙古塞入秋烟。开疆竞说分三卫,筹国何因弃外边。叹息宁封南徙后,遂令烽火达甘泉。(初以大宁为外边,永乐中,宁王内徙,而蓟始重内边,此失策之大者,诗中畅言之。)
右蓟州
万全八驿接神京,上谷千年汉将营。地险旌旗藏杀气,山盘鼓角壮军声。边歌竟日来红石,铁骑中宵度赤城。谁识兴宁残废后,漠南无计援开平。(弃大宁后,土木之变又弃兴和,则开平亦不能守。)
右宣府
马头北去是云中,极目川原处处通。绕镇卫城分十五,沿边都阃辖西东。(自注:明初设山西行都司,管辖东西二路一十五卫。)颓垣正接葫芦(海名)月,旷野长吹雕鹗堡名风。闻道频年还调戍,诸臣何策建奇功?
右大同
三关平列势逶迤,日落连城鼓角多。帐外深烟迷众堡,营前孤月坠长河。赤山寒谷惊逢燧,青冢秋原入骆驼。谁使总戎移逸地,偏头空旷牧人过。(自注:嘉靖中,抚臣请移总兵于宁武,而偏头一带地皆空虚。)
右山西
榆林四望黄沙际,千里连墩绝塞天。夹道陈兵横套口,长城环堑绕延川。徙边御史筹无缺,(自注:旧治绥德,成化间,都御史余子俊建议移镇榆林,内地遂安。)折色司农计苟全。(自注:弘治中,改延庆等府本镇之税为折色,军用始窘。)此地从来多勇敢,莫教枵腹事鸣弦。
右榆林
镇城西倚贺兰开,满目沙飞筚篥哀。冰合黄河朝走马,云迷红寺夜登台。膏腴昔日称蕃庶,蹂践连年尽草莱。欲识金城旧方略,浚渠即是靖边才。(自注:自陕西筑边墙,洼为沟渠,修复秦、汉故迹,边城外固,沟渠内深,以资灌溉,全陕之利也。)
右宁夏
秋入平原动鼓鼙,弓鸣风劲塞云低。汉家营垒沿山后,秦郡川原尽陇西。征调频年忧戍士,逃亡计复蒸黎。徘徊险阻谁为守,花马池边落日迷。(固原为八郡咽喉之地,虞诩守阶州,招流亡,开漕道,羌人慑服,即其地也。明代频调临巩、西风兵防守,刍粮在本军额内支给,乖前人策矣。诗中见及之。)
右固原
风急荒原落雁声,西河霜气逼严城。金笳几处秋乘障,铁马连群夜点兵。充国留屯沙际没,嫖姚遗垒月中明。古来无限安边 策,哈密徒劳苦战争。(丁酉秋,同人集广歌堂,赋旧边诗,时家方舟、刘东郊、李客山、孙丕文及予诸人俱在,或成一二首,多者四五首,朔日才亭午,已成全诗,又皆按切时势,同人叹服,选中因全录之。)
右甘肃
○镇海楼
独立危城城上楼,层层遥接大荒秋。三条江色来千里,四面山光尽十洲。东海鸡鸣红日拥,南溟鹏徙白云流。试观百粤声名盛,离火文明贯斗牛。
○少年行
不解《阴符》与《六韬》,似知名姓五陵豪。此身未识为谁用,慷慨长歌看宝刀。(传出聂政、荆轲心事,视“不通名姓粗豪甚”及“系马高楼垂柳边”,皆皮肤语耳。)
☆方朝
字东华,广东番禺人。国学生。著有《勺湖集》。
○东华幼岁失明,复明时,年十三四矣。考九谷先生,不令习时艺,文读诸子,诗读汉、魏、盛唐,宋、元以下书均未寓目,故著述无时下一点习气,喜结宾客,与乃史朔同。二方之名,远近交推之,而弟名尤著。集中尤长五古,故所收诸体从略。
○中宿峡
沧海云际来,一泻开地轴。岑双屏转,块轧森草木。仰窥流光短,益觉日晷速。乃知东南天,于此亦不足。鲛宫倚禅房,鱼梁饮は鹿。帝子去杳然,清光映江曲。维舟探遗踪,云旗想幽谷。(起步突兀,东南天亦不足,此景此意,无人道过。)
○出峡
烟横山根青,日落水面赤。孤村牛羊下,出峡景已夕。网罟归澄潭,のば恋幽石。苍然前林远,江天月流碧。山水信足佳,其如在于役。
○由临川北道抵馀干山行五首
鸡鸣发征夫,驱马万壑黑。仰观参星横,俯怯崖石昃。烽回溪流转,林密寒光逼。空山鸟吟悲,百里无人迹。安知丛莽中,不有猛兽匿,惊风吹客衣,亻宁立增太息。
寒泉泻崇阿,绝壁开古道,暮投渔樵烟,朝拂溪涧藻。征云遘微风,相随越林表。出门闻雁声,客舍非春草。江湖风波轻,梦寐间关杳。苍茫问前途,下视见飞鸟。
