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集 - 第 13 页/共 121 页

因为母亲,因为母亲,复了张姓又赎身。每遇着东昌人,就把爹爹问。全无信音,全无信音,炳之少年离家门,一凡故乡人,无复能相认。 张老爷整日的问不着,忽然得了老子真信,又添了两个好兄弟,扎括起来,却是一表人才,又孝母,又敬哥。张老爷异常的欢喜,就合他同桌吃饭,同床宿卧,就商议同归陕西。 [劈破玉]张老爷常思念那故乡的情义,平空的拾了俩亲亲的好兄弟,欢喜的娘儿们拜天又谢地。吩咐人四卖田宅,一心要上陕西。愁只愁两个娘同居,只怕嫉妒人要弄气。 这张讷是个孝子,并不肯说后娘一字。老太太恐怕到家,合他合不上来,便叫张讷那没人处,问那李氏的性情。张讷答应说:“极贤惠!”老太太不大信,又商量那张老爷。张老爷说:“不必察访。” 那张讷为兄弟出来讨饭,这个人我看他是个圣贤,他怎肯无道理说那后娘的过犯?仅仔剩了人一个,割舍的出来受颠连,那后娘的心肠,这也就摘下帽子看见纂。 张老爷说:“我看这两个兄弟都是贤人,那后娘纵然不好,张讷也不肯说。自我看来,一个儿着虎吃了,剩了一个儿,还着他来到这里,为娘的也就可知了。”老太太说:“依你这一说,是不去好。”张老爷说:“那有不去之理!只是去也有法,不必疑难。” 张老爷叫母亲你把心放,只管去也不必望他贤良。到那里住两天看一看风浪,若好就在一堆过,纵然不好也无妨,咱另起一位楼宅,盖上几座厅堂,买上一些桌椅,买上几张藤床,雇上几个小厮,寻上几个梅香,支上几个锅炉,下上几斗粗粮。他端的是他的碗盏,咱穿的是咱的衣裳。一下里叫爷,两下里叫娘,不合他一个锅抡勺,像这等还有什么话讲? 老太太听说大喜,即便打点行装,拣了个好日子,雇了两乘驼轿,合家往陕西进发不题。却说这李氏自张讷走了,不见儿子音信,昼夜的啼哭,得了恶疾,疼痛难堪;又一年,呜呼哀哉了。剩下张炳之一个老光棍,终日愁闷。这一日正在门外头打盹。 张老儿每日家不生不灭,忽然间人合马来了一大些,那里的贵公子将谁拜谢?又见两匹马直指就来这,老拘远里下马,缨帽儿皮靴,少年英耀步乱踅,来到跟前叫了一声爹爹。抬头细认,喜才惊绝,谁知这人原来非别,却是那亲生的娇儿,忽然间从那里来也!张炳之正打着盹,忽然抬头,见轿马人夫,来了一大些。内中两匹马,飞奔而来,下了马,却是大儿张讷。张炳之喜极了,还没问出话来,看了看后头就是张诚,越发喜极了,眼中落泪,竟问不出了。不多一时,张老爷也到了。张讷禀了来历。张炳之这一时里,八十的老头转磨磨,几乎晕煞了!旋即老太太合官娘子都下了轿,大家一齐进门,到了家里。那四十年离别夫妻,又得相见,就是铁石人,那里有不悲痛的呢? 张炳之没了儿婆子又丧,每日家单祷告着张讷还乡,以外老头子别无指望。已破上做个老绝户,谁想儿子成行,闹闹嚷嚷,妻子满堂,小儿没死,大儿没亡,四十的儿子认父,久别的妻儿进房,一伙小厮参见,一群丫头铺床,忽然成了太爷,不是昨日老张。说不尽、学不出来的喜欢,不觉的泪珠儿,赶点子往下淌。 夫妻哀伤了一回。三个儿来磕头,又是官娘子来磕头,以后是家人媳妇来磕头,又以后是管家小厮参见,乱烘了半日。