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97 页/共 121 页
张龙笑说既然如此,咱就见一下子。李大一拱而别。二人近前说门上的大爷给俺传报一声,说张龙、李虎来磕头。门上人进去禀道张龙、李虎来见。太老爷说呀,他来了家了么?叫他进来。门上人传说叫还进去哩。二人进去跪下磕头,说给老爷叩喜。太老爷说您几时来的家?二人跪趴了半步,便禀道
新探花是老爷,相传的一大些,信不真打听了三个月。后来得了真实信,没钱还把猪头赊,像如逢了郊天赦。若不是老爷洪福,都成了生死离别。
小的是昨夜来家,敬来磕头道喜。太老爷说您两个可知罪么?都磕头说小的知罪!因老爷宽洪大度,俺才敢来投见。俺二人该千万之死了!
上省城那一宵,手合脚难动摇,那时节死活真难料!您就看着张鸿渐,这回大数定难逃?不想恨还能报!依起你当年情意,该使棍把两腿齐敲!
二人又磕头说罪该万死!老爷杀生不如放生。太老爷说看起那个光景,您这做衙役的,不知摆杀了多少好人!既然知罪,饶你狗命不死。以后想着存些天理。都叩头说是是。太老爷说领他去罢。张春上客房里说话不知是谁,待俺看来。呀,原来是张龙、李虎。家人说老爷饶过了,待领他出去。张春说这两个奴才,如何见我竟过?二人说一时不曾认过来。张春说认过来了么?带去前边,我要问他一问的。李虎说大爷待问甚么,就问罢。张春说要清净处才好。到了前边坐下。张龙说待问甚么?张春说我待问你,那根铁柄是谁的?张龙说甚么铁柄?张春说木头的,拿来叫他认认。
家人拿过来。张春说照乜快肢骨,每人敲他几下,着他试试是甚么木头。家人举起,把张龙一棍打倒。李虎即忙跪下哀告大爷饶命!张春说你还记得解您老爷那时,我去送盘费,你因不给您钱,见我淌下泪来,便骂合的不早开交,装甚么亲生的?我每日想着你这各的,不能忘了。今日上门来,还大喇喇的。休想要偏了,可照样把李虎也奉承他一下。果然一棍。两个死生啕叫。张春大骂狗娘养科子生!解着人像做朝廷,恶狠狠把两窟窿瞪!合你甚么仇合怨,把人绑的直挺挺,几乎丧了残生命!既到门休要空过,奉还你本利皆平。
拿绳子来,把他手脚背绑在一堆,从梁上抽将起去,着他肚皮朝地。休高了,看那臭虫勾不着,休光偏宜那芦旮。张龙苦苦哀告说君子不见小人过,大爷饶了小的罢!张春说我原不是君子,你又是个小人,如何饶的!二人说这腿已是折了!张春说也是搭头绑的,皇天爷娘的叫唤。果然吊起。张春说各人都散了,教他两个受用罢。将门锁煞,说您这些人休要撒了汤,到清晨漫漫放下他来。二人啀哼道了不的了!这一夜可就吊死了!这腿疼的狠!听的谯楼起更
一更里好难熬,断了腿折了腰!钻心疼只怕这脚儿掉!得罪阎王还好治,得罪小鬼怎么招?一句话得了个杀身报,不久就堪堪至死,这一夜性命难逃!
李虎说这蚊子臭虫利害的紧,咬也咬死了!
二更里好难禁,这蚊子吃了人,一窝臭虫浑身喷。蚊子哥哥,臭虫达达,饶俺一霎,见你的心,休把天理全伤尽!谁给俺唬上一唬,我给他做万代儿孙!
张龙说你觉着身上怎么样呢?我只觉着这一霎浑身木麻,可受不的了!
三更里苦哀哉,疼又麻难顾追,十万蛆螀这波罗盖。单三绳往肉里;杀,堪堪手脚坠下来,就放了也把骨坏。俺也曾把人捆绑,谁知道这么难捱!
张龙说好了,交了四更了。
四更里泪慢慢,去了肉没了皮,吊了一口游游气。张爷南北常逃:窜,谁知他还成了大东西,瞎眼丁就该真么治。张老爷真正君子,想当初是俺差池。
李虎说亏了这夏天夜短,已是五更了。
五更里鸡唱鸣,吊久了不觉疼,只是觉着舌头硬。脖搭喇抬不起,眼皮肿闭也难睁,浑身晕不知是那里病。或者他清晨释放,怕的是框不到天明!
