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钞 - 第 61 页/共 62 页
不佞曩与桂林诗人倪耘劬大令同入灌阳唐公维卿中丞幕中,朋樽雅游,衋然念人生修促、显晦、离合之故,尝拟辑「师友风义录」,网罗海内诗人,藉吉光片羽之珍,存知己一言之契。尘事泄沓,卒之未果。会唐公入觐,不佞橐笔与偕;重晤耘劬津门佛照楼,为言「风义录」近已脱稿。于是不佞快其有志竟成,唐公亦欢喜赞叹,愿助剞劂之役。亡何,耘劬溘逝,此稿罔知所之。不佞■〈忄心〉■〈忄心〉至今,若膺重责。
客岁旅食鹭门,吾友郑毓臣上舍手两诗册见示,大抵东亚诸名士之作,题曰「师友风义录」;嘱不佞重为选校,将以寿之枣梨。嗟夫!海水群飞,黑风吹梦;此种零膏剩馥,往往流落人间。上舍乃能相印以心,不谋而合;为白香山广大教化主,亦复何惭!异时新罗国聘萧颍士为师、吐谷浑购温子升之集,不佞尤将拭目俟之!
猥授末简,枨触前尘;率肊序此,愿以质之同志者。
癸卯七月望日,鲲海逸民施士洁序;时侨鲤郡瀞謻。
师友风义录自序郑毓臣
乌虖!士生今日,亦何所取而言诗也耶?然士生今日,亦何所取而必不言诗也耶!鹏云少宅瀛海,习领乡先正绪论。比壮,而饥驱四方,车笠赓酬,亡虑千百。强岁以后,远涉榑桑之国,所闻所见诸诗人耳目间,灼然繁伙。鹏云鹭江市隐,虽不能诗,然一诵佳篇,辄心促其人;随手录庋,葆于拱璧。追念生平师友风义,寤寐历历;深恐一旦溘先朝露,良负故知。今幸同志者有陈槐庭、蔡惠如、家檠甫诸君子助予将伯,得以梓成斯集;非敢谓建安定霸、永明让功,第此数十年之苦衷,或藉是而一慰耳。盱衡时局,有志之士但为有用之学,固知虫吟碌碌,我辈贻讥;然鹏云以藐尔之躬,从诸君子后,厕名风雅之列,何幸如之!
昔王兰泉司寇有「湖海诗传」,张南山太守有「诗人征略」;鹏云不敏,亦窃附于王、张二公之义云尔。
偏远堂吟草序吴曾祺
余曩时读陶靖节诗而爱之,以为虽后人百方模拟而莫之能及。盖诗之为道博矣。要其大旨可得而言,大抵用意欲巧、敷词欲隽、结响欲高、运笔欲妙,以至于风骨之骞、气味之永。呜呼!尽之矣。是数者,苟有高才硕学之士,皆可以学而至;至于性情之用莫知其所以然者,则万不可强。靖节先生,其冲淡之致、夷旷之韵,素能遗弃万有而超然于埃■〈土盍〉之外;其为诗亦遂俯视一世,若其人之志尚。先已不类而欲袭取于万一,不其傎欤!
