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46 页/共 121 页

[梆子腔]一群人马打高照,华容道上等曹操。午时三刻等的到,十数个人来往北逃,只剩游游一口气,好像死了好几遭。老爷大叫“云长在”,看他魂灵撒九霄,攒攒簇簇不敢动,好似老鼠见了猫。好汉子也不喘粗气;只有秦奸肉佞狗张辽,不知他挤眼弄鼻说些嗄,一霎老贼来告饶。老爷起初主意正,任他咋说把头摇。若还此时就下手,不过只用十六刀,咔喳一声人头落,千古大恨一时消。老爷低头不下手,燥的俺只待溺一泡。老爷又不知寻思嗄,只等他扯腿开了交。放着死蛇不会打,你说这事是乖可是潮!还合那曹操讲义气,如今闷得口难学。人人来家都耍嘴,独俺不敢把嘴啕。这个时节还错过,那得再有第二遭! 都摆手说:“你休说罢,闷死人矣。关二老爷平生爽快,这件事着人不服。得三爷的人说那砍头的妙景,解解这闷气。”那个人立起,哈哈大笑:“待俺说来。” [梆子腔]俺那老爷本姓张,一杆蛇矛丈八长。领俺去把逃兵杀,一路赶杀如群羊。跑了百里日正午,林中歇马去乘凉。各人抢的各人献,衣甲器物排成行。忽然报说曹操到,老爷大喜似颠狂。即时提矛上了马,好似一尊活金刚。出林大叫“老爷到”,一堆人打战似筛糠。前前搐搐不敢动,如同小鬼见阎王。老爷全然不答话,须似钢针插嘴旁。夹马拧矛撺出去,一声霹劣震山岗。单照曹操分心刺,一下就成致命伤。许褚安心要弄鬼,一矛攮去透心亮。两个翻身都落马,欹在地下狗啀黄。脚撞脖子枭首级,那鼻眼略动口还张。贪慌摆划这垛髅骨,别的跑了他贼娘!不是老爷足了意,一马直追到汴梁。瓮中捉了老瘸鳖,临行不用刀和枪。丁点力气全没费,马上提来头一双。老爷尽有痛快事,今遭痛快不寻常!后日英雄听到此,必然满饮一大筋。 都拍手说:“妙,妙!快哉,快哉!这样快事,俺偏捞不着,便宜你!过日捞着司马懿,俺也这样。酒也足了,话也尽了,咱散了罢。” [清江引]天下事不必定是有,好事在人做。杀了司马懿,灭了曹操后,虽然捞不着,咱且快活口。 诗曰:华容一事千秋闷,未斩奸臣老贼头; 不是一矛快今古,万年犹恨寿亭侯。 禳妒咒 开场 丑笑上[西江月]诸样事有法可治,惟独一样难堪:画帘以里绣床边,使不的威灵势焰。任凭你王侯公子,动不动怒气冲天;他若到了绣房前,咦,汉子就矮了一半! 家家房中有个人一堆,戴着鬏髻穿着裙祸根;仰起巴掌照着脸瓜得,内问云是你打他么?哭云那里,是他打我。作介我只雄赳赳的闯进门扑峨。内问云这是怎么?笑云扑喊一声,我就跪下了。内问云你就这么怕老婆么?丑云列位休笑,天下那一个不是怕老婆的呢?你说先父是怎么死了来?敝庄南里有个八家店。这八家子被老婆降极了,大家约了一道怕老婆会。都不敢做会头。有一个人就提着先父的名字说:“北庄里王喘气,听说他极大胆,何不去请他做会头?”都说:“极好,极好!”大家一齐到门,把先父请去,说了来意。先父当年还是条汉子,慨然做了会头。这一日吃着那血酒,说下若一个有难,大家一齐上前。谁想那众娘子们,已是都知道了,都各人拿了棒槌,来合和了家母一齐跑去。这里大家正吃着血酒,看见女兵到了慌极,都爬墙颠了;独有先父坐在上席,稳然不动。内云好哇!还是令尊是条汉子!丑哭云好么!到了近前看了看,那王喘气已是不喘气了!内云咳!令尊是这么死的来么?丑云你道是咱着来呀?我昨日在街上听见人唱一个“山坡羊”,甚是伤感。我唱唱与大爷们听听,普天地下什么人是条汉子? [调寄山坡羊]不怕天不怕地,单单怕那秋胡戏。性子发了要杀人,进来屋里没了气。尽他作精尽他治,放不出个狗臭屁。休笑汉子全不济,这里使不的钱合势。 你就是个王侯,你就是个阁老,常言道水长船高,到这里也用不的。 杀了人放了火,十万银子包里裹,一直送到抚院堂,情管即时开了锁;惟独这娘子人起了火,没处藏没处躲,这个衙门罢了我。