李虎问道张大哥,你怎么全不做声了?呀!既不做声了,想是死了。天又不明,我这命也难保了!张老爷父子上白你母亲听的丫头说,那张龙、李虎,被您大爷吊了一夜,是真果么?合庵说儿不知。老爷叫家人问道张龙、李虎真果吊在那边么?答应是。老爷说快去放下他来!
他两个甚无良,当日把我绑在床,几乎一夜把命丧!依着那时心里恨,杀他个稀烂也应当。发大了都把前仇忘,何必与地狱小鬼计较短长!下
张春上,家人说大爷来的正好,正待去要钥匙。如今老爷知道了,叫放下他来哩。张春笑说我正待去看看的。遂开门进来。家人说这不死了么?张春看了看,那腿还动弹,想是还没死放下来,着他还魂还魂。家人说李虎还喘气哩,他死不了。张春说守着等等他。若是死了,叫他各人家来领尸。
狗攮的狠似贼,解着人大发威,好像即了皇帝位。当日空把肚子鼓,济着横眼又竖眉,只因是兄弟犯了罪。若不是十年仇积,那等到今日才追!
家人说张龙也动弹了。有一人跑来说老爷请大爷哩。张春走来。老爷说两个死了么?张春说没死了。老爷说大哥,你何必这等。
那奴才甚是诌,这性命几乎休,那时发恨嚼他的肉!若或今日还贫贱,想起当年一夜仇,眼睛红冤气真难受。咱如今显荣富贵,把旧恨一笔全勾。
张春笑说你做的是你的,我做的是我的,各行其道。
你当日吃他敲,我受的气不必说,今日相逢怎不报!李大若还不受打,今日撞着定不饶。这样事只推不知道。我不肯伤天害理,该我账怎么勾销!
张老爷说已是这等,你看着放他去罢。张春回来,看着两个还欹着啀哼。张春说去叫保正来的。一霎时保正来到,说大爷有何吩咐?张春说你把两人背去,放在你家里,再着他各人家来抬去。保正答应是。才扶起来要背,便说李虎疴下了,背不的;我背张龙罢。待我去叫他那地方来,合我抬这李虎。张春说我偏要你背李虎。保正连忙答应就背。背起来走了几步,放下呕吐说了不的,臭死人了!贼剥皮贼抽筋,我合你甚么亲,找着给你打扫粪?热气腾腾真难受,臭煞了谁是偿命人?越思越想心中恨。这个点有个来历,我已是看透三分。
罢了,罢了!只得背去。下。张春说怎么这保正不来了?叫人去看看。乾哕道臭死了,臭死了!半箭地歇了三歇,又把张龙扶起,看了看说这一个还好,只撒了一泡尿儿。背起来走了。下
张春回来对老爷说张龙、李虎已是着保正背去了。老爷说为何不叫地方呢?张春说想那翻人时,他偏向那李大,略略报答报答他。合庵在旁大笑说大爷,你报的忒也分明了!老爷说你丝毫的报人,只要丝毫的不着人报才好哩。
大哥哥窄心肠,心里难容半点糠,一丝仇生死不能忘。我既存心是这等,也要自家细思量,人心里也合咱是一样。要知道为人在世,休逞那势力刚强。
诗曰:他如骂我我还他,报应分明更不差;
怨恨不忘他日报,定然不肯惹仇家。
第二十九回 初讨三山
周、王二秀才上咱自从充军来家,不觉已是三年。我听说任大王山上一发兴旺,招集了两三万人马。昨日又短了皇扛,教军门赔了十二万。
[耍孩儿]大头领任大王,有义气又忠良,如今山上极兴旺。军门赔了十二万,吃亏不敢告君王,只说毛贼无妨帐。被几个混帐官府,拨弄的日月无光!