新竹香谷郑公,平生恬于荣利,于世俗所夸耀而叹诧之者漠然不以置怀。乙未之后,时事既变,因绝弃世务而专其力于诗。所居有北郭园具亭台竹木之胜,与诸名士吟咏其中;夙慕靖节为人,因取靖节诗语以颜其斋,即以名集。盖公之意量远矣!其所为诗多五、七言近体,不专用汉、魏风格。然其冲融凝远,能使矜者和、躁者静;与靖节之诗类而不类、不类而类,善读者自能辨之。
公之族子毓臣与余善,尝为余述公之志行甚悉;今又得读公之诗。盖公没已三年,公有贤孙伯端奉其尊甫之命,裒而辑之;其可读者尚可得若干篇,遗失者多矣。其任仇校之役者,公之同里诗人王君友竹,亦公生平所喜士也。伯端以序来属余,余因备论公作诗之旨其深契于古人者,以俟后之君子论定焉。
侯官吴曾祺谨序。
偏远堂吟草序江春霖
昔孔子删「诗」而不作序;诗之有序,昉自子夏。「风雅」变为「离骚」、「离骚」变为「古今体」,著录名家更仆难数,因序以传者殆鲜。盖诗之可传,视作诗之人品、学问;而所谓「一经品题,声价十倍」,亦必其人自有不可磨灭之处,乃相得而益彰;顾不专恃标榜也。
新竹郑君毓臣受其族侄伯端之托,以乃祖香谷先生所著「偏远堂吟草」索序。余闻先生事亲孝,家赀巨万,俭约类平人;而急公好义,挥金如土,地方倚以集事,不以私谒干有司:其敦品也如此。乙未割台而后,先生乃委家政于哲嗣擎甫,与二三知己于所居北郭园为真率之会,日夕游咏其中:其好学也又如此。堂曰「偏远」者,隐然以靖节自况;不以「诗」而曰「吟」者,比于行吟泽畔之逐臣;谓之「草」者,谦若属草未定,不欲以能诗自命也。先生之诗,岂藉序以传者耶!余不能诗似曾子固,而又不能如子固之能文;重以吴君翊庭有序在前,为阁笔者累日。既思世界维新,后生之士不难举圣经贤传而弁髦之,遑恤及祖父之诗稿;而余伏处家园,视当世之有权力者,曾不若燕雀之于鸿鹄。而伯端之求序,顾不于彼而于此。毓臣京师一别,不见七年;乃以一篇文字,不惮千里之遥相寻于寂寞之乡:是皆所谓「相与于无相与」者也,不可以不识也。于是乎书。
岁在癸丑冬十月,梅阳山人江春霖谨序。
偏远堂吟草序邱炜萲
诗能「穷人」之说,不知其所自防;庐陵欧九已辞而辟之矣。顾偏援宛陵梅氏为证,则辟之是也,而所以辟之者则非。今夫圣俞不犹是诗人之穷者耶?奈之何其以「不能穷人」之说进也!以余观于香谷郑君则不然。郑君之生,富寿康强,衣冠奕叶,备世五福;其见于陈、黄所为志传者已详。中更沧桑劫灰,三径未荒,松菊犹存。性本好文,积久日富;焚如、弃如之下,子若孙殷勤掇拾,尚得若干篇章,题之曰「偏远堂吟草」,视与家传、彝鼎、瑶琴、玉佩同珍,可谓知「继志承意」者矣。嗟乎!郑君使生世在千百年以前,得与北宋诸巨公同时逐队婆娑、相观而善,不且傲宛陵而愉庐陵哉?又何诗人「少达多穷」之足云。
今距君已三年,文孙伯端谋以遣稿付梓,藉永其传;复不远七千里外征序于余。余固穷者也,遇愈穷而诗愈不工;世无庐陵,方将无从请益,又安敢以论定他人之诗!顾伯端推委之诚,不可不答;遂率书其略如右,仍以俟诸世有知言之君子可也。
星洲寓公邱炜萲菽园莆诜。
偏远堂吟草跋陈衍
昔元遗山论诗,谓柳子厚晋之谢灵运、陶渊明唐之白乐天;而世人为诗学子厚、灵运者少,学渊明、乐天者多,殆以陶、白为易学也。实则为陶、白易粗易俚,视谢、柳之未学则已,学焉转无流弊者,更难也。然惟性情之作,陶、白易见,谢、柳难明;偏远堂诗专主「性情」,其学陶、白也固宜。其族侄毓臣属跋其后,率书数语还之。
癸丑十月,侯官陈衍。
偏运堂吟草跋王松