炎晖焦林木,客子朝雨汗。侧见垂萝静,四岭云气断。幽崖响淙潺,竹泉远分灌。行行度谷口,黯淡惊雷电。马头风云兴,涧底蛟龙见。苍黄顾僮仆,中道已失散。
出郭落月辉,涉涧山日昼。客行路纡回,我影忽左右。悬猿啸风枝,飞鸟来烟窦。回瞻寒潭口,潇洒石泉溜。东皋苗尚青,溪南稻多秀。神胆何施为,物情自为候。
山行宿常迟,白日忽已坠。美人在天末,明霞倩谁佩。总角事远游,夙昔临东岱。中怀念旧丘,极目炎云外。奈何来豫章,咫尺庾关在。明朝乃回车,转欲向吴会。(“老、庄告退,山水方滋”,昔人以品谢公者,请移赠斯人,以品地风格略近前贤也。末章已近庾岭,未返南粤,有故国之思焉。)
○开先寺观瀑布
客寻瀑布来,恰到云归处。层峦耸万叠,悬ニ空中注。白昼泻银潢,中天昭太素。逝者无终穷,千秋等朝暮。古寺枕寒渊,苍崖喷长雾。蛟龙卜灵窟,形神洽幽趣。洗心视听外,无言发清悟。(可参“子在川上”章,不止清言起悟,视东坡作境界又开矣。)
○三峡涧
宿昔梦龙门,兹晨越三峡。湍雷翻水花,林风坠霜叶。行人与飞鸟,邂逅忽相接。寺门苍崖削,松台紫云叠。我欲穷源泉,于兹将远涉。所恐触潜虬,俯视为气慑。
○碧落洞
日暮棹秋水,烟花满江曲。翠壁何嵯峨,幽岩凿山麓。我来纵游观,天风振つ木。其外不可攀,其内可以屋。洞底上回磴,兹山乃空腹。石阁两三层,苍莲根地轴。香烟老苔藓,佛床女萝绿。老僧击晚磬,寂寞共云宿。(会稽吼山凿山空腹,人力既尽,转近天工。“洞底”十字,令我如遇旧游。)
○力田
躬耕习农时,岂敢称高蹈。侯门不可干,聊以从吾好。方春理耒耜,随时调水潦。布衣足掩形,茅檐频洒扫。日暮耕者还,斗酒相欢劳。四云有常功,吾生复何校。
仓庚鸣桑林,唤我荷锄子。雨泽一以降,耕作从兹始。黄犊分我劳,葛条系我履。行行石梁畔,涧道多新水。草花纷芳菲,山光无表里。乘闲偶汉眄,木末春云起。(胎原陶公,起四语已到自然地位。)
○春日自邓尉移棹支硎山中信宿
川原既逶迤,我游亦无定。甫别湖上峰,旋蹑云中磴。临渊想修鳞,过寺闻清磬。渔樵相引接,水石交绵亘。野风吹春服,低回发清兴。林端敛斜阳,浦上轻云暝。
○月下自寒山还至莲花峰下
西阁寒日没,策杖寻松径。归鸟半在巢,山家烟火静。清月流素辉,幽篁生虚听。依然向来路,云影飞无定。欲逐樵人踪,尽识山中胜。行行见柴门,寒潭似清镜。
○大江吟
大江曲,山树秋,天寒日暮,野鸟啁啾,中流激荡风浏浏。北兼汉沔,东下扬州,沧波浩瀚谁能收?江上何所有,芙蓉北渚,葭中洲。江中何所有?鲸鱼鼓浪,天吴嬉游。娥媚雪消春水涨,瞿唐巴峡猿啼幽。奔涛瞬息千里泻,雷霆惮赫日月愁。思欲一济无方舟,美人旌旆云外浮。乍去乍来不我求,青鸟欲语意夷犹。天路险阻怀灵修,白日西驰不我留,长歌徙倚增离忧。(末段缅云路之阻长,叹蹇修之未遇,正则遗音,耐人吟讽。)
○藐姑山
一角青天缺,孤峰补白云。洞深泉自出,山险路难分。日月愁关锁,风雷乱见闻。但令栖隐去,何必遇神君。(“风雷乱见闻”,深山中疑鬼疑神,真写得出。予游良常山,有“风雷生绝壑”句,然自视觉平近矣。)
○
偶尔逢时雨,延生过井栏。托根多在石,为性不知寒。古洞封长满,阴崖湿未干。是谁留屐印,幽处久盘桓。(水流湿,水不知湿也。火就燥,火不知燥也。唯其性生也。性本寒,故不如寒,五字可以见道。)
○江夜有怀
风力卷云霾,孤舟傍翠崖。江星动鱼脊,山果落猿怀。旅梦滩声断,乡心驿路乖。不知莲社客,谁最念天涯。(“江星”二语,字字生新,而“山果落猿怀”,尤极自然,却又无人写到。或谓近贾长江,愚意转觉过之。)
○清溪
清溪知几曲,深处有楼台。树杪江帆去,门前潮水来。温风丹荔熟,明月素馨开。童稚歌连袂,桥南浴始回。
