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辩坻 - 第 3 页/共 6 页
情语肇允,故原《三百》。大抵雍、岐笃贞,淇、洧煽淫,二者之中,仍判苦。《氓蚩》启"唾井"之源,《绿衣》开宫词之始,此哀之绪也。汉宫蹋臂,徵于"荇菜",杨方《同声》,亦本"弋雁",此愉之端也。就兹二情,复有二体。其一专模情至,不假粉泽,摇魂洞魄,句短情多,始于"束薪"、"芍药",衍于《九歌》,畅于《清商》,至填词而极,此一派也。其一则铺张衣被,刻画眉颊,藻文雕句,寓志于辞,则始于《硕人》、《偕老》,靡于《二招》,流于《白》,至《元曲》而极,此一派也。李唐作者,不一其途,最者右丞联会真之韵,协律奏《恼公》之曲,栓校开西昆之制,承旨发无题之咏。飙流符会,馀弄未湮,故格有,旨有正变。识乖扬扌,概云摈于大雅,则无乃拙目之嗤欤!《情语篇》
《河中之水歌》:"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主。"言卢氏富贵如此足矣,犹恨不得嫁王侯,殆必有所刺。
《容斋随笔》云有两莫愁,以石城作歌者为一人,洛阳女儿为一人。《乐府解题》亦云。予谓古石城莫愁始制《莫愁乐》二曲,盖女子善歌,名流于后,故梁武帝《河中之水歌》用其人。词家设色类然,罗敷、桃叶屡见古诗,岂应便是数人?或以洛阳为疑者,盖亦是借景耳。唐诗"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字莫愁",信谓莫愁复有洛阳之女,则西园之宾岂又果有公子无忌耶!
又石城在楚,石头城在吴,昔人传讹,遂以莫愁名金陵之湖,故周清真咏金陵词云"莫愁艇子曾系",相袭之谬也。若为好事举之,又三莫愁矣。
叔达早年用武,晚更逃禅,而词采之盛,又复古帝王莫比。《江南弄》七曲,绵邈新丽,合《九歌》、《白》,乃有此文。
梁元帝"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柳",一作"山高巫峡长",此句为优。
十三覃韵古诗少见,梁吴孜《春闺怨》用之。观《毛诗》"节彼南山"首章,又"乱之初生,僭始既涵;乱之又生,君子信谗",又"泰山岩岩,鲁邦所詹",知覃、盐、咸三韵古盖通用矣。
六朝未嫁女子,衣皆斜领。《捉搦歌》:"可怜女子能照景,不见其馀见斜领。"《捉搦》是《胡吹曲》,斜领或是北朝衣制也。柴虎臣云:"陈江总《杂曲》:'但愿私情赐斜领',恐非未嫁衣饰,亦难专属北朝。"
《子夜》凄怨,《横吹》奇峭,各极五言绝句之妙。《子夜》乃是南音,《横吹》故为北曲。
广微《补亡》,调乖四始;士衡《拟古》,曲异二汉。康乐《邺下》之篇,类伤繁富;德施《山王》之咏,大苦质木。自运维艰,而形似匪易,故知考城之染翰,调美于常均也。然自魏以前,亦未神合,若乃泥阳《陌上》,六季《铙歌》,无取类我之祝,应略称服之讥。
考城《杂体诗》拟司空离情、特进侍宴,便胜二公。至于《咏扇》云:"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虽不必其本调所宜,而词从兴生,不傍古事,语趣飞举,无惭彩笔。
沈约《六忆》"解衣不待劝","不"字当是"必"字,诸本皆误。"衣"一作"罗",亦从"衣"为长。
陈后主《独酌谣》,时陆瑜、沈炯俱作之,词颇入俚,便是玉川《饮茶》所祖。余少作《饮酒》诗云:"陶公非湛饮,阮生岂荒宴。谁知樽中趣,可税尘外。一酌颜已,再酌味尤善,三酌嗒焉忘,无闻亦无见。顾视上路人,炎飙没晨霰。夸誉故蝇声,驰驱亦蛮战。朱羲有促轨,金筒无缓箭。何如饮我酒,烂醉卧葱。陈暄老糟丘,吾与作亲串。"调虽稍异,亦颇步其格,漫记於此。
乐府题有《昔昔盐》及他名盐者甚者,"盐"疑当读作艳。《郊特牲》:流示之禽,而盐诸利。""盐"亦读艳。盖古歌多称艳者,曹孟德乐府"行雨步"一章为艳,盖是歌名耳。《解颐新语》解盐为好,似未然。又乐府有名俞者,如《魏俞》、《吴俞》、《剑俞》、《矛俞》、《弩俞》。"俞"当与"俞"通。
《解颐新语》亦解俞为善,恐亦是误。
《西洲曲》,《玉台》作江淹。余谓江郎流丽中带蹇涩,此作轻俊,或是唐世拟古之作。"栏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自是大历以后语。陈伯玉五言尚存朴调,宁谓萧梁口吻有是耶?
