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乘 - 第 9 页/共 29 页

小琉球云:『黄石东行平海卫,浪蘸虹霓湿修曳。天晴时见小琉球,一点青螺漾空际。舟行万里随天风,探奇默捣蛟螭宫。便邀海若相感动,波攒迭巘青摩空。安知琉球何者是,转瞬阴云迷尺咫。到官两日席未暖,欲践层峦恣双眼。风颠浪吼冰夷怒,即恐灵鳌倏移去。咄哉神秘焉可窥,倚天猿啸无穷期』。   按大冈山在凤山东北,距海三十五里,山上多螺蚌之壳,为太古沧海之迹。岩石嵚崎,竹树蓊蔚,有寺曰「超峰」,境绝清閟;少时曾侍先府君游山两次。小琉球在凤山西南海中,孤峰突峙,周围三十余里。闽部疏云:『由兴化至黄石,东行六十里为平海卫,正当大洋,登城东望,天清时小琉球亦隐隐可见』;筠园自注,以为则指此山。   吴素村广文玉麟,字协书,侯官人,乾隆四十二年举于乡,历任龙溪、惠安等教谕,后调凤山,悉心造士。县令吴某,贪吏也,素村揭其罪,上诸大府;而藩司比之,遂迁桃源。著书数种,有「素村小草」十二卷,为录数章:   渡海歌云:『大嶝门内山蚕丛,大嶝门外海空蒙。冯夷无惊涛不怒,扶桑初挂日曈迁。上香酹酒拜妈祖,割牲焚楮开艨艟。桅竿百尺亚班上,布为巾顶箸为篷。舵工神闲火长喜,罗盘干巽南与东。船如箭发樯如马,不觉破浪乘长风。横洋浩瀚渺无际,琉璃万顷含苍穹。前有一沟涌赤水,长鲸嘘吸成长虹。乍疑火龙翻地轴,回看眼底尚摇红。复有一沟黑如墨,湍流迅驶更不伺。日光黯黯惨无色,毒蛇滚滚腥气冲。海道尝闻此最险,下趋直与尾闾通。每遇阴霾天色恶,飓风引去无终穷。习坎既出心犹悸,云间忽见白鸟翀。澎湖岛屿可指数,排衙六六环葱茏。夜景苍凉潮正上,明珠十斛散虚空。星斗低垂银汉近,蛟龙潜伏水晶宫。天明水碧变深黑,露唏雾霁薄烟笼。渐而变蓝渐变白,赤嵌彷佛在目中。鲲身七曲断复续,乍隐乍现微沙虫。片帆纡回向晚入,荡缨遥辨钲鸣铜。舟人皆言此行好,风力不雌亦不雄。十二更洋二日过,邀神之福皆由公。诸君之言吾岂敢,济险实赖众和衷。量水下碇傍北线,安平更鼓声逢逢』。   九日登打鼓山云:『野服飘飘葛履轻,登临聊此拟蓬瀛。重阳节似春光好,三载官如秋气清。海雾长年迷谷口,山风尽日卷涛声。水仙一操真高绝,无复移情客姓成』。   泛莲花潭同柯绳书云:『秋泠万顷夜偏清,小艇凌虚一棹轻。荷芰凋残香气减,鱼龙寂寞浪花平。月侵芦苇如霜白,风洒蒲菰作雨声。北斗渐低银汉浅,客星犹傍少微明』。   按打鼓山在凤山旧城之西南,与旗后山对峙,今为互市之埠。山之树木,采伐殆尽,惟留顽石。而莲花潭则文庙之泮池,素村浚之,以资溉田,人感其惠。又有台湾杂诗二十首,多言风俗、物产,以多不载。   「彰化县志」载东螺溪石可为砚,色青而玄,质坚而栗,有金沙、银沙、水纹之别,然不易得。顷读「素村集」,有傀儡石砚歌,颇以为奇。傀儡,番族也,居于深山,性强悍,猎人如兽,人多畏之,不敢入其地。素村所得之砚,不知产于何处,为录其诗,以资参考。   诗曰:『傀儡之山有美石,小者如掌大如席。