水田郑氏一门三贤,久为吾竹望族;风流文采,至今犹存。四方贤士大夫游其门者,咸啧啧称焉。岁丙戌,松方弱冠,得从诸先达后,入北郭园吟社;香谷先生一见,恨相知晚。自此晨夕过从,廿余年如一日。哲嗣擎甫观察又相与谈心促膝、纵论今古,情谊日挚如一家然。暇时辄向先生索诗文,代为抄存若干卷;惜于乙未春避乱遗失!沧桑以后,先生委家务于观察,而日与二三知己优游林下,藉诗酒以自娱;松又为抄存古今体诗若干首怂恿付梓,而先生固不欲以是传也。辛亥秋,先生归道山。今年,松亦抱疾就医台北,日与药炉为缘,笔墨荒废;近忽接先生文孙伯端司马来函,嘱为编梓先生遗集。松喜,力疾归竹,不敢以不文辞。
回忆先生在日,见司马赋性慷爽,每喜而顾松曰:『吾家数世膴厚,好施乐善;能积能散,方为贤子孙。吾孙能如此,君其善导之』!松以此言达之司马。呜呼!司马能体王父心,为善益力;良足尚已。松不敏,得见先生遗集付梓,欣幸何极!松于先生学行,原不敢赞一词;惟冀后此知人论世之士,自有月旦。兹特叙次生平感恩知己,以志不忘云耳。
癸丑巧节,乡后学王松拜撰于如此江山楼上。
科山生圹诗集序丘逢甲
有山张两翼而中尖,上出云表,曰鹞峰;冬常积雪,海上诗人所咏为「鹞峰晴雪」者也。其山脉西出,大甲、大安两溪之水夹之;有巍然起于东势角之西北者,钓神也。由是,连峰而西,而尽于海。连峰间,有逆回而卓峙、面大甲溪而东立者,是为锅都科山;以其山间之地如锅而有督——督者,中也。登其山,凡大甲溪以东及其两岸所有之烟峦云嶂,气象万千,怡心旷神;则谢君颂丞之生圹在焉。
昔唐之季世,司空图隐中条山之王官谷,预为生圹,时与亲友饮其间;所谓鸾台者,亦携之同游。自古畸人杰士身丁世变,无可如何,往往敛其悲歌感愤之思为放达过情之举;今复为君遇之矣。君自营生圹,无时月不往;春秋佳日,屡为高会。东山携妓,饶有先风;而哀乐过人,固非忘身世之感也已。自为歌诗张之,而遗民之能歌诗、凡与会与不与会者亦同而张之,裒然成集;此则表圣所无。以今况古,实为过之。乃遥从海上书来,索序于予。予与君乃世中表,以兄事君。自少及长,文义之赏析、道德之切■〈石靡〉、疾病之扶持、患难之奔走,交相许也、亦交相重也。沧桑已变,万事都非;回首旧游,有如梦寐。而所谓君之生圹者,其地之山也、水也、木也、石也,予皆能历忆而得之;而欲以斗酒只鸡、生前预为践约,已不可得也!
夫当台之初辟也,郑氏以区区岛国支先明残局,迹其志事,宁非英雄!乃已竭人谋,难支天壤;后有继者,旷不如前。不三百年而一变、再变,衣服、正朔荡然无存。其存者,壮而衰、衰而老、老而死;后生小子习其所见、安其所闻,犹是山川、犹是日月,谁复知九原之下尚有忠义之骨哉!惟君达人,知有不变者存,变也以常视之;有不死者存,死也以生视之:业已无可如何矣,以其不可知者待后之人,吾姑自隐焉。青山白云中,不号而笑、不哭而歌,为有托而逃耶?抑无聊之极思耶?
丛丛者山,荒荒者海;生刍未致,圆石预题。酒肉墦间,倡予和汝;吾且遥为之广「大招」曰:「魂兮归来」!
戊申四月,南武山人邱逢甲序于五羊城之越华书院。
小东山诗存序王树常
余友谢泽生,世籍广东,望族也。逊清咸、同间,其先大父经商台湾致富,遂居焉。其先君谢颂臣先生,幼读经史,为诸生冠。甲午之役,激为义愤,投笔从戎。无何,国师败绩,朝议割台。先生上书当轴,谓台湾民众均欲效死,请继续抗战;终不见纳。自是遂遯居林下,佯狂诗酒以娱晚年;并不时约良朋、携美妓,临生圹为诗酒之会,以解郁闷之气。当时因积威之下,诗稿多不敢存留。及泽生兄弟将游辽渖,乃于仓卒之余,书就所作诗百一十首以付远游之子。客岁八月十五,强敌受降,还我台、澎。泽生兄思及先君爱国之忱,不觉潸然泪下。爰议将所作诗付梓,以广流传,题名曰「小东山诗存」;并将同时友好邱、林诸先生唱酬诗附梓其中。先生爱国忠愤之气,当与诗稿常存焉;而泽生兄之孝思,亦可谓倍至矣。
付梓前,嘱为跋词。拟就后,并赋七律二首;尚望高明者有以教我也!