《休洗红》二首,政是张、王乐府本色,用修称其古雅,殊谬矣。
《焦仲卿》,汉人奇作;《木兰诗》,齐、梁以后之古调也。至次篇"木兰抱杼嗟",又缘"唧唧复唧唧"篇脱出。间出长句,句颇近俚。及观结处大作庄语,元和、长庆后手笔亡疑。世称乐府长篇,宁可并举耶?
唐山"备矣",实始"河洲"。蜀姬"皑如",致类"黄裹"。徐淑答夫,义合《卷耳》。班氏咏扇,怨均"旨蓄"。情之所泄,中符往训,然耶!梁刘氏《赠夫诗》云:"妆铅点黛拂轻红,鸣环动出房栊。看梅看柳,泪满春衫中。"非复六义所闲,而冶趣欲绝。
平原骈整,时发隽思,一变而为康乐侯,遂辟一家蹊术。亡论对偶精切处,肇三谢之端,若"沈欢难克兴,心乱谁为理","无迹有所匿,寂寞声必沉","惊飙褰反信,归难寄音",皆客儿佳处所自出也。
"И隅跃池",既资伊谑,"翕腊亦放",更属笑端。然《选》诗拙句,殆有甚者;陆士衡"此思亦何思,思君徽与音",又"曷为复以兹,曾是怀苦心",又"亲戚弟与兄",又"偏栖独只翼",潘安仁"周遑忡惊惕",鲍明远"身热头且痛",张茂先"吏道何其迫,窘然坐自拘",江文通"浪迹无妍蚩,然后君子道"。散在篇帙,不觉ボ拙,一经拈出,涉笔可憎。
士衡之诗,才太高,意太浓,法太整。
"高谭一何绮,蔚若朝霞烂",以色喻声;"芳气随风结,哀响馥若兰",以气喻声;皆士衡之藻思。
士衡、灵运才气略等,结撰同方。然灵运隽掩其雄,士衡雄掩其隽,故后之论者,遂无复云谢出于陆耳。
子荆"零雨",旧亦有名,自今观之,抄撰《南华》,粗能谐韵耳。
刘太尉诗有孟德之气,子建之骨,特密处不似魏人耳。卢郎中《览古》,滔滔直书,亦自劲绝。
谢灵运深于造思,巧于裁字,自命幽奇,不由恒辙。
何大复尝称:"文靡于隋,韩力振之,然古文之法亡于韩;诗弱于陶,谢力振之,然古诗之法亡于谢。"斯言世共推其鉴,予尝疑之。夫文至魏氏,渐启俳体,典午以后,遂为定制;隋即增华,无关创始,徐、庾先鞭,波荡已极,归狱杨氏,议非平允。靖节清思遥属,筋力颓然,"诗弱于陶",则诚如何说;至谓"谢力振之",而古法更亡于谢,则尤为谬悠也。何者?汉、魏以来,诗少偶句,龙跃津,骈仗大作,此锺嵘所谓"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是也。
金行一代,萧画守之,元亮潇脱为工,此风於变;康乐同时分路,矫焉追古,观其颖才通度,颇能斥,而每抑亻隽,降就骈整,潘、陆风流,赖以无坠;非如昌黎之文,既革隋、唐之响,复祧《史》、《汉》之法者也。且何以建安为古法,则亡其法者,责在士衡,无关灵运。倘以太康为古法,则存其法者,功在灵运,岂得云亡!衡决之谈,莫甚于此。又陆诗雄整,谢诗抑扬,何谓平原"语俳体不俳",康乐"语体俱俳",考其名实,酷当易位。片言低昂,后来易感,遂令谢客受此长诬,此余不得不为雪之也。《辩何篇》
"池塘生春草",景近标胜;"清晖能娱人",韵远嗟绝。若宣远"开轩灭华烛,白露皓已盈",即景之秀句;玄晖"春草秋更绿,公子未西归",抚时之隽思;文通"日暮碧合,佳人殊未来",怨之微词,并足流亚矣。
"寝瘵谢人徒"五章,用笔处极仿子建《白马篇》,但彼以奇变,此善婉折。
《拟魏太子》诗云"百川赴巨海,众星环北辰",开口便气色矜动,子桓便娟之姿,那忽有此?