生番蟠踞此山中,杀人为雄首充积。遂令山下少人行,石亦因之埋沙碛。傍山之侧有熟番,风俗颇通解唐译。今年有客贾其中,偶携片石压车轭。到家留作捣衣砧,敲扑崩余仅盈尺。我乍见之心暗惊,乞得归来更护惜。杜门十日亲琢磨,制成一砚方而泽。环腰痕似火捺红,数点斑如鸜眼碧。致密不燥亦不渗,笔与相安墨莫逆。平生有癖似米颠,蕉叶罗纹宝拱璧。此石真堪鼎足分,晨夕相需忍暂释?天涯知己岂偶然,谁向尘中破资格。摩挲一度一咨嗟,多少奇材伤弃掷』。   海树一名铁树,产于澎湖海中,枝柯密细,状如帆,故又名「石帆」,有黄、黑、白数种,红者较美;以盘插之,下置硓■〈石古〉,可作案头之供。素村有海树歌一首,亦足以资多识也。   『海中奇树交枝柯,根盘怪石沈洪波。渔舟举网偶然得,红若涂朱黑若墨。无花无叶自槎枒,石势玲珑缀锦沙。工人知我素好事,馈我两枝实称意。遍询父老莫能名,谓是珊瑚变未成。养以清水置磁斗,延之几席登座右。昔在淤泥浊水居,今参笔砚与图书。世路悠悠多瓦砾,沧海茫茫谁扬激。不遇深心明眼人,可怜异质委风尘。他日相携归故里,闻者来观定如市。凡物显晦各有时,但令遇合岂嫌迟。珠玉虽珍难免俗,更阑相对犹烧烛』。   素村又有红石之诗,其小引曰:『红石一卷,高三寸余,得诸琅■〈王乔〉溪中,归装藏之书麓。自迁桃源,不见者四、五年矣。丙寅森儿省余,携以俱来,乃以越窑盘贮水养之,为案头清供。色渐鲜,质渐长,文理渐变,亦异物也;因名之曰「灵石」』。诗曰:『灵石秀而丹,玲珑日改观。来从闽海峤,贮以越窑盘。久别时相忆,他乡续旧欢。顽然坚确者,未许作衙官』。按琅■〈王乔〉为今恒春,溪石虽多,未闻佳者,而素村竟能得之;得之又能保之,是天下非无良材,唯在乎人之能求尔。   吴兴孙武水先生以乾隆初于役台湾,绘渡海图征咏。大兴朱石君相国以诗赠之。诗曰:『天枢欹贯水转空,神州一撮稗海东。踏土食火吸海马,不惯高浪连天舂。君家苕霅美清泚,伯仲自比衡与龙。奇书已搜洞庭穴,椽笔欲赋冯夷宫。崇明小屿昔放棹,叱咤蛟蜃鞭鸿蒙。一朝渡岭到瓯粤,九夏吟苦来商风。蓬莱金阙在何所,嗟君岂复长困穷。天阊凌竞不可羾,掉头径去登鸡笼。厦门鹿耳屹双堑,八十四岛澎湖中。帆开照空神火碧,夜半烧海扶桑红。此行壮哉足记览,莫放险语惊龙公。迟君归装更千帙,满缀明珠光膧胧』。按石君名珪,乾隆十三年进士,授编修,二十八年署福建布政使,官至体仁阁大学士。   孙武水至台湾之时,即用前韵,以诗寄朱石君曰:『断蜺饮海海水空,亚班针指层洋东。踏歌陆离诧光怪,迫耳灚灂洪涛舂。双沟腾沸划红黑。三山隐现浮蛟龙。铁网乞取珊瑚树,星光直射牛女宫。平生奇绝不易得,况有新诗开愚蒙。小别黯然客腊尾,痴颜大笑来春风。壮怀破浪走万里,乘槎岂复疑途穷。古今沧桑本变幻,短翮势欲起樊笼。神仙若无倏若有,会须身入蓬壶中。佛阁明灯不知夜,金鸡一声初阳红。扬颿三十六岛过,精灵呵护烦天公。荡缨纡回判沙线,鹿耳烟景添朦胧』。按武水名霖,事迹无考,以诗观之,当为游幕之士而负文名,故石君以诗赠之。   