若是拿出良心细细想来,就怕他些可也罢了。 想当初把我嫁,一朵鲜花才摘下。口里一口糯米牙,头上一头好头发;脸儿好像芙芙子苗,金莲不够半揸大。白绫裙绿绸褂,传的影上的画,出的门支的架,扎裹起来爱煞人,好像一尊活菩萨。你说该怕不该怕? 再加上生男育女,又着他受苦遭难。 本等是家小人家,千头百穗难招架。没有冬没有夏,说不过来是做啥。闭煞屋门纺棉花,唧唧哇哇放不下。小的小,大的大,都从他肚里养活下,叫叫唤唤把气啕,他就心焦把我骂。你说该怕不该怕? 况且是丈人丈母用心用意,其情难报。 俺那小舅来这里耍,骑着骡子牵着马,驴驼担柦一大些。本等是真说不的假,南瓜皮子一大筐,炊帚苕帚三五把。枣面蒸成窝窝头,嫩鸡鲜鱼剁成炸,丈人给了个银子锞,丈母偷着又给了俩。俺可不似那没良心,吃了费了还嫌寡。只是为了还是穷,这样行子本该打。 依起那没尽足的心肠,就得二百个达达来把你填还。 我就从来没有捆,有了钱来要弄鬼。学着赌博指着赢,输了待捞没有本,心里痒痒没处抓,跑前跑后撅着嘴。不知是谁撒了汤,恼的娘子滴下水,进来房门采住毛,移了一百小鞋底。虽然打我我不怨,原是俺自家没有理。 俺过着他的日子,他管教俺成人,还说俺是怕婆子,没得还该不怕么? 东庄有个李小楼,寻了个老婆门楼头,粗唇大口窝挖眼,做鞋就得二尺纳。看他那人物丑甚丑,他倒跟个俊的*(上左酉上右可下心),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汉子总像有了仇。他汉子还顺他的道受他的教,可笑可笑真可笑!丈人过的着实焦,等着女婿去尽孝,送了粮食送衣服,黄边还得好几吊。这样汉子还要降,冤枉冤屈那里去告?怕老婆的虽然不少,像这样怕法,可就叫几声皇天。我就从来爆仗性,受不的气儿顾不的命。到家见了那个人,吆喝一声挣了腚。浑身打战似筛糠,不知这是那里的病?老婆说有森人毛,这话是真不是空。到多,昝拔了他那毛,治了我的病,仔怕我就胆子硬。 天地之间,蚕们可以老了,刨树可以倒了,饥困可以饱了,肮赃可以扫了,惟独这着骨的疔疮,几时是个了手呢? 昨日煞进门就是顿巴掌子,劈头就是顿踏棍子,打的露着血真脉子,几乎见了腥荤子。若不着俺家他三婶子,坐住领了双份子,孩子裂了书本子,嗔我又没端尿盆子。 俺只得虔诚祷告:玉皇爷爷,灶王爷爷,月光爷爷,太阳爷爷,头上顶的房爷爷,屋里铺的床爷爷,三根腿的炉神香爷爷,毛厕的毛神脏爷爷,凡是天地间的神灵,无论什么爷爷,你若保佑俺打骂不捱,我就发下洪誓大愿。 虽有巴掌不能扬,从今汉子不受降,俺就许下杀乜羊。待要攮俺折了锥,待要扎俺折了针,俺就许下杀乜鸡。鞭子手软不能牵,烂了棒楗折了拐,我就许下朝南海。纸也整锋也整,腊月里穿单不害冷。娘娘如有灵,一步一拜的到山顶。 听的说:怕老婆的不少饭吃。这话只怕是胡言。 一般俺也腆着脸,一般俺也瞪着眼。脚儿跟他三四双,浑身不曾少一点。发恨想着掘他娘,到了近前没了胆。说怕老婆有饭吃,这话也是瞎打闪。俺也怕了十来年,至到而今他不怕俺。咱且从容且怕着,只怕将来还做个茧。 果然从此兴家,俺自家怕了不算,还嘱咐那子子孙孙,休要失了家传。 [皂罗袍]怕婆子休得取笑,十个人九个操淖。谁家盆碗不厮敲?反了常倒是个不祥兆。蛾眉一竖,胆战魂消,阁老尚书也要上他的道。 内云养汉老婆攀四邻,谁家那正经人物子怕老婆来?丑云嗤!我道你就不怕么?那一日俺王大娘就没打你呀?内云哇!我怕是上人上物哇。丑云你就不是上人,怎还算不的上物呢?若是算不的,待我说一件典故你听: 当初明朝有一位戚继光戚老爷,是个挂印的总兵。他生的身长八尺,腰阔十围,就有百万贼兵,他一马当先,就杀他个片甲不回。你看这是个什么汉子!岂不知他到了家里,那汉子就合你我是一样,那奶奶说跪着,他还不敢站着哩,真正是降的至极至极的。