牧羊北海犹思汉,寄迹东山不帝秦;为慕首阳崇逸老,欲寻桃渡作渔人。故园茅屋容高卧,醇酒裙钗伴隐沦。志士于今有诗稿,蓬壶国社已荆榛!
四十年前痛沦陷,八一五后复光明;兴亡莫谓无因果,正义由来胜甲兵。手泽尚存有佳嗣,哲人虽死亦犹生。科山松柏年年绿,等是孤忠报国情。
丙戌初夏,王树常拜题。
小东山诗存跋谢秋涛
民国元年冬,秋涛将负笈远游。行之前夕,先考颂臣府君手书夙所为诗百一十首以付秋涛。秋涛受而什袭藏之,未尝敢以示人。越二稔,先考见背。中经丧乱,未尝稍失。迄今已三十三年矣,秋涛始克出以付梓;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秋涛世籍广东,逊清同、光间,先大父辈始客台湾,以商致富。迨我先考,为名诸生。甲午之役,以义愤从戎,誓守国土。未几,我师挠败,朝议割台;刺血三上书,谓「台民均愿效死,请勿割」!均报罢;台湾遂为敌有。旋走闽、粤,密图恢复;亦均失志。不得已,遯归林下,佯狂诗酒,以岐、黄自讳;当时有「医王」之誉。去宅东十里而遥,林壑幽美;作草堂,颜曰「小东山」。觞咏其间,殆无虚日。又或饮燕高会,酒酣耳热,争为唱酬。当时都不敢存稿,乃于一夕之间录旧作百余首,长歌当哭,形诸咏叹;故国之思,久久弗忘,而又不欲泯没于世。故于仓卒之间,举以付远游之子也。忆先考归田后,一日太息谓秋涛曰:『吾没后,倘河山还我,必家祭以告』!谨泣志之。秋涛不幸生长海外、寄迹关东,两受沦亡之惨!今者两地同时光复,其为欢喜,宁可言喻!谨遵遗命,焚香为文以告。兹再检点遗稿,恭校付梓。呜呼!我先考在天之灵,至此可以无憾;其所为诗,可以与世相见矣。河山如旧,手泽犹新;痛定以思,泪落如渖矣!
广东邱仙根、台湾林痴仙两先生志切光复,与先考时有唱酬;兹就其集各选若干首,附备览证。又,先考尝营科山生圹;其自为诗及友朋题咏,已刊「科山生圹诗集」行于世。谨再刊印,并以附焉。
题曰「小东山诗存」者,盖纪实也。
民国三十四年(乙酉)九月十五日,男秋涛谨跋。
友竹行窝遗稿序邱炜萲
老友王友竹处士既卒,令子奎光收拾其锦囊中呕心沥血之佳句,邮余编定。余以老惫,任职日报,卒卒鲜暇;忽已三年,犹未报命。
近承王君了庵、李君少庵以表彰遗逸之盛心,惧其久而就湮;毅然以速谋出版为己任,函余催促。余既重奎光之孝思,无由负诺;加以二君之风义,益复不能已已,于兹窃无感焉。何感乎尔?余读「魏志」「荀攸传」,攸与锺繇善,生平奇策,唯繇知之;撰集未就,会卒,故世不得尽闻也。裴松之注:『攸亡后十六年,锺繇乃卒;撰攸奇策,亦有何难!而年造八十,犹云未就;遂使攸策不传于世,惜哉』!菽园曰:两人者,殆皆有不得已也。荀处非常之世、锺当忌讳之时,故荀不自存草,而锺亦无能代为之存也。友竹诗,随在可诵;奈愤时嫉俗、忧世念乱,苦心哀思,填咽篇什,非今日多事之时所宜出。苟强为出之,朝发行而暮被收,将并其名氏亦且为后辈青年人所口噤!余虑无锺元常之寿,河清难俟;其或以荀公达之隐憾,遗吾友竹矣!不重滋奎光孝子之感,而且辜了庵、少庵良朋之雅哉!爰次其遗草中之择言尤谨者得若干首,珍重卷还,以便付梓。后之览者,当作管中窥豹,时见一斑;毋遽以此,尽吾友竹焉可!
癸酉食瓜之月,星洲寓公邱菽园撰。
书台湾王隐君友竹诗稿邓钝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