武水又有赤嵌竹枝十首,并录于此:   『竹枝环绕木为城,海不扬波颂太平。满眼珊瑚资护卫,人家篱落暮烟横』。   『四季番花总是春,牙蕉香檨满盘新。投来更有菩提果,清供幽斋悟夙因』。   『雌雄别味嚼槟榔,古贲灰和荖叶香。番女朱唇生酒晕,争看猱采耀蛮方』。   『二八娇娃刺绣工,呼娘习惯便成风。新妆一队斜曛衬,小盖相携面半蒙』。   『结缘纔过又中元,施食层台市井喧。三令首除罗汉脚,祗教普度闹黄昏』。   『禾间新构认农家,遗意犹传毗舍耶。报赛秋成联士女,春来已验刺桐花』。   『除却风风雨雨天,分装急唤渡头船。深秋播种清冬熟,拣得西瓜贡十员』。   『渐消粗犷渐恬熙,大杰颠头立社师。海宇同文臻雅化,爱听童子诵毛诗』。   『出草番儿每拍肩,踏歌欢饮不知年。猎场无数惟功狗,贸易还征贌社钱』。   『庶鱼庶草剧难名,每讶寒宵壁虎鸣。一种绿毛么凤好,也夸文采满东瀛』。   安平海吼,为天下奇。自夏徂秋,厥声回薄。以其在南,谓之「南吼」。小吼如击花鼓,点点作撒豆声,乍近乍远,若断若续;大吼如万马奔突、如众鼓齐鸣、如三峡崩流、如千鼎共沸,远闻二、三十里,日夜罔息。惊涛坌涌,舟莫敢近,虽钱塘八月怒涛,未足拟也。故孙湘南咏之、张鹭洲赋之,皆写其奇。而张方高亦有海吼行一篇。方高不知何许人,乾隆初游台,诗在「府志」。   『海麆矗石如鼍梁,延袤七十里以长,神工鬼斧划沧桑,龟蛇双峙护水乡。气象雄杰不可当,回潮挡浪力堤防。妖风怪雨起微茫,倏忽鼓荡浑元黄,万丈波涛恣猛恣。无端片石竖其傍,当车怒臂笑螳螂,讵知根柢厚难量。蟠结水府亘坚刚,六鳌八柱相颉颃,能使天地乍低昂。海若不平交斗强,横冲直撞声汤汤。遥如万马过前冈,轮蹄分蹴竞腾骧。近如雷霆奋春阳,一发迸裂争硠硠。喧如虡业铿宫商,鸣摐伐鼓骇龙堂。幽如风松韵远扬,悠念隐隐转悲凉。十年岛上鬓秋霜,饱闻此籁意荒荒。物情静者享平康,相逢相让莫相伤。溟渤万里任徜徉,容与平和酿吉祥。胡为激怒自扰攘,日夕汹汹吼若狂。巉岩巨石镇如常,何曾为尔缩头藏;海乎!海乎!空奔忙』。   侯官郑大枢,乾隆初来台,作风物吟十二首。台湾风物颇异中土,阅今二百余年,舆图虽改,伏腊依然。其亦种性之未坠乎?亟录于此,以谂后人。诗曰:   『迎年红紫斗春风,四季花开浥露丛。未字女儿休折采,王昌祗在此墙东』(台俗:元夜,未字女儿偷折花枝,为人诟詈,云将来可得佳婿)。   『花鼓俳优闹上元,管弦嘈杂并销魂。灯如飞盖歌如沸,半面佳人恰倚门』(优童演唱夜戏,多以银钱玩物抛之为快,名曰花鼓戏)。   『宜雨宜晴三月三,糖浆草粿祀先龛。凤头龙尾衣衫摆,踏遍郊垧酒已酣』。(三日节,捣鼠曲草合米粉为粿以祀祖先;裤出衫外曰龙摆尾,袜不系带曰凤点头)。   『海港龙舟夺锦标,缠头三五错呼么。行看对对番童子,嘴里弹琴鼻里箫』(台多漳、泉人,怯海风,以黑布缠头,到处聚赌,盛会尤甚。番童以竹为弓,长四寸,虚其中二寸许,钉以铜片,另系以小柄,以手为往复而唇鼓动之;箫长二尺,截竹四空,通小孔于竹节之首,以鼻横吹之)。   『六月家家作半年,红团糖馅大于钱。