康乐秀颖之姿,不雄畅,《拟邺中八首》,行墨排钝,无复宛然,几成寿陵之步。至于"清论事究万,美话信非一","良游匪昼夜,岂云晚举早",了不成语。兰苕之羽,欲起排,竟至铩翮者,固宜然也。
世目三谢,宣城既是隔代,而文笔英畅,大为不伦,无已,当跻豫章,鼎足为允。才长于法曹,气流于永嘉,然不至改步,使得参此坐,无失乌衣旧游之好,岂非艺苑铨衡一快。
惠连《捣衣》诗"腰带准畴昔,不知今是非",妙在便住。
明远"君平独寂寞,身世两相弃",太白"君平既弃世,世亦弃君平"出此,却逊鲍俊。
明远《东门行》,一变一紧,节促而意多,妙笔当不逊陈思王。
谢灵运语妙古今,然有不易学处。"杪秋寻远山,山远行不近","不同非一事,养疴亦园中",大自稚气,尚不畏坠落。至"平生疑若人,通蔽互相妨。
理感深情恸,定非识所将"。又"彭薛裁知耻,贡公未遗荣。或可优贪竞,岂足称达生"。又"矜名道不足,己物可忽。"斡旋发义,去学究也几希。唯其含吐宛隽,而体沿雅质,故不嫌耳。钝手为之,未有不流于议论者。作者此处极险,自非伯昏之射,未可以足垂二分也。
大言小言,故属诗派;了语危语,亦归韵文。纤纤、杂组,诗谜肇端;离合、姓名,拆白缘起。又有五平、五仄、叠数、回文,药名、集句,连类莫殚。近世复有牙签凑字,八音限韵,正复巧同楮叶,戏类棘门。文章儇习,雅道所戒。独有《子夜》,双关不厌,当由语质情长,不失雅调故耶?
庾子山撰著,大篇为古诗之砥柱,短句乃近体之先鞭,盱衡昔今,其才少俪。
少陵称其"清新",似犹不尽。
或曰纟由黄组碧,潘、陆同工,而沈秀陆不及潘也;琼付玉条,颜、谢并映,而奥颖颜不及谢也。阴、何迭唱,然阴华缜而何遥旷,似是背驰;曹、刘齐名,然刘犷狭而曹闳奇,庸乃倍蓰。
《诗薮》云:"陈、隋无论真质,即文无足论者。"予谓非也。夫江、孔轩华,隋炀典畅,足以殿齐、梁之末路,启李唐之大风。
稗官载宋元嘉中,会稽赵文韵遇青溪小姑,文韵为歌"草生盘石",音韵清畅。女令侍婢歌《繁霜》,其词曰"日暮风吹"云云,今诗篇多载之。"草生盘石"歌不传,亦一六朝逸诗篇名也。
康乐"石华"、"海月",人知合掌。尤可异者,《从斤竹涧越岭溪行》诗,"隈奥"、"陉岘"、"厉急"、"陵缅","迳复"、"回转","沉深","清浅",八句八用复字,风调清轶,殊未觉苦。古人赏此,亦为名作。乃知晋、宋人笔妙,当求之行墨外,非但不可以近体相绳而已。
《沧浪吟卷》欲芟谢"广平"、"茂陵"一联,东越《诗薮》欲去萧悫笙吹"、"琴奏"十字,是不解六朝格律者。元美谓沧浪论古诗便鹘突,良然。茂秦《直说》,直举胸情,颇多妙语,亦恨其识鉴至唐便止,向上议论多愦愦。
世并称三谢,然实互有同异。秘书无微不抉,隐秀绝伦。法曹酷欲似兄,而才幅苦狭,角奥字句,殊乏微思,观其本色,乃在流逸,《秋怀》、《捣衣》,是其自运之妙。宣城词锋壮丽,大启唐音,元嘉遗响,自革之。氏源虽同,诗派判矣。
●卷三
○唐后
李于鳞云:"唐无五言古诗,而有其古诗。陈子昂以其古诗为古诗,弗取也。"两"其"字竟作"唐"字解,语便坦白。子昂用唐人手笔,规模古诗,故曰"弗取",盖谓两失之耳。
子美七言古大浇初唐之朴,而于鳞云"七言古诗,惟子美不失初唐气格",殆所不解。