○峡口
峡口波涛壮,居人不满村。众山风落木,深洞月归猿。水并星河泻,云兼石壁翻。千秋追帝子,如可梦精魂。
○听抚洞庭秋思曲
曾放扁舟溯楚天,清猿泪竹思凄然。廿年梦里湘山月,今夜分明在七弦。(只末句写听曲,作法最工。)
☆屈复
字悔翁,陕西蒲城人。著有《弱水集》。
○悔翁以布衣遨游公侯间,不屈志节,固有守士也。诗虽未纯,亦吐露奇气,惟过自矜许,好为大言,而一二标榜之人,至欲以一悔翁抹倒古今诗家,于是学者毛举疵瘢而苛责之,悔翁无完肤矣。余所采数章,皆刃不顿,人宜厌心者。
○鲁隐公菟裘
菟裘未营,友爱杀身。为我杀人者,即为杀我人。钟巫之祭徒纷纷。(羽父之恶,写来可畏。)
○力士椎
力士误椎人共惜,搜之无迹疑鬼伯。天地且震动,日月亦变色。祖龙不死安可得,せ凉车已先褫魄。
○邓通钱
黄头郎君忽有钱,王侯公卿皆比肩。尔钱来何路,乃敢凌豪贤。古无不崩之铜山,日中有钱人所羡,日夕饿死人谁怜。(举一邓通,警世之多钱自雄者。)
○王母庙
七日龙鸾未可凭,终南遗庙白云层。阶前古柏寒无叶,门外瑶池积有冰。秦地山河留落日,汉家宫阙见孤灯。如今应是蟠桃熟,寂寞何人荐茂陵?(见求仙之无益,茂陵有知,应亦哑然失笑。
○七言律悔翁有《书中乾湖蝶》诗、《水中雁字》诗,皆二十馀章,此种最足减损诗品,愚故独取此篇。)
○偶然作
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高爵,何处买青春?(欲觉晨钟,但恐买骏马、买美人、买高爵者俱不闻耳。)
○黄梁梦卢生祠
梦作公侯醒作仙,人间愿欲那能全。从知秦汉真天子,不及卢生一饷眠。(从来作者总言卢生之痴心,此更翻得有味。)
○题汉乐府后
李陵苏武少陵师,直掩曹家横槊时。更有《房中》传乐府,汉京开国胜男儿。(唐山夫人乐府更在李延年、司马相如之先,特为拈出。)
○题元遗山论诗后
鸳鸯绣出一生心,野史亭中带泪吟。今古宁无炼石手,补天原不用金针。(所见者大。)
☆徐
字紫长,江南无锡人。著有《香树斋诗》。
○香树以诗受知圣祖,修书内廷,常追随属车豹尾间,故其诗多近唐人应制。
○大猎
圣主亲临讲武台,风沙漠漠阵图开。四山旗似晴霞卷,万马蹄如骤雨来。壮士晾鹰森勇气,将军射虎老边才。雅歌沮漆夸从狩,乐胜军前奏凯回。
☆程鸣
字友声,江南歙县人
○论画答王耕南
杜陵赠画师,五日画一水。意在落墨先,苦心究终始。前贤论惜墨,其意端在此。第云墨如金,只取减省耳。王洽米襄阳,烟云常满纸。
学古希古心,不学古人面。荆关境在胸,挥洒付柔翰。规矩虽具陈,神明取能变。试看造化炉,新机异昏旦。而胡丹青家,刻舟以求剑。(为临摹古人者更进一解。)
☆顾我
字湘南,江南吴江人。廪生。
○鄂文端任江苏藩使时,古学试士,得五十三人,湘南为冠。后举博学鸿词,文端奏请若为湘南设也。及诏下而湘南殁矣。丰于才,啬于命,文端叹息弥襟。
○趵突泉
泰山之水环山来,阴崖汩汩逝不回。自注:源发于岱崖之阴,至渴马崖始伏。陡然一落不复见,渴马立壁空崔嵬。济南城西天下绝,珍珠金线交横发。伏流到此倏复通,平地跳出三白龙。初疑风雨至,万籁翻空波撼地。继若骊宫倾,珠玑瑟瑟腾光晶。雷奔箭激不可以逼视,夭矫势欲升天行。其旁有高楼,缥缈如仙灵。流丹百仞映涯,飞沫万点喷檐楹。挥手倚楼坐,对此可以倾。吾闻匡庐瀑,天绅倒挂双峰麓。又闻太华顶,绿净红酣池万顷。未若兹水虚可惊,倒行逆出相喧争。乘风我欲破空去,转恐平地洪涛生。(写倒出数语,离奇夭矫,有势有声,令读者如置身其间。)
○海山亭观落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