张诚才问:“俺娘呢?”张炳之说:“死了一年多了。”张诚听说,叫了声亲娘,倒在地下,绝气而亡。大家失色,摸弄了许多时,才还魂过来,恸哭不止。张讷也着实哭的恸切。 [清江引]来到家,指望你说声好,生死离别谁知道?不记往前仇,恸哭伤怀抱,为儿的像张讷天下可也少! 不说二人哀哭,且说李氏死了,倒省了许多调停,那旁人都说他死的恰好。后来张老爷供给着他两个读书,大的会了进士,小的中了举,张炳之八十还在,岂不是福呢? 怕婆子天下也不少,张炳之谁能到?三儿都做了官,且是人人孝,还是他祖宗积行的好。 [西江月]因贤孝弟,好心肠感动青天。不是神鬼共撮攒,那得父子相见?谁似他一门贤孝,说起来个个悲酸。人家兄弟有多般,这一个样子请看。 词宜音调清,白宜声色象;止有一分曲,借尔十分唱。 翻魇殃 第一回 仇尚廉贿卖侄妇 土条蛇造言诬良 [西江月]人只要脚踏实地,用不着心内刀枪,欺孤灭寡行不良,没娘的孩子自有天将傍。天意若还不顺,任凭你加祸兴殃;祸害反弄成吉祥,黑心人岂不混帐? 这人生祸福,俱是老天作主,在不的人作弄。那一等无知的小人,见人家有碗饭吃,就嫉妒他,有点不好,就加点祸给他,殊不知你做着天来么? [耍孩儿]劝人生莫弄歪,休嫉妒休卖乖,头上自有青天在。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害别人反把自己害。若自己不寻苦恼,那里有苦恼寻来? 今日我说一件故事给列位听听:话说陕西凤翔府扶风县,有一个人姓仇名仲号是牧之,原是庄农人家。娶妻陈氏,早死了。撇下一个女儿,叫大姐。他又娶了一个继室,姓徐。生了两个儿子:长男仇福,次男仇禄,俱年小。惟有大姐十二岁,性子极不好,他老子因他泼,所以不大喜他。 仇大姐性子乔,事儿不值个破瓢,开口就合爹娘闹。父亲心里大不喜,说这个妮子把气响,做媳妇一定极不孝。叫人家休退打骂,岂不着父母担嚣? 给他找了个婆婆家,姓谢,在宝鸡县住。离家大远的,任他作甚么精,我且听不见。且是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家里有五十亩地。大姐只十六岁,就叫他娶了。若有婆若有公,或者有嫂并有兄,还怕他不大通人性。止有女婿人一个,或者他俩平打平,谁打过谁来谁得胜。况且是路途遥远,捞不着上门告诵。 从大姐出了嫁,来家走了两次。每遭来家,一点合不着他的意思,就使出来,因此整年的没人搬他。倒是他后娘过意不去,着人搬了他来,待了半年,又不好了。 仇大姐怒开言:是绸袄是纱衫,何曾给俺做一件?找了个汉子一千里,整年没人理之焉。来家只吃您两碗饭。一般都是你的儿女,拿着俺大不相干! 把他娘数喇了一场,使性子去了。仇牧之见他如此,越发恼他,从此不来往。待了几年,大姐生了一子,才五六岁,女婿忽然长病死了。他爹去吊丧,倒还替他发愁。 看见女儿泪两行,不料他姐夫早命亡,我儿可将谁依傍?外甥方才五六岁,你又年小怎承当?如今是该怎么样?添上块忧心大癖,倒教我昼夜愁肠! 大姐说:“俺爹你放心。就难些也罢,们哩还待另嫁哩么?他在时,我还嫌他带累我哩。那不,五十亩地倒卖了十亩,有他待中甚么用!” 