手下那些参将,副将,游击,千、把总,都替他不平。大家都来商议说:“老爷领着百万兵马,怎么怕一个妇人?咱不如反了罢!”戚老爷说:“怎么反呢?”众人说:“请老爷顶盔贯甲,亮出刀来,声声叫杀,往宅里竟跑,大家具呐喊助威,愁他不服么?”戚老爷听罢大喜,即时披挂整齐,明盔亮甲,拿着一口刀耀眼争光,就在厅前大喊了一声杀呀。走进了宅门,又喊了一声杀呀,那声;就矮上来了;进了家门子,再喊了一声杀,那杀呀之声又矮了些;进了房门,只落了游游一口气儿,那喉咙眼里插语着说杀呀。那奶奶正在床上睡觉,睁开眼说;“杀什么?”戚老爷丢了刀,一波落盖跪下,捏起那嗓根头子来,哏哏了一声说:“我杀乜鸡你吃。”这位戚将军不是上人么? 戚将军忽然反叛,一声声叫杀连天。进去家门气不全,到房中不觉声音变。莺声一出,跪倒床前。那软弱书生越发看的见。 内云这没根子瞎话,我就不听。丑云说起来你不信,如今就现有一个哩。你看那不是怕老婆的他达来也?下 双戏 高公、高母上云年岁周花甲,鬓边白发生;有子万事足,无妾一身轻。 咱家姓高名猷,字是仲鸿,本贯临江府峡江县。俺本宦官后人也,家中有万金产业。我合夫人周氏,都是六十余岁。五十上生了一子,叫小长命。自从读书,起了个名字叫高蕃。可喜他聪明俊秀,今年方才十岁,已是成了文章,也是一件好事。 [耍孩儿]也是咱命里该,五十才生了小婴孩,如今将近千年外。我儿生的模样好,伶俐聪明会弄乖,出去门人人看着爱。哉合你年残日暮,摸弄着也略散心怀。 夫人说四十五上才生了他姐姐,已是没了指望,还亏临了才得了他,不然怎了! 十来胎不存留,看今生已罢休,不想还生下这块肉。已是生了癍和疹,又不瞎眼不秃头,心满意足今生够。但得他长命百岁,不指望富贵千秋。 仲鸿说天已晌午了,也该放了学了,怎么到如今不来?夫人说他来到家,光合咱那赁房的樊家那小妮子江城去打瓦,必定是玩住了。待我去看看。并下,小生扮长命上,贴且扮樊江城上,相遇介,江城说你放了学了么?答应说放了。江城说来来,我正等着你翻交哩。两个坐下翻介[跌落金钱]江城说咱且坐坐翻个交,看我翻个老午槽。长命呀,我这一翻翻的妙。长命说妮子休夸翻手高,看我翻个细狗腰。江城呀,找不着头还着你心里噪。江城说小厮休要瞎胡唠,当初你曾跟我学。长命呀,方学会就弄乜花花哨。长命说我才翻了个单绵条,你自一翻就乱了交。江城说我说你还不懂窍。 江城说你才学会了,就教你乜嘴。这一回你打交,我先翻;翻错了的打十个瓜子。长命说就是这等。你犯着我手里,我使上些唾沫打你。江城说你翻错了,我下这四指面条子打你。 长命说咱可赌不的嘴里叨,老实休要翻错了。姐姐呀,翻错了只怕还唬一跳。江城说我说你慢翻错了,我伺候下四指老面条。哥哥呀,有本领不要泪珠吊。长命说犯着我手里我也着实敲,到那进前休告饶。姐姐呀,量着肚子好吃药。江城说放着还不流水挑,认公认母只顾瞧。哥哥呀,闷煞人叫我心里噪。 长命大笑说妙哇,妙哇!你可翻错了,这可说不的了,来来!吐指头就拉胳膊,江城说打不的,是你从头里灶的我。两人正争,周夫人到笑道我说一猜一个着。长命,你不吃了饭上学里去,是什么样?长命说江城输了瓜子,不依我打呢。夫人说我儿来罢,着他该着你的罢。将着正走,高公又到。夫人说果然是我那话,正在那里争瓜子哩。 [耍孩儿]我就说我会猜,贪玩耍真炒孩,着我找到二门外。正争瓜子闹垓垓,一行叫着还不待来,两个还要胡厮赖。若不是我找的紧趁,他也就忘了书斋。 仲鸿说哈哈!这孩子不上学里去了么?连饭都忘了吃。 我的儿你听知,高拱手深作揖,往前休弄乜孩子势。放学来家吃了饭,不要移东又转西,一直径往书房去。若还是去的晚了,你看恁师傅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