娇儿痴女频欢乐,金鼓丁冬闹暑天』(六月朔,以红曲杂于米粉搓之为丸,曰半年丸。街坊金鼓喧闹如新年)。   『今宵牛女度佳期,海外曾无鹊踏枝。屠狗祭魁成底事,结缘煮豆始何时』(七夕,士子杀狗首以祭魁星,或煮豆和糖相赠,谓之结缘)?   『香烟缥缈绕盂兰,果号菩提佛顶盘。普度无遮观自在,纸灯夜静散波澜』(中元兰会,延僧建醮,名曰普度,或三、五、七昼夜不定。高搭木台,排列瓜果饼饵之类,以纸灯千百种燃放水中,头家捐番钱藏第一盏内,渔舟争攫,以为顺利)。   『夺采抡元喝四红,月明如水海天空。野桥歌吹声寥寂,子夜挑灯一枕风』(中秋,士子递为宴饮,制大肉饼朱书「元」字,用骰子掷四红为夺元之兆)。   『囊萸载酒啖槟榔,处处登高屐齿忙。黄菊正开秋未老,满天纸鹞竞飞扬』(重阳酒登高,竞放风筝,名曰纸鹞;或以藤片夹于中,风吹有声,以高下为胜负)。   『一阳初动岁初添,地暖长春不裹棉。糯米为丸黏饷耗,日中视晷卜丰年』(冬至日,以糯米为丸,祀神祭祖,合家同食,谓之添岁;门扉器物,各黏一粒,谓之饷耗。又日中视晷以卜休咎,见「月令广义」)。   『纸马幢幡送灶神,山肴野■〈敕〉杂前陈。厨门长幼交罗拜,频祝休言辣臭辛』(腊月二十四日,焚纸马幢幡于神前,谓之送神。又祀灶前,合家祝曰:『甘辛臭辣,灶君莫言』)。   『宰鸭书符压岁凶,松盆燎火暖芙蓉。千茎爆竹通宵响,贾岛精神酒一锺』(除夕,杀黑鸭祭神,谓压岁凶;又以纸虎涂鸭血或猪血于门烧之,以除不祥,或以瓦盆燃松枝,火光烛天)。   吴廷华,不知何许人,有「社藔杂诗」二十首,载于「淡水厅志」。社藔者,番社也。顾以起句观之,当为乾隆初人。诗曰:   『五十年来渤海滨,生番渐作熟番人。裸形跣足鬅鬙发,传是童男童女身』(郡志:相传秦时方士留童男女于此,土番皆其所遗)。   『陇人短发剪来多,不用高盘髻一縎。海上原邻东印度,居然退院老头陀』(后陇   番多剪发作头陀状,相传有异僧教之,至今人多寿)。   『搜罗采色次浮夸,点缀都凭草木华。天为痴顽偏爱护,一年无日不开花』(土番喜花,遇花则采,垂垂满身,如璎珞然。地暖,四时花不绝)。   『如飞步履敢从容,鲤跃猱升去绝踪。笑数平生轻捷处,超腾九十九尖峰』(九十九尖峰在猫雾拺东南山内,首称峻削)。   『刻期插羽走猫邻,雨夜风晨往返频。一道官文书到处,沿途响彻卓机轮』(番未受室谓之猫邻,亦曰猫达,专司铺递;卓机轮为铃铎之属,又曰萨豉宜,佩之行有声)。   『春郊漠漠水汤汤,莫问当时射鹿场。牵得骏尨朝出草,先开火路内山旁』(射鹿皆于内山。焚林逐鹿,先开火路,防燎原也。番谓射猎为「出草」)。   『纔过谷雨觅猫螺,嫩绿旗枪映翠萝。独惜未经娴茗战,春风辜负采茶歌』(猫螺,内山地名,产茶,性寒,番不敢饮)。   『琴瑟更张意已乖,萧郎歧路为谁排?回头断齿追欢日,尚剩亲磨鹿角钗』(番女成婚,则去二齿以别处女。夫妇如不相能,则便离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