胡应麟《诗薮》举文皇《帝京》、允济《庐岳》、子昂《感遇》等篇,凡二十馀家,谓是"六朝之妙诣,两汉之馀波。"予谓当是三唐之杰构,六朝之馀波。
岑棘阳《慈恩浮图》诗,便"东"、"冬"通用。"四角"二语,拙不入古,酷为钝语。至"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词意奇工,陈、隋以上人所不为,亦复不办,此处乃见李唐古诗真色。
子厚《田家》,曾吉甫以比渊明。然叙事朴到,第去元、白一尘耳,似不足方柴桑高韵。
崔署"东林气微白"篇,末应有"伤此无衣客,如何蒙雪霜"二句,词味才足。
于鳞《唐选》五言古诗十四首,就唐论之,既不足以尽其技,以为古调又未然,殆不如其无选。
沈期《答魑魅》诗"魑魅来相问",又云"影答余他岁",是用《南华》"罔两问影"语,而易为"魑魅"。崔颢《孟门行》:"黄雀卸黄花",用杨宝事,而易"玉环"为"黄花"。皆是隐映古事,而小变之,避常径也,并不当以误用驳之。又如"倾城倾国",李延年为妹歌也,"朝为行,暮为行雨"者,高唐神女也,而刘庭芝"倾国倾城汉武帝,为为雨楚襄王"。《陌上桑》罗敷本拒使君,而骆宾王"罗敷使君千骑归"。并是裁染词色,掩映古文。
七言歌行,虽主气势,然须间出秀语,不得全豪;叙述情事,勿太明直,当使参差,便附景物,乃佳耳。唐代卢、骆组壮,沈、宋轩华,高、岑豪激而近质,李、杜纡佚而好变,元、白迤逦而详尽,温、李朦胧而绮密。陈其格律,校其高下,各有诣,不容斑杂。唯张、王乐府,最为俚近,举止<谷牙>露,不足效也。
李白《鹦鹉洲》诗,调既急迅,而多复字,兼离唐韵,当是七言古风耳。
殷撰《河岳英灵集》,持论既美,亦工于命词,可以颉颃记室,续成《诗品》,惜其所载尚未备人。其首叙常建,云"一篇尽善者,'战馀落日黄,军败鼓声死'"。然而"深入︹千里",似不知句法者。李嘉"禅心超忍辱,梵语问多罗",中晚语耳。殷谓孙、许更生,未到此境。评义若此,差为间然。
王子安七言古风,能从乐府脱出,故宜华不伤质,自然高浑矣。
希夷《公子行》,风流骀宕,有飘回雪之致。《白头翁》一意纡回,波折入妙,佳在更从老说至少年虚写一段。
李如璧《明月篇》,用四"可怜",参差掩映,通章篇法调法,俱复新妙。
太白天纵逸才,落笔惊挺。其歌行跌宕自喜,不闲整栗,唐初规制,扫地欲尽矣。
太白《公无渡河》,乃从尧、禹治水说起,迂痴有致,然笔墨率肆,无足取焉。《蜀道难》等篇亦然,开后人恶道。
"闺里佳人年十馀",颇有四杰风格,差逸宕耳。要此等是太白佳作。
《扶风歌》方叙东奔,忽著"东方日出"二语,奇宕入妙。此等乃真太白独长。
《金陵酒肆留别》,山谷云:"此乃真太白妙处。"而须溪云:"终是太白语别。"予许须溪知言云。
歌行,李飘逸而失之轻率,杜沈雄而失之粗硬,选家辨其两短,斯为得之。
杜"秋风淅淅"八句耳,然变态至今莫能逾此等章法。
子美《冉树叹》,亦近粗直,然至"天意"处一断,"沧波老树"复起作两层叙,便复有致。
嘉州轮台诸作,奇姿杰出,而风骨浑劲,琢句用意,俱极精思,殆非子美、达夫所及。
盛唐歌行,高、岑参、李颀、崔颢四家略同,李奇杰,有骨有态,高纯雄劲,崔稍妍琢。其高苍浑朴之气,则同乎为盛唐之音也。
