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林广记 - 第 26 页/共 58 页

《庐陵集》载《雪诗》,注云:“时在颍州作。其序云:‘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事,皆请勿用。’”   新阳力微初破萼,客阴用壮犹相薄。朝寒棱棱风莫犯,暮雪緌绥止还作。驱驰风云初惨淡,炫晃山川渐开廓。光芒可爱初日照,润泽终为和气烁。美人高堂晨起惊,幽士虚窗静闻落。酒炉成径集瓶罂,猎骑寻踪得狐貉。龙蛇扫起断复续,猊虎团成呀且攫。共贪终岁饱麰麦,岂恤空林饥鸟雀。沙墀朝贺迷象笏,桑野行歌没芒屩。乃知一雪万人喜,顾我不饮胡为乐。坐看天地绝氛埃,使我胸襟如洗瀹。脱遗前言笑尘杂,搜索万象窥冥漠。颍虽陋邦文士众,巨笔人人把矛槊。自非我为发其端,冻口何由开一噱。   《石林诗话》云:“诗禁体物语,此学者一作学诗者。类能言之。欧公守汝阴,与客赋《雪诗》,于聚星堂,举此令,往往坐客皆阁笔,但非能者耳。若能者则出入纵横,何可拘碍。”   [附]东坡聚星堂雪   序云:“元祐六年十一月一日,祷雨张龙公,得小雪,与客会饮聚星堂。忽忆欧阳文忠公作守时,雪中约客赋诗,禁体物语,于艰难中特出奇丽。迩来四十余年,莫有继者。仆以老门生继公后,虽不足以追配先生,而宾客之美殆不减当时。公之二子又适在郡,故辄举前令,各赋一篇。”   窗前暗响鸣枯叶,龙公试手行初雪。映空先集疑有无,作态斜飞正愁绝。众宾起舞风竹乱,老守先醉霜松折。恨无翠袖点横斜,只有微灯照明灭。归来尚喜更鼓暗,晨起不待铃索掣。未嫌长夜作衣棱,却怕初阳生眼缬。欲浮大白追余赏,幸有回飙惊落屑。糢糊桧顶独多时,历乱瓦沟才一瞥。汝南先贤有故事,醉翁诗话谁续说。当时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许持寸铁。   胡苕溪云:“六一居士守汝阴日,因雪会客赋诗,诗中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事,皆请勿用。其后东坡出守汝阴,祷雨得雪,举前令赋诗。自二公之后,未有继之者,岂非难于措笔乎?”   《蔡载集》云:“本朝欧阳公《雪诗》多大篇,然已屏去白事,故东坡效之。东坡少时之作,亦多有犯此者。如‘也知不作坚牢玉,无奈能开顷刻花’。又云:‘但觉衾裯如泼水,不知庭户已堆盐。’后亦不作犯白事。如‘白战不许持寸铁’一篇,虽无白事,亦坦然老健,直有少陵气象。”   《石林诗话》云:“诗禁体物,学诗者类能言之。如郑谷‘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非不去体物语,而气格如此之卑。如东坡‘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则超然飞动,何害其言玉楼、银海哉?”   [附]东坡雪后书北台壁   其一   黄昏犹作雨纤纤,夜静无风势转严。但觉衾裯如泼水,不知庭户已堆盐。五更晓色来书幌,半夜寒声落画檐。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   其二   城头初日始翻鸦,陌上晴泥已没车。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遗蝗入地应千尺,宿麦连云有几家。老病自嗟诗力退,空吟冰柱忆刘叉。   《侯鲭录》云:“东坡作《雪诗》云:‘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后见王荆公云:‘道经以两肩为玉楼,以目为银海,是使此事否?’坡退曰:‘惟荆公知此出处。’”   次公坡诗注云:“世传王荆公尝诵先生此诗,叹云:‘苏子瞻乃能使事至此。’时其婿蔡卞在旁曰:‘此句不过咏雪之状,装楼台如玉楼,弥漫万象若银海耳。’荆公哂焉,谓曰:‘此出道书也。’而卞曾不理会,于‘玉楼’,何以谓之‘冻合’,而下三字又云‘寒起粟’?于银海,何以谓之‘光摇’,而下三字则云‘眩生花’乎?‘起粟’字,盖用赵飞燕‘虽寒,体无疹粟也。’”   [附]东坡次子由韵效欧阳体   题云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次子由韵。   缩颈夜眠如冻龟,雪来惟有客先知。江边晓起浩无际,树杪风多寒更吹。青山有似少年子,一夕变尽沧浪髭。方知阳气在流水,沙上盈尺江无澌。随风颠倒纷不择,下满坑谷高陵危。江空野阔落不见,入户但觉轻丝丝。沾裳细看巧刻镂,岂有一一天工为。霍然一麾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免沾肤肌。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天王临轩喜有麦,宰相献寿嘉及时。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帷。高人着屐踏冷冽,飘拂巾帽真仙姿。野僧斫路出门去,寒液满鼻清淋漓。洒袍入袖湿靴底,亦有执板趋阶墀。舟中行客何所爱,愿得猎骑当风披。草中咻咻有寒兔,孤隼下击千夫驰。敲冰煮鹿最可乐,我虽不饮强倒卮。楚人自古好弋猎,谁能往者我欲随。纷纷旋转从满面,马上操笔为赋之。   送李留后知郓州   北州能事蔼佳声,东土还闻政有成。组甲光寒围夜帐,彩旗风暖看春耕。金钗坠鬓分行立,玉麈高谈四座倾。富贵常情谁不爱,羡君潇洒有余清。   《桐江诗话》云:“永叔《送李留后知郓州诗》,乃士君子之处富贵,非庸鄙有力者所可为也。