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钞 - 第 37 页/共 62 页

次韵赠从弟文访   廨中喜汝住西头,饷笋分醪减片愁。每对惠连得佳语,且从支父治幽忧;村居同听无腔笛,旅梦休嗟不系舟。齿冷鸡虫真细事,闭门索句足相酬。   送出塞友人   久传休璟善谈兵,草檄横矛壮此行。诗入幽燕生剑气,马敲风雪作铜声。美人塞下防飞虫,大侠关中访姓黥。早晚教知真国士,拜坛想见一军惊。   东宁杂咏一百首   同携铅椠搜奇语,追忆沧桑写旧闻;消尽胸中千磊块,一杯为我谢苏君。   春日苦霖,约菱槎日课十绝句以自遣。越旬,各得百首,题曰「东宁杂咏」;亦厉太鸿七子吊南宋之遗意也。   有元末叶隶同安,祇向澎湖置牧官;终是羁縻荒服意,误人翻在版图宽。   元末,于澎湖设巡检司;中国之建置于是始。   中原门户扼瓯、闽,棋怖星罗百里津;轻弃东南天堑险,无谋竖子尔何人!   明洪武五年,信国公汤和略海上,尽徙澎湖民置漳、泉间,废巡检司而墟其地。   澎湖旧言三十六岛,今名可纪者不止此数。   国威永乐振炎天,赐药曾经万口传。向晚徘徊东港眺,风云犹想汉楼船。   永乐时,郑和舟下西洋,因风泊台湾;投药水中,令土番染病者于水中洗澡,立愈。   哥舒直下龙驹岛,河朔全收豹子军;如何既逐跳梁丑,不复思铭捣穴勋。   明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干掠近海地,都督俞大猷征之,追至澎湖;道干走台湾。大猷以水道险远,怯不轻进,于是留偏师驻澎湖以哨鹿耳。道干困,走占城;乃罢澎湖偏师而复设巡检,寻亦废。   七鲲高筑百重城,瓯脱东胡远见争;不料竟垂开创局,至今两字尚标名!   明万历末年,荷兰据台湾,筑城于一鲲身之上,曰台湾城;台湾之名自此始。天启二年,复据澎湖,又城焉。   鼯技终穷漫自豪,牛皮作伪太心劳!汉家大计筹边策,信义何能喻尔曹!   旧传荷人入台之始,盖因泛海值飓,飘流至安平镇;乃绐土番,谓『愿得一牛皮地,多金不惜』!土番许之。遂剪牛皮如缕,周围圈匝数十丈,因据其地焉。   珠旗白羽下三韩,十万貔貅铁甲寒;捷报旋闻驰阙下,元戎昨夜斩楼阑。   天启四年,福建巡抚南居益遣总兵俞咨皋讨荷兰,擒其将高文律,斩之以狗。八月,荷人请和,乃去澎湖而入台湾。   翁伯平生血三斗,海风被面吹不凉;仰天一笑掷匕首,怨气千秋横白虹。   庚寅,侠士郭怀一谋逐荷人;事觉,被戮。   下游颜氏人中杰,赤手雄拏瘴峤云;椎髻虬髯久销寂,一千年后始逢君。   天启五年,海澄人颜思齐始入台湾,南安郑芝龙附之,与荷人共有台湾之地。   家居大好付纤儿,末造庸才一例悲;难洗石头城下耻,西风猎猎拂降旗!   颜思齐死,众立芝龙为长。顺治三年,芝龙降清,荷人遂尽得台湾。   曾凭一矢退单于,草创崖山陆秀夫;二十二年臣力瘁,空留禾黍满东都!   顺治十八年,芝龙子成功以江南败归,袭澎湖。夏五月,入台湾,逐荷兰。冬十月,荷兰归国;成功改台湾城为安平镇,以台湾县为承天府,总台地曰「东都」。   按台湾奉永历正朔,起讫共二十二年。   成功与荷兰守将书曰:『执事率数百之众困守城中,何足以抗我军;而余尤怪执事之不智也。夫天下之人,固不乐死于非命。余数告执事,盖为贵国人民之性命,不忍陷之疮痍尔!今再命使者前往致意,执事熟思之!执事若知不敌,献城降,则余当以诚意相待;否则,我军攻城而执事始揭白旗,则余亦止战以待后命。我军入城之时,余严饬将士秋毫无犯,一听贵国人民之去;若有愿留者,余亦保护之,与华人同。夫战败而和,古有明训;临事不断,智者所讥。贵国人民远渡重洋经营台岛,至势不得已而谋自卫之道,固余之所壮也。然台湾者中国之土地,久为贵国所据;今余既来索,则地当归我,珍瑶不急之物悉听而归。若执事不听,可树红旗请战,余亦立马以观;毋游移而不决也!生死之权,在余掌中;见机而作,而不俟终日。唯执事图之』!若翁俎上痛何如,万古伤心竟绝裾!字里行间皆血泪,一篇报父劝降书。   满人命芝龙修书劝降,成功不从;报父书曰:『嗟嗟!曾不思往见贝勒之时,许多好言竟尔不听,自投虎口,毋怪乎其有今日也!吾父祸福存亡,儿料之熟矣。见其待投诚之人有始无终,天下共晓。