七言古至右丞,气骨顿弱,已逗中唐。如"卫霍才堪一骑将,朝廷不数贰师功","愿得燕弓射天将,耻令越甲鸣吾君",极欲作健,而风格已夷,即曲借对仗,无复浑劲之致。须溪评王嫩复胜老,爱忘其丑矣。
《庄子》"柳生其左肘",柳类是疮疡。摩诘误以为树,《老将行》遂云今日垂杨生左肘",误矣。
司勋《江边老人愁》,叙事坦直,亦不懈,然无复奇出,此等便为香山长诗之祖。
襄阳歌行,便已下右丞一格,无论高、岑、崔、李也。盖全用姿胜,不复见气,但未及隽语,为能立足耳。
龙标七言古,气势太峻,而才幅狭,然迅快流爽,又一格也。
常建七言古,格意轻隽,而下语粉绘皆别设,虽在盛唐,隐开温、李乐府一派。
文房《铜雀台》前四句,可作五言一绝,衍作长调,不觉繁缛,便是此君高处。
君平长篇,天才逸丽,兴逐笔生,复工染缀,色泽妙,在天宝后,文房、仲文俱当却席者也。
杨衡《白》,唐乐府之佳绝者,然自齐、梁人视之,便词色轻露矣。
王建歌行,才思佻浅,便开《花间》一派,不待温、李诸公也。廷礼《品汇》未审格,故中晚多滥收之弊。
仲初佳篇,如《春词》结句颇有古气;《温泉宫行》含吐有致,亦复情思杳霭。至《神树》短歌,极恶道矣。
仲初《白》二首,冶思波属,足俪仲师。喜其能不作戒荒及越兵沼吴等语,乃为近古。一著此等,便落下格。他体也忌见正面,乐府尤难之耳。
初盛之后,似合有张、王俚俗一派,犹明中叶有袁中郎辈也。
张籍《节妇吟》,亦浅亦隽;《吴宫怨》无中生有,得青莲之遗。馀作亦有工妙。大抵于结处正意悉出,虑人不知,露出卑手。
文昌乐府与仲初齐名,然王促薄而调急,张风流而清永,张为胜矣。
昌黎《琴操》,以文为诗,非绝诣,昔人尝赏之过当,未为知音。至其拟《越裳操》,"我祖"、"四方"语奇,收斩截古劲,又复浑然。《龟山操》奇而朴,语意工妙。
韩诗"吾欲身为,东野变为龙",空同"子昔为我作龙"本此。然韩谦而李倨,亦似故欲避其意耳。
《嗟哉董生行》学《雁门太守》,然气格凡近不称。《石鼓歌》全以文法为诗,大乖风雅。唐音云亡,宋响渐逗,斯不能无归狱焉者。陋儒哓哓颂韩诗,亦震于其名耳。
大历以后,解乐府遗法者,唯李贺一人。设色妙,而词旨多寓篇外,刻於撰语,浑于用意。中唐乐府,人称张、王,视此当有郎奴之隔耳。
《致酒行》,主父、宾王作两层叙,本俱引证,更作宾主详略,谁谓长吉不深于长篇之法耶?
元和诗响,不振已极,唯权文公乃颇见初唐遗构,亦一奇也。
玉川《楼上女儿曲》,通体妍俊,中"直缘"二句殊赘,或"锦帐"下径接"我有娇靥",风格差得上。
张若虚"春江潮水"篇,不著粉泽,自有腴姿,而缠绵酝藉,一意萦纡,调法出没,令人不测,殆化工之笔哉!
《绝缨歌》,李颀集无之,而《文苑英华》载为颀作,然轻缓不振,决非新乡笔也。
《连昌宫词》虽中唐之调,然铺次亦见手笔。起数语自古法。"杨氏诸姨车斗风",陡接"明年十月东都破",数语过禄山,直截见才。俗手必将姚、宋、杨、李置此,逦迤叙出兴废,便自平直。"尔后相传六皇帝"一句,略而有力,先为结语一段伏脉。于此复出"端正楼"数语,掩映前文,笔墨飞动。后追叙诸相柄用,曲终雅奏,兼复溯洄有致,姚、宋详,杨、李略。通篇开阖有法,长庆长篇若此,固未易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