李名愿,李都尉长子[一],先曾知相州。”   《青箱杂记》曰:“晏元献览李庆《富贵曲》云:‘轴传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此乃乞儿相,未尝识富贵者。故公常言:‘富贵不及金玉锦绣,惟说其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是也。公自以此句语人曰:‘穷人家有此景否?’”   [一]“李”原作“孚”,据《桐江诗话》改。   六月十四夜飞盖桥玩月   天形积轻清,水德本虚静。云收风波止,始见天水性。澄光与粹容,上下相涵映。乃于其两间,皎皎挂寒镜。余辉所照耀,万物皆鲜莹。矧夫人之灵,岂不醒视听。而我于此时,翛然发孤咏。纷昏忻洗涤,俯仰恣涵泳。人心旷而闲,月色高逾迥。惟恐清夜阑,时时瞻斗柄。   胡苕溪云:“欧公自出前人,亦如此诗是也。”   谢判官幽谷种花   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   《西清诗话》云:“欧公守滁阳,筑‘醒心’、‘醉翁’两亭于琅琊幽谷。命幕客谢某者杂植花卉其间,谢以状问名品,公即以一绝书纸尾答之,其清放如此。”   戏刘原父   平生志业有谁先,落笔文章海内传。明日都城应纸贵,开帘却扇见新篇。仙家千载一何长,浮世空惊日月忙。洞里新花莫相笑,刘郎今是老刘郎。   《西清诗话》云:“刘原父敞再昏,永叔以二绝戏之,原父不悦。”不悦。”   礼部贡院阅进士试   紫案焚香暖吹轻,广庭清晓席群英。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乡里献贤先德行,朝廷列爵待公卿。自惭衰病心神耗,赖有群公鉴识精。   《石林诗话》云:“至和、嘉祐间,场屋举子为文,尚奇涩,读或不成句。欧公力欲革其弊,既知贡举,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时范景仁、王禹玉、梅公仪、韩子华同事,而梅圣俞为参详官。未引试前,唱酬诗极多。欧公有‘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圣俞有‘万蚁战酣春昼永,五星明处夜堂深’,亦为诸公所称。及放榜,平时有声如刘恽辈,皆不预选,士论颇汹汹。未几诗传,遂哄然,以为主司惟酬唱,不暇详考。且言以五星自比,而待我辈为蚕蚁,因造为丑语。自是礼闱不复作诗,终元丰末,几三十年。元祐初,虽稍稍为之,要不如前日之盛。然是榜得苏子瞻为第二人,子由与曾子固皆在选中,亦不可谓不得人矣。”   寄秦州田元珍   近来边将用儒臣,坐以威名抚汉军。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梦回玉帐闻羌笛,诗就高楼对陇云。莫忘镇阳遗爱在,北潭桃李正氤氲。   《东坡诗话》云:“‘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此七言中之伟丽者也。”   余话详见东坡《次韵穆父尚书侍祠郊丘》诗后。   唐崇徽公主手痕   故乡飞鸟尚啁啾,何况悲笳出塞愁。青冢埋魂知不返,翠崖遗迹为谁留。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野草自春秋。   《文公语录》云:“‘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以诗言之,第一等诗;以议论言之,第一等议论也。”   《石林诗话》云:“欧公诗始矫昆体,专以气格为主。故其诗,多平易疏畅,律诗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不复问。而学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倾囷倒廪,无复余地。然公诗好处岂专在此?如《崇徽公主手痕诗》云:‘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此是两段大议论,抑扬曲折,发见于七字之中。婉丽雄胜,字字不失相对。虽昆体之工,亦未易比,言所会处如是,乃为至到。”   戏答元珍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夜闻啼鸟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西清诗话》云:“欧公语人曰:‘某在三峡赋诗云:“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若无下句,则上句不见佳处。并读之,便觉精神顿出。’文意难评如此,要当着意详味之耳。”   秋怀   节物岂不好,秋怀何黯然?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感事悲双鬓,包羞食万钱。鹿车何日驾,归去颍东田。   《雪浪斋日记》云:“或疑六一诗未尽妙,以质子和。子和曰:‘六一诗只欲平易,如“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岂不佳。“晚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岂不似少陵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