先以礼貌,后遂鱼肉,总是「挟」之一字;儿岂可挟之人哉!固已言之于先而决于早矣。今又以不入耳之谈再相劝勉,前言已尽,回之何益!但谢表日夜跪哭,谓无可以回复为忧;不得不因前言而详明之。盖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无论矣。汉光武恢复大度,推诚窦融;唐太宗于尉迟敬德,朝为仇敌,一见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时越王俶全家来朝,二月遣还,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赐之:皆有豁达规模,故英雄感德,荣为之用。若专用诈力,纵可服人,而人未必心服;况诈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闽以来,丧许多人马、费许多钱粮,百姓涂炭,赤地千里;已验于往时。兹世子顷国来已三载,殊无奇谋异能,只是补茸破城、建造烟墩而已。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只覆没;再弄兵于铜山,而全军歼灭;扬帆所到,而闽安便得;罗源殿后,而格商授首。此果有损耶、益耶?此不析而明矣。今欲别顺逆,而不知顺逆在于心、不在于形。试观姜壤、金声桓、海时行,岂非薙发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肯效诈伪之所为,苟就机局,取笑当时?试思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损无数之兵马、费无稽之钱粮、死亿万之生灵,区区争头上数根之发,大为失策;且亦量之不广也!诚能略其小而计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将,何难罢兵息民;彼无诈,我无疑。如此,则奉满州正朔,无非为民生计、为吾父屈也;文官听部选、钱粮照前约,又无非为民生计、为吾父屈也。将兵安插得宜,则满人无内顾之忧;海外别一天地,儿效巢、由、严光优游山林,高尚其志耳。儿志已坚而言尤实,毋烦再役;乞赦不孝之罪』!   煤山弓剑恸前朝,阳戹阴凝正气消;独辨孤忠昭日月,董狐直笔在余姚。   郑氏经营台湾时,张司马作诗诮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又曰:『只恐幼安肥遯老,杖藜皂帽亦徒然』!世之尊成功者,亦不过比之田横、徐市之间,独余姚黄宗羲推许备至,且着「赐姓始末」一卷以纪其事(文见「黄梨洲全集」)。   永历乾坤一线延,中州王迹忽东迁;郑家县制谁能说,忆否「天兴」并「万年」?   成功改建东都后,设县二:曰天兴、曰万年。   金汤枉令资公嗣,豚犬何能讳景升!辜负神州诸父老,白头忍死梦中兴!   成功没,子经嗣;改东都为东宁。经没,子克塽嗣。   安平秋打浪花麤,「讨贼」因循失壮图;航海进剿三上疏,北人眼底遂无吴。   施琅「陈海上情形、剿抚机宜疏」曰:『郑成功倡乱二十余年,恃海岛为险,蔓延鸱张,荼毒生灵;故当时不得不从权析地,绝其进取之路。嗣而皇上广开德意,招徕抚绥,渐散其党;成功疑惧,乃遁踞台湾以为兔窟。康熙元年间,兵部郎中党古里至闽,臣备将逆岛可取之势,面乞代奏;复上疏密陈,荷蒙俞旨。仰藉天威,数岛果一豉而平;逆孽郑经逃窜,负嵎恃固。去岁朝廷遣官前往招抚,未见实意归诚。从来顺抚逆剿,大关国体,岂容顽抗而止。伏思天下一统,胡为一郑经残孽盘踞绝岛,而折五省边海地方画为界外,以避其患!况东南膏腴田园及所产鱼盐最为财赋之薮,可资中国之润,不可以西北长城塞外风土为比。倘不讨平台湾,匪特赋税缺减、民困日蹙,即防边若永为定制,钱粮动费加倍。输外省有限之饷年年协济,何所底止!又使边防持久,万一有惧罪弁兵及冒死穷民以为逋逃之窟,遗害叵测;似非长久之计。且郑成功之子有十,迟之数年,并皆长成;假有一、二机觉才能收拾党类、结连外岛、联络土番,羽翼复张,终为后患。我边海各省水师虽布设周密,以臣观之,亦仅能自守;若使之出海征剿,择其精锐习熟将卒,实亦无几。