我意料山上兴旺,朝廷家治不的,必然要招安他。怎么不见动静?必是朝廷还不知。我看任大王也不是决不受招安的。张鸿渐老,一岁三迁,名望甚好。
必得个好贤官,他才肯受招安,这事还得张鸿渐。他做翰林才四载,如今吏部做天官,不久要到文华殿。若能得此老一动,宋公明必下梁山。
王秀才说许仁庵也有此意。他合鸿老有个瓜葛,前日他去都中望他,说他要合鸿老说说,到如今不曾回来。周秀才说许仁庵蕴蕴吐吐的,就说也说不到是处。依着我,还得咱二人敬去一回。许仁庵蕴蕴吐吐,说者也道之乎,舍着骨头漏着肉。说话说的不痛快,那鸿老怎肯上一疏?这事还得亲身去。你若是不辞劳苦,咱两个敬上京都。
王秀才说极妙,极妙!咱明日就行。二人携手出了门。王秀才说请别了。各人收拾行李,明日十里长亭相候。许仁庵上,二人说呀,那不是许仁庵么?相遇拱手说久别了!极好,极好!请回,咱同上周大哥那边一叙。三人同行
叫一声仁庵兄,不知你回家中,洗尘酒还没奉。俺俩方才正议论,你的志向与俺同,这回必定消息动。世间的一桩好事,却让你独占头功。
你到都中有个意思么?许仁庵长吁了一口气,说了不的,了不的!二人说怎么样?仁庵说如今成了祸事了!
我合那鸿老言,他到也不作难,一本直上金銮殿。谁想万岁冲冲怒,毛贼不消去招安。精兵发了十数万,选了个勇猛上将,领兵去直捣三山。
张鸿老上了本,朝廷说:“不过是些毛贼,怎么值的招安?那军门、总兵是做甚么的?”鸿老说:“万岁不知,那边兵马已是败过几次。”朝廷大怒,说:“有这样事!我这一边拿问一千奴才,一边遣精兵十万,前去征讨。”我出京时,已奉旨了,想是如今兵马已行了。这不是给任大王惹下祸来了么?
张鸿老义气多,就上本不磨陀,得了不止人一个。如今到弄的大不好,朝廷立刻动千戈,好心肠反成了弥天祸!甚懊悔当时多话,到如今可待如何?
周秀才听说大笑。二位说你笑甚么?周秀才说二位听我道来。那卫所十数营,几回战几回争,官兵何曾一阵胜?今日发了兵将去,大王韬略最精明,还愁片甲无馀剩。若杀的亏丧兵马,可方才幌动了朝廷。
那大王武艺又精,兵法又通,那边总兵合军门都征他不下。这一回若是那官兵大败,朝廷才知道不是毛贼,到那时方才着人去招安。
草野的小书生,打伙儿讲朝廷,没人处侈口谈朝廷。如今发了兵十万,明盔亮甲出燕京,将来未见胜不胜。咱且听下回分解,不两日:便见分明。
都起来说咱且散去,静听消息何如。请了,请了!并下。金总兵甲胄领兵上云头戴金盔凤翅展,身披铠甲黄金板;带内常弯百石弓,箭似小枪三十杆;一口宝刀耀眼明,一杆铁枪十斤纂。攻城破阵我当头,对面厮杀何人敢?万马营中走似飞,人说浑身都是胆。有人间我名合姓,北京上将金斗满。我乃十三营挂印总兵金无敌是也。奉圣上旨意,领兵十万,去征任义,管取手到擒来。
[干荷叶]凭着俺一杆枪,生铁攘透;一骑马跑将去,直取人头。谁忍烦,弄机关,退前擦后?杀人如切菜,半个不存留。会跳的乖子,看你那里走!
叫三军。众呐喊一声。吩咐各按队伍,杀将前去!众又喊了一声,并下。任大王上,叫大小偻罗。答应有。(大王说)二位王爷到了不曾?答应说到了。大王说传他进来。东山大王李杰、西山大王赵胜,进来作揖说大哥有何吩咐?任大王让坐,说道二位贤弟,今有军机大事相商。
朝廷家发了兵将到山下,要把咱一千人尽数擒拿。咱如今可也该犯个招架,趁他才来到,人困马也乏,略使一点小计,生擒了金二傻。
朝廷家差了金总兵,绰号二傻子,有勇无谋。李贤弟,你领兵一万,在东边埋伏;赵贤弟,你领兵一万,在西边埋伏。谅着他的人马过起大半,放炮为号,一个往东杀,一个往西杀,冲断他的队伍;我自己领兵,冲他的前锋。再者:离山十里,掘下陷坑,我引兵赶来,可以生擒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