叫爹爹莫愁肠,好歹的出了丧,济俺娘们往前撞。还有四十亩薄喇地,也还打他几石粮,料想也还没妨账。他虽然是个男子,我却还嫌他胡铺囊。 仇牧之说:“这等我就放心了。”腰里掏出五两银子,料理着出了丧,才家去了。大姐从此当家过日子,就走不的娘家了。 只为着家没人,千年不上娘家门,他后娘常送盒来问。过的个日子虽不富,粗布衣裳细绢裙,俭年也不曾断了园。又给他儿娶了媳妇,却方才有了替身。 待了十来年,给他儿娶了媳妇,才像家人家了。忽然那一年陕西大乱,贼头郑六虎来扶风放抢,掳了许多人去了,就有仇牧之在内。大姐听的说他爹被掳,才来家看了看。 来到家合他娘,抱着头哭一场,枯坟坛就是他家样。说俺爹爹既被掳,又不是对敌中了伤,将来还有个回家望。说了些宽心好话,又带着劝他令堂。 大姐说:“娘也不必常哭,焉知后日不回了家?像我待不过了么?”母女说了一宿话。因着他儿家年小,到了明日,就家去了。住一宿回去了,十年来家走一遭,临行又把泪儿吊。人都说这一次没了老子,倒省了许多吵合闹。早起来没敢留恋,只为着水远山遥。 却说仇福这一年是十六,仇禄十四,因着家里无人,就着仇禄书房里读书,留着仇福在家里支使。有牧之一个叔,叫仇尚廉,为人极无赖,看着徐氏年小,还值几两银子,又有宅园地土,着人来劝他改嫁,好图谋他的物业。 仇尚廉用心机,一心要卖他侄的妻,还要图谋他宅子地。就说日月如梭催人老,错过了光阴悔后迟,不如早嫁还如意。留下乜两个孩子,我看着并无差迟。 那来人说了一遍。徐氏气的把脸一变,说:“老贼杀的!敢放这些狗臭屁!” 仇徐氏怒忿忿,骂尚廉不是人,看着我值几两银,白黑铺排心使尽。俺家,还有顷多地,安心一股要全吞,这样黑心不可问!若撇下两个孩子,他必要剪草除根! 徐氏骂了一场,那人回去说了。仇尚廉又羞又怒,起了一个狠心,暗地里找个主子,言定价银十两,安心不对他说,着人家强拉了去。 仇尚廉用狠心,言定身价十两银,那人是个老光棍。言明笔落天平响,死活拉着出了门,不管他心里顺不顺。但那人有儿又有女,还打听徐氏为人。 言对就了,那老头子还要打听徐氏的德性。却说那庄有一个人是魏名,绰号是土条蛇。仇牧之在家的时节,因他不正气,不大理他。他就造了一篇瞎话,赃诬那徐氏。 纂瞎话赃扬他,说他耍着他邻家,邪僻行子真奸诈。他也不知尚廉计,到处逢人尽呱嗒,老头听说变了卦。催了催不肯上套,到全了这家人家。 却说那魏名每日待找钻眼治仇家,还没有法,他若是知道仇尚廉的计策,他岂肯破他的亲?总是神灵指引。待了二日,徐氏知道这些事情,只气的采发打脸,大哭大骂。 哭声地叫声天,骂老贼仇尚廉,挖出心来狗不惶!枉口嚼那舌根子,不知有甚仇合冤!头上自有老天见。整日的大哭大骂,倒在床上不能动弹。 徐氏哭了几日,又气又恼,浑身肿了,不能行动,通然过不的了。便寻思着:仇福十五六了,不如给他娶了媳妇罢。 叫仇福去烧锅,不是极稠是极薄,这样日子怎么过?不如看个好日子,粜上几石粮食做被窝,纵然小些也不错。但得那媳妇贤惠,也看着做些生活。 徐氏主意已定,遂即央人去合他丈人说。那仇福的丈人家,是姜秀才,号屺瞻,为人极好。体量徐氏领着两孩子难过,徐氏着人去说娶亲的事,一说就允了。