况后此精锐者老、习熟者疏,何可长恃!臣蒙皇上逾格擢用,荷恩深重;分应灭贼,以尽厥职。每细询各投诚之人及阵获一、二贼伙,备悉贼中情形,审度可破之势;故敢具疏密将台湾剿抚机宜,为我皇上陈之。查自故明时原住澎湖百姓有五六千人、原住台湾者有二三万,俱系耕渔为生。至顺治十八年,郑成功挈去水陵伪官兵并眷口共计三万有奇,为伍操戈者不满二万;又康熙三年间,郑经复挈去伪官兵并眷口约有六七千,为伍操戈者不过四千。此数年,彼处不服水土病故及伤亡者五六千,历年渡海窥伺、被我水师擒杀亦有数千,相继投诚者计有数百。今虽称三十余镇,并系新拔,俱非夙练之才;或辖五六百,或辖二三百兵不等。计贼兵不满二万之众、船只大小不及二百号,散在南北二路垦耕而食,上下相去千有余里。郑经承父余业,智勇不足,战争匪长;其各伪镇赤皆碌碌之流,又且不相联属。贼众耕凿自给,失于操练,终属参差不齐;而中无家口者十有五、六,岂甘作一世鳏孤,宁无故土之思!但贼多后闽地之人,其间纵使有心投诚者,既无陆路可通、又乏舟楫可渡,故不得不相依为命。郑经得驭数万之众,非有威德制服,实赖汪洋大海为之禁锢;如专一意差官往招,则操纵之权在乎郑经一人,恐无率众归诚之日!若用大师压境,则去就之机在乎贼众,郑经安能自主:是为因剿寓抚之法。大师进剿,先取澎湖以扼其吭,则形势可见、声息可通,其利在我;仍先遣干员往宣朝廷德意,若郑经势穷向化,可收全绩。倘顽梗不悔,俟风信调顺,即率舟师联■〈舟宗〉直抵台湾,抛泊港口以牵制之;发轻快船只,一往南路打鼓港口,一往北路蚊港海翁窟港口,或用招诱、或图袭取,使其首尾不得相顾,自相疑惑。疑则其中有变,贼若分则力薄、合则势蹙;于以用正用奇,相机调度登岸,次第攻击。臣知己知彼,料敌颇审;率节制之师,贾勇用命,可取万全之胜。倘贼踞城固守,则先剿其村落党羽,抚辑其各社土番;狭隘孤城仅容二千余众,用得胜之兵而攻无援之城,使不即破,将有垓下之变,贼可计日而平矣。夫兴师所虑,募兵措饷;今沿边防守经制及驻札投诚闲旷官兵皆为台湾而设,听臣会同督、提诸臣挑选习熟精锐,用充征旅,无事征募动费之烦。此等兵饷,征亦用、守亦用、与其束手坐食于本汛,孰若简练东征于行间!至修整船只,就于应给大修银两领收,可无额外动支。船未足用,则浙、粤二省水师亦为防海设立,均可选用;仍行该省督、提选配官兵,各举总兵一员领驾协剿。每船用惯熟澎湖、台湾港路柁梢数人,即于福建投诚官兵内挑选分配;不足,即将投诚兵汰其老弱,别募熟于海道之人补额。因此,见在额给粮饷不须分外加增,无烦夫役挽输。安配定妥,以候风期;毋论时日,风信可渡,立即长驱。利便之举,诚莫过于此者。但水路行兵,出海水深,利用大船;进港水浅,利用小哨。今当新造小快哨一百只,以为载兵进港及差拨哨探之用;又当新造小八桨二百只,每大船各配一只,到台湾临敌登岸之时可以盘载官兵蜂拥而上。其小快哨每只新造只用价银四十两,小八桨每只新造只用价银一十五两;二项共该用银七千两,为费不多。若台湾一平,则边疆宁靖,防兵可减;百姓得享升平,国家获增饷税,沿边文武将吏得安心供职,可无意外罪累:一时之劳,万事之逸也』。   又「密陈航海进剿机宜疏」及「决计进剿疏」见「靖海纪」,兹不具录。   伯颜靖海尽天骄,赵宋、朱明已不祧;两季遗黎同一恸,澎湖澳与浙江潮!   澎湖泊船之澳,有南风、北风之别。时当南风误泊北风澳、或时当北风误泊南风澳,则舟必坏。癸亥清、郑交锋之际,正当盛夏南风大作,都督刘国轩将战舰尽泊南风澳;时清师误泊北风澳,国轩方幸之,谓可弗战而胜。忽北风大作,清师舟楫无损,而郑军连■〈舟宗〉覆没,澎湖遂亡。旌旗蔽海惨无光,夜半妖星冷吐芒;万里长江飞渡疾,将军一举竟龙骧。   夏六月癸亥,施琅入澎湖。   吼门事去剧堪哀,拉朽摧枯感一堆;何用凿山更通道,长驱邓艾裹毡来。   八月壬子,清师至台湾。   乘驴败将容何蹙!执梃降王气不豪。休望孝陵天子气,婆娑洋外水滔滔。   郑将刘国轩兵败,从吼门入东宁,奉克塽以降。清封克塽汉军公,国轩授天津总兵;时康熙二十二年秋七月丙申事也。   伤心题壁留遗句,不负高皇发数茎;万树